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語罷,李府陷入詭異的寧靜中。
另一邊,平陽侯抵達(dá)了揚(yáng)州。
于謝霖和裴如衍而言,是離開幾日的平陽侯又回來了。
表兄弟對視一眼,都能從對方眼中看到疑問——
不是去金陵尋太子了嗎?
府衙外接人時,見平陽侯無功而返,謝霖心里略松,“舅舅怎么又回來了?”
平陽侯下馬,語氣隨意,“金陵沒有要找的人,我想著回?fù)P州再尋尋,聽聞太子殿下心懷蒼生,說不準(zhǔn)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心懷蒼生就要出現(xiàn)在揚(yáng)州了?全天下不都是蒼生嗎?
謝霖心有疑慮,但并未出聲質(zhì)疑舅舅的決定。
裴如衍起先未說話,視線朝平陽侯的身后瞟了瞟,“表弟去何處了?”
平陽侯下意識地也往身后看了眼,轉(zhuǎn)身的空隙間將措辭想好,回頭對上裴如衍認(rèn)真的眸光,一本正經(jīng)道:“你不知道,你媳婦和她外祖一家十分好客,熱情難卻,我與紹兒這幾日是住在微生家的�!�
聞言,裴如衍眼中閃過絲詫異,但并非是對微生家的好客感到詫異,而是——
“舅舅竟然住在微生家。”
平陽侯心里突突,瞅了眼大外甥平靜無波的臉,故作淡定道:“是啊,主要是這次帶了你表弟,你表弟很挑住宿環(huán)境,這才麻煩了微生家,揚(yáng)州又正處于非常時期,為了你表弟的安全考慮,我就讓他先住那了�!�
平陽侯認(rèn)為毫無漏洞的話語,在裴如衍耳中,卻聽出了不尋常的古怪。
舅舅顯然是沒有說實(shí)話,舅舅不顧表弟學(xué)業(yè),硬要將表弟帶出來找太子,懷的什么心思?懂的人都懂。
現(xiàn)在突然說為了安全考慮,將表弟留在了金陵?那帶著表弟出來做什么?何況,前幾日舅舅將表弟帶來揚(yáng)州的時候,也沒因?yàn)榉浅r期,就把表弟放在城外。
這會兒卻顧忌起非常時期了。
其中究竟是有什么隱情,裴如衍不知,他垂下眼皮,并未表露內(nèi)心。
平陽侯話鋒忽地一轉(zhuǎn),“對了,你媳婦讓我提醒你,好好吃飯,好好睡覺,衍兒,你這么大的人了,可要好好聽話�!�
裴如衍暫時摒棄心頭顧慮,抿抿唇角,“我知道�!�
而后,平陽侯領(lǐng)著京機(jī)衛(wèi)入住揚(yáng)州府衙,知府提出為其接風(fēng)洗塵,平陽侯笑著應(yīng)下。
當(dāng)晚,城內(nèi)幾位大小官員都來拜訪,把酒言歡,其中一位中年官吏喝酒喝到興起時,主動命人請來上城的歌姬舞姬。
今夜連姜璃也在,淺淺嘗了幾口菜,看著房中歌舞升平,不由想起城內(nèi)災(zāi)后那幾日的慘狀,頓時心頭作嘔,冷著臉起身離開。
平陽侯不曾冷臉,一直融于幾位官員中,暢談著過去與未來,一邊聊著,一邊喝下敬來的酒。
慢慢地,從生疏到相熟。
謝霖看了眼姜璃的離開的背影,端起酒盞一飲而盡,唇瓣悄然勾起諷刺的弧度。
在揚(yáng)州的這些日子,他早將席間這些人認(rèn)了個全。
某些人,平日里是尋不著的,到了喝酒享樂,就跑出來了。
早知道,他就學(xué)著表兄躲在房內(nèi)不出來赴宴了,一來,又不好甩臉離開,畢竟平陽侯還在席間,可左右是覺得無趣且諷刺。
待大半時辰后,平陽侯開始展露疲態(tài),席間人開始套話。
平陽侯醉紅著臉,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噓,旁人我都不說,我有了線索,是來揚(yáng)州尋太子的!可別宣揚(yáng)出去,我虞家很快就要發(fā)達(dá)了!”
此言一出,席間人各懷心思,不曾與任何人對視。
直到諸位官員離席,平陽侯仍在裝醉,被謝霖扶回了房后,等謝霖離開,才清醒過來。
他起身點(diǎn)燈,眼中哪有半點(diǎn)朦朧醉意?
他想過了,正常人誰敢貪污河道款?哪怕是一時鬼迷心竅的地方官,也不敢在這上面做文章。
貪污之人,一定是有靠山,上頭還有人,才敢如此。
今夜將找太子的消息假意宣揚(yáng)出來,席間那些一定會將消息傳給他們各自的靠山。
首先,排除掉一波沒有靠山的人。
忽地,房頂上躍下一人,出現(xiàn)在平陽侯面前,“侯爺,按照您的吩咐,我們的人埋伏在城外信差的必經(jīng)之地,也已傳信于京城周千戶,攔截所有信鴿�!�
平陽侯點(diǎn)頭,如果查案的第一步是篩選嫌疑人。
那么第二步,自然是切斷嫌疑人一切對外的聯(lián)系。
第387章
做完安排,平陽侯起身于庭院漫步,繞了三圈,思緒清晰,邁著步子朝大外甥的院子走去。
裴如衍的房中還亮著燈,平陽侯來時,他還在吃著小餛飩。
“舅舅?”他詫異地放下調(diào)羹。
平陽侯擺手,示意他不用起身,轉(zhuǎn)身將門關(guān)上,然后顧自坐在他對面的座椅上,低頭瞅見餛飩湯里沒加別的,單調(diào)得很,“今晚怎么沒去赴宴,這邊伙食不好,難得有人肯花錢擺席面,你就在房里吃這個?”
裴如衍無所謂地將小餛飩?cè)M(jìn)嘴里,肉餡太小,嚼了兩口皮吞下去,嘴里沒東西了才開口,“吃得清淡�!�
說著,抬眸看向平陽侯,“舅舅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平陽侯兩根刀眉動了動,“什么醉翁,這里可沒有醉翁�!�
“……”裴如衍將平陽侯的細(xì)微表情收入眼底,嘴角扯出淡淡的笑,“舅舅若有什么事不方便與我和阿霖說,便不說罷�!�
平靜的言語,將平陽侯的心弄得不太平靜,他沉默片刻,“你這孩子,打小聰明,這次怎么犯糊涂了,我是你親舅舅,能瞞著你什么事?”
裴如衍漫不經(jīng)心地點(diǎn)頭,吹吹調(diào)羹上的餛飩,發(fā)覺對面的視線一直落在自己的餛飩上,“舅舅,你也要吃餛飩嗎?”
“哎呀,我——”平陽侯移開眼,哪是要吃餛飩呀,只是在思考有些話如何開口,他忽地放輕聲音,“衍兒,我來揚(yáng)州是來尋太子的,但我覺得,石料案該查查了,所幸你也在,我們聯(lián)手將元兇抓出來。”
裴如衍的眉頭細(xì)不可查地蹙了蹙,“舅舅怎么這般熱心腸?”
平陽侯一噎,抬手摸摸唇角,“我一直如此,你我一同查此案,定然事半功倍,早些查出來,早些回去。”
“回去?”裴如衍波瀾不驚地看向他,“舅舅不尋太子了?”
平陽侯差點(diǎn)被自己口水嗆住,再度語塞,“啊,找的啊,邊查案邊找,”腦子迅速轉(zhuǎn)動著,在裴如衍別有深意的眼神下,輕咳兩聲,“我只怕找不到太子,陛下要對我不滿,這不,查出此案也算是大功一件了�!�
裴如衍一時未答,低下頭攪動著餛飩。
平陽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心思微亂,催著問道:“你倒是說話,來了揚(yáng)州怎么越發(fā)深沉了,這可不好�!�
裴如衍沉吟道:“此案,我本就有了思路,有舅舅在也好,舅舅打算如何做?”
平陽侯心里一輕,面上露出輕松的笑,將自己的想法娓娓道來。
舅甥兩個認(rèn)真起來,在燭光下討論好一會兒,直到燭光熄滅,換了一支新的火燭,平陽侯才驚覺夜已深,遂起身。
離去前,看著那碗還剩幾只的餛飩,叮囑道:“要是沒吃飽,就再讓人做一碗,切莫餓著自己�!�
裴如衍點(diǎn)頭,將平陽侯送走,房中又安靜下來,他沒再動那碗冷卻的餛飩,而是拉了拉窗邊的木風(fēng)鈴。
風(fēng)鈴清脆的聲音回響在屋內(nèi),隨即,陳武從窗戶外翻入,“世子�!�
風(fēng)鈴丁零當(dāng)啷的吵死了,裴如衍面無表情地將風(fēng)鈴擺正,不讓它發(fā)出半點(diǎn)動靜。
待風(fēng)鈴沒了聲響,裴如衍緩緩開口,“你去趟金陵,給夫人帶句話�!�
隔日。
沈桑寧看見快馬加鞭趕來的陳武,并聽對方道——
“世子的意思,是請您盯著些虞紹公子�!�
沈桑寧坐在庭院里,手上倒騰著越家今早送來的香料,聞言,語氣中帶著不解,“我盯著他做什么�!�
她扭頭,見陳武也是一臉茫然,顯然裴如衍只傳了一句話,并未說原因。
她起身,將有安眠效果的香囊取出來,放在一個小盒子里,遞給陳武,“這個你帶回去�!�
陳武接住盒子。
沈桑寧抬步,領(lǐng)著陳武朝止水居走去,“你隨我去看看吧,回去也好向你主子復(fù)命�!�
止水居的庭院里,金輝斑駁,日麗風(fēng)和,眼前景象似繪出一幅美好畫卷,連陳武看了都沉浸其中。
小宋神醫(yī)站在最前方,屈著腿,像是在打什么拳,動作很慢,后面的孩子站成一排,模仿著學(xué)習(xí)著。
站成一排的孩子,是三個不同年齡的,站在最左邊的最矮,是個小姑娘。
右邊的最高,是世子的表弟虞紹公子。
中間的,是少夫人的表弟齊小公子。
陳武的視線再往右移,坐在石椅上看兵書的,是云昭。
他抬頭,發(fā)覺房頂上還有一個人,正眺望著遠(yuǎn)方,手里還捏著一塊糕點(diǎn)。
這一幕十分和諧,沒有半點(diǎn)古怪。
陳武沉默了,亦不知自家世子在擔(dān)心什么。
沈桑寧看著這一幕,嘴角不自覺地往上抿起,“你回去,讓阿衍和舅舅都放心吧,虞紹表弟挺好的,阿舟快要考試了,虞紹表弟還主動教他呢。”
雖然,阿舟也不需要教,但這份心意是好的呀。
她語罷,陳武點(diǎn)點(diǎn)頭,捧著木盒回去復(fù)命。
那廂,小宋將一套拳打完,語重心長地對三個孩子道:“以后每天一遍,對腦子好,提高記憶力�!�
左右兩個孩子顯然只當(dāng)耳旁風(fēng),只有齊行舟在聽見能提高記憶力時,認(rèn)真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練完拳,三個孩子圍著石桌坐下,齊行舟取出書,沒一會兒就沉浸了進(jìn)去。
沈桑寧這兩日已經(jīng)將籌款的任務(wù)完成,故尋了個躺椅,也坐在庭院里,感受著這一刻的溫馨。
忽地,庭院外響起小廝的呼喚——
“虞公子,你的板栗買來了!”
第388章
庭院中的幾人抬頭,只見微生家的小廝送了三包板栗進(jìn)來,虞紹主動跑過去接過板栗,又坐到石桌前。
微生蓓悄悄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頭,練著自己的字。
齊行舟沒有理會,倒是小宋神醫(yī)意外地嘖了聲,“吃這么多啊�!�
虞紹憨憨一笑,視線轉(zhuǎn)了一圈,刻意沒看房頂上,雙手開始忙活著剝板栗,“表嫂,我給你剝板栗吃啊!”
那板栗剛出爐不久,還是燙的,虞紹剝了兩顆,手指就緋紅了,他的指腹擦了擦耳垂,不怕燙似的繼續(xù)剝著。
沈桑寧受寵若驚,堂堂侯府嫡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受虐待了,遂出言阻止,“你自己吃就好,怕燙就等涼一涼再吃�!�
虞紹搖頭,“涼了就不好吃了。”
送板栗的小廝見狀,主動要上前替他剝板栗,虞紹堅決不肯,“我自己剝,你忙你忙去。”
小廝無奈地退下。
虞紹一邊剝,一邊看著齊行舟寫文章,“舟弟,你若是有什么疑問,盡管問我。”
齊行舟輕輕搖頭,虞紹湊過去看了兩眼,“其實(shí)……”
還不等虞紹說完,齊行舟將自己的書和紙端起,禮貌道:“我困了,進(jìn)屋睡一下�!�
說著,就朝屋里去,將東西放在屋里,又出來將自己的筆也拿進(jìn)了屋。
隨即,落鎖的聲音清晰地響起,小宋神醫(yī)噗嗤一下笑起來,拍拍云昭的肩,“你猜他是不是真睡覺了?”
云昭煩躁地?fù)]開小宋的手,“你別打擾我�!�
小宋摩挲下手指,臉上的尷尬不比虞紹少。
微生蓓再次從字帖中抬頭,起身坐到了齊行舟的位置上,正好在虞紹身邊,她端著字帖,低聲細(xì)語道:“虞紹哥哥,這個字有些難寫,你可不可以教我?”
虞紹看了眼手上的板栗,“難寫先放著,明年就會了�!�
虞紹是認(rèn)真的,微生蓓的臉卻白了白,以為是被嫌棄了,低下頭不講話。
不多時,板栗剝出了一碟,虞紹捧著碟子,朝沈桑寧走去,“表嫂,吃板栗了�!�
沈桑寧撿了兩顆,道了謝,虞紹見她只拿兩顆板栗,說道:“表嫂,你多吃些�!�
她搖頭,“你自己留著吃,我沒那么愛吃板栗�!�
虞紹一聽,眼睛一亮,“你不愛吃啊,可我剝了好多,哎呀,有沒有人愛吃��?”
他好似十分為難,在庭院兜轉(zhuǎn)了一圈,“可惜舟弟睡覺了,我又吃不完,”他嘆一聲,驀然仰頭,仿佛才發(fā)現(xiàn)屋頂上的人似的,“大叔,你吃不吃啊?”
謝歡心里無語,俯視觀看著虞紹的表演,一陣沉默。
不過板栗,他的確是喜歡的,于是躍下房梁,從虞紹的碟子里撿幾顆板栗,此時聽虞紹大方豪爽地道——
“你愛吃都拿去吧,反正表嫂也不愛吃,都給你好了�!�
謝歡看這小屁孩是真能演,不愧是平陽侯的兒子,他毫不客氣地接過整個碟子,端著進(jìn)了自己的屋。
虞紹見狀,愉悅地勾起嘴角,發(fā)覺小宋神醫(yī)在看他,他又強(qiáng)行壓下喜悅,“怎么了?”
小宋突然開口,“你小子怎么不問問我,我還教你練拳呢,我不是人啊�!�
虞紹聽聞干笑一聲,走過去,給小宋神醫(yī)遞了一包沒剝的板栗,“給�!�
小宋接過,狐疑地問,“怎么待遇不一樣�!�
虞紹咳嗽一聲,故作正經(jīng),“那怎么能一樣,我那是給表嫂剝的,表嫂收留我,我要報答,可惜表嫂不愛吃板栗,不然我還能再多剝一包�!�
小宋信了他的邪,剝了板栗遞到云昭嘴邊。
陽光打在身上,暖和極了,沈桑寧在躺椅上都睡著了,處于房中的齊行舟正奮筆疾書,空隙間抬頭,于窗前瞧見躺椅上不動的人,他起身,抱著一床薄被出了房門。
于是庭院中的人便見著,剛才說要睡覺的人出了屋,手上的被子都快遮住了臉,輕輕地將被褥蓋在沈桑寧的身上后,又回了屋。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zhuǎn)眼便到了童試的日子。
沈桑寧檢查了齊行舟的筆墨,親自將他送進(jìn)了考場,從考場出來的齊行舟整個人都輕松不少,渾身散發(fā)著對自己的自信。
沈桑寧調(diào)侃他,“很快就是童生了�!�
他挺著背脊,頭顱微抬,“阿姐,不能驕傲,又不是狀元�!�
沈桑寧默了默,這孩子,才七歲腦子里就開始想狀元的事了。
半月后,童試的結(jié)果放榜出來,齊行舟排于首位,一眼便能瞧見他的大名。
當(dāng)日,沈桑寧讓齊行舟親自寫信給裴如衍,告知此事,雖是意料之中,但喜事就是喜事。
那同考的一眾人里,唯有阿舟的年齡最小,偏偏考得最好,沈桑寧當(dāng)然止不住的驕傲。
與信一同送去揚(yáng)州的,還有剩下的賑災(zāi)款,除了商戶們的集體出力,里面還有微生家的捐款,和越梟追加的十萬兩。
裴如衍看見信的時候,嘴角抿了抿,在謝霖的視線下,淡然地道:“意料之中�!�
隨即又瞧見一同捎來的香料,想起前幾日陳武也帶來了香料,再看捐款的名單上越梟的大名,不知聯(lián)想到什么。
忽聽謝霖指著香料道:“越梟此人,是個人才�!�
“哦?”裴如衍聞言看向謝霖。
謝霖回憶道:“我倒是聽說過他的事,他原先是個乞丐,雖然名聲不太好,但他打拼出偌大家業(yè)是事實(shí),不敢想啊,他若是高門出身,前途未必在你我之下,我們?nèi)裟軐⒋巳死瓟n……”
裴如衍靜靜聽著,待他說完,忽問,“倘若他如你所言,便不會容易拉攏�!�
謝霖眼中閃過一絲狡黠,“表兄,我方才說,他原本是個乞丐,你怎的一點(diǎn)都沒有親切感?”
“謝霖!”裴如衍臉色一瞬間變得陰沉,眼中透著警告。
謝霖輕咳兩聲,提著香包手忙腳亂地找補(bǔ),“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我的意思此人你或許認(rèn)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