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下去下去，別耍賴。你已經(jīng)是條成熟穩(wěn)重的蛇了，克制自己的欲望，做自己的主人�！�

    他給黑蛇補了一下午的心靈雞湯和勵志語錄。

    ……

    雖然陶眠立下規(guī)矩，黑蛇吐信以示認(rèn)同。

    但吃飯的時候，依舊出現(xiàn)狀況。

    “……你覺得你纏在我的筷子上很禮貌嗎？”

    陶眠正準(zhǔn)備夾一塊豆腐，小蛇以極快的速度，沿著桌腿爬到桌面。

    尾巴一甩，絞緊兩根筷子。

    柔軟嫩滑的白豆腐從中間碎開，落在盤子里。

    小黑蛇似乎好奇這東西的味道。它倒吊在陶眠的筷子上，頭一探，叼起一塊。

    含在嘴里，似乎是覺得難吃，又吐出來。

    一套動作無比絲滑，豆腐在它的蛇嘴走了個過場。

    陶眠啪地把筷子撂下，伸手抓蛇。

    “你給我站好！不，趴著吧，趴好！”

    蛇身彎來彎去，不停掙扎。難得壞脾氣的仙人直接把飯碗倒扣，把它困在里面。

    這樣是困不住小蛇的，陶眠也知道，但能讓它老實點。

    果然，小黑蛇拱了拱碗的邊沿，突然探頭。

    “我們得談?wù)劇！?br />
    陶眠嚴(yán)肅地說話，小蛇一動不動。

    “你似乎沒有搞清楚自己的處境。你現(xiàn)在寄人籬下，吃我的住我的，我理應(yīng)索取報酬。獻(xiàn)身你就不必了……最起碼要給點錢吧？”

    小蛇不愛聽這話，又裝聽不懂。

    “你別自己躲進(jìn)碗里，”明明是他非要把蛇扣在里面，現(xiàn)在又要把它拽出來，“我還沒說完呢�！�

    黑蛇把頭一別，意思是你隨便說，我視情況聽懂。

    “你如今過得這般滋潤，完全是因為本仙君寬宏大量、不計前嫌、心地善良、和藹可親……”陶眠搖頭晃腦地說著，然后把準(zhǔn)備縮進(jìn)碗里的小蛇揪住，“你覺得你是不是應(yīng)該表個態(tài)？”

    小蛇和仙人對視片刻，慢吞吞地點點頭，尾巴纏住仙人的小指，意思是，我們講和吧。

    仙人又一次信了它的邪。

    “那好，這頓就算了。晚飯看你表現(xiàn)�！�

    養(yǎng)蛇的日子給陶眠帶來許多新鮮的體驗，讓他平靜的生活變得上躥下跳。

    這條蛇的性子不是一般的古怪。經(jīng)過仙人這幾日的觀察，他發(fā)現(xiàn)這蛇完全是蔫兒壞。

    陶眠不盯著它，它就折騰。

    陶眠生氣了，它就變老實。

    就好比現(xiàn)在，午飯后是仙人固定的曬太陽時間。只要天氣晴朗，他就要在竹椅上晾晾自己。

    但是最近，他悠閑曬太陽的時光完全被擾亂。

    陶眠整個人趴在椅子上，正在曬背。午后日光充足，他渾身被曬得暖洋洋的。

    仙人瞇起眼睛，半睡半醒之際，脖頸處像被誰塞進(jìn)了一塊冰，涼得他整個人一激靈，像跳上岸的魚，上身挺得筆直，哎呀幾聲。

    他用力抖了抖衣領(lǐng)，一條黑長的影子被甩下來，蠕動爬行，直到爬回陽光底下。

    陶眠瞪著這條裝無辜的小蛇，蛇完全無視他的死亡視線，自顧自地找了最舒服的地方，躺好。

    好巧不巧，就躺在整張?zhí)梢蔚淖钪虚g。

    這下仙人根本就沒有落身子的地方。

    美好的午睡時光徹底被攪散。

    陶眠氣咻咻的，又搬來另外一把躺椅。

    這回一人一蛇都消停了，相安無事地曬太陽。

    等到晚上，又出了狀況。

    “我們說好了的，你不能爬上來�！�

    陶眠和黑蛇廝打在一起。這小蛇身體細(xì)小又靈活，他又是猴子撈月又是仙人指路，一番復(fù)雜的拳腳動作，除了讓自己顯得像個手忙腳亂的狒狒之外，徒勞。

    最后他用仙法把黑蛇定住，從半空撈走，直接塞回它自己的窩。

    “說好了的事，怎么能出爾反爾。”

    陶眠把蛇放好，然后撂下紗帳，掖得嚴(yán)嚴(yán)實實，這才解了法術(shù)。

    小黑蛇解除了僵化的狀態(tài)，它突然一頭扎進(jìn)柔軟的墊子中，尾巴啪嗒啪嗒拍著桌子，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躺在床上的陶眠：……

    蛇不會開口說話，但陶眠感覺它好像在嗚嗚狂哭。

    隔著蚊帳，他試圖跟對方講道理。

    “你要知道，人睡人的床，蛇睡蛇的床，找準(zhǔn)自己的位置，明白嗎？”

    “嗒嗒嗒——”

    “你不要甩尾巴，我在和你說正事。就算你不理解，也要接受�！�

    “嗒嗒嗒嗒——”

    “我之前就是太縱容你了。明天我就編個竹簍，把你關(guān)在里面，讓你永遠(yuǎn)出不來�！�

    “嗒嗒嗒嗒嗒嗒——”

    “……”

    黑蛇的尾巴甩得震天響，恨不得把陶眠屋子里唯一的桌子拍爛。

    “我看你需要一些換位思考。”

    陶眠也被惹起了火氣，他倏地掀開被子，撩蚊帳，下床，把蛇窩里的蛇端出來，扔在床上。

    然后他自己躺在桌子上，身體蜷縮，壓住蛇窩，對床上的黑蛇怒目而視。

    “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鼾睡，現(xiàn)在你明白眼睜睜地看著別人霸占自己的窩有多么痛苦了吧？”

    被突然扔到床上的小蛇昂起腦袋，對著桌子上的陶眠吐了吐信子。

    反應(yīng)過來自己沖動之下做了什么的陶眠：……

    “我一定是個長命傻子。”

    第302章

    鶴鳴于九皋

    人類總是在重復(fù)自己的錯誤，他們讓寵物睡了一次床，就一定會有下一次。

    陶眠雖然對于黑蛇滑溜溜的模樣依舊適應(yīng)不能，但——

    “你表現(xiàn)出來的頑強毅力和不屈精神打動了我。”

    仙人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實在熬不住了。

    他把他精心制作的蛇窩搬到了枕頭旁邊。

    “現(xiàn)在本仙君愿意施舍給你這個機會，你睡在這里，約等于睡在了床上……不許再討價還價，聽到?jīng)]！”

    陶眠豎起食指，警告昂起腦袋的黑蛇。

    黑蛇習(xí)慣性地用尾巴和他拉鉤，意思是他們可以達(dá)成共識。

    商定了一件大事的陶眠終于卸力，一頭倒在床上。

    “我想我需要補個覺……”

    小黑蛇盤在自己的窩里，專注地望著陶眠。

    它明白自己和別的草蛇不大一樣。最起碼，它清楚自己是一條蛇。

    有這個自我認(rèn)知，已經(jīng)讓它超越了大部分的蛇。

    但……還是不夠。

    它受了很嚴(yán)重的傷。它明明記得自己本來是一條能呼風(fēng)喚雨的大蛇，但不知道怎么落到了這步田地。

    中間經(jīng)歷的事，全部被封存在它的記憶中了，現(xiàn)在的它沒有力量去開啟。

    它和這座山，還有山中人天然地親近。就算遺忘了一切，它也將遵循本能找到這里。

    它相信眼前的這個人會救它，這座山會留它。

    事實證明，它所堅信的沒有錯。

    陶眠如今已經(jīng)徹底適應(yīng)了有蛇的日子。

    蛇要上桌吃飯，好，上桌。

    蛇要在床上睡覺，好，睡床。

    在日復(fù)一日的相處中，他不再排斥蛇的靠近。

    并不是說他不怕這種滑溜溜的長東西，只是脫敏，換言之，就是麻了。

    麻木的陶眠帶著日益活蹦亂跳的小蛇在山中生活。

    不收徒的日子相對清閑。陶眠近來交往比較密切的，除了阿九和來望，就剩下元日的兒子元行遲。

    元行遲在朝中為官，事務(wù)纏身。年少時說要來桃花山做客，卻始終未能如愿。

    他經(jīng)常往山中寄信，和他的父親一樣。

    尺素雙鯉，遙寄相思。

    一封封或長或短的雪白信紙，寫就元行遲的一生。

    元行遲的仕途要比元日順?biāo)斓枚�，且早已訂下婚約。

    慈父見背，元行遲守孝三年，方與那位姑娘成婚。

    元行遲和她是青梅竹馬，幼時結(jié)緣，遂相守終身。

    元行遲如同他的父親一般深情專一，和他的妻子琴瑟和鳴，此生不二娶。

    妻子誕下一對龍鳳胎兄妹，元行遲視之如目，珍惜憐愛得不行。

    陶眠還見過兩次龍鳳胎，一次是他們出生剛滿一個月，仙人攜禮去賀喜。

    還有一次，是在兩個娃娃三歲左右。

    陶眠記得那天他和往常一樣，提著禮物進(jìn)了元府，就被一個小樹墩碰瓷。

    他低頭，那幼小的娃娃抱住他的腿，咧開嘴巴對著他笑，露出細(xì)白的乳牙。

    陶眠喜歡小孩子，自從顧園之后，他幾乎沒和這么小的孩子近距離接觸過，就連元行遲小時候，都是活在元日的信里。

    他托住孩子的胳肢窩，把他舉起來，笑瞇瞇地和他說話。

    “你是哪里跑來的小妖怪，來碰本仙君的瓷�！�

    小童咿咿呀呀地張開嘴，口水從嘴邊流出來。仙人見狀趕緊把他抱回懷里，抽了條手帕給他擦嘴。

    手忙腳亂之際，元行遲和妻子也從屋內(nèi)迎了出來。

    “陶眠師父——”

    元行遲如今早已褪去少年的青澀，變得穩(wěn)重從容，和他的父親越來越像。

    他從屋門跨出來的那一刻，陽光一散，恍惚間，陶眠還以為是元日回來了。

    ——老了，總是糊里糊涂的。

    仙人在心里自嘲一句，面上露出溫和的笑。

    元行遲自責(zé)沒能早早出來迎接，閨女在屋里使性子，夫妻倆都得哄著。

    陶眠說不打緊，目光移向青年旁邊的那對母女。

    元行遲的妻子是真正的大家閨秀，煙紫色的羅裙，烏發(fā)挽起，沒有多余的首飾，僅在手腕上戴了一只深綠翡翠手鐲，一眼望去便知價值不菲，應(yīng)該是祖?zhèn)鞯膶氊�，作為嫁妝戴在了她身上。

    她性子柔和，話也不多，見到客人還有些靦腆，小半個身子藏在丈夫身后。

    想問候陶眠，又不知該怎么措詞，張張嘴巴卻沒出聲。

    陶眠知道她的羞怯內(nèi)向，也不為難，微笑著點點頭，就算打過招呼了。

    然后他看向女子懷里抱著的小孩。那小孩粉雕玉琢，鼻尖和眼睛都是紅紅的，一看就知道哭過了。

    這是龍鳳胎中的妹妹，因為生下來身弱，元行遲養(yǎng)得格外小心。

    哭起來也是細(xì)聲細(xì)氣的，像只小貓。

    只要她一哭，什么都給了。

    反觀陶眠懷里的這個，簡直無法無天。

    他把高挑的仙人當(dāng)成了一棵樹，探頭探腦、爬上爬下。

    陶眠把他抱起來的時候還是腦袋朝上，現(xiàn)在他兩只胳膊勒住小孩的腰，孩子已經(jīng)大頭朝下了。

    要不是陶眠出手及時，他這顆圓圓的腦袋就要和這片土地親密問候。

    陶眠把孩子轉(zhuǎn)了個方向，放回地面。

    女孩又哭起來，估計是不喜歡呆在外面。她的母親輕拍后背，怎么都哄不好。

    元行遲指了指屋子，讓妻子抱著女兒回屋。妻子對陶眠露出歉疚的表情，陶眠搖搖頭，說了句不礙事。

    等母女二人回去了，元行遲才引著陶眠到他平時喝茶待客的茶居。

    走在回廊間，元行遲還說了女兒的事。

    “小丫頭年紀(jì)不大脾氣不小，我和她娘都要事事順著她的意�！�

    陶眠眼中含笑。

    “小孩子怕孤獨，跟大人索要關(guān)心呢�！�

    元行遲自然是疼愛女兒的，與其說是抱怨，不如說是在炫崽。

    說起女兒的事滔滔不絕，陶眠一開始聽著還在頻頻點頭，聽到后來就不再附和。

    他低頭看著懷里的哥哥，已經(jīng)睡著了。

    小孩子都是這樣，玩的時候精力旺盛，但很快就要偃旗息鼓。

    仙人輕輕捏了兩下他的手掌，小小的，幾乎摸不到骨頭。

    陶眠換了個話題。

    “說起來，我還沒問過兩個孩子叫什么呢，定下來了么？”

    元行遲說定下來了。哥哥叫元鶴，妹妹叫元鹿。

    他們出生的時候，天際一聲鶴鳴，府門前有雌鹿駐足。元行遲視為祥瑞，便給一對兄妹依此起了名字。

    “元鶴、元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