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葉元生是廠長的兒子，和他一起玩的那些小家伙張開以他馬首是瞻。他一動手，其余人都跟著扔雪球。
捏成團的雪球“啪啪”地在小丫頭身上炸開，葉書韞用手臂擋住臉，背對那群人，感覺到背上跟小炮.彈打過來似的。
有些雪球砸到腦袋，捏得松的散了雪到脖頸里，捏得緊的打人特別疼。
葉書韞不敢反抗，就抱著腦袋任憑他們打。
一群男生把懷里的雪球打完，以葉元生為首，走到葉書韞跟前。
葉元生把小姑娘拽著面向自己，一腳把她堆好的雪人踹飛，戳著她的額頭說：“不準告訴爸媽，聽到?jīng)]。”
葉書韞淚眼汪汪，咬著嘴唇才要點頭。余光里一個白色小球飛過，“啪”一下正好砸在葉元生眉間。
男孩皺著眉，眉宇間夾著雪，只見他嘴角一瞥，往四周張望，“誰？誰偷襲我？”
“噗——”
砸到了衣服上。
“啪——”
砸到眼睛。
“啪、啪——”
這回更慘，兩個雪球一起砸到了他的臉頰。
“有本事就出來，躲在后面偷襲算什么男——咳、咳咳……”葉元生正張著嘴大喊，一個雪球飛來，正好飛進他的嘴里。
葉書韞看到哥哥嘴角流出的血水，捂著嘴驚呼一聲，后退一步。
葉元生拍著胸口，劇烈地咳嗽，嘴里口水血水混雜，他往地上一吐，吐出來一顆牙。
有人喊：“大哥，牙齒被打掉了！”
被人偷襲葉元生本就丟了面子，更恨這個張嘴亂喊的，“叫什么，這顆牙本來就要掉了。先把那個兔崽子找出來�！�
“哈哈哈哈哈，找出來了你是不是還要感謝我?guī)湍惆窝�。”一個穿著黑色棉衣的男孩站在大樹旁，沖他們喊。
男孩約摸七、八歲的模樣，生得濃眉大眼，神采奕奕，小小年紀眉眼間就有一種灑脫不羈，有些小酷。
他右手扔著雪球玩，慢慢走上前，對葉元生做了個鬼臉，“以多欺少，欺負女生，羞羞羞。”
葉元生在家屬區(qū)向來是橫著走，沒有人敢和他杠上。
現(xiàn)在出來一個小鬼挑釁，他能忍他小兄弟都不能忍。
一個黑瘦小子站出來，“你誰啊？打我元生哥不要命了？”
“誰欺負女生我打誰。”
葉元生認出這男孩來，拽了一下替他出頭的小子，走上前說：“沈錦朝，這是我家里事，你多管閑事的話信不信我告小姑�！�
誰知對方根本不怕，“告啊，你敢告我就給你爸說你帶一群人欺負女生�！�
“你……”
葉元生最怕的就是他爸，要是知道他帶院里的小孩欺負葉書韞，肯定要給他一頓皮帶炒肉。
不甘心地哼了一聲，他心知不能跟沈錦朝這個混的斗，撿起地上那顆牙，帶著自己一小群弟兄走了。
在這里住了半年，也疏遠沒見過哪家孩子敢和葉元生這樣對著干，更別說能把他牙齒打掉還讓他灰溜溜跑路的。
眼前這個男孩她不認識，但只要把葉元生收拾了，形象突然高大就起來，發(fā)自內(nèi)心地夸獎：“哥哥，你好厲害啊！”
沈錦朝才注意到旁邊這個小團子。
她戴著一頂棉帽子，下頭露出一張白生生的小臉，眼睛跟黑葡萄似的又亮又大，鼻頭紅彤彤的，比他以前見過的小女孩都要好看。
小團子眼中崇拜甚濃，沈錦朝當慣了小霸王，就喜歡這種被夸張的滋味，而且還是被這樣可愛的小妹妹，十分得意，臭屁兮兮地撥了一下劉海，“小問題�！�
隨即，葉書韞卻擔心道：“可是我哥哥他很兇的，萬一他找人來揍你怎么辦？”
“我不怕！”沈錦朝拍拍胸脯，“來一個我揍一個，來兩個我揍一雙，他們打不過我。小妹妹你叫什么？”
“我叫大……”葉書韞話一頓，想起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叫大妮，改口道，“……韞韞”
“大韞韞？”沈錦朝蹙眉，“這什么名字？”
“不是大韞韞，是韞韞�！毙」媚锬搪暷虤獾丶m正，腦袋一晃一晃的，帽子上的球跟著左搖右擺，別提多可愛了。
沈錦朝看她小臉凍得紅紅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剛才被葉元生欺負都不敢反抗，忽然生出一種保護欲。
他拍拍葉書韞的肩膀，“韞韞，以后有人欺負你你就給我說，我罩著你！”
小姑娘茫然歪頭，“罩著我？”
“就是在我的地盤，我保護你的意思�！�
從小到大，葉書韞從未聽到有人這樣對她說過。在村里的時候，她有兩個哥哥，愛欺負她不說，還把活全部給她干。如果和哥哥打架，不管是不是她的錯，爹娘都只打她。
來到葉家，除了奶奶沒人喜歡她。
她很感激第一次見面的這個哥哥罩著他，但是他也是小孩子，“哥哥要先保護好自己，沒有受傷才能保護韞韞�！�
沈錦朝會心一擊。
嗷嗷嗷這是什么小可愛！明明被欺負成這樣，居然還會關(guān)心他讓他保護別人之前別受傷。
他佯裝帥氣地用大拇指擦了一下鼻頭，挺著胸膛說：“沒關(guān)系，我超厲害的。我可以給你表演一下�！�
沈錦朝給葉書韞借了一個雪人，擺在前頭的土臺子上，然后回到書韞身邊，捏了一個雪球。
做出扔雪球的姿勢，沈錦朝用力把雪球扔出去，準確無誤地打中雪人的頭。
葉書韞：“哇~~~~~”邊拍手邊蹦蹦跳跳，“哥哥好厲害啊~~”
被夸得找不著北的沈錦朝趾高氣昂，像一只勝利的大公雞，“我就說吧，我超厲害的�！�
“對了，我還沒有問哥哥的名字呢�！�
“我叫沈錦朝，你叫我錦朝哥哥就好�！�
葉書韞愣住。
在夢里，姑姑家的表哥就是這個名字，可她記不得夢中的錦朝哥哥長什么樣了。
葉書韞瞪著大大的眼睛，“你是我姑姑的兒子？”
沈錦朝疑惑，才要問“你姑姑是誰”，忽地想起來時媽媽給他說，他又有了一個新表妹，是大舅家以前被抱走的女兒。
頓時恍然大悟，“你就是大舅的小女兒？”
話喊完，莫名的驚喜、愉悅涌上心頭，這么可愛的妹妹，當然要是親戚才好！
比起他是不是自己表哥這件事，葉書韞顯然更在意他為什么會在這里。
中午的時候，爸爸不是說姑姑他們要晚上才來嗎？
沈錦朝也答不上來，不過他會去問大人，當即決定帶著葉書韞回家。
小男孩牽著妹妹，一起回了葉士剛家。在門口把身上的雪拍干凈，沈錦朝推開門，扯著嗓子大喊：“媽，姥姥，大舅，舅媽，我們回來了！”
屋里的大人被他中氣十足的大喊嚇了一跳，循聲望來，沈錦朝和葉書韞一前一后走進屋。
葉書韞率先看到的是屋里那個陌生女人。短發(fā)，齊劉海，下巴上有顆痣，長得很漂亮，不用猜，那肯定是她姑姑葉士蘭。
周娥坐她對面，笑著說：“錦朝這出去玩一趟還碰上書韞了。書韞，快過來，和你姑姑打招呼�！�
語音一落，她身邊的葉知知跳下來，把葉書韞拉過來說悄悄話：“韞韞，你一定要記得跑到媽媽身后，夸小姑水性楊花哦�！�
小姑娘苦惱地擰眉。
葉士蘭看葉書韞瘦瘦小小的，倒是長得十分好看，尤其是眼睛，和她、和葉士剛都有些像，心里頗有好感。
蹲下.身沖書韞做出抱抱的動作，“韞韞，快過來讓我看看�！�
葉知知在背后推了葉書韞一把，葉書韞看看葉士蘭，又看看周娥，小臉皺在一起，看起來苦惱極了。
她一直沒有動作，葉知知不知道她在干什么，著急催促，“韞韞！”
說罷，葉書韞像個小炮彈似的，忽然沖出去，繞過葉士蘭，一趟跑到周娥身后，把自己藏起來。
4、004
場面一度變得十分安靜。
葉士蘭扯了扯唇角，雙手還尷尬地抬在空中。大人主動打招呼，再沒禮貌的小孩也不會像這樣躲到父母身后。
一屋子的人齊齊變了臉色，唯獨葉知知悄悄彎起唇角。
周娥心里暗罵一聲果然是鄉(xiāng)下來的泥腿子，連禮貌都不懂，正要把葉書韞拉出來，小姑娘卻在后面抓著她的衣擺，從身后探出小腦袋，“娘……媽媽，姑姑好漂亮啊，好像、像……”歪著頭，皺眉苦想了一會，隨即眼睛一亮。
葉書韞沒看過電影，也沒見過明星。以前村里的大人們夸那些漂亮的知青姐姐時，都說她們像電影明星，知青姐姐們聽了都很高興。這肯定比葉知知教她說的話要好！
周娥還以為她要出言不遜，正打算訓人，猝不及防聽見這話，怔了一下。
而剛才面露窘色葉士蘭“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小丫頭，嘴巴還挺甜�！�
事情沒有想預料那樣發(fā)展，葉知知皺著眉頭，急道：“韞韞要說的不是這個！”
語音一落，才察覺到自己的沖動，葉知知連忙低下頭。
葉士蘭溫和地問：“那韞韞要說的是什么呢？”
她當然不能說！
那個話應該由葉書韞說出來讓她被小姑討厭的，可是韞韞竟然騙人！她答應過會說小姑水性楊花的！
葉知知不甘地瞪了一眼書韞。
現(xiàn)在是讓士蘭收養(yǎng)知知的重要關(guān)頭，周娥才被葉書韞嚇了一跳，生怕葉知知出什么差錯，忙解圍道：“指不定是這兩個小丫頭背后念叨你來看她們呢�！�
聽周娥這樣解釋，葉士蘭沒多想，又往她那兒招了招手，“韞韞，快過來�！�
葉書韞走上前，仰著小臉怯怯地喊了聲：“姑姑�！�
小姑娘的眼睛又大又黑，皮膚白生生的，兩頰微紅，乖乖巧巧的一小只，葉士蘭看得心都化了。
她一直想要女孩兒，奈何生了沈錦朝后不能再生育，對小丫頭都有一種天然好感。加上知道葉書韞之前被那女人調(diào)換的事，心疼之下，更喜歡得緊。
便拿出一小袋面包塞到葉書韞的懷里，“來，這個面包拿去吃�！�
在葉書韞的世界里，白面饅頭都是很珍貴的糧食，更不要說從沒吃過的面包。看到口袋里松松軟軟的面包，她抬起頭，見葉老太太點頭表示準許，才笑著接過，“謝謝姑姑。”
“我這里還有其他東西，”葉士蘭越說越高興，“韞韞你來看看，姑姑給你做的衣服合不合身。”
葉書韞一驚，聳著肩膀，小腦袋連忙搖著，“我有面包，不能再拿姑姑的東西了�！�
葉士剛也說：“好不容易來一次，你還帶這么多東西干什么，家里什么東西都不缺，錦朝這幾年個頭躥得快，你留著給他做衣服。”
這年頭，家家戶戶的日子都過得緊巴。葉士剛是廠長，待遇好，還有油水可撈，才保一家人吃穿不愁。但葉士蘭不一樣，她靠丈夫，軍隊的布票又有限額，這讓葉士剛怎么好占妹妹的便宜。
做一件新衣服可要扯不少布！
不過葉士蘭不以為意，“瞧你說的，我給我侄女做件衣服，還會凍著錦朝不成？”她從包里取出兩件綠色的棉外套，展開抖了抖，“知知的我也做了，你們兩姐妹快來試試�！�
周娥沒想到還有葉知知的份，“這、這……士蘭，你怎么一做就是兩件�。 �
葉士蘭：“你們也別和我客氣，我難得來一次，給她們帶點禮物。也不知道做得合不合身，你們倆快來試試�！�
送東西的人都再三強調(diào)，客氣反而見外了。兩個小家伙得到準許，走到葉士蘭身邊把外套換上。
衣服沒什么特別的樣式，普通的綠色小襖子，還做大了些。
葉書韞穿上新衣服，激動得小臉通紅。長這么大，她還是第一次穿上新衣服！
在村里的時候，她上面有兩個哥哥，哥哥們穿小了的衣服就給她，來了城里，葉知知衣服不少，但媽媽說家里人多，布票不夠，她只能穿葉知知的舊衣物。
要不是姑姑，她都沒有新衣服呢！
葉書韞蹬蹬跑到葉老太太跟前，轉(zhuǎn)了一圈，“奶奶，你看我的新衣服�！�
葉老太太笑得滿臉皺紋，樂呵呵地給她理領(lǐng)口，“小姑給你送衣服，你長大后要對小姑好知道嗎？”
小姑娘正要點頭，臉上的笑容一滯，嘴角隨即就耷拉了下來。
她站在葉老太太面前，朝葉士蘭望去，想到在夢中看到那些，自己長大后的事情。
現(xiàn)實中的姑姑和夢里的姑姑一樣，又漂亮又溫柔。她隨丈夫去海島后，收養(yǎng)了一個漁民的女兒，但那個姐姐很不聽話，做錯事連累了姑父，也害得姑姑住院。
葉書韞看到，在醫(yī)院里姑姑和娘要去世時一樣，躺在床上動不了，又瘦又白，像一張隨時會被人戳破的紙。
即便是這樣，姑姑見到夢里的自己時依然很高興，還祝自己生日快樂。
姑姑對她這么好，她不希望以后姑姑住院。
葉書韞擰著眉頭，一臉認真地向葉老太太求解：“我可以不等到長大，現(xiàn)在就對姑姑好嗎？”
在家里，葉書韞話不多，不是一個會說話的孩子。
如今這么能說會道的，不止葉士剛夫婦，葉老太太也愣了愣。
唯獨葉士蘭心里像灌了蜜一樣，就算是小孩子不著邊際的童言，也把她哄得甜滋滋的，“韞韞年紀不大就這么懂事，哥和嫂子以后得享福了�！�
葉士剛看了一眼葉書韞。這還是他之前那個上不得臺面的鄉(xiāng)下女兒嗎？
就連周娥也忍不住瞥了葉書韞幾眼。
平日在家里好吃好穿的供著，沒見她嘴巴這么甜。收了葉士蘭一件外套就巴結(jié)上了，簡直一小白眼狼！
心里再有想法，總不能在葉士蘭面前表現(xiàn)出來。
葉士剛和藹道：“現(xiàn)在當然可以對小姑好啊�！�
得到想要的答案，葉書韞又把笑顏掛回臉上，一趟跑到一直沒說話的沈錦朝身旁，“我還要對錦朝哥哥好�！�
見這一大屋子人終于注意到自己，沈錦朝雙手抱胸，把頭一偏，傲嬌道：“哼，我還以為你已經(jīng)忘了我了！”
葉書韞很怕別人生氣，可是她剛才沒有故意不理錦朝哥哥，有些抱歉道：“下、下次不會了�！�
聽她難過的聲音，沈錦朝突然有些懊惱自己嘴快。
再回過頭來，瞧她一雙眼睛水汪汪的，頭慢慢埋下去，像根蔫了的小白菜似的，“錦朝哥哥，我錯了，你不要生氣。”
沈錦朝別提有多后悔了。
連忙道：“我沒生氣�！�
“真的嗎？”
“男子漢從不說謊！”
兩人逗笑了葉老太太：“你們看看，這兩小家伙，才第一次見面，就跟好得什么似的。”
葉書韞點了點頭，給大家分享：“錦朝哥哥特別厲害，他會打雪球，像這樣‘咻——’的一下把雪球飛過去！”
說著，她還不忘用手在空中比劃。
沈錦朝當慣了孩子王，最喜歡受別人吹捧。葉書韞的夸獎對他很受用，當即擦了擦鼻頭，用最臭屁的口氣說著最謙虛的話：“小事小事。”
葉老太太：“韞韞，錦朝這么厲害，這幾天你要好好在家里款待好哥哥，”頓了一秒，又特別提醒一下葉知知，“知知也是，要和錦朝好好相處�！�
葉知知還沉浸在葉書韞不聽話的郁悶中。猝不及防被點了名，沒來得及讓她反應過來，葉書韞就已經(jīng)先開口：“我知道啦。在家里我會好好罩著錦朝哥哥的�！�
人小鬼大的口氣又是讓大人們一陣笑。
葉書韞兩姐妹把新衣服換下來，帶著沈錦朝去一邊玩。
見大人們不在旁邊，沈錦朝怪不高興地問葉書韞：“明明是我罩著你，你為什么要像剛才那樣說？”
以前大院的孩子里都說，只有沒出息的男生才讓女生罩著。
他是男子漢，應該保護女生，韞韞這樣說也太瞧不起他了！
不過葉書韞不知道他為何不開心，一臉懵懂，奶聲奶氣地說：“外面是錦朝哥哥的地盤，所以錦朝哥哥罩著我。我家里是我的地盤，就是我罩著錦朝哥哥啦！”
沈錦朝：這是什么小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