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那我就先謝過蔡伯了。”

    “只是，我老了，時(shí)日無多。今后大部分的路，還要靠這孩子自己走�！�

    蔡伯幽幽地說著，嘆氣。

    “宦海有舟亦難渡啊，風(fēng)急浪大�！�

    “由他向前闖吧，”陶眠看得很開，“大不了急流勇退。他總有能回去的歸處。”

    第273章

    縣案首

    童生試分為縣試和府試。元日這場參加的是縣試。

    考試總共分五場，通過前一場，才有資格參加下一場。

    不管放在哪個(gè)世代，科考都是異常殘酷的。

    縣試持續(xù)數(shù)日，元日這幾天就歇在附近的客棧，第一晚陶眠陪著他。

    他們在客棧房間內(nèi)用晚膳，元日還勸陶眠早些回去。

    “榮姨一個(gè)人在山中呢，她還生著病�！�

    “不礙事。我出門前和小花提了，她還叫你潛心考試，別有顧慮�！�

    “真的？”

    少年聽說榮箏記起了他，不由得生出一絲喜色。

    “榮姨終于記得我了么？”

    “她一直記得你，只是偶爾沒睡醒，叫錯(cuò)罷了�！�

    元日扒了兩口飯。

    “我想榮姨的身子早些好。若是老天能保佑她好，叫我考不上功名也成。”

    “小孩，別亂說話。小花的身子會(huì)好，你也能考取功名。”

    “我其實(shí)對做官這件事，沒什么執(zhí)念，”元日放下筷子，嘴邊還粘著一粒米，一本正經(jīng)地對陶眠講，“只是讀書是我唯一會(huì)做的事。我會(huì)什么，我就去做了�！�

    陶眠的眼睛彎起，摸摸少年的頭頂。

    “元日，你有這種心性，才能走得很遠(yuǎn)。”

    仙人把自己面前沒動(dòng)過的那盤葷菜，換到了少年的碗邊。

    “陶師父對做官這件事一竅不通，但我知道，有多大碗，吃多少飯。你會(huì)什么，你就去做。不至于勉強(qiáng)自己，也不會(huì)虛度光陰。做人要無愧于己，無愧于天地�！�

    元日點(diǎn)點(diǎn)頭。

    “我記下了�！�

    他又悶頭扒飯，忽然咬著碗邊，嘿嘿笑起來。

    “笑什么？”

    “陶師父雖然不想收我這個(gè)徒弟，但您把道理都教給我了。”

    他有小小的滿足和得意，少年人的心思像燒開了、把壺蓋頂起的水，滿溢著，藏都藏不住。

    “還是孩子心性，”陶眠搖搖頭，不禁笑起來，“你知道做我陶眠的徒弟要吃多少苦頭么？有福之人勿入陶門�！�

    “您別這樣說呀。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成為桃花山的徒弟，受了百般磨難，千錘萬鑿，走出山后肯定也是大人物啊�！�

    “確實(shí)都是大人物……不過，大人物也有大人物的苦楚，也做了許多身不由己的事�！�

    “但是……還有很多人，受到他們的保護(hù)和幫助啊。陶師父，你的徒弟都是一宗之主、一國之君，他們在位的時(shí)候，不也是在為宗門殫精竭慮，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么？”

    少年的眼睛黝黑深亮，映著熒熒燭火。

    他聽過陶眠講徒弟的故事，悲傷在所難免。

    但他在想，陶眠的弟子，盡管有著這樣或那樣的不圓滿，哪怕帶著復(fù)仇的初衷，坐上高位——

    他們承受了地位帶來的束縛，被困囿于此，卻也盡己所能，不負(fù)那些把他們送到這個(gè)位子的人。

    就算是陶眠的三弟子和四弟子，他們也是背負(fù)著自己門派的名譽(yù)聲望和無盡的未來，揮劍朝向彼此。

    “他們都是很了不起的�！�

    少年還沒有變聲的稚氣聲線在空寂的房間響起。

    陶眠的心湖一顫。

    他先垂下眼睛，眼皮輕抖，呼吸聲略沉，深吸一口氣。那些名字在片刻就把他席卷，他要平復(fù)這股滔天浪潮。

    隨后他的目光沉靜下來，燭火又一次落在他的眼瞳中，代表他已經(jīng)整理好了心情。

    待到他再次掀起眼簾，望向眼神灼灼的少年時(shí)，他的黑眸就變得柔亮。

    “我活了這么久，第一次聽見有人跟我說這樣的話�！�

    “陶師父……”

    “我沒有怪罪你，元日，”他看見少年低下頭，露出歉疚的表情，便輕拍一下他的肩膀，叫他抬起臉來，“你說得不錯(cuò)，我的弟子，都是很了不起的。”

    陶眠抓了一把鹽花生，一半漏給元日，一半漏在他自己的面前。

    他左手輕捏花生殼，另一手配合著，把里面圓潤如珠的花生剝出來，搓掉紅皮，放在小小的空碟子里。

    “過去我總是沉湎于各種遺憾和未竟之事，現(xiàn)在想來，我的弟子，在十幾、二十來歲的年紀(jì)，運(yùn)籌帷幄，登及高位，達(dá)到了許多人一輩子都到不了的高度，見到了廣袤華景和無邊風(fēng)月……重要的是，他們在臨終前，都圓了最初的心愿。這是否又是一種圓滿呢？”

    “當(dāng)然是，”元日鄭重其事地點(diǎn)頭，“人生又不止一樁圓滿，連天邊的月都是每月一圓�？v使遺憾重重，能有一樁圓滿，就是幸事�！�

    他年紀(jì)輕輕，卻把許多事看得通透。

    這般明慧通達(dá)，連仙人都有些動(dòng)容。

    “看來小花當(dāng)初把你帶到山上，于我桃花山，還真是幸運(yùn)�！�

    “我來到桃花山，便是樁樁件件都圓滿了，”元日笑得見牙不見眼，“我才是最幸運(yùn)的那個(gè)�！�

    陶眠笑了。

    “那就讓這天賜的運(yùn)氣，保佑我們小元日，金榜題名�！�

    ……

    元日本就聰慧，又學(xué)得踏實(shí)，五場考試對他而言易如反掌。

    最后一場考試結(jié)束，知縣排好名，放榜。

    放榜之日，陶眠專程從桃花山趕來。

    仙人做好了道喜的準(zhǔn)備，但在蔡伯那里見到滿面愁容的少年，不免驚訝。

    “元日，怎么了？”

    元日支支吾吾，遲疑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蔡伯坐在旁邊的太師椅，捋捋長髯，也不言語。

    陶眠心想這下壞了，莫不是沒考過？

    他安慰少年的話語也很直接。

    “元日，果然，陶師父還是助你做皇帝吧！”

    這番話一出口，元日見怪不怪，蔡伯差點(diǎn)從椅子上摔下來。

    陶眠離得近，把他扶回去。

    “您老人家慢著點(diǎn)，身子骨本來就脆�！�

    蔡伯知道這看起來二十來歲的青年喜歡開玩笑，口無遮攔，但沒想到對方的玩笑竟然開得這么大。

    “小陶，當(dāng)……當(dāng)皇帝，”他的聲音驟然壓得很低，“這種話，以后可不能亂說了！”

    “有什么不能？我以前……好吧，好吧，蔡伯，我聽你的�！�

    蔡伯從懷里掏出一瓶藥，這藥丸自從他認(rèn)識(shí)陶眠后，就時(shí)常備著了。

    他吞咽兩粒，用茶水順到胃里，拍拍胸脯，自己安慰受驚的自己。

    有陶眠這么一活躍氣氛，元日憋在心口的話，也終于能說出來了。

    “不是沒通過，是……沒有拿到縣案首。”

    “噢，縣案首。”陶眠點(diǎn)點(diǎn)頭，好像很明白。

    然后他下一句就是——

    “那是啥？”

    第274章

    放他們一馬

    “縣案首，是在縣試中奪得榜首的那位。若成為縣案首，便可直接成為秀才�！�

    蔡伯耐著性子，給陶眠這個(gè)文盲解釋。

    “懂了，就是沒考第一唄，”陶眠心態(tài)好，“元日不難過，這次放他們一馬，是不是排第二？”

    “第三……”

    “噢，那放他們兩馬�！�

    “……”

    元日本來還很遺憾的。他對自己要求高，內(nèi)心的擔(dān)子重，不想陶眠和蔡伯失望。

    但陶眠這么插一嘴，反倒把他逗笑了。

    他又不敢大聲笑，覺得自己沒考好，不配如此開懷。

    寬袖遮住下半張臉，偷偷笑兩聲。等袖子落下，又恢復(fù)一張哭喪的小臉。

    蔡伯知道元日這孩子待自己嚴(yán)苛，不用他嚴(yán)格要求，就能做好。

    但陶眠總是溺愛，他怕少年還沒長成，被帶歪了，就跟陶眠辯了兩句。

    “不是第一第二的事兒，元日，回去要好好反思，是哪里有欠缺，哪里還要多下功夫�！�

    “是……元日明白。”

    蔡伯在前面教導(dǎo)元日，陶眠就站在蔡伯身后，對著少年擠眉弄眼。

    元日偷偷瞥著后面的仙人，蔡伯注意到他的眼神，也回頭一望。

    這時(shí)的陶眠早就變了臉，還學(xué)著蔡伯的語氣。

    “元日，都聽蔡伯的。”

    “陶師父放心，我聽話的。”

    蔡伯活到這把年紀(jì)，后腦勺沒長眼睛，也能把事情看得明白。

    這一大一小，在他面前一唱一和，蔡伯的頭要痛。

    “罷了，今日早點(diǎn)歇息，有事明天再談。”

    蔡伯拄著拐杖，顫巍巍地跨過門檻，走遠(yuǎn)了。

    陶眠等他回到自己的房間后，才轉(zhuǎn)頭對元日說話。

    “走走，帶你玩去！”

    “這……今日有些晚了。再說蔡伯……”

    “蔡伯那邊我?guī)湍阒v�；蛘呶覀兺低党鋈ィ俊�

    “偷偷出去不行的，”元日還是想玩，“蔡伯要考校我的功課，一定會(huì)發(fā)現(xiàn)我不在房間這件事�！�

    “好麻煩，”陶眠扁嘴，“那就我去說。”

    “可是……蔡伯今日也說了，讓我好好反思�！�

    “有什么可反思的？都考第三了還反思，”陶眠理直氣壯，“要我看，就應(yīng)該讓我也報(bào)個(gè)名，跟你同場考，讓蔡伯見識(shí)見識(shí)，什么叫做差距。

    我不夸張，考生有多少我的名次就排多少。”

    元日抿著嘴笑。

    “陶師父，若是你去考，恐怕狀元輪不到別人當(dāng)了�！�

    “不愛看人間那些迂腐書，”陶眠擺擺手，“你今心睡覺，我去折騰……我去說服蔡伯。”

    “好……”

    元日沒有漏掉陶眠不小心說出來的“折騰”二字，還在擔(dān)心，他生命中目前最重要的兩個(gè)人會(huì)為了他打起來。

    他甚至想到了，以陶眠那張嘴的氣人程度，萬一蔡伯一不小心被氣死了怎么辦。

    蔡伯這是聽不到他的心聲，聽到了都要說一句好孝。

    但元日是真擔(dān)心，擔(dān)心到，躺在床上的第一個(gè)時(shí)辰都沒睡著。

    ……后來也不知道是怎么昏睡過去了。

    等到次日清晨，元日被從窗欞漏出來的晨光晃醒。

    他揉了揉眼睛，窗外的人影停止踱步，大抵是聽見了他起身的聲音。

    砰地一聲，窗子被人從外面拉開，大片的透亮日光蜂擁著擠進(jìn)房間。

    仙人神采飛揚(yáng)。

    “元日，走！出去玩！”

    元日直感覺陶眠比那些和他年齡差不多的同窗還有活力。仙人很怪，有時(shí)候他沉郁得像一池千年的湖，有時(shí)候他又像冬日里的暖陽，不打招呼地照進(jìn)來。

    少年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迷糊著穿襪穿靴，更衣洗漱。

    蔡伯房間的門是緊閉的，好像在配合著屋內(nèi)的老人，一起生悶氣。

    元日來到蔡伯的窗外，小小聲地說“蔡伯我們走了”。

    沒等到回答。

    當(dāng)他準(zhǔn)備失望離開時(shí)，里面?zhèn)鱽砗妹黠@的一聲咳嗽。

    這是同意了，雖然不情不愿的。

    元日被陶眠拉著走出府邸大門，只聽仙人咕噥一句“這樣太慢”。

    隨后，他眼前一花，熟悉的桂花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廣袤的草場。

    “這……這里是……”

    陶眠牽來一匹黑色的馬駒，他今天換了一身方便騎射的衣服，束腰窄袖，頭發(fā)用一束玉冠固定在頭頂。

    “帶你騎馬。將來你做了官，總要會(huì)的。早點(diǎn)學(xué)，免得用時(shí)來不及�！�

    元日心中驚喜，沒想到陶眠竟然如此細(xì)心。

    私塾讀書時(shí)有騎射課，但元日連馬都沒有摸過，怕露怯，就沒有報(bào)這門課。

    這回仙人竟然說親自要教。

    “嗯？不是我教，”陶眠仿佛能聽見元日的心里話，“你要拜另一個(gè)人為師�！�

    元日有些驚訝，但轉(zhuǎn)念一想，陶眠的朋友多，請來一個(gè)過來教他也不是沒可能。

    正說著那位神秘的師父，元日就聽見遠(yuǎn)處傳來噠噠的馬蹄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