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顧襄眼睛一亮,看來許長老說的果然沒錯,這劍真的能指引他找到千歲桃。
他循著掌心的力量,一路向山的深處走。
這時突然出現(xiàn)一個人,他攔在山路的中間,單手握著一截桃枝。
是陶罐。
顧襄見到他,露出不耐煩的神情。
“啞巴你別擋路,我要去找仙人�!�
陶罐的眼睛落在顧襄右手的那柄劍。
一道清越沉靜的聲音在寂寂的山間響起。
“你不該擁有這柄劍。”
“為何?等等,啞巴,你會說話?”
陶罐突然開口,那陌生的聲音讓顧襄一怔。
他從來沒有在他們面前說過一句話,所以程越和他都以為他天生不會說話。
陶罐的確生來有啞病,但小神醫(yī)的弟子,小小神醫(yī)給他開的藥管了用處,他慢慢地找回了說話的聲音,他對著仙人第一次開口。
可仙人歪著頭好奇地問。
“陶罐,這是唇語嗎?唇語我還不大會,但我可以慢慢學(xué)�!�
他聽不見。
那就算自己能開口說話,也沒有意義。
陶罐的指尖撫過自己的喉嚨,仍然決定一句話都不說。
如今顧襄獨(dú)自上山,必然又是有求于陶眠。
陶罐心中厭煩,打算在陶眠回來之前,直接把他趕走。
“這里不歡迎你,你自己離開吧�!�
“憑什么,”顧襄反駁得理直氣壯,“我是桃花山養(yǎng)大的,這里是我的家,我想回就回!”
“當(dāng)初選擇離開的是你,現(xiàn)在又要腆著一張臉回來?”
陶罐冷笑一聲。
“沒有這樣好的事,顧襄�!�
如果換做以往,顧襄被人用話激一下,他立馬扭頭就走�?山裉觳煌�,他一定要拿到千歲桃。
“啞巴,你不要礙事。仙人不在山中,我就要等他回來。這是我和仙人之間的事,你少去管�!�
顧襄不準(zhǔn)備打草驚蛇。如果陶罐硬是要阻攔他,他就不能順利帶走他想要的東西了。所以他以退為進(jìn),先找一個理由留下,再做打算。
然而陶罐不吃他這一套。
“你自己走,或者我趕你走,選一個�!�
陶罐手中的桃枝已經(jīng)蓄滿了靈力,發(fā)出低低的嗡鳴聲。
顧襄也惱了。
“程越也是,你也是,你們憑什么阻攔我?我現(xiàn)在反悔了,想回到仙人身邊,又怎么了?仙人還沒說什么呢,哪里輪到你們來說話!”
“假的,”陶罐一眼看穿他的謊言,“你帶著目的來山,不懷好意�!�
陶罐已經(jīng)要準(zhǔn)備動手了。在動手前,他端詳著顧襄的面容。
“這張臉,的確保你幾分太平。”
“什么——”
顧襄半句話還沒說完,驟然,一股凌厲的劍波蕩開,他的身軀一震,吐出一大口血。
“唔——”
他們身處于狹窄的山路。陶罐在上端,顧襄站得要低。因而當(dāng)劍勢襲來的時候,他根本沒有躲閃的余地。
顧襄緊急用心法護(hù)住心脈,免得心脈被震碎,他就完了。
他擦掉嘴邊的血,狼狽地擺出防御的姿勢。
沒想到這個不起眼的啞巴,竟然有這么深厚的實(shí)力!
陶罐步步緊逼,他面容平靜,一步一步踏下山階。
手中的桃枝輕點(diǎn),又一波劍力襲來。
嗡——
這次顧襄有防備,所以收到的傷害要比上一波小,可他仍然不能完全護(hù)住自己周全。
顧襄向后退了一步,僅僅兩劍,他就能看出,自己和眼前這人的實(shí)力天差地別,他根本沒有任何勝算。
而且啞巴和仙人不一樣。就算他做得再過分,仙人眼中永遠(yuǎn)都有一絲仁慈�?蓡“�,是真的要置他于死地。
“他心底仁厚,總是念及舊情,對你數(shù)次容忍。”
陶罐在提到“他”時,目光有幾分溫和。
可當(dāng)他望向顧襄時,那溫和的神情一掃而空,變得冷厲無情。
“但我不會,我只會趕盡殺絕�!�
陶罐做了個起手的姿勢。
“我不想把這里破壞得太嚴(yán)重,你比較幸運(yùn),不會死得很痛苦。”
他手中的桃枝如同待發(fā)的箭,隨著他說話的聲音飛射。
顧襄意識到什么,兩手抬起。
噗。
桃枝穿透他的手掌,狠狠地扎進(jìn)他的心臟。
第451章
我們回桃花山
“你相信靈魂轉(zhuǎn)世么?”
這句話如果放在千年之前問顧園,他絕對要失笑搖頭。
“人走在世間這一遭,已是苦痛良多。若再有輪回轉(zhuǎn)世,那是幸,還是不幸呢?”
他回想起過去印刻在記憶中的一場場災(zāi)禍、血流成河的畫面,就算他生來無辜,此刻也是雙手沾滿鮮血,罪孽深重。
他不敢再回桃花山,不敢再見陶眠。
他怕自己這一身的血?dú)馕廴玖松�,怕陶眠再也認(rèn)不出面目全非的他。
但是……
如果真的給顧園重新來過的機(jī)會,他希望自己能清清白白地出現(xiàn)在桃花山,然后,永不離開。
顧園是生生被累倒的。其實(shí)他有很多種延長壽命的法子,只是他倦了,他一樣都不想嘗試。
到后來,或許有些自暴自棄的意味。他撫摸著鬢角早早生出來的白發(fā),心里想的卻是,要解脫了,快解脫吧。
今生作惡多端,來世要當(dāng)個好人。
顧園在臨死前,只是抱著這樣的想法。
他輪回了不止一世,有些他有記憶,有些就比較混沌了。
他的身份多變,做過皇室貴胄,也當(dāng)過走卒販夫。
他的靈魂是不穩(wěn)定的,他總是在漂泊流浪,是無根的浮萍。
他在尋找著什么,可又一無所獲。
直到某一次,他在熟悉的嗩吶吹奏聲中閉上眼睛,等待下一世的輪回時,他來到一片無風(fēng)的海。
四面死寂,聽不到任何聲音。眼前一座高聳的山,山上盛放著許多桃花。
這里的桃花開得妖艷,不如他記憶中那般清麗可人。顧園心中覺得不適,正要離開時,他聽見身后傳來一道聲音。
“還有兩世……”
顧園詫異地回頭,他不會聽錯,那是他自己的聲音。
可是他看不見一道人影,仍然只有那漫天的妖異桃花。
“只有兩世了……”
聲音自桃花深處傳來。一陣勁風(fēng)吹過,他下意識地抬起手臂,擋住自己的臉。再一抬頭,周圍的場景變了。
他聽見孩童的嬉鬧聲,見到裊裊炊煙。這是一個僻靜的村落。
他認(rèn)得這個村子……是桃花山腳下的桃花村。
只是不見任何熟悉的容貌,不知過了多久,連房屋的模樣都有些變了。
桃花村……
他的記憶在慢慢復(fù)蘇,他想起來,自己是流浪到眼前這個村子的。作為魂魄的顧園,仿佛是突然擠進(jìn)了這具陌生的軀體,他還在不斷地適應(yīng)著它。
如果這里是桃花村,那么桃花觀……必然就在這山中!
這里就是他所熟悉的桃花山!
顧園沒想到,自己真的能回到這里。他難以抑制心中的激動,向山中跑去。
可他跑了很久很久,直到月亮升上樹梢,他也沒能找到桃花觀的所在。
或許是中間經(jīng)歷過什么不好的事情,仙人將桃花觀用法術(shù)隱藏起來了。
顧園有些失落,可他很快打起精神。
既然他都來到了桃花山,那等到仙人是遲早的事。
于是他就在山下打轉(zhuǎn),時不時到山中搜尋一圈。可惜仙人這次藏得太好,他始終沒能找到桃花觀的方位。
直到顧襄出現(xiàn)在他的視線中。
顧園之前從未想過,原來這世間竟然真的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顧襄和他的面貌別無二致。
他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本該在顧襄這具軀殼之中,可惜陰差陽錯,判官的筆多劃了幾道,他就錯失良機(jī),只能暫居這具身體內(nèi)。
顧襄不是村中長大的孩子,他會說很多外面的見聞,他和其他小孩子們混在一起。
只是每當(dāng)其他的孩子問他住在什么地方時,他總是顧左右而言他,不肯說出自己的住處。
顧園想,他其實(shí)是被陶眠收養(yǎng)的孩子,但陶眠不允許他說出桃花觀的位置。
只要跟著顧襄,他就能找到陶眠。
可就算顧園緊跟著顧襄,他總會在桃花迷陣中跟丟。這應(yīng)該是陶眠為了防止顧襄被壞人跟蹤,故意設(shè)下的陣法。顧園沒辦法解開它,只能被重重桃樹包圍著,聽風(fēng)吹過花瓣傳來的簌簌聲。
跟蹤的辦法是不行了,顧園只好繼續(xù)想別的法子。
村中的孩子兇惡,喜歡欺負(fù)人。顧園不想跟小孩打架,但也不得不出手。他沒有動用靈力,怕一巴掌把小孩拍死了。但是肉碰肉的架很難打,有時候自己也難免掛點(diǎn)彩。
但顧園不在乎,憑著這身傷,有時候還能賺取點(diǎn)同情心,混兩口飯吃。
顧園一心只想找陶眠,完全沒意識到自己過得有多慘。
在他費(fèi)盡心力,也找不到師父的時候,他的慘樣倒是先一步傳到了陶眠的耳中。
陶眠那夜怎么都坐不住,心里惦念著這個不會說話還總是挨打的可憐小孩。他在深夜獨(dú)自一人出了桃花觀,被靈鹿指引,找到了正在溪水邊喝水的顧園。
他聽見那人問——
“你是誰家的孩子?這么晚了不回家,是不想回,還是回不去?”
顧園從轉(zhuǎn)身的那一刻起,從那道飄逸的身影重新出現(xiàn)在他的視線中起,斑駁的記憶便如潮水一般涌來。
——一狗,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陶眠的大弟子了。
——師父把一切都交給你了,做大做強(qiáng),再創(chuàng)輝煌!
——一狗,你要追著天邊的桃花遠(yuǎn)去了。
——名字,你就還給師父吧……
樁樁件件,歷歷在目。
有一件事顧園醒悟得太晚,不管他走去哪里,不管他變成什么身份,他的一生,其實(shí)都困在這桃花山。
從他順流而下,被陶眠撿到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離不開這里了。
他換了一張臉,陶眠認(rèn)不出他。他那時啞病還沒好,也說不出話。
“山里的日子清貧,你若不嫌棄,就跟我來吧。”
我當(dāng)然知道山中的日子,我又怎么會嫌棄。
“如果你不想跟我走,那你想去別的地方?我還有朋友……”
我不想去別的地方了,我只想留在這里,長長久久地留下。
陶眠問他要不要跟他回山,他忙不迭地跟上,生怕這一切都是一場幻夢,手一緊就碎了。
他看見仙人展顏,他聽見仙人說——
走吧,我們回桃花山。
第452章
轉(zhuǎn)世
山中的日子清閑。
顧園嘗試過許多辦法,告訴陶眠他的身份。他用筆在宣紙上寫字,用樹枝在沙子上畫,甚至還用花瓣擺過。
但陶眠都無法讀取那些文字,只是覺得他很有生活意趣,還用花在地上畫畫。
當(dāng)然那地上的畫被亂跑的顧襄踩散了,他沖過去的時候根本沒有留意到那里還有字,嘻嘻哈哈地對顧園說抱歉,可看他的神情,似乎也沒有感覺到很抱歉。
程越緊隨其后。他大抵是被陶眠委以重任,讓他看著顧襄這個惹禍精,別真的捅出簍子。
他發(fā)現(xiàn)了地上的“杰作”,再看看旁邊呆立著的少年,停下腳步,對他一拱手,說了聲抱歉。
程越總是在給顧襄收拾爛攤子。
顧園看見程越,在他的臉上能辨認(rèn)出幾分故人的神采。后來顧園偶然聽見程越和陶眠之間的對話,更是肯定了心中的想法。
這位少年是程馳的后人。
顧園又觀察了很久,他發(fā)現(xiàn)程越是個行為舉止端正大方的君子,心想,或許可以迂回著,讓他轉(zhuǎn)告陶眠自己的身份。
他在宣紙上洋洋灑灑寫了滿篇的字,表明自己的身份,以及他和程馳是至交,希望程越轉(zhuǎn)告陶眠,他的大弟子轉(zhuǎn)世重生了。
可程越端詳了那篇字許久,沉默,然后對顧園委婉開口:“陶罐,或許你……該練練字?對著這……我實(shí)在是夸不出口�!�
“……”
顧園默默地把那張寫滿了字的紙揉成團(tuán),程越還勸他別氣餒,如果需要他幫忙,他必定不會推辭。
看來他真是受到了天道的限制。只要涉及到他的身份,一個字都不能泄露。
顧園默默沮喪一夜,等天亮?xí)r,他心中又豁然開朗。
就算不能開口告訴陶眠自己的身份,但就這樣待在桃花山,過一種平常的日子,不也很好么?
這么想著,顧園就不糾結(jié)了。他了解陶眠的性子,只要不主動開口,他永遠(yuǎn)不會把任何人趕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