第34章
窗外的風景是靜止的,車子早已停在路邊,宋謹坐在后座,看著駕駛座上沉默的宋星闌,說:“好,那我先掛了。”
“嗯,拜拜�!�
電話掛斷,唯一的人聲也消失,整個世界只剩雨點打在車窗上的聲音。
宋星闌突然開門下車,拉開后座的門,宋謹靠在另一頭的車門旁,低著頭,側臉看起來陰郁不能明辨。
“做了嗎�!�
宋星闌站在車外,干脆又直白地低聲問他。
兩人在酒店待了兩個多小時,接著又一起出門上車回家,這么說來,宋謹也覺得自己看起來確實很像是跟韓卓在酒店里發(fā)生了什么“做了又怎么樣呢�!�
車里沒開燈,光線極暗,可宋謹?shù)难凵袼坪踹要再暗淡上幾分,他的臉上已經(jīng)看不出什么驚慌害怕的表情,有的只是渙散到趨于平靜的漠然,他問:“要是我跟他做了,你準備把我怎么樣?”“罵我嗎?”宋謹兀自笑了一下,“罵我不要臉,罵我賤?”“還是……”他慢慢抬眼看著宋星闌,問,“再強暴我?guī)状�,不分場合的?”好像到這一刻,什么都變得不重要了,一切都可以拋棄,宋謹什么都不想要了,他不愿意再苦撐了,也不愿意騙自己再活下去了,就這樣吧,太累了。
宋星闌站在車外,沒說一句話,可他的身上明顯有什么在收攏,那些陰沉的冷漠、壓迫性的寒意,在看到宋謹異于尋常的神態(tài)時,無數(shù)情緒都退潮,全都被替換成緘默。
“你會那么做嗎?”宋謹輕聲問他,“就像三年多前那樣,再毀我一次�!�
沒等到宋星闌的回答,宋謹繼續(xù)說:“我記得你失憶的時候,問我手上的疤是怎么來的�!�
“我的手腕上有三條疤,兩條是因為你給我戴的手銬,還有一條,是因為第一次被你強暴后,我覺得自己活不成了,想割腕,可惜最后怕死,又怕痛,就沒能割得再深一點。”
宋星闌的身體僵直,雨水滑過他的側臉,順著下巴一滴滴落在地上。
“要是那時候狠心一點就好了……”宋謹說著,又自顧自地輕輕搖了搖頭,“不對,應該再早一點的,在回到宋家之前,我就應該死了的,就不會有后來的那些事了。”
“哥�!�
宋星闌終于開口,嗓音沙啞,然而人卻只能僵硬著無法動彈。
宋謹仿佛沒有聽見,他說的每句話都好像在自言自語,似乎旁邊的人是誰已經(jīng)不重要了,只要有人能聽到,哪怕那個人是宋星闌,他也無所謂了。
“你知道嗎,你出國之后,我去看了心理醫(yī)生……”宋謹頓了頓,“可是沒過五分鐘我就出來了�!�
就在那么片刻間,淚水從宋謹?shù)难畚猜湎�,好像多一秒都盛不住了,他看著宋星闌,哽咽著說:“因為我根本沒辦法開口告訴醫(yī)生,我被我的親弟弟強暴了,就因為這個理由,我連看醫(yī)生都不敢……”“吃藥沒有用……對我來說一點用都沒有……這件事這么一直壓著我,我好不起來……我沒得病,我就是過不去那道坎……”“你知道這幾年我都在做什么夢嗎?我總是夢見我被你按在床上,一件衣服都沒有穿,我轉過頭,看見媽媽就站在旁邊……”“我想讓媽媽救救我,可是我說不出口……等我醒過來,發(fā)現(xiàn)媽媽已經(jīng)去世了,根本沒人能救我……”“我真想問問你,宋星闌……”宋謹哭著說,“你如果真的討厭我,為什么不直接把我殺了,我不會怪你的,可你偏偏要讓我生不如死,你就那么恨我嗎……”“我到底哪里做錯了啊……”宋謹弓著腰,頭抵住前座的椅背,手指深深地陷進自己的頭發(fā)里,他嘶啞著近乎崩潰地質(zhì)問道,“離開家的時候我才七歲,我跟你一樣,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做不了……我在媽媽的怨氣里活了那么多年,回家以后,我把你當成唯一的親人,宋向平對我怎么樣我真的無所謂……我真的很想很想當好你的哥哥,想彌補你,想對你好……”“就算……就算你不喜歡我,為什么非要用那種方式對我……”宋謹大口地喘著氣,一手摁住自己絞痛的心口,斷斷續(xù)續(xù)地哭著,“我要死了……宋星闌……你把我毀了之后又失憶,纏著我不放……等我像個傻子一樣動了感情,你又恢復了……你別折磨我了……”原來傾訴也是這樣一件痛苦不堪的事,因為對面站著的是罪惡的根源,是始作俑者。
雨點漸漸變小,宋星闌的手指抽動了一下,然后整個人都像是能重新活動了,他緩緩俯身進了后座,伸手去拉宋謹?shù)氖直邸?br />
“別碰我!”宋謹甩開手,后背緊貼著車窗,他的臉上滿是淚水,整個人碎得徹底,他活到現(xiàn)在,根本已經(jīng)不需要任何導火索來刺激,他就像一個滿是裂縫的玻璃杯,哪怕只是輕輕一放,都有可能讓他四分五裂徹底崩盤。
他痛楚地顫動著唇,仿佛用盡了力氣,才勉強再吐出一句話來,“宋星闌……你就……就放過我吧,我沒辦法再這樣下去了……沒……沒辦法了……”“對不起�!�
宋星闌在昏暗中看著他,聲音傳到宋謹?shù)亩淅飼r,好像很遙遠,可字字清晰,他說,“哥,對不起�!�
宋謹仰頭半闔著眼睛,淚仍然流不止。
他從沒想過宋星闌會說對不起,他一直覺得宋星闌應該給自己道歉,也一直覺得宋星闌不可能會道歉,可當這一句對不起真的響在耳邊,宋謹才發(fā)覺,這三個字比廢紙還不值錢。
他背負著噩夢苦撐了這么些年,如果因為一句對不起就能平復、就能揭過,那他才是真的賤。
“別跟我道歉……我不想聽……”宋謹死死地縮在角落里,呼吸都哆嗦,他抽泣著說,
“你就放過我……求求你,放過我……這樣就行了……好嗎……”宋星闌不回答,伸手將宋謹攬過去抱在懷里。
宋謹瘋了似的掙扎推搡,喉嚨里發(fā)出極度痛苦壓抑的聲音,好像是哭,又好像是被捂住嘴巴時隱忍的嗚咽。
他覺得自己真的離死不遠了,情緒已經(jīng)沖破到頂點,再下去就只能是死亡,像氣球爆炸,他懷疑自己下一刻就會砰的一聲,然后消失得干干凈凈。
可宋星闌只是把他越抱越緊,像是有心靈感應般的怕他真的消散在面前。
他的臉貼著宋謹?shù)膫阮i,臉上的雨水冰涼,沾在宋謹?shù)钠つw上,但呼吸又是熱的,不斷地傳入頸間。
他的聲音有些發(fā)抖:“哥,我錯了,對不起。”
宋謹像一條瀕死的魚,張著嘴想要尋找水源,他的下巴搭在宋星闌的肩上,胸腔狠狠地抽動了幾下,才戰(zhàn)栗著喘出一口氣,伴隨而來的是低啞的哭聲,每個字都是咬碎了吐出來的:“我不想聽啊……”下了整整半日的寒雨停歇,只偶爾有幾滴雨水從樹梢枝頭墜下,吧嗒落在車窗上。
宋謹抽噎著張嘴喘息,這一場壓抑多年的爆發(fā)耗盡了他僅剩的力氣,身體、心理、情緒、神經(jīng),每一處都奄奄一息地嘆著疲憊,意識和血肉被抽空,像具空洞的軀殼,累得只剩呼吸的本能。
宋謹覺得自己好像在飄,馬上就能飄到一個安靜得沒有任何聲音的地方,可有時候他又覺得自己在下沉,一直往下,沒有盡頭,不知道哪一刻就會摔得粉身碎骨。
他慢慢閉上眼,虛脫地松開了緊攥著宋星闌外套的手,緊繃的身體癱軟下去,只剩輕微的抽搐。
宋星闌一直抱著他,直到宋謹脫力地懈了勁,陷入枯竭的昏睡,他才慢慢抬起頭,在路燈照進來的殘光里凝視著宋謹濕潤的眉眼,然后輕輕抵上他的額頭。
被雨水淋過,宋星闌的額頭是涼的,宋謹因為情緒起伏,皮膚有滾燙的溫度,宋星闌與他相貼著,好像是在汲取一點暖意,他的哥哥已經(jīng)破碎不堪,可怎么還是這樣讓人眷念,半點也不想松開。
宋星闌的手指在宋謹柔軟的頭發(fā)里摩挲了一下,用微不可聞的氣音說:“哥,我們回家。”
他松開手,輕緩地將宋謹放倒在后座,宋謹帶著鼻音夢囈了一聲,自動蜷縮成一團,宋星闌脫下外套蓋在他身上,拿指背把宋謹臉上的淚蹭干,然后下了車,回到駕駛座。
半個多小時后,車子停在院門外,宋星闌去了后座,從宋謹?shù)耐馓卓诖锬昧髓匙,把他從車上抱下來。
宋謹睡得很熟,也許是真的太累了,也許是他放棄了,一直到宋星闌抱著他進了房間,宋謹都沒有睜開眼。
宋星闌幫他脫了鞋,在伸手去拉外套拉鏈時,宋謹忽然抬手抓住自己的衣領,微微皺著眉,睫毛因為沾了淚,粘黏在一起,漆黑而長的一簇簇,鼻尖泛紅,看起來很抗拒。
“我不動你�!�
宋星闌輕輕掰開他的雙手,說,“把外套脫了。”
宋謹仿佛也實在沒什么力氣,手耷拉下去,頭往另一側歪了歪,再次陷入熟睡。
宋星闌替他脫掉外套,蓋上被子,然后去洗手間拿了熱毛巾,給宋謹擦臉。
宋謹偶爾顫動一下睫毛,皺皺眉,透白的皮膚被熱毛巾染上一些紅,到最后他整個人往被子里縮,不愿意再被碰臉了。
宋星闌把毛巾掛回去,然后回到房間,幫宋謹捻了捻被子,葡萄柚一直站在他身邊,不聲不響的,只是抬頭看著他。
房間里很安靜,可即使這么安靜,宋謹?shù)暮粑曇矌缀蹼y以聽聞,總讓人懷疑他的存在與否,他仿佛比風比煙還要縹緲了。
宋星闌在床邊站了一會兒,然后彎腰將葡萄柚抱起來,葡萄柚喵了一聲,有點緊張地瞪大眼,看著宋星闌的臉。
“他睡了�!�
宋星闌看著床上的宋謹,低聲說,“我們出去,別吵他�!�
他抱著葡萄柚往外走,關了燈,又關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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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腿老阿姨整理?,gzh婆婆-推文2020-04-25
19:58:41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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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謹早上醒來的時候外面正在下雨,淅淅瀝瀝的,他覺得身上悶,摸了一下才發(fā)現(xiàn)自己還穿著毛衣和褲子。
眼睛有點難受,像是腫了,宋謹抬手揉了揉,然后坐起身。
還是累,燈枯油竭般的疲倦,腦袋發(fā)空,什么也不愿意去想。
但盡管這樣,昨晚的記憶還是一點點浮現(xiàn),關于那些驚恐、崩潰、發(fā)泄,還有被宋星闌緊抱時掙扎不得的糾纏感,幾乎逼得宋謹此刻想倒頭再睡下去,就別醒了。
他伸手拿過沙發(fā)上的外套穿上,慢吞吞地下了床。
走到門邊,聽見外面有模糊的說話聲,宋星闌沒走。
宋謹打開門,宋星闌正站在大門邊,應該是在打電話。
“招股書上的發(fā)行價區(qū)間再縮小,你們跟分析師今晚給我一個準確的數(shù)字,等我回去之后開會敲定�!�
“下周就是定價談判,承銷協(xié)議簽下來之后就要準備交割,上飛機前我要看到律師發(fā)過來的所有交割文件�!�
“目前定的后續(xù)發(fā)行間隔時間很短,你們確定一下證監(jiān)會那邊需不需要審核后續(xù)發(fā)行的注冊文件�!�
“這個還用我再多說么,讓他自己準備好辭職報告,我不想弄得太難看�!�
“就這樣,其他的等我回來再說。”
宋謹慢慢走到門邊,看見宋星闌正站在走廊上,一手拿著手機,一手夾著一根燃了一半的煙,垂在身側,白色的煙和院子里落下的雨仿佛交纏在一起,朦朧又凄冷。
“喵……”坐在宋星闌腳邊的葡萄柚看到宋謹,叫了一聲,走過來蹭他的褲腿。
宋星闌跟著聲音轉過頭來,他臉上的疲態(tài)有點重,在看見宋謹?shù)哪且豢�,他似乎是怔了一下,然后放下手機塞進外套口袋,又將煙扔在地上踩滅,猶豫了片刻,開口:“哥�!�
真難得,宋星闌清醒時,每次叫宋謹“哥”,都帶著嘲諷或壓制,其實對比起來語氣都差不多,但今天這一聲,好像確確實實有些不一樣了。
其實從昨天他開口說那句“對不起”時,很多事情就已經(jīng)被揭到臺面上了,只是宋謹疲于去想,他不相信宋星闌會良心發(fā)現(xiàn)痛改前非,但其他的理由又不得而知,索性放棄思考。
宋謹沒有吭聲,轉身去洗手間,洗漱完之后他走向廚房,準備做早飯。
“早飯在桌上�!�
宋星闌站在他身后,說,“別做了�!�
宋謹置若罔聞地繼續(xù)往前走,宋星闌邁了兩步走到他身后,拉住他的手腕:“哥�!�
宋謹不輕不重地甩開他的手,看著他不說話,宋星闌站在原地,說:“我知道你累,別做了�!�
“好啊�!�
宋謹疲憊地闔動了一下眼睛,“你現(xiàn)在走,你走了我就去吃�!�
“我十點半的飛機�!�
宋星闌低聲說,“很快就走�!�
宋謹沒力氣跟他多說話,繞過他回了客廳,看到桌子上擺了一罐粥和幾疊小菜,應該是讓人做好了送過來的。
他走到桌旁坐下,拿起調(diào)羹喝粥,粥里有瑤柱和咸骨,不寡淡,很新鮮,因為被晾了一會兒,所以溫度剛好。
宋星闌站在宋謹旁邊,看著他安靜蒼白的側臉,說:“你備考的時候,去這里住。”
他從外套口袋里抽出一張折好的紙放到桌邊:“上面是地址和大門密碼�!�
宋謹頭也沒抬:“不用�!�
“那是你的房子�!�
宋星闌說。
調(diào)羹在瓷罐邊沿磕了一下,發(fā)出清脆的一聲響,宋謹抬起頭來看著他。
“車庫里還有三輛車,也是你名下的。”
宋星闌垂眼和他對視,“你如果不喜歡,就隨便處置�!�
宋謹仍然沒說話,低頭喝了口粥,然后問:“你在補償我?”宋星闌頓了一下,說:“不是�!�
“那是怎么樣?”宋謹望著面前升騰的熱氣,他問,“是看我可憐,施舍點東西給我,還是說覺得給我這些,過去的事情就一筆勾銷了,就當我那時候是賣給你被你操了?”最后半句,宋謹?shù)穆曇粲悬c抖,他從沒說過這樣的話,出口時覺得真是折磨,心臟像是被用力地捏了一把,絞縮著發(fā)痛。
自我承認這些不堪的事實,果然比被他人譏諷來得更痛。
“不是。”
宋星闌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他說,“很早之前就……”“很早之前是多久?”宋謹看向他,平靜地打斷,“如果是在你第一次強暴我之前,那我就原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