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阿九,給�!�
阿九露出欣喜的神情,雙手接過了燈,手掌蓋在燈籠的表面,有熱氣,仿佛真的在摸一只毛茸茸的白兔。
陶眠見她喜愛非常,也是微微含笑。他的思緒飄遠,不由得想起許多年前,也曾經(jīng)像這樣,他把兔子燈遞到了一位少女手中。
那盞兔子燈是沒有簪花的,但是,也很漂亮。
仙人垂著眼眸,長睫壓出了兩片陰影,臉上有一閃而過的落寞。
阿九抬頭時,恰好捕捉到那轉(zhuǎn)瞬即逝的神色。
“陶郎……?”
陶眠不想壞了興致,將所有的心緒收好,手指搭在燈桿的另一端,輕輕握住,向前一牽。
“繼續(xù)走吧�!�
阿九被他引著朝前邁了一步,驀然紅暈染上了臉。
天地似乎都慢了一拍,周圍的人影都放緩了腳步,連笑鬧的聲音也被拖得綿長。
兩個常年與世隔絕的人,牽住了同一根燈桿,走在車水馬龍間,被喧囂的氣息漸漸驅(qū)散身上的冷意,點染燈籠的火紅顏色。
陶眠許久不曾趕上這種熱鬧場面,上次貌似還是在元府。但那時元鹿出事,他只顧著幫助元家人渡過難關(guān),根本沒心思去游玩。
如今他山中空空,徒弟們都是躺著的,沒有站著的。他暫時不需要去做誰的師父,只當個自由自在的仙人,和好友一起共賞良夜。
再沒有比這更愜意的時光了。
阿九在陶眠身后,掌心輕拍臉頰,讓自己別多想。
陶郎就是這樣的性子,隨意擾亂別人的心曲,還沒有自知之明。
她任由夜風吹涼臉龐的熱意,上前一步,和陶眠站得更近些。
那盞兔子燈的燈桿自陶眠的掌心滑落,只由阿九一人提著它。
阿九作為在這里生活了很久的人,自然肩負起介紹的任務(wù)。她開始給陶眠講花姑的傳說,講那些連在一起的長長燈串,上面的圖案是十二種花,也就是十二花神。她還讓陶眠嘗了一塊花姑糕,甜而不膩,咬下去的口感很糯。
陶眠很喜歡,又多買了一包,托在手中慢慢地品嘗。
遠處,鑼鼓的聲音忽而變得急促熱烈。
陶眠向前望去,阿九柔和的聲音也變得有起伏了,在他身邊說道——
“是迎花姑的隊伍來了�!�
迎神的隊伍,陶眠見過幾次,但每一次都帶給他不同的震撼。
陶眠望著那些披紅掛綠的年輕人,高舉著迎神的神牌,神牌四周被繁花裝點,點綴于其上的花太多太密,沉甸甸的,幾乎要把那粗壯的長棍壓彎。
他們口中唱著短促有力的調(diào)子,鑼聲和鼓聲震天響,還有笛子歡快悠揚的聲音。
陶眠沒有感應(yīng)到這地方有任何神的氣息,但他們對于花姑的存在深信不疑,并且如此真摯熱烈地呼喚她,希望她快快地降臨,把春日還給大地,保佑一年的風調(diào)雨順,有個好收成。
迎神的隊伍近了,阿九拉著陶眠的衣袖,和周圍的人一起,給隊伍讓出一條路。
他們站在距離隊伍最近的地方,甚至能嗅到神牌上的馥郁花香。阿九被樂器的聲音震得捂住耳朵,煙火在頭頂炸開。
她笑吟吟的,手掌蓋住耳朵的動作顯得嬌憨,側(cè)過身子歪著頭看人時,連陶眠的眼神中都有了笑意。
“陶眠——”
她在喧鬧聲中抬高了聲音,呼喚著仙人。
“嗯�!�
陶眠輕輕應(yīng)了一聲,阿九仿佛沒有聽見,又在叫他。
“陶眠�!�
“嗯。”
“陶郎……”
“我在這。”
阿九總共喚他三聲,哪怕鑼鼓的聲音再震耳,以仙人的五感,也能聽見阿九在叫他的名字。
但是在她呼喚了自己的名字后,又飛速地說了一句話。
這句話,阿九沒有出聲,所以陶眠沒辦法得知她說了什么。
“阿九?”
他微微鎖眉,身子壓低了些,希望阿九再說一遍。
像出了一個燈謎,他猜不中
阿九卻只是眼眸含笑,望著他良久,最后道了一句——
“那些花可真好看。”
她改了謎題,陶眠再也沒辦法知道,最初定好的謎底是什么。
……
迎神的隊伍走過長長的一圈,幾乎將花都最寬敞的幾條路走了個遍。
接下來就是游人們各自熱鬧的時間�;ǘ际莻繁華的都城,什么奇妙新鮮的玩意兒都有。
陶眠跟風湊熱鬧,看了不少雜耍,也隨阿九品嘗了許多當?shù)氐男〕浴?br />
他給阿九和自己各買了一只香囊,給阿九遞過去,待要把自己那只收好時,后面突然冒出了個小孩子,不小心撞在他身上。
陶眠只顧著把他扶起來,手中的香囊卻一不留神,掉在地上。
有一人先他一步,將香囊拾起,交還在他的手中。
陶眠道了聲謝,只顧著收回自己的香囊。
這時對面的人端詳了他一陣兒,客氣地問了一句。
“敢問閣下,我是否在哪里見過你?”
陶眠一聽他的聲音,就怔住了。
抬頭。
元鶴手持一柄合攏的折扇,一襲青衫,背后是憧憧燈影,煙火人間。
第330章
辭別之時
好尷尬。
陶眠和他死都不想見的元鶴面對面。
為自己之前的篤定自罰一杯。
不管他如何小心,事實總是在反復(fù)證明,有緣人自會相見。
瞧瞧吧,就算他再怎么攪盡心思,不和元鶴見面,現(xiàn)在僅是逛個街,就能和對方撞個正著。
元鶴被抹去桃花山的記憶,自然是不認得陶眠的。
他只是打心底覺得眼前的青年親切。
在他面前的這人,一襲內(nèi)斂華貴的錦袍,身上也掛著價值連城的裝飾�?伤寄坑七h,似云如煙。即便有這些俗物點綴,卻絲毫未能減損他的飄逸之氣度,風流之姿態(tài)。
他的容貌看似只有二十左右,弱冠之年。
可元鶴卻覺得,他的靈魂卻遠非外表看上去這般輕且薄。
仿佛一具年輕的軀殼,困住了滄桑沉郁的靈魂。
他看著自己時,并不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元鶴不由得發(fā)問。
“閣下,你我二人……是否曾在何處有一面之緣?”
他是真心困惑,陶眠在心底無奈地回他。
何止一面,在山上的時候,簡直低頭不見抬頭見。
可這些前塵往事,都不得與元鶴訴說,陶眠甚至擔心,自己多和他講一句話,就要把他往深淵推進一步。
他靈光一閃,想了個轍。
陶眠伸出右手食指,在自己的雙唇附近比劃繞圈,表示自己先天有缺,是啞巴,無法開口。
元鶴頓覺冒失,連忙給陶眠賠不是。
陶眠做戲做全套,還要故作不在意地擺擺手,讓他別放在心上。
因為“不能說話”,自然也就沒了后續(xù)。
阿九輕扯陶眠的袖子,指著遠一點的小攤。
“那邊有賣花籃的,陪我去逛逛,好么?”
陶眠欣然頷首答應(yīng),又微笑著望向元鶴,拱拱手,算作道別。
元鶴一怔,又明白過來。只把他們當作人間普通的一對眷侶,與他們道別。
這段小小的插曲被夏之卿錯過。他去那邊提了一壺杏花釀,興致沖沖趕回來時,發(fā)現(xiàn)自家表哥呆呆地望著前方人群涌動處。
夏之卿順著對方的視線瞧去,只看見黑的腦袋和花花綠綠的春衫,什么都看不見。
“表兄,瞧什么好玩的呢?給我也看看!”
夏之卿的聲音喚回了元鶴漫游的神思,他收回目光,笑嗔了表弟一句,說他愛湊熱鬧,什么都想看看。
“嘿,這不是好不容易發(fā)現(xiàn)表兄有好奇之物么?你都好奇的,那必然是極其不可思議的�!�
這話倒是大實話,不摻半點假。
元鶴是個對什么都淡淡的人。他看似溫文爾雅,對誰都好,實則誰都走不進他的心里。
他和其他人之間永遠隔著一池湖水,他撐船在湖心,沒有靠岸的打算,也不愿停留,誰都不能搭上他的船。
就連和他有婚約的三公主連襄,也是如此。連襄說,鶴郎是一塊被綢緞包裹著的寒冰,即使擁有柔軟的外表,靠近他后,卻仍要做好被他潛藏的冰冷刺痛的準備。
夏之卿不止一次聽三公主如此抱怨,他暗自和元鶴提過幾回,元鶴每每都毫無自覺,甚至笑著說,襄兒這般誤解他,他都要為自己抱屈了。
這時夏之卿就要批評他,說你瞧瞧,現(xiàn)在你還能笑出來,就說明你完全沒把這當回事,根本不走心。
元鶴自認口才不如他,每每要告饒。夏之卿譴責了表兄,又索然無味。按照元鶴的性格,他可能連自己的這番“義憤填膺”,都不放在心里。
“什么才能讓你魂牽夢縈、無法割舍啊,元鶴表兄。”
夏之卿曾這樣感慨道。
而現(xiàn)在,元鶴好不容易有了感興趣的,夏之卿這好事者當然要仔細瞧瞧,是什么能讓面熱心冷鐵石心腸的元少爺施舍一點關(guān)注。
元鶴見他實在按捺不住好奇之心,只好簡單地解釋一句。
“只是碰巧遇見了一對很般配的璧人罷了,不是什么稀奇事。”
“噢?長得好看嗎?”
“嗯,很登對�!�
能從元鶴這里得到認可,那可真是更新鮮了。
夏之卿愈發(fā)好奇。
“真可惜,要是我適才腳步快些,就能見到他們了�!�
他臉上的惋惜不加掩飾。
元鶴手中的折扇輕敲兩下他的額頭。
“別總是低頭走路。將來要做大將軍的人,要始終昂起頭,目視前方,看著你的敵人�!�
夏之卿伸出兩根手指,扒住自己的上下眼皮。
“那完蛋了,現(xiàn)在我眼里只有元鶴表兄。表兄是我的敵人么?”
元鶴被他逗笑,收回折扇,在自己的掌心輕擊。
“走吧,不是你嚷著叫著非要參加晚上的迎花姑么?現(xiàn)在又提了一壺酒……你也不是不清楚自己的酒量深淺。一杯下去,明早我們還能準時從花都啟程么?”
“嘁,小看我。既然表兄你都這么說了,那咱兄弟兩個今晚可得比量比量�!�
“不和你比。如此良辰美夜,面對一杯倒的你有什么意思。”
“哪里一杯倒?哪里一杯倒!怎么也得一杯,再多半杯吧!”
夏之卿嗓門大,在元鶴身后嚷嚷。
后者微笑著捂住自己的耳朵,姑且當作什么都沒聽見。
兩人的身影也隱沒在歡鬧的行人之中。
春風飛到,寶釵樓上。
一片笙簫,琉璃光射。
那時的良辰與佳人,而后竟再也無處尋覓。
燈熄后,盡顯荒涼。
迎花姑的夜晚過去后,陶眠便踏上了返程的路。
“我該回山了,阿九,”陶眠在城門口與阿九作別,“我就在山中,無事你可以常來坐坐�!�
阿九點頭,依依惜別,有點舍不得他。
“平時不覺得,但和好友相聚又散,總叫人平添幾分寂寥。”
大蛇縮在陶眠圈起的手臂間,一動不動,像個黑色的包袱。聽見阿九此言,它的蛇身微微蠕動,鱗片在陽光下折射出光輝。
“阿九,別寂寞。我以后會常來探望你。”
陶眠信誓旦旦,阿九卻撲哧笑了。
“罷了,等陶郎過來,還不如叫我過去�!�
她對陶眠山里蹲的習性相當清楚。
離別時的愁緒沖散些許,陶眠也能放心離開。
他乘坐著馬車,大蛇在手邊蜷縮成盤,安逸地打瞌睡。
陶眠也闔上眼,淺淺假寐。
他做了一個離奇的夢。
第331章
怪異的夢境
陶眠夢見的,是他從未見過的地方。
四周昏暗,晦暗的紅色彌漫著,仿若輕紗搖曳。
在他面前,是懸在空中的長長樓階。
這臺階全部用人骨和獸骨做成,沒有闌干,也不見任何支撐。
只是搖搖欲墜地盤旋向上,慘白的螺旋。
不知伸得多高。
陶眠向后踩了一步,妄圖去目測那“天梯”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