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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我們都是爛到根子里沒得救,但你又為何帶上陶眠?他就該離我們這爛攤子越遠(yuǎn)越好,然后你我決出個生死勝敗。”

    繞來繞去,又回到了最初的問題。

    談放也變得不耐。

    “我說了,我請師父過來,不是圖別的。就算我再怎么作惡,也不會傷害最重要的人。我只是想見見他。”

    但下山多年的他,沒有一個好的借口,又怎么敢冒昧地請師父前來相見?

    兩人都是為了陶眠,話卻怎么都說不到一處,你一言我一語,竟然低聲爭執(zhí)起來。

    這拌嘴的時刻仿佛又把他們拉回多年前,盡管二人對此毫無察覺。

    若是僅僅嘴上不饒人,也便罷了。

    說到最后,兩人一言不合,竟是打了起來。

    在場的賓客雖然有所預(yù)感,但事情依舊發(fā)生得太突然。

    一旁的陶眠更是呆了。

    怎么回事?

    本來他接到從幽冥堂寄來的請?zhí)很歡喜。他的徒弟都是有大本事的人,不好擅自打擾,況且他們似乎也沒有聯(lián)系他的意思,久而久之,陶眠也就不主動了。

    這次四徒弟肯發(fā)請?zhí)o他,說明心里還是有他這個師父。陶眠心里高興,連夜給薛瀚修書一封,從他那里討要些返魂香來,他要入魔域。

    薛瀚問他去魔域做什么,他如實(shí)地說要去看徒弟。

    很快,對方寄來了所需的香料,沒有附加額外的信。

    這不大像是薛掌柜的性格。以往若是他開口求一件事,對方恨不得討十個好處。

    陶眠惴惴地給自己熏香,慣例連吐三天,然后腳底虛浮地飄進(jìn)魔域。

    果然,他那不好的預(yù)感應(yīng)驗(yàn)了。剛來魔域的地界,他就瞄見薛府的馬車。

    躲是躲不掉的。

    薛瀚晃了晃手中的請?zhí)砻魉苍谑苎�。陶眠可不敢問他的請�(zhí)烤箯暮翁幍脕�,只是�?dāng)自己又聾又啞巴,能不講話就不講話,薛瀚問他什么也裝耳朵不好使。

    “裝聾作啞,是吧�!�

    那時薛瀚還在森然冷笑。

    不過有門路廣大的薛掌柜在,進(jìn)入幽冥堂這件事就變得順利多了。陶眠把自己當(dāng)成個行囊,被薛掌柜提溜著就行,旁的都不用管。

    因?yàn)樘^隨性安靜,穿得也樸素,還被幽冥堂門口接待的管事當(dāng)成了薛掌柜的仆從。

    陶眠郁悶。

    “下次要不我施幻術(shù)時,別把自己變成路人臉了。”

    “從平庸的仆從變成俊朗一點(diǎn)的仆從?”

    “……”

    “你該慶幸別人只把你認(rèn)作仆從,要是認(rèn)作別的——”薛掌柜呵地笑了一聲。

    “…………”

    陶眠回給他更長的沉默。

    原本成功進(jìn)來之后,再見見徒弟,就萬事大吉了。

    結(jié)果中途出差錯。殿內(nèi)魔氣過重,陶眠暈得不行,差點(diǎn)被門檻絆倒。

    他搖搖晃晃地跟著薛瀚進(jìn)殿,打算坐著緩緩精神,再去看徒弟。

    然而沒等他這邊清醒,那邊就要拆房。

    始作俑者不是別人,還正是他的三弟子和四弟子。

    兩人打得難分難舍,畢竟都是修真者,就算是小打小鬧,也是能把大殿弄個底兒朝天的程度。

    堂主和谷主打起來了,幽冥堂的下屬沖過來,對面的左使一對多,保護(hù)著楚流雪。

    這回從兩人打斗直接變成群架。

    雖說魔域不如凡間仙界規(guī)矩多,但這樣在宴席中途大打出手的情況也不是那么常見。賓客們不知如何是好,幫哪一邊都得罪人。大殿的房頂陣陣搖晃,幾塊瓦片被震落,掉在大門之外,啪地摔個粉碎。

    不止是房頂,連房梁也搖搖欲墜。陶眠剛站起身,準(zhǔn)備上前制止。但他茍命的香囊忽然掉在地上。

    正要彎腰去拾,半截房梁忽而塌落。

    如果不是薛瀚從后面猛拽了他一把,恐怕陶眠的腦袋就要遭殃。

    這下仙人是怒了。

    那一時刻幾乎沒人意識到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只是在楚流雪和談放短暫分開又要沖向?qū)Ψ降乃查g,兩柄長劍當(dāng)?shù)夭迦胨麄兠媲�,足足扎進(jìn)地面一尺深。

    兩人被迫頓住腳步,煙塵散去,眾人也循著劍飛出來的方向看。

    那人影有些模糊,但聲音先傳了出來。

    “還打嗎。”

    他語氣嚴(yán)厲肅正,不知是何方神圣駕臨。

    第47章

    皎白月色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宴席上的賓客們尚且處在天盡谷和幽冥堂的當(dāng)家打起來的震驚中,更令人不敢相信的是,竟然還真有膽子大的敢強(qiáng)行橫在二人中間拉架。

    那兩柄飛出來的劍一長一短,明顯不屬于同一個主人。

    而劍的兩位主人也是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隨身之物不見。

    “那是……我的劍?”

    飛起的塵埃緩慢落地,楚流雪和談放各站一邊,互相瞪著對方,誰也不退讓。

    直到那神秘人物出聲,兩人才紛紛側(cè)身,恭恭敬敬地彎腰作揖行禮。

    “師父�!�

    “師父�!�

    竟然是他們的師父?!

    這下眾人更是要驚掉下巴。

    楚流雪和談放居然拜過師父。

    幽冥堂的堂主和天盡谷的谷主竟然是一個師父。

    這兩件事不知哪件更叫人驚訝。

    賓客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轉(zhuǎn)向爭斗中心的人,那人衣著素雅,一根青玉簪束發(fā),單從面容看年紀(jì)很輕,甚至和他的徒弟差不多歲數(shù)。

    這樣年輕的修者,就是二人之師嗎?

    陶眠站在兩個徒弟的中間,神情難得有些壓抑的惱怒。

    弟子們也是第一次見陶眠生氣,大氣都不敢喘。

    別看二人在外面威風(fēng)凜凜,到師父面前,仍是要恭順俯首,老實(shí)聽話。

    “好好的宴席,攪成這個樣子,”陶眠頗為恨鐵不成鋼,“你們——”

    他想斥責(zé)徒弟兩句,結(jié)果話還沒出口,后者已經(jīng)在哄了。

    “師父莫?dú)�,是徒兒的錯。”

    “都怪我們二人不好。”

    ……

    低頭認(rèn)錯之迅速,讓人不由得懷疑他們到底走沒走心,是不是真的認(rèn)為自己錯了。

    陶眠多聰慧一人,別人能想到的,他更是心中有數(shù)。

    兩姐弟是在他眼皮底下長大的,心里那點(diǎn)小九九,他能不清楚?

    于是仙人更氣了,重重嘆一聲,拂袖離席。

    楚流雪和談放對視一眼,姐弟曾經(jīng)的默契時隔多年再度重啟,前者追了出去,后者拍拍身上的灰塵,臉上含著笑意,若無其事地安撫在場的來客,仿佛剛才那個打得甚為兇狠的人不是他。

    仙人并未走遠(yuǎn),楚流雪尋了一小會兒,便在庭院內(nèi)一株垂絲海棠下發(fā)現(xiàn)了他的身影。

    陶眠正在破壞花草樹木。

    他折了一段花枝,心煩意亂,從四下飄落的花瓣可見他的心情。

    楚流雪腳步停頓,又毅然地走上前,來到陶眠身側(cè)。

    師徒二人一蹲一立。陶眠懶得仰頭,說你別跟我講話,我正在氣頭上,或許會罵人。

    楚流雪說算了吧銀票,別為難自己了。只能說你的素質(zhì)有待降低,罵人你是學(xué)不來的。

    陶眠豎著耳朵一聽,嗨呀,他這還是被瞧不起咯?

    他站起來要跟徒弟理論一番,讓她見識見識自己的詞匯量。

    結(jié)果眼神恰好對視,向來情緒內(nèi)斂的楚流雪沒繃住,展顏一笑。

    “笑什么�!�

    陶眠故意端起師父的架子,虎著臉質(zhì)問她。

    楚流雪笑著搖頭。

    “沒什么。只是突然發(fā)覺,你還是你�!�

    真好。

    這回仙人也不好意思拿腔作勢了。他支吾一聲,算是承認(rèn)。

    兩人就并肩坐在院中回廊上的長板,月色空明,無風(fēng)無云,可謂良宵。

    他們拉扯閑言絮語,專挑沒用的聊,小半個時辰都是廢話。

    或許這也是師徒之間獨(dú)有的默契,世事太苦,相逢又難,不如聊些開心的廢話,換得一笑。

    即便如此,陶眠也敏銳地察覺到,楚流雪比以往更沉默了。

    拜入桃花山的四個徒弟,顧園、遠(yuǎn)笛、流雪、隨煙,要說哪個讓師父最省心,還得是三弟子。

    楚流雪永遠(yuǎn)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很少意氣用事。她從小就是心思縝密的孩子,陶眠不擔(dān)心她吃虧受騙,卻未免憂愁她會因?yàn)樗紤]過重而給自己增添負(fù)擔(dān)。

    山中的仙不勸下山的人,世事紅塵任由它如流水逝,本該如此。

    但道理歸道理,要是事事都循規(guī)蹈矩,不就成了行尸走肉么。

    陶眠說流雪,山上的桃花開了,若是閑來無事,就去轉(zhuǎn)轉(zhuǎn)吧。

    楚流雪笑彎了一雙眼,說,好。

    這承諾不算承諾,她心知肚明,此生或許再無回山的機(jī)會。

    即便回去了,也是雙手染血的罪人一個。

    但月色如此皎白明麗,又何必說些喪氣的話,破壞良辰美景呢。

    那位安靜少言的左使忽而出現(xiàn)在一株花樹之下,沒有出聲,但能讓庭中的二人發(fā)現(xiàn)他的存在。

    “我走了,銀票,”楚流雪離去的背影瀟灑自若,背對著陶眠一揮手,“來日回到山中,記得為我留一壺好酒�!�

    等到她和左使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庭院的月門外,陶眠才輕聲開口。

    “還不打算出來?莫非是不想見我這個師父了�!�

    身側(cè)的花叢發(fā)出細(xì)瑣的響動,是衣衫拂過的聲音。

    與之同時響起的,還有一道年輕的男聲。

    “怎會,”談放繞過花叢,語氣有些無奈,“師父別苛責(zé)我了,我嘴笨,向來不會辯解。”

    陶眠不置可否,拍拍身邊的空位讓他坐。

    談放順從地落座,一抖衣擺,幾朵凋零的海棠滑落。

    聊些什么呢。

    不見面的時候,總有千言萬語。等到重逢,又不免語塞。

    不知從哪一頭說起,也不知哪些該說。

    于是他兩手臂杵在身側(cè),仰頭望著天邊的圓月。

    陶眠也不愿打破這難得的寧靜,一朵一朵數(shù)著手中樹枝上的海棠。數(shù)到第十五朵時,談放開口了。

    “師父當(dāng)年是不是只想收下流雪一個徒弟呢?”

    他終是把埋藏在心底多年的事問出口。他早已有了答案,卻仍希冀著從本尊口中得到不一樣的回答。

    但不等陶眠說話,他又搖搖頭,似是逃避。

    “不,師父還是別告訴我了。我聽不進(jìn)去。”

    他收回兩臂,手指交叉隨意地搭在腿上,又望了望月色。

    “要不師父跟我說說吧,什么答案我都能接受�!�

    陶眠一句話沒說,他在那邊變來變?nèi)ト�,弄得自己都不好意思了�?br />
    “我……”

    “是�!�

    身邊那人篤定的語氣,讓青年的心為之一顫,一時間他竟不知該做出何種表情。

    仙人似乎生怕對方聽錯,又重復(fù)一遍。

    “我當(dāng)初,的確只想收你姐姐一人為徒,盡管你的天賦是肉眼可見的高�!�

    第48章

    走向宿命

    談放瞬間坐不住了,有千萬根針刺破他的皮膚,扎進(jìn)骨血。

    “我,”他頓時站起來,有些無所適從,又決然地要逃離此地,不肯再繼續(xù)聽下去,“我還有些事,要去處理。師父自己坐坐,若有需求就喚人來……”

    “坐下。”

    陶眠一聲命令,叫住了他離去的步伐。

    談放僵硬地坐回原來的位置。

    “多大的人了,還和小時候似的,師父的話聽半截就跑。”

    陶眠的咕噥了一句,像是在抱怨。

    他往下按按徒弟的肩膀,似是在平復(fù)對方跌宕起伏的心緒。

    “聽我把話說完呢,我當(dāng)年的確只想收下楚流雪一人為徒,但也不能楞看著你流落街頭吧。”

    “那師父怎么不把我送人,”談放性子里面自帶的偏執(zhí)勁兒犯了,“薛掌柜當(dāng)年不就是被你送到人間�!�

    “知道得還挺多,從哪里打聽到的……”

    陶眠咳嗽一聲,正色道——

    “薛瀚當(dāng)年是有那條件,我跟薛府的主人關(guān)系近,才敢把小孩送到他們夫婦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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