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奇特的觸感,仿佛它和主人的生命緊緊連結在一起。
拿走玉牌后,陶眠便不打算耽擱。黃泉界終究不是生靈該來的地方,待得久了,只會對他不利。
他將玉牌妥帖收好,準備尋一條路,折返。
但這不是件容易的事。
九斷蓮湮樓,雖然被冠以“樓”之名,卻并不完全是規(guī)整的樓的外觀。
和陶眠先前的預知夢中的場景一樣,在蓮花之上,是無限綿延的骨階,和惑人心智的鬼燈。
比起強大的敵人,未知的長路更令人恐懼。
陶眠至今仍無法忘懷,他在夢中踏上臺階時的那種無力之感。
不知道還要走多久,也看不見盡頭……
他站在樓的最底,銅色蓮花之間,一道清逸身影。
他仰著頭,望了片刻,便毅然決定尋找另外的出路。
那盤旋的骨階是個陷阱,壓根就沒有盡頭。踏上去,就下不來了。
陶眠寧可用蠻力生生開辟出一條新路,也不肯邁上去一個臺階。
他怕自己走到中途,上不去又下不來,那就尷尬了。
懷中的玉牌隱隱發(fā)燙,不知這是不是意味著元鶴的情況變得緊急。
陶眠不能再悠閑下去。
他環(huán)視四周,除了亮到反光的蓮花,其余盡是黑暗。
仙人斟酌考慮后,決定走進蓮花深處,探探路。
高而奇的蓮花花莖豎在他頭頂上方,交錯相疊,如同華麗的鳥籠。
陶眠行走在其間,時不時抬頭掃一眼那怪奇的蓮花,免得這東西半路給他使絆子。
地面是一層眩目的琉璃色,像五彩斑斕的湖水,但雙腳走在其上,又能踏得很實。
可若真的放松警惕,這絢麗的凍湖便會立刻奪走人的性命。
陶眠的五感通明,他能聽見來自湖水深處的水流聲。
而且……
這凍住的表層薄厚不均,湖水里還有什么東西在不停地撞著湖面,意欲從其中鉆出來。
陶眠垂下眉眼,眼神落在湖面之下。
那妖艷的顏色如同浮在水面的油脂,更深處依舊是藍得發(fā)黑的湖水。
在湖水之中,有些白色的東西在迅捷地游動。
不是魚,魚的游動軌跡不是這樣的。
咚——
從陶眠左腳后面?zhèn)鱽硪宦晲烅懀D過頭,那白東西一閃而過。
陶眠已經(jīng)握在手中的桃枝一滯,忽而失去了目標。
他又耐著性子等待,篤定那玩意兒會再次出現(xiàn)。
果不其然。
咚咚——
又是兩聲連響。
這次陶眠看清了它們的真面目。
只見兩張泡得發(fā)脹的白色人臉在冰層的下方忽而現(xiàn)形!
那人臉來得詭異,不知是否因為隔了一層冰,導致面目猙獰,還是因為它們本身就丑得別具一格�?偠灾�,陶眠見到的,是兩張五官錯位的臉。
他被它們驚悚的五官瘆住,嘴角不自在地一抽。
好吧,這黃泉界的生物長相比他想象得更加隨心所欲。
之前的想法還是有些保守了。
湖面下不知游著多少類似的怪臉,它們就是湖中的“魚”,這里是它們的狩獵場。
現(xiàn)在陶眠踩著的那一塊區(qū)域的冰還算結實,一旦他走到冰層薄的地方,絕對要被這些丑家伙吞掉,骨頭渣滓都不剩。
上有天梯,下有怪臉。
進退維谷。
陶眠目前只要做一件事,那就是從這銅蓮花樓中離開。
他繞著湖面巡了一圈,黑暗之外是更深邃的黑暗,根本尋不到突破之處。
仙人又回到起點,腳下的怪臉匯聚得越來越多,不停地頂撞著湖面。
陶眠半蹲下來,和慘白的群臉對視。
“這地方到處都是死氣,感受不到任何流動的氣息……”
仙人伸手摸摸下頜,作思考狀。
“但是你們卻能像魚一樣自在地游動,難道……”
一個想法闖入了他的腦海。
陶眠保持著蹲下的姿勢,他將左手手掌翻向上,帶著寒氣的水靈力不斷凝聚。
在他的手中,一個晶瑩剔透的冰凌正在成型。
仙人不斷地將靈力凝聚與其上,讓它變成長而結實的冰矛。
待它徹底定型后,陶眠站起身,一手握住冰矛,在冰面輕輕試了兩下。
鐺鐺。
他用矛尖鑿著湖面,每砸一下,上面就多出一個坑。
陶眠很滿意。
他用兩只手握住冰矛的長柄,兩腳微微分開,將長矛豎直,然后,用力地鑿入湖面!
因為冰矛上面附著了大量的水靈力,威力巨大。當它擊中冰面的同時,千百道皸裂的冰紋出現(xiàn)在湖面,頓時四分五裂。
湖水從鑿出來的冰洞中涌出,無風成浪。那些奇怪的臉被浪裹挾,浮出水面,張開嘴巴,露出鋒利得像刀的尖銳牙齒。
牙齒細密極了,它們占據(jù)了整個口腔,隨著怪臉把嘴巴張大,里面的牙齒像排布整齊的針群。
一旦有獵物入口,下場可想而知。
陶眠一彎腰、低頭,靈活地躲開左右兩邊的怪臉攻擊。
兩張臉不小心咬住了彼此的臉皮,掙扎著。但這遠遠沒有結束,更多的怪臉被拍到了冰面之上。
陶眠沒有揮劍對付,他能躲則躲,能避則避。這些東西很難纏,沒必要把精力都浪費在這里。
在一片混亂中,陶眠將手掌伸入袖口,隨即托出一只小烏龜。
這烏龜是上次來望用過的避水神獸。至于為什么出現(xiàn)在陶眠的手中……
這是仙人從來望那里借的,在來望不知情的情況下。
陶眠把避水獸先放入水中,綠殼小烏龜遇水則歡。
在它之后,仙人輕盈一躍,縱身跳入湖中。
湖水很冰,哪怕用仙法提前裹住自己的身子,也無法避免那刺骨的寒意穿破屏障,直接凍住人的靈魂。
這水和黃泉應該是貫通的,陶眠嗅到了相似的氣息。
進入湖中,那些怪臉更加肆無忌憚地攻擊他。
但陶眠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又把桃枝變出來,加億點靈力,對著那些怪臉猛戳,像戳皮球,一戳一個準。
怪臉被桃枝傷到,發(fā)出尖銳的叫聲。陶眠可不管它們如何凄慘,只要擋了他的道,就必須得讓。
避水小烏龜也在陶眠的保護范圍內。為了不讓它成為怪物的開胃菜,陶眠可謂煞費苦心。
他就這樣,一路被牽引著,走到生氣最重的地點。
這里是一道水幕。
陶眠伸出手,手掌和水面相接。
那一刻,冰冷的湖水褪去,外面的景象呈現(xiàn)在仙人面前。
兩個紙童子此刻已自覺站在船首船尾,手中松松地握著船槳。
“仙人,時間不多了,請您登船。”
第347章
因為我們早死了
返程的路不似來時那般順遂,風浪明顯大起來。
小小的紙蓬船在波濤間起伏搖擺,好幾次險些被浪頭打翻。
陶眠坐在船篷內,要吐。
……
這船的顛簸未免太厲害。
他反復確認那塊玉牌是否還在懷中,這是至關重要的。
只要帶走這個,元鶴便有救。
紙童子沒有表情,哪怕風浪再高,它們仍舊板著一張僵硬的臉,有條不紊地撐船劃槳。
它們沒有人的感官,只是苦了坐船的陶眠。
他的五臟六腑幾乎要被翻了個兒。
在勁風急浪中,陶眠嗅到濃重的煞氣和殺意。
看來他在九斷蓮湮樓秀的那幾招,終究引來了在黃泉界盤踞的亡魂幽怪。
這浪潮幾乎要將小舟撕裂。
陶眠被叮囑,不能用靈力催動紙船前行,如今的情況危急,他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念,諸事順利,護佑他抵達此岸,救回元鶴。
他的祈禱似乎起了一定的作用,外面的風浪忽而變緩,上下猛烈搖晃的小船終于慢慢落回原位。
逃過一劫。
陶眠看不見外面的情況,所以并不知情。
在他離開的彼岸,兩道身影背對著浩渺黃泉,毅然地守住最后的防線。
顧園和陸遠笛合力布下一個大陣,陣法遮天蔽日,攔下了數(shù)不清的丑陋游魂。
那些滿是惡意和怨恨的靈魂在嘶吼、嚎叫,不停地沖撞陣法,試圖撞出一個出口。
然而桃花山的大弟子和二弟子也不是吃素的,來一個砍一個,不放任何亡靈穿過這道屏障。
這不是長久之計,但他們無需堅持太久。
只要載著陶眠的蓬船平安無事離開便好。
“我們不會死在這里吧,大師兄�!�
陸遠笛仰頭望天,那些猙獰的面孔離她愈發(fā)近了,說明結界在后退,他們可能堅持不了太久。
顧園站在她幾步之外,聞言,從容地回了一句。
“不會,”他頓了頓,“因為我們早死了�!�
陸遠笛莫名被冷到,她搓搓手臂,回首。
那只脆弱的紙蓬船已然抵岸。
“師兄,快,收網(wǎng)收網(wǎng)!”
陸遠笛揮揮手臂,催促大師兄。
“不急,我們先撤。”
顧園讓陸遠笛先回山中,他殿后。
兩人一前一后回到了那座黃泉桃花山,它算得上一個庇護之處,能使他們免于被亡靈侵擾。
等回到山中,顧園和陸遠笛對結界的掌控力大大削弱。顧園干脆果決地一揮袖,斷掉最后一絲力量的聯(lián)系。
結界驟然消失,那些亡靈沖到黃泉之上,鉆到黃泉深處,翻江倒海一通,白忙,一無所獲。
它們惱怒的吼聲震天動地,山上的桃花又被震掉許多花瓣嫩葉。陸遠笛心疼地用手掌接住它們,嘴上還在罵那些鬼吼鬼叫的丑東西。
“等它們離去,再修復便好�!�
顧園深知這位二師妹脾氣大,如今也能熟練地運用話術降下她陡起的怒火。
“好吧,”今日的陸遠笛是寬宏大量的,“能見小陶一面,我心情還不錯,算它們走運�!�
顧園微微一笑,目光投向黃泉盡頭。
紙船靠岸了,他的嘴角卻反而向下墜,滿目憂患。
師父……
不知今后是否能有重逢。若真功虧一簣,那么如今匆匆一別,相忘于江湖,也算是好事吧。
……
陶眠耳朵靈,他身在船篷,也能聽見紙船的船頭被擠壓的輕響。
這是到岸邊了。
果然,童女掀開船篷的紙簾,邀他下船。
“仙人,請下船�!�
陶眠從簾子的縫隙中步出,又回到了他在桃花山的臥房。
元鶴仍然保持著臨別時的姿勢,一動不動。
對面的白掌柜卻仿佛從水中撈出來似的,一身的冷汗。
陶眠大驚,他將魂魄歸于體內,同時,黃泉的水也在褪去。
兩個紙童子對著他深深一拜,又化作兩張單薄的紙片,飄落在地面。
紙船溶進了黃泉水中,隨著浪潮一并褪離。
魂魄還體的陶眠大步上前,扶住白掌柜搖搖欲墜的身子,一只手按在他的背后,另一只手扶住他的肩膀。
輕盈的靈氣被灌注到白掌柜虛弱的身體,他猛地嘔了一大口血,看著駭人,實則吐出淤積的血,反而有助于他的內息盡快調順。
他哆嗦著手,從懷里掏出手帕,捂住自己的嘴。
雪白的帕子眨眼間被染紅。
白掌柜對陶眠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大陣破二,小陣毀七。差一點……就釀成大禍�!�
白仁壽自己都要撐不住了,還不忘給陶眠匯報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