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他甚至把門口擺的兩個紙扎人添了許多彩色裝飾,陶眠進(jìn)門看見那兩個花里胡哨、锃光瓦亮的紙人,還吃了一驚。
“白掌柜……生意做得真紅火�!�
陶眠看著一屋子的“喜氣洋洋”,到處都是別著紅色裝飾物的紙人,嘴角一抽。
白仁壽略顯局促地站著,再見當(dāng)年的小仙君,都一把年紀(jì)了,
他還怪緊張的。
“大掌柜好久沒到我們這兒來,可是有什么特別的事宜?”
陶眠看出他的拘謹(jǐn),讓他別端著,放松些。
“我不是來亂指點你做生意,我是有事要向你求教�!�
第333章
叫魂
白仁壽一聽陶眠用“求教”二字,立馬擺手說不敢當(dāng)。
“大掌柜請講,我必當(dāng)知無不言。”
陶眠曾聽薛瀚提過,葬門表面上看,做的是些打棺起幡的事,其實它內(nèi)部的學(xué)問大著呢。
因為葬門太過神秘,所以薛瀚打聽到的也都是些二手消息。據(jù)說,葬門的傳人修煉到一定的境界,就能聆聽黃泉冥府的聲音。
仙、凡、魔三界,尚處在“生”之境界。
而黃泉界,那里是彼岸,是未知,是備受煎熬的死魂和永墜無間之地的亡靈。
在那里沒有仙凡魔的區(qū)別,有的只是無邊的死亡。
陶眠懷疑他夢見的,其實是黃泉界。
此時他和白掌柜到外面找了家茶樓小坐,那火紅的棺材鋪他是一刻都待不下去。
他也叫白仁壽趕快派人恢復(fù)原樣,免得那大紅的顏色沖撞了他的生意。
仙人和白掌柜在雅間面對面坐著,中間隔了一盞茶。
白掌柜望著眼前人和幾十年前比絲毫未變的臉,心里也知道這大掌柜絕非凡胎。
但他很聰明,什么都不問,抹掉多余的好奇心。
不管怎么說,陶眠都是給予他改變命運(yùn)機(jī)會的人。
陶眠還記著那晚的夢,他把他記憶里存留的場景,盡量細(xì)致地描述給白掌柜聽。
夢境講過了,他還補(bǔ)充一句。
“我并不確定真的有這樣的地方,或許這只是我夢里捏造出來的未有之地�!�
白掌柜搖首,語氣斬釘截鐵。
“不,大掌柜,是有這樣的地方�!�
陶眠端茶壺的手一頓。
“竟然真的有?”
“沒錯。鬼火引路、骨階通天……這是黃泉界的九斷蓮湮樓。大掌柜的夢是不完整的,如果你向腳下的更深處看,應(yīng)該能看見九朵殘缺的巨大銅蓮花。
這些銅蓮花,每一朵的殘缺之處均不相同。相傳這是黃泉界九任主宰的化身,每一個都惡極、恨極,那骨頭造成的天階,就是他們內(nèi)心仇恨的延續(xù)。它是通道,也是武器,它不停地刺向天空,偶爾會撕開一道裂隙,這裂隙就是黃泉井。
而有了黃泉井,那些盤旋在黃泉的惡靈,就能以此為路,在三界肆意作亂。
那些惡靈沒有自己的意志,只有純粹的惡。它們可不會商量,當(dāng)然也不能退讓。
黃泉井畢竟限制多多,不可能放所有的惡靈出去。但假若黃泉界真的打開了通往其他三界的路,這可要比十次仙魔大戰(zhàn)都可怕�!�
白掌柜說得繪聲繪色,陶眠發(fā)現(xiàn)除了打棺材,他去說書恐怕也會說得很好。
他解釋得通俗易懂,陶眠很快就明白了。
“但我為什么會夢見黃泉界?難道我……被惡靈纏上了?”
白掌柜又是搖頭。
“大掌柜,不能說得這么絕對。黃泉界固然可怕,但也有人冒死想要進(jìn)去�!�
“這是為何?”陶眠不明白。
“因為那里,也會漂泊著已經(jīng)故去的親人、愛侶、摯友的亡魂。”
白掌柜從碟子里捏出一個花生,手指一搓,把淺粉色的花生粒捻出來,放在口中。
“總有人抱著幻想和僥幸的心,以為自己進(jìn)入黃泉不會有事。但那地方,就算是我們這些懂行的,也不敢隨便直視,只能偷偷摸摸地從里面‘借’走一兩樣?xùn)|西�!�
茶樓的鹽花生不錯,白仁壽請大掌柜也吃些,然后抓了一小把,放在茶杯邊。
一時間,原本靜謐的茶室響起了二人剝花生的脆聲。
“我猜,大掌柜進(jìn)入那九斷蓮湮樓,是為了帶走某個重要的人的魂魄�!�
“重要之人?”陶眠的腦海中瞬間閃過許多張臉,“那些已經(jīng)死了很多年的能帶回來么?”
“不能,”這回白仁壽回得依舊果斷,“大掌柜,你要知道,這人死了,亡魂可就沒有任何理智可言。很快,一顆純潔的靈魂就會被那些壞的和惡的影響,與它們變成一丘之貉,只會害人�!�
陶眠剝花生的動作變慢,他在思考。
“不過,剛死后沒多久,才從身體中脫離的靈魂,或者魂不附體之人,都有用法術(shù)帶回來的可能。但這樣也有風(fēng)險。一是,叫回來的魂可能不是原本的魂。二是,這種引魂法往往需要施術(shù)者自己的靈魂先進(jìn)入黃泉,這太危險了。”
白掌柜又補(bǔ)充道。
兩人久久沒說話,白掌柜看出陶眠在思索,也就沒出聲打擾。
等他又端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后,白掌柜才趁機(jī)插一嘴。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大掌柜夢見這九斷蓮湮樓……可是有什么人要你叫魂?”
陶眠想了想。
要說他想復(fù)活的人,那可多了。但他知道徒弟們無法復(fù)生,他所掌握的通幽的法術(shù)都試過,根本不靈。
而且距離上一個徒弟,也就是榮箏亡故,都過多久了。按照白仁壽的說法,就算他喚回來徒弟們的亡魂,也可能是不知名的惡霸魂魄偽裝出來的。
陶眠知道了夢的含義,但他卻并沒有弄明白,這夢是如何來的。
他和白仁壽又聊了聊,二人一直坐到吃午飯的時間,干脆在茶樓把午飯解決了。
“說起來,許久未見薛掌柜了,”飯間,白仁壽忽而提起薛瀚,“許久沒挨他的罵,還怪想的�!�
陶眠口中的茶險些噴出。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還有人上趕著挨批評。
關(guān)于薛掌柜的事,連陶眠自己都不算清楚,只能籠統(tǒng)地給白掌柜解釋。
“薛瀚他應(yīng)該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才遲遲未能回府。”
“原來如此……”白仁壽露出了然的神情,“怪不得這么久沒看見他人�!�
大蛇又把自己縮小了,藏在陶眠的袖口,拱了兩下。
這是不耐煩了,非得要他離開,回家。
陶眠無奈,正好他和白仁壽茶喝得差不多,飯也吃得差不多后,就打算分別。
臨走時,白掌柜送了陶眠一大堆金元寶、金船……
全部都是紙捏的。
陶眠倒沒嫌棄,還認(rèn)真地盤算著在風(fēng)小的日子,把這些燒掉。
辭別時,白掌柜把陶眠送出去很遠(yuǎn),陶眠掀開車簾,與他道別。
隨后,他把打盹的蛇推到一邊。
蛇身下壓著一只灰色的包袱,陶眠把它打開,里面都是白掌柜送給他的“禮物”。
臨別時,白仁壽也說了。
——希望大掌柜永遠(yuǎn)不要用上它。
第334章
桃花溪
“他說讓我別用上,那我必定有用上的一天�!�
陶眠已然將套路拿捏得死死的。
他清點包袱里的物件。
三只燃魂青燈、十個紙扎童男童女。
五串銅板,每一串上面的銅板朝代均不相同,有新有舊,生銹的程度也不一樣。
陶眠把其中一串拿在手中,觀察。
白掌柜講,這銅板有其來歷和特殊用途,是“買路錢”。
無論是生者前往黃泉,還是已故之人自黃泉離開,除了達(dá)到特定的條件,還不能忘了付這買路錢。否則前功盡棄,生者歸生界,死者還黃泉。
這幾樣是最值錢的,除了這些,還有點零碎的小物件,陶眠打算回山中再一一看過。
馬車顛顛,載著仙人和黑蛇,晃悠悠地回了桃花山。
與元鶴在迎花姑之夜匆匆見面,又匆匆離別。
陶眠不覺得惋惜,只是在想造化弄人。
他決心要與元鶴斬斷一切因緣際會,天公卻偏要叫他們重逢。
……
看來還是老老實實做個山里蹲吧。
陶眠打算五年,不,十年內(nèi)都不出去瞎逛。
他守得住一千年的寂寞,十年八年,算不得什么。
“或許真實的我其實是個文靜自閉且憂郁的美男子呢�!�
陶眠喃喃自語,大蛇在旁邊把剛吞下去的蛤蟆嘔出來。
蛤�。骸怀跃蛣e含!
巴掌大的幽綠蛤蟆咕嘎一聲,蹦得高高的,從院落正門的門檻躍出。
大蛇也沒追,而是緩慢蠕動到院子里的海棠樹下,蹭來蹭去。
陶眠在一旁看得膽戰(zhàn)心驚,這條肥胖的蛇,如今蛇身都要比樹干粗一圈。
它蹭兩下,柔弱的海棠樹就要抖三抖。
近來黑蛇常常食欲不振,本就懶散的性子愈發(fā)明顯。陶眠心想,這是要蛻皮了。
蛻皮是好事,一條蛇想長大,就要蛻皮。
陶眠還沒見過他養(yǎng)的這條巨大黑蛇蛻皮,不知是它在無人的角落悄悄蛻過,還是始終沒出現(xiàn)過這種沖動。
仙人欣喜又擔(dān)憂。欣喜在于,這條蛇沒白養(yǎng),吃他那么多好東西。
至于擔(dān)憂……它如今已經(jīng)比樹干都粗,再長大,他怕它把床睡塌了。
陶眠觀察大蛇幾日,果然,在某天清晨,蛇頭出現(xiàn)了一圈起皮的狀況。
外面干枯失色的是蛻掉的老皮,而里面黝黑發(fā)亮的,是新皮。
蛻皮的過程中,人不能干預(yù),只能等蛇自己努力。
陶眠每天看著那點露出來的干皮,強(qiáng)忍著整張揭下來的沖動。
他叫黑蛇離他遠(yuǎn)點,免得傷到它。蛇還沒自覺,照舊蜷在他的腳邊或者手邊打瞌睡。
有一天午后,日頭西斜。陶眠曬足了陽光,準(zhǔn)備收拾收拾東西回屋。
若是平常,黑蛇就算沒睡醒,也會迷瞪著掛在他肩膀或者手臂,跟他回去。
但今天不一樣,不論陶眠如何呼喚,大蛇都沒醒。
仙人大驚,以為蛇就這么死了。
他默默哀傷半日,趕在天黑前,在后山挖好了坑,把蛇埋進(jìn)去。
講究的就是一個高效。
甚至打好了碑——大黑蛇之墓。
言簡意賅。
做完這件事,陶眠就回去睡覺了。他睡到一半,猛然驚醒,頓覺把蛇這么埋,略顯草率。
于是他連夜又把蛇挖了出來,帶回房,用掃床的小掃帚給它去去土。
大蛇一動不動,宛如烏木雕像。
——不如就把它當(dāng)個雕像吧。
仙人自己瞧不出大蛇怎么了,只是把它從土里挖出來后,忽而又能探得它的一絲氣息。
活著就行,管怎么活著呢。
他把大蛇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毓┰陂缴希娈?dāng)成了個辟邪的擺件。
別說,還真管用,他再也沒做過噩夢。
一日清晨,陶眠踩著一地熹微晨光,到山中采露。
灌了一小罐的晨露,他路過溪邊,側(cè)坐在一塊黑黢黢的怪石,手指伸入溪水,粼粼有光,潺潺而響。
他瞇起眼睛,看水流從他指尖的縫隙穿行,日子便如同這水一般,一天天地過去。
轉(zhuǎn)眼便是五年。
這五年間,陶眠遵循他在心中默默定下的規(guī)矩,極少出山走動。
阿九時而來山中拜訪,有摯友探望,也不覺得寂寞。
陶眠唯一一次著急出山,還是他得知來望道人病了的消息。
這消息是來望自己寫信,在信中說他病得快死了。
陶眠活到這把年紀(jì),最聽不得一個“死”字。他一路憂心忡忡,滿腦子都是來望道人那張胡須稀疏頭發(fā)寥寥的老臉。
等他到了栗子山,漫山遍野地尋,才找到在栗子樹下醉眠打鼾的道士。
道士一手插進(jìn)襤褸的衣物,抓抓肚皮,鼾聲震天響。
陶眠垂袖,立在他的頭顱前方,忽而抬高左腿。
“欸欸欸——這是要作甚!”來望于夢中驚醒。
“我要把你的腦袋踩進(jìn)泥土,無用之物,化塵去吧�!�
“……”
來望及時制止仙人的暴行,把他舉起來的腿規(guī)規(guī)矩矩地請下去。
“我沒騙你,”來望為自己辯解,“我是真病了�!�
“你什么病�!�
“你看,你這是什么表情?我跟你說,我現(xiàn)在病入膏肓,一天只能吃三頓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