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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白鶴是急性子,它強(qiáng)忍著內(nèi)心的焦急,快要按捺不住。

    就在它嘎嘎亂叫的前一刻,黑蛇松開口,背對著一人一鶴,沉默地咕俑回房間。

    看背影,難受又憋氣。

    陶眠也是無奈,黑蛇為他著想,他卻罔顧人家一片好心。

    “回來我再好好賠禮道歉吧。鵝君,勞煩你帶路�!�

    白鶴清鳴一聲,靈巧地蹦到門檻上,振翅一飛,為陶眠在前面引路。

    桃花山畢竟是陶眠熟悉的地方,很快,白鶴帶陶眠來到它發(fā)現(xiàn)元鶴的那段溪水。

    陶眠和黑蛇約定好,遠(yuǎn)遠(yuǎn)地看。

    但等他真的抵達(dá)后,發(fā)現(xiàn),事情遠(yuǎn)沒有他想得那般簡單。

    當(dāng)他嗅到空氣中一絲血腥氣時,他就在心中說了句不妙。

    血已經(jīng)流到了桃花溪的下游,越往上走,血色愈發(fā)濃重。

    等陶眠時隔多年,再見元鶴時,后者躺在被血染紅的草叢中。

    他的衣服是濕的,估計之前泡在溪水里,是白鶴黑蛇合力將他搬到岸上。

    元鶴流了很多血。

    陶眠顧不上什么“遠(yuǎn)遠(yuǎn)一眼”,立刻趕往青年身邊。

    觸目驚心。

    他只是粗略地從頭到腳看過一遍,元鶴的手臂、肩膀、胸口和腹部均有刀傷和箭孔,是戰(zhàn)場上的冷兵器弄出來的傷口。

    他用最輕的力量把元鶴翻個身,后背也是,幾乎沒有完好的地方。

    而在這些深淺不一的傷口中,最要命的,還是在他腰部脊椎下方的一處箭傷。

    血涌出來的太多,只用肉眼去看已然艱難。陶眠將靈力籠罩在自己的掌心,以此來確認(rèn)傷口的深淺。

    當(dāng)他伸手揭開腰后被血粘在一起的衣料時,陶眠的手忽而一抖。

    這支箭深深地扎進(jìn)了元鶴的身體,箭頭斷在了他的體內(nèi),是極難處理的傷。

    而且,就算陶眠幫他治好了傷,元鶴也極有可能失去行走的能力,他的雙腿將失去知覺。

    仙人的雙手染上鮮紅的血,他的視線也變得模糊。

    元鶴……你怎么會承受這么多、這么重的傷。

    陶眠只能想象到,他在戰(zhàn)場上,萬箭穿身。

    無往而不利的少年將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才將他逼到如此境地……

    陶眠不敢深想,他不知道對方是怎么帶著這么重的傷,找到桃花山。

    他唯有慶幸,萬幸元鶴來找的人是他,萬幸還留有一口氣。

    “我會救你,元鶴,再一次救你,”陶眠毫不猶豫,立刻為他止血療傷,“還好有六船在前,再重的傷我也能救。”

    元鶴每次來到桃花山,都是帶著一身的傷。

    小時候是,現(xiàn)在也是。

    不管什么時候,不管過了多少年,陶眠都會義無反顧地救他。

    白鶴圍著元鶴打轉(zhuǎn),心中也是焦急萬分。它不知道該如何療治凡人的傷,但它自有充盈又干凈的靈力。

    它用這靈力,為元鶴驅(qū)走身上的血和不凈之氣,配合著陶眠的動作。

    隨著血液被靈力洗去,元鶴的傷口也逐漸清晰。

    陶眠的額頭上滲出細(xì)密的汗珠,他從芥子袋中取出了止血的藥丸和藥粉,一邊為元鶴梳理亂成一團(tuán)的內(nèi)息,一邊幫他處理外傷。

    但越是治療,陶眠就越是心驚。

    元鶴身上的生氣,在以一種極快的速度消散。不管他和白鶴填進(jìn)去多少,都是在填無底洞。

    這和陶眠預(yù)想得不一樣。他是仙,元鶴是人。以他和仙鶴的靈力,必然能支撐起元鶴的凡人之軀。

    然而事實(shí)殘酷,傷口的血暫時止住,元鶴體內(nèi)卻仍舊是混沌。

    陶眠不解,為何會沒有作用。

    就在他不肯氣餒,準(zhǔn)備再次嘗試之時。

    熟悉的提示音在腦海中響起。

    [檢測到符合徒弟資質(zhì)的人選]

    陶眠手中握著的藍(lán)白瓷質(zhì)藥瓶忽而傾倒,大量褐色的藥粉從瓶口流出,隨風(fēng)四散。

    他望著傷痕累累的元鶴,無盡的悲傷頓時從他的體內(nèi)爆發(fā)出來。

    白鶴被周圍驟然起伏的靈力嚇得一怔,它趕緊收回三分力量,護(hù)住自己的身體,又留下七分,把重傷的元鶴保護(hù)起來。

    它剛想指責(zé)仙人,讓他克制好體內(nèi)的靈力,不能像這樣泄洪似的流出,不然傷員的身體反而會因此受損。

    但當(dāng)它抬起頭時,仙人跪坐在昏迷的少年人身邊,半垂著頭,雙手頹然地落在膝蓋上,藥粉把他雪白的衣衫弄臟了一小片。

    他沒有流淚,但那一刻,白鶴見到了浩瀚無邊的苦痛之海。浪潮相疊,一浪高過一浪,嘶吼著拍打堤岸,盡是對無常命運(yùn)的憤怒叱責(zé)和痛訴。

    它望著仙人,像一個碎裂后又被勉強(qiáng)粘回原狀的青瓷瓶,它替仙人流下了眼淚。

    第337章

    第七位弟子

    關(guān)于元鶴的信息介紹完畢。

    陶眠已經(jīng)無心去關(guān)注他拿到了什么劍法,他只是在想,有些事從一開始就注定了。

    最早會追溯到什么時候呢?

    應(yīng)該是榮箏帶著元日上山的那一刻算起吧。

    他以為元鶴與桃花山有緣,是受到元日的影響。

    現(xiàn)在看來,完全是他想反了。

    他遇到元日,是為了讓他有朝一日遇到元鶴。

    元鶴就是他的第七個弟子。

    為什么元鶴從小受盡磨難,一母同胞的妹妹亡故,他不但沒有得到父母的安撫,甚至受盡冷眼。

    即便幼時來到桃花山,卻又要被山中的仙人拋棄一次,甚至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洗去了一段記憶。

    元鶴來過陶眠這里,但那時金手指沒有提示他收徒。

    直到元鶴被摯友背叛,被愛人放棄,親人盡數(shù)慘死,他自己也僅剩下七日的壽命——

    金手指才終于跳出來,說,他具有了“徒弟資質(zhì)”。

    太過殘忍。

    這對于元鶴,對于陶眠而言,都太過殘忍。

    陶眠久久無法接受這件事。

    他的腦中一直在嗡嗡作響,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帶著元鶴回到了道觀。

    幸好還有白鶴在。這只鶴平時吵吵鬧鬧,關(guān)鍵時刻還是能靠得住。

    等仙人和鶴帶著傷員回來時,黑蛇在窗子的縫隙間探出個腦袋,又縮回去,似乎不想讓任何人發(fā)現(xiàn)它在偷看。

    但很快,它嗅到了不一樣的氣息。

    這氣息不是指重傷的元鶴,它知道元鶴受傷,親眼看見的,但是不關(guān)心。

    它能感知到的,是從陶眠身上傳來的無盡傷慟。

    它知道陶眠會為元鶴難過,但這難過,似乎又有點(diǎn)過了頭。

    陶眠從來不會這樣肆意地任由他的情緒蔓延。

    它用腦袋頂開窗戶的縫隙,身子擠出來,落在地上,尾巴梢兒卷卷。

    它遲疑著,默默注視陶眠把元鶴送回那間他住過的屋子,跟了上去。

    元鶴還在昏迷,但沒有初見時那么慘了。

    屋內(nèi)安靜極了,仿佛連灰塵落下的聲音都能聽得明。

    陶眠坐在床邊,給元鶴把脈。

    白鶴老實(shí)地守在一邊,也不像平時那般亂叫,連它都知道這時最好不要再讓仙人增添一分煩憂。

    桃花山平日靜中有亂,黑蛇和白鶴總能折騰出點(diǎn)熱鬧事兒來。如今徹底靜了,只能隱約聽見山林深處的咕咕鳥鳴。

    陶眠把元鶴的手放回被子,壓了壓被角。

    “脈象暫時穩(wěn)定,但元鶴的身體狀況,仍然不樂觀�!�

    金手指沒有誆騙他,元鶴的身子確實(shí)是很糟糕的狀態(tài)。

    它似乎并不想直接告訴陶眠拯救元鶴的辦法,金手指每次都是這樣,袖手旁觀。

    但它又給陶眠含糊地指出一條路,它說,可以為元鶴“續(xù)命”。

    所謂續(xù)命,就是把元鶴已經(jīng)走遠(yuǎn)的魂魄,再找回來,封在體內(nèi)。

    這種法子找回來的壽命是有限制的,最長不過十年,最短可能僅有幾個月。

    希望渺茫,但陶眠仍然決定試試。

    白掌柜臨別時贈予他的那些物件,可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第338章

    容我想想

    京城。

    白掌柜今日喜迎他的第五十家棺材鋪?zhàn)娱_張,旁人嫌他這地兒晦氣不來,他就與二位弟子擺了個小桌,斟酒自飲,小慶一番。

    能把殯葬事業(yè)做大做強(qiáng),他白仁壽也算對得起那位手藝被偷的師父了。

    他這鋪?zhàn)悠綍r不把大門敞開,鎖陰氣,免得這一屋子的物件被日光損害。但今日非同尋常。開張的好日子,總要迎一迎財氣進(jìn)門,尤其是正午的時候。

    白掌柜做了一桌的菜,兩個小徒饞貓似的,聞著味兒過來。白掌柜用筷子敲掉徒弟偷油餅的手,對他吹胡子瞪眼睛。

    “沒規(guī)矩!師父沒上桌,你倒先開動了!”

    他把這兩個徒弟當(dāng)親生孩子養(yǎng),是以他們都不畏懼他。被師父責(zé)罵,也笑嘻嘻地跟師父賣乖討巧,順著脾氣哄兩句,這事便也過去。

    白掌柜擺好桌,這才叫兩個小孩過來。

    鋪?zhàn)拥拈T大敞開,街上的喧鬧盡數(shù)鉆入。小徒弟們吃飯不老實(shí),豎起耳朵聽外面的動靜兒。

    有個賣貨的貨郎和包子鋪的老板嗑瓜子閑聊著,說起了近些日子京城的一件大事。

    正是炙手可熱的元家被天子定為謀逆之罪,慘遭滅族一事。

    坊間傳聞諸多,說是那從元大人家搜出來的琥珀雕像,和前朝皇帝有關(guān),元家身上流著前朝皇族的血脈。

    皇帝竟然選了前朝余孽做重臣,一場天大的鬧劇。

    估計皇帝老兒半夜驚醒,都得捶自己胸口兩下,真是看走了眼。

    這事兒鬧得很大,包括當(dāng)初提攜元日的那些大臣,都受到了牽連。元日的身份是假的,他如何通過篩選參加科舉,事情倒查回去,翻出來的都是舊賬。

    在和元家有關(guān)系的那些門戶中,唯有夏家保全了自己。

    嫁入元家的夏晚煙早早病故,而元家謀逆之事,還是夏之卿揭發(fā)出來的。盡管揭發(fā)告密之人未必會有好下場,但暫時,皇帝還是要對他客氣點(diǎn)。

    至于元大人的獨(dú)子元鶴,有傳聞?wù)f他在邊關(guān)戰(zhàn)死,連尸體都找不到了,永遠(yuǎn)無法回到故鄉(xiāng)。

    回了故鄉(xiāng),也是滿目瘡痍。至親慘死,好友離棄。對他而言,或許戰(zhàn)死沙場是一件好事。

    當(dāng)年元日高中,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如今物是人非,浮華煙塵散,風(fēng)光的元府被砸得破敗,路過的行人都要遠(yuǎn)遠(yuǎn)繞開。

    徒弟們第一次來京城,聽什么都新鮮。其中一個仰著頭問白仁壽,那個雕像到底有什么不對勁兒,皇帝見了竟然受這么大刺激。

    白仁壽給他夾個大大的雞腿。

    “快吃,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有雞腿吃,小徒弟也就不多話了,埋頭歡快地撕咬著雞肉。

    白掌柜心事重重。從貨郎提到“元”這個姓氏,他立刻想到了大掌柜偶然提過的那個名字。

    元鶴。

    他心里念叨,或許只是同名同姓。忙活了一整日,拾掇鋪?zhàn)�,等半夜閑下來卻怎么都睡不著。

    他翻身下了床,取來一個雕花的紫檀木匣。

    這匣子是兩邊都有開口,一邊方便抽拉,另外一邊是封死的,只是在中間開了個扁平四方的豁,剛好夠一支卜卦的竹簽漏出來。

    白掌柜把匣盒抽出來,里面十二支卜簽,不多不少。

    他把盒子又塞回去,兩手握住木匣的匣身,上下晃九次,左右晃九次。

    三支卜簽接連掉出來。

    白掌柜捋著所剩無幾的胡須,低頭看卦。

    越看眉頭皺得越緊。

    “兇相、兇相……”

    他嘴里反復(fù)念叨這兩個字,坐立難安。

    大掌柜對他有恩,此事即便棘手,也不能坐視不理。

    可這一行又兇險至極,不僅對大掌柜而言,于他也是。

    白仁壽在還沒來得及拾掇的臥房靜坐半宿,只有一輪冷月相伴。

    思慮再三,他狠掐自己的大腿一記,依然決定前往桃花山。

    此身非我有,要不是大掌柜,他早就餓死在那個冬日。

    白掌柜簡單收拾行囊,把兩個呼呼大睡的小徒搖醒,叮囑三五事宜,乘月色而往。

    桃花山,他只聽薛掌柜醉后提過一次,那時他斗膽問了山之所在。

    幸好當(dāng)初多嘴,不然現(xiàn)在簡直兩眼一抹黑,根本找不到路。

    他不像仙人能日行千里,腳程再快,跑死多少匹馬,趕到桃花山也是三日后。

    等他到了山腳,用餿掉的衣袖擦著額頭的汗,呼哧帶喘地爬上了半山,正撞見陶眠在尋死。

    可把白掌柜嚇得,肚子上的肉都要掉三層。

    陶眠一甩白綾,掛在院中那棵歪脖子樹,打了個死結(jié)。

    腳下踩個小板凳,一踢蹬,就要把自己吊死。

    白掌柜顧不得身體的疲累和膝蓋的酥軟,三步并作兩步,沖到樹下,抱住陶眠的腿。

    “大掌柜,使不得,使不得��!那少年人還有得救,您別就這么隨他去了!”

    陶眠只是虛張聲勢,小試一招,也沒打算真的把板凳踢倒。

    可白掌柜這么爆沖過來,將他的身子拖住,拼命下拽。

    他是真的要被勒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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