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這兩位首長,其中一位是林清屏認識的——呂教員。
“呂教員,您說吧。”林清屏催道。
呂教員神色凝重,嘆道,“林清屏同志,雖然,你和顧鈞成的婚姻關系已經解除,但我們還是想來通知你一件事,顧鈞成同志受傷了,現在送到了首都軍區(qū)醫(yī)院,此刻正在做手術�!�
林清屏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氣血一涌,差點又暈了過去。
但,這一次,她牢牢穩(wěn)住了。
“我……我現在就過去。”她大聲說話,然而,發(fā)出來的,卻是極微弱的聲音。
她想要立刻站起來,一用力,卻又坐回了原地。
雙腿是抖,手是抖的,她怎么去?
“媽,你在家里休息,我去看看吧�!敝具h扶著她說。
林清屏這才發(fā)現,志遠一直撐著自己。
她眼淚一涌,搖搖頭,“我去吧,志遠,扶著我起來�!�
梁嘉琦站在她身邊,原本想扶一扶她的,但看著她和志遠兩個人緊緊相依,相處支撐的畫面,腳步釘在了原地,仿佛動不了……
“林清屏同志,那辛苦你了,我代表學校和部隊,謝謝你!”呂教員和另一位軍官上前來扶住她,“其實,我們只是來告知你這件事情,你不用去醫(yī)院的�!�
林清屏搖搖頭,“不,我要去,我還是去吧。”
“媽,我也要去�!敝具h拉住了她的衣服。
林清屏回頭看他,志遠眼神異常堅定,“我要去,媽!”
林清屏終于點點頭,“好,去,我們都去�!�
志遠回頭對梁嘉琦說,“梁叔叔,那麻煩你替我們守家了�!�
梁嘉琦苦笑,“好,我在這里幫你們守家�!�
車,將林清屏和志遠迅速送到了醫(yī)院。
顧鈞成這會兒正在手術室里,林清屏和志遠只能在外面等,呂教員等兩位軍官也和他們一起等。
林清屏沒有問他們,到底是怎么受的傷,兩輩子當軍嫂,她早就有這個自覺,該她知道的,他不會瞞他,不該她知道的,她不能知道。
林清屏坐在那里,一動也不動。
志遠坐在她身邊,握著她的手,生怕她擔心,小聲叫她,“媽……”叫了后,卻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林清屏呆滯的眼神微微一動,和志遠的目光相遇,她忽然就抱住志遠哭了起來。
很多很多的眼淚,壓抑的哭聲,像是憋了一個世紀,終于在這一刻爆發(fā)。
志遠大人似的拍著她的背,低聲安慰她,“媽,別擔心,這里可是首都的醫(yī)院,顧爸一定能治好的�!�
志遠真的很理解林清屏,因為,他的父親,也是光榮犧牲的。
他不希望顧鈞成和他爸一樣。
這是一種很復雜的感情,他其實很愛他顧爸的,但是,顧爸對不起林清屏,讓林清屏難過,他站在了林清屏這邊,但他心里還是會掛念顧爸,也放不下顧爸……
他給林清屏的安慰似乎并沒有用,林清屏還是在哭。
哭了好久,哭到對面的兩位軍官叔叔都不知道怎么辦了,才好。
林清屏一雙眼睛腫得跟核桃似的,對志遠說,“對不起,志遠,嚇到你了�!�
志遠搖搖頭,貼著她,“媽,你別擔心,沒事的�!�
也不知林清屏信不信,反正她機械地點了點頭。
志遠見她這么難過,忍不住問她,“媽,你不生顧爸的氣了嗎?”
林清屏被問得一愣,摸了摸志遠的頭,沖他淡淡一笑,緩緩搖頭。
只是這笑,分外慘淡就是了。
她當然不生他的氣……
最開始的時候,她是生氣的,也不了解真相,從什么時候開始懷疑的呢?
從他說他七八年的時候回來過那一次。
她記得婆婆劉芬說過,陳夏結婚的時候,他在外面執(zhí)行任務,家里人都不敢告訴他,是瞞著他的,他自始至終都沒回來。
這個問題,不是婆婆撒謊,就是顧鈞成在撒謊。
她并不能確定,撒謊的人是誰。
但是,她問他“你七八年回來過沒有”這個問題的時候,他竟然要把陳夏支開回答。
為什么要支開?
她心里是懷疑的,當然,也只能是懷疑。
后來,他要和她離婚。
離婚前來學校見她,非要拉著她在操場走。
當然,可以理解成,他愧對她,想多見見她,甚至,還可以理解成,他對她有感情,對陳夏也有感情,但他選了陳夏。
尤其,當他讓她踩在她肩膀上爬進宿舍時,她在他眼里看到的光,和他們倆最好的時候,并沒有差別。
但此時,她仍然只是懷疑。
這是他們的第五個年頭了……
但她也不敢確定,畢竟,重生一回,很多事都改變了。
可不管是哪一個可能性,只要他覺得離婚,是對他們最好的選擇,那她便離就是了,她配合就是了……
真正確定她的懷疑和猜測,是那日顧有蓮家失竊,她打開了那封信……
那封曾經在上輩子寫給她的遺書,這輩子沒有給她,而是給了顧有蓮。
信里寫道:姐,此去生死未卜。已和林清屏離婚,無論我是否歸來,都讓她隨心隨意,自由來去。不必告訴她真相,讓她恨我吧,恨比愛于她更易解脫。
那時,她捧著這封信,哭了個天昏地暗。
難怪顧有蓮最近總是在她和粱嘉琦之間設置“障礙”,她是在等她弟回來,她還是想給她弟留一個后路,如果他歸來,至少她弟還有和林清屏修復的可能。
自從看了這封信,她便日日在惴惴不安里。
原本以為,重生一回,定能改寫命運,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不自信,她可以改變的很多很多,唯獨生死,她左右不了……
上輩子她從來沒有和顧鈞成有過幸福的時刻,她討厭他討厭得不行,所以,他走的時候毫無牽掛,而這輩子,她說過,她不能沒有他……
所以,他干脆早早把自己從她的生活里摘除嗎?
可是,她仍然渴望,他能在某個清晨和黑夜,推開門,皮膚曬得黝黑,一身風塵仆仆,和她笑,對她說:林清屏,我回來了。
她在日歷上畫了個圈。
志遠問她,這是什么日子。
她不能告訴志遠,這是他顧爸上輩子犧牲的日子。
她之所以記得,是因為在漫長的生命里,她一個人艱難跋涉,沒有一個家人是真正為她撐腰的,沒有一個家人關心她累不累,痛不痛。
有一年,她忽然想起了他,去他墓前,給他帶了一束白菊花。
那一日,她在他墓前坐了許久,說了許許多多的話。
她的委屈,她的辛苦,她遭遇的不公,她在一堆男人堆里公平競爭,爭取自己一席之地的艱難和遇到的羞辱……
這些話她不能跟任何人說的,也不能跟志遠說。
一個人的精神狀態(tài),就像一個容器,里面裝滿各種各樣的情緒,好情緒容易揮發(fā),壞情緒卻越積越多,當實在裝不下的時候,就會溢出來,人就承受不住了。
但那日,她把她的壞情緒都倒了出來,不用顧忌,不用害怕,倒不是因為和顧鈞成有多深的感情,而是,他反正已經不在了。
后來,她才知道,網上的人把這個叫做樹洞。
她把她不能與人言說的,全都倒進這個樹洞里,埋起來,她重新站起來的時候,就是她滿血復活的時候。
再后來,顧鈞成就成了她的樹洞。
她那日看見墓碑上寫著他的生卒年。
于是,就牢牢記住了這個日子。
每到這個日子,她就帶上一束白菊,有時候還會帶一瓶酒,在他的名字前說說話,喝點酒,然后回家,再去面對所有的風雨與繁華。
這一世,她記了好多年的那個日子,還沒有到來。
她恨不得把那一頁從日歷上刪除。
但是,沒有用。
她只能把它圈在日歷上,日日祈禱,只盼望那一日,有人平安,日日平安。
她從來不去拜佛的,今年也打定主意去燒頭香,希望能保他平安。
現在,他在那個日子之前回來了。
她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又或者,既哭又笑吧……
他還活著。
這是最好的消息。
但是,他受了很重的傷,重到,這個手術,林清屏從十點鐘就坐在手術室外的,一直到第二天天亮,手術室的門,還沒有打開。
那個時候的醫(yī)院,醫(yī)生通道和病人通道還沒有分開。
她只看見一群又一群醫(yī)生往手術室里趕。
是一波又一波的各科室主任專家。
志遠的手都被她掐紅了……
到底是多重的傷,才會讓這么多科室的專家都匆匆忙忙趕來?
林清屏坐在那里,渾身癱軟,已經連坐直的力氣都沒有了……
八點多鐘的時候,來了個年輕軍官,就是那天到學校來調查云嚴那件事的記錄員。
他手里拿著個布袋,遞給呂教員,“呂教員,這里是顧鈞成的東西。”
林清屏忽然來了精神,“是什么?”
年輕軍官有些遲疑,看著呂教員征求意見,“就是一些……衣服。”
“可以,給我嗎?”林清屏再次請求。
“最……最好不要……”年輕軍官都有些結巴了。
“是,不符合規(guī)定嗎?”如果是她不能看的東西,那她就不看了,她得遵守規(guī)定。
年輕軍官卻搖頭,“不是……”
“那,我想看。”林清屏還是很堅持。
呂教員嘆了口氣,勸她,“主要怕嚇到你�!�
那林清屏就更加不在乎了。
在她的堅持下,那袋衣服終于還是到了她手里。
她打開,確實就是一套衣服,只是,全是血……
軍綠色已經被染成了暗紅色,血腥味鋪天蓋地涌過來。
林清屏立刻把袋子合上,眼淚也決堤般往外涌。
這么多血,他該多疼啊……
她又怕剛才志遠看見了,嚇到志遠。
沒想到,她安撫的話還沒說,志遠就說,“媽,我不怕。”
林清屏微愣,小小年紀,竟然這么堅強?
志遠眼里閃過一絲落寞,“媽,我很小的時候就見過了,我爸那時也是這樣�!�
林清屏的眼淚涌得更加洶涌,將志遠一抱就摟進懷里,這一刻,他們不說話,但是,這一刻,軍人家屬的意義,他們太懂太懂……
良久,志遠才在她懷里小聲說,“媽,別擔心,我爸,那時連進醫(yī)院的機會都沒有,但是顧爸有,顧爸肯定沒事的,剛才那么多醫(yī)生進去了,一定能救他的�!�
林清屏點著頭,卻不忍心告訴他:孩子,醫(yī)生進去得越多,越兇險……
年輕軍官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塑料袋,也遞給了林清屏,”嫂子,這個東西,我們看過了,沒有特別的意義,你看看是什么?“
第268章
一張帶血的紙,像是折成了四折。
已經被血糊透了。
林清屏依稀覺得眼熟,但也看不出來是什么東西。
因為被血黏住,她想把它展開來都很難。
她翻來覆去地看,那也只是一張被血染紅的紙,直到她看見一片血色中,隱隱有更深的紅色。
她盯著那幾縷深紅辨認了好久,突然醒悟過來:這好像是她上次遇險的時候用血寫的求救信號……
怎么會在顧鈞成這里?
而且還在他身上?
“你們在哪發(fā)現的?”林清屏輕輕捏著這片染血的紙。
“在他貼身的上衣口袋里�!蹦贻p軍官說。
林清屏握著紙片,無言了。
這東西為什么到了他手里他卻從來不跟她說,還把它戴在身上?
“請問……是你的嗎?”年輕軍官見她臉色有異,問道。
林清屏點點頭,“只是,不知道為什么他會帶著�!�
沒有隱瞞,她把這個東西的來歷都告訴了這位年輕軍官,也是證明,這張紙確實對部隊來說不是什么重要的東西。
年輕軍官卻忽然說了句,“我們有的戰(zhàn)友執(zhí)行任務,有時候會把重要的東西貼身帶著,算是個……”
他有所顧忌,沒有接著往下說,還回頭看了眼領導。
算是護身符嗎?
林清屏大致猜到,眼睛再度一酸。
身邊的志遠卻伏在她耳邊悄悄說,“我爸的遺物里,就有他身上帶著的一樣,繡著我媽名字的手絹……”
林清屏低頭,志遠的眼眶通紅,眼里也泛著淚光。
林清屏將他一摟,娘倆抱頭,默默流淚。
終于,手術室門開。
醫(yī)生們紛紛出來。
林清屏看著醫(yī)生一個個走過,心里繃得緊緊的,恐懼,將她牢牢籠罩,唯恐會推出來一個蓋白床單的人……、
但沒有。
最后一位出來的醫(yī)生叫“顧鈞成家屬�!�
林清屏雙腳發(fā)軟,是靠著志遠的支撐才走到醫(yī)生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