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京市的夏天炎熱，
雖然有降水，但畢竟地處北方，是要干燥一些。而萊州島臨海，
潮濕得地勢低一點(diǎn)的地方都不好住人，
光是帶著點(diǎn)腥咸的海風(fēng)和濕潤的空氣，
都明顯能感覺得到兩地的不同。
沈耀武夫妻帶著三崽子回家。
葉書韞和沈錦朝在京市雖然玩得開心，
但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
一進(jìn)院子里就感覺渾身舒坦，提著東西趕緊跑去開門。
張家姐弟正在院子里，
張麗坐在竹凳子上洗豆子，張洋不知道趴在地上玩什么。聽見動靜，
他們只見沈家一家人回來，
張洋立刻躥到沈錦朝身邊，大喊：“你終于回來了！懷禮也去看他親戚，
都沒人和我玩�！�
沈錦朝說：“我就去了幾天，你這也太著急了�！�
張洋正哼了一聲，就看到跟在沈耀武夫婦身旁的雨生，問：“那個是誰��？我怎么沒見過�！�
沈錦朝面不改色地介紹：“他是我表哥，叫葉雨生，這段時間來我家玩�！�
“那我們帶他一起嗎？”
“當(dāng)然了，
他可是我哥哥！”
男孩子之間也會有小圈子，
比如沈錦朝和卜懷禮，
他們在島上人緣比較好，
以兩人為中心，
關(guān)系還不錯的那些孩子就自然成了圈子里的人，對圈子外的成員，
只要沒有過節(jié)，
通常不會有過于強(qiáng)烈的抵觸感。
如果還有人把熟人拉到自己的小圈子里，
大伙都會很歡迎的。
所以張洋看了看葉雨生，又對沈錦朝說：“那你們玩的時候叫我�！�
“好�！�
和好朋友說完，沈錦朝進(jìn)屋的時候，葉書韞手里拿了個小牛皮袋蹬蹬蹬從里面跑出來，正好和他撞個正著。
受力往后退了兩步，葉書韞捂著被撞疼的腦袋說：“哥哥，對不起�！�
沈錦朝連忙去看妹妹的腦袋，只是被撞紅了一點(diǎn)，并沒什么大礙。
“你怎么跑這么快？”
“我從奶奶家?guī)Я撕贸缘幕貋恚纸o麗姐姐和安安姐姐�！闭f完，她就一趟溜了出去。
沈家人先后進(jìn)了屋。
從京市回來，沈母塞了不少東西給葉士蘭帶著。沈耀武和葉士蘭把東西都挑出來擺放好，就連沈錦朝也去包里把路上穿的臟衣服掏出來。
雨生看著突然忙碌起來的這一家人，站在門邊沒有動彈。
剛才進(jìn)院子里的時候，他就聽到沈錦朝給張洋說他是他的哥哥。沈錦朝和他的年紀(jì)差不多大，可說話的氣勢像在告訴別人，他要保護(hù)他似的。
雨生在門邊有點(diǎn)站不住，猶豫片刻，走上前問葉士蘭，“蘭姨，有什么我可以幫忙的嗎？”
葉士蘭站直身體，往旁邊看了看，沒和雨生客氣，“你把那個包的豆子拎出來，和錦朝一起放到灶房里去�！�
雨生抿著唇笑了笑，“我知道了�！�
剛好沈錦朝收拾完臟衣服，走進(jìn)屋，雨生就過去叫他一起拎包里的豆子。
沈錦朝在家里干家務(wù)活也習(xí)慣了，手腳很麻利，把東西提到灶房，指揮著雨生該把豆子放在什么地方，順便還給他叨叨這些豆子可以做成什么吃的。
以前雨生從來沒干過這些活，沈錦朝說的這些豆子他都有點(diǎn)不太分得清，只知道熟了以后可以吃。
對沈錦朝指揮他干活，心里也沒什么想法。
家里出事后，爸媽他們想過很多辦法，他也被輾轉(zhuǎn)囑托過幾次。雨生雖然年紀(jì)小，但明白寄人籬下的道理，有的叔叔愿意接受他，但家里的嬸嬸卻不太樂意，對他也不上心。
雨生會提出主動幫忙，叔叔阿姨們只會讓他乖乖做好，儼然是在對一個留宿幾天就離開的客人。
和沈家人接觸的不多，雨生會有一種，蘭姨不會這樣的感覺。
想著，耳旁傳來沈錦朝拍拍手的聲音，隨即招呼他，“好了，東西放好了，我們走�！�
又回到旁邊的屋子里，葉士蘭看到他倆，便問：“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說到吃的，沈錦朝眼睛都亮了，“可以吃肉嗎？”
“只能吃魚肉，要么？”
管它豬肉魚肉，只要能吃就是好肉，沈錦朝連忙點(diǎn)頭。
葉士蘭問：“雨生呢？想吃什么？”
雨生沒想到他也有發(fā)表意見的機(jī)會，卡殼了一會兒，才弱弱道：“我……我都可以�！�
沈錦朝突然嚴(yán)肅道：“不能這樣說！”
雨生嚇了一跳。
滿臉不解地看著沈錦朝，顯然不清楚他這樣說哪里錯了。
沈錦朝繼續(xù)提醒：“你這樣說，媽媽肯定就會隨便做一樣吃的就好了。你要提意見，這樣才可以吃到自己想吃的�！�
“這樣……可以嗎？”
雨生被帶走的之前，爸爸說過他要聽話。所以雨生一直不敢麻煩別人，更別說去提想吃的是什么了。
沈錦朝雙手抱胸，對他狠狠點(diǎn)了兩下頭，“當(dāng)然可以了！不信你問我媽媽�！�
受到他的鼓勵，雨生朝葉士蘭看去，葉士蘭對他溫和地笑了笑，點(diǎn)頭表示同意。
雨生才試探著說：“那……那、那我想吃紫菜豆腐湯。”
沈錦朝快氣死了！
怎么會有人提豆腐，豆腐就算了，居然還是湯？！這種時候不都是說自己想吃肉嗎？
他捏了雨生的手臂一下，湊到他的耳邊，“你怎么只說豆腐呀！說一點(diǎn)好吃的可以嗎？”
“我喜歡紫菜豆腐湯�！�
“那你喜歡吃肉嗎？”
雨生點(diǎn)頭。
沈錦朝“害”了一聲，“這不就對了，你說你想吃雞肉，我媽媽肯定就會把沈小一宰了給我們燉雞湯，雞湯可不比豆腐湯好喝？”
雨生被他說得云里霧里，“沈小一是誰。”
倆孩子咬耳朵也不知道控制音量。
葉士蘭把他們的話聽了個全，笑著道：“沈小一是家里養(yǎng)的雞。錦朝，沈小一現(xiàn)在還沒一歲，你就想把它殺了？”
“那我們什么時候能吃沈小一？”
“等他再長大點(diǎn)兒�！�
沈錦朝遺憾地嘆了口氣，這次的沈小一宰殺計(jì)劃，也只能以失敗告終。于是，他趕緊給雨生使了個眼色，讓他重新說一樣菜。雞不能吃，那吃點(diǎn)肉末總可以了？
雨生也不知道是不是看懂了他的暗示，對葉士蘭道：“蘭姨，我還是要紫菜豆腐湯。”
“……”
沈錦朝覺得雨生真是帶不動。
有些人，就是不能一起共吃肉的！
***
經(jīng)雨生要求，葉士蘭晚上做了個紫菜豆腐湯，蒸了條鱸魚，又炒了兩個小菜。
雨生始終還是有點(diǎn)拘謹(jǐn)，晚上不太敢吃得太多。葉士蘭知道這是小孩家里出事后，長期處在不安的環(huán)境里造成的，便也沒管他，畢竟人要有一個適應(yīng)的過程。
晚飯過后，關(guān)大嬸來找葉士蘭。她塞了一把糧票和肉票過來，差不多是一個大人兩個月的量。
對雨生來說綽綽有余了。
葉士蘭接了這么大一個“任務(wù)”，自然沒和關(guān)大嬸客氣，就問了一句：“江副司令讓我們把孩子接過來，他不過來看看嗎？”
關(guān)大嬸：“應(yīng)該是不過來了，要不然也不會神神秘秘讓我們出面了”
葉士蘭了然。
家里多了一個崽子，對外還說他是沈錦朝表哥，自然不能讓雨生一個人睡客房。
沈錦朝的床完全夠兩個孩子睡，葉士蘭找了一床新被褥，讓兩人分開蓋，省得晚上一個人搶了被子，另一個完全得不了蓋。
沈錦朝也不介意有人和自己一起睡，不過這家伙平日里叫他洗澡都不情不愿的，這會兒倒開始拿腔捏調(diào)，讓雨生要洗干凈才能上床。
葉書韞無情地拆穿了哥哥，“雨生哥哥，你也要讓哥哥洗干凈才能上床，他不洗腳的時候腳臭臭！”
被妹妹公布了糗事的沈錦朝立馬跳起來反駁。
孩子屋里鬧騰起來，葉士蘭叮囑他們不能鬧得太晚，回了自己屋里。
沈耀武已經(jīng)洗好了澡，正拿著毛巾擦拭濕潤的短發(fā)。他穿了件老頭背心，舉起來的雙手肌理線條分明，晃動的時候，肌肉微微起伏，像是掩蓋著一股蓬勃的力量。
葉士蘭走上去，一巴掌拍在他裸.露的手臂上。
沈耀武停下動作，“怎么了？”
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葉士蘭坐到床上，抱起雙臂，“你還好意思問我怎么了？雨生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耀武知道這不是小事，他瞞葉士蘭在先，葉士蘭怎么生氣都有理由。
坐過來摟著妻子的肩膀拍了拍，他說：“當(dāng)時沒給你說清楚，一是沒有條件，二是這件事情不好張揚(yáng)�！�
“說得這么好聽，就不是怕我拒絕嗎？關(guān)嬸和我一起去接的人，她總該有條件知道了吧，不照樣被蒙在鼓里�！�
雨生這情況，不是膽子大的人，還真的不敢?guī)兔Α?br />
也就是萊州島上沒外面這么草木皆兵，相對要安全些。不過萬一事情敗露，以現(xiàn)在的形勢，也夠涉事的人喝一壺了。
她是沒想到，沈耀武居然就敢答應(yīng)了，而且他們一家人來島上時間也不長，怎么就會放心交給她呢？
沈耀武知道，現(xiàn)在是要給葉士蘭全盤托出，但也不能傻兮兮地全部照實(shí)說。該說好聽話的時候也該說些，“怎么會是怕你拒絕才不說呢，當(dāng)時情況太緊了，都是打算等你回來再說清楚�！�
“那你就沒想過，萬一我看到這個孩子，就不接了，怎么辦？”
“你不是這種人，副司令說那次我出海差點(diǎn)沒回來，你扛著壓力都要去做志愿護(hù)士，就看得出你是有責(zé)任心的人，而且在兒科大家都說你會照顧孩子，在孩子的事上，你是不會這么狠心的�！�
合著還是因?yàn)樗憩F(xiàn)太突出了？
但被這么肯定，她心里舒坦了點(diǎn)。
葉士蘭哼道：“行吧，那雨生到底是什么情況，他家里人現(xiàn)在……”組織了一下措辭，她還是用了委婉的說法，“……有生命危險嗎？”
提到這個，沈耀武的面色忽然沉了下來，重重嘆了一口氣。
葉士蘭心里“咯噔”一聲，已經(jīng)猜到了情況不會好。
屋里倏地陷入死一般的靜，仿佛能聽見海浪拍岸的細(xì)微聲響。
沉默持續(xù)了幾秒，直到沈耀武說：“雨生的爺爺年紀(jì)大了，又在戰(zhàn)場上受過傷，他家里事情發(fā)生后，沒撐住多久，就去了。他爸爸在滬市也干了不少年頭了，如果沒出事應(yīng)該是能調(diào)回京市那邊的，結(jié)果遭遇這種變故，只能想方設(shè)法把孩子送出來�！�
葉士蘭被沈耀武說得有點(diǎn)傻眼。
她已經(jīng)有心理準(zhǔn)備，覺得雨生家來頭可能不小，但被沈耀武暗示一通，這何止是不��？
雨生他爸爸在滬市，顯然就是要熬資歷，有了功績，才能順利調(diào)回中.央�，F(xiàn)在橫遭事故，這里面的水可能比葉士蘭想的還深，牽扯到派系之爭也說不一定。
葉士蘭長長吁了一口氣，“那江副司令這里是怎么回事？他這邊派我們?nèi)ソ尤�，要是真查起來，也可能會查到他的吧�！?br />
“江副司令是因?yàn)橛晟鸂敔攲λ卸鳎@才出手幫助。他來找我的時候，聽語氣應(yīng)該是有把握不會牽扯過來。再細(xì)節(jié)的東西副司令沒有透露，現(xiàn)在急匆匆地把雨生接到島上，估計(jì)也是擔(dān)心有什么危險�！�
“那怎么會讓關(guān)大嬸和我一起去呢？”
沈耀武：“副司令和師長以前在戰(zhàn)場上就是過命的交情了，師長認(rèn)識我爸，我在來萊州島之前，北海艦隊(duì)那邊也讓關(guān)照過，這才決定讓你和關(guān)嬸去接孩子。”
關(guān)大嬸一把年紀(jì)了，她又是孤身一個女人，讓她們出面，的確不會很扎眼。
在心頭理了一下，葉士蘭除了嘆息，也別無他法了。
雨生家到底是什么背景，江副司令說一半留一半，也是為了他們著想。畢竟只是讓孩子暫住一段時間，知道太多對他們來說的確不算什么好事。
想清楚之后，葉士蘭還有一個疑問：“現(xiàn)在世道亂，但我覺得不可能會這樣一直亂下去。如果雨生爸爸能挺住，以后會不會有翻身的可能？”
沈耀武沉默了一下，“如果這樣，我們現(xiàn)在也算是富貴險中求了吧�！�
葉士蘭被他逗笑，“還想求什么？我只想安安穩(wěn)穩(wěn)過日子，你別再讓我心驚膽戰(zhàn)了�！闭f到這里，這個話題算是結(jié)束了，想到另一件事，她自然轉(zhuǎn)移了話題，“對了，前兩天我?guī)y回去的時候，媽對書韞沒有改姓的事似乎有點(diǎn)介意�！�
當(dāng)初讓葉書韞保留原來的姓氏，是沈耀武提議的。
葉士蘭一直想要個閨女，沈耀武本來是打算在萊州島找個合適的孤兒領(lǐng)養(yǎng)，帶回來以后自然是跟他姓。
不過葉士蘭回去探親，就過繼了葉士剛的閨女，從親緣上說，書韞都是沾葉士蘭那邊的，他干脆就直接提議，不給書韞改名字了。
有閨女跟著自己姓，葉士蘭當(dāng)然樂意，兩夫妻一拍板，就決定這樣了。
要不是這次去京市，葉士蘭都沒有打算改變主意。
沈耀武知道自家母親是個什么性子，大概能猜到她當(dāng)時是怎么為難。
“媽那邊我去給她說，你就不用擔(dān)心這個事了�！�
葉士蘭搖頭，“其實(shí)我之前覺得韞韞跟我姓挺好的，但是現(xiàn)在想法多了，突然有了好多顧慮。媽當(dāng)時說的那些話我知道是針對我的，就怕韞韞聽進(jìn)去。你也知道韞韞的情況，她雖然年紀(jì)小，但是比同齡人都敏感，錦云還當(dāng)著錦朝的面說韞韞不姓沈，不是他們的妹妹，我怕對孩子有影響�！�
從這個角度，沈耀武完全理解葉士蘭的擔(dān)憂。
葉士蘭就算是姓葉，但是嫁過來就是他們沈家的媳婦了�，F(xiàn)在孩子們還小，就算心思敏感，也不會想到那么遠(yuǎn)，但是誰也不能保證，長大后書韞會不會因?yàn)樾帐蠜]有家庭歸屬感，會感覺自己游離在這個家庭之外。
未來的事，他們不敢斷言。
沈耀武想了想，“要不然這樣吧，明天我們和孩子們商量一下，一起決定。”
“這么大的事，和孩子商量，你也太兒戲了吧！”
“做決定的是我們，現(xiàn)在先讓他們體會一下在家里民主討論的感覺�！�
有時候，葉士蘭覺得沈耀武這個人的想法比她還前衛(wèi)。
別的家庭里都是父母說一不二，決定好的事，不管孩子做什么都改變不了，結(jié)果他居然說要孩子一起討論。
想了想他的建議，葉士蘭覺得也還行，就答應(yīng)了。
……
幾天沒見，夫妻二人說這個說那個，等反應(yīng)過來時，時間已經(jīng)不早，趕緊歇下了。
次日早上，最先醒來的是葉書韞。她前一晚睡得早，睜眼時天才微微亮，在床上坐了一會兒，她睡不著，就起來穿衣服準(zhǔn)備去尿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