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但攻訐的不是他,而是表兄。
首先,是御史臺的御史站出來,提出裴侍郎在賑災(zāi)期間私自擅離,三至金陵,可謂罪一。
幾個御史附和一番,斥責(zé)裴侍郎為所欲為。
寧國公不淡定了,站出來反擊,“劉御史怎么不說裴侍郎因何去的金陵?”
“因何都是不對啊,這簡直是不顧規(guī)矩,仗著陛下寵信無所顧忌,陛下若放縱下去,今后他恐怕更視律法為無物�!眲⒂返馈�
寧國公冷笑,“裴侍郎三去金陵,是為的籌災(zāi)銀的妻子,不論功就罷了,竟還籌出罪來了,倘若是你的妻子身懷六甲,你能置若罔聞嗎?”
劉御史就一句,“一碼歸一碼。”
寧國公氣得不行,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彼時李丞相又站出來提及裴如衍抗旨不歸京的事。
謝霖都聽不下去了,“表嫂要生了啊�!�
李丞相問,“懷胎生子是婦人本分,裴侍郎去了有何用?裴侍郎就算愛妻,也該先回京復(fù)命后再趕往金陵探望妻子,陛下圣旨已下,哪怕是刀架在脖子上,都必須以圣命為先,大殿之上諸臣工都做得到,裴侍郎抗旨就是無可辯解的事實。”
謝霖望向金鑾殿龍椅之上的晉元帝,想看看晉元帝的反應(yīng),只見晉元帝面色漠然,“陛下——”
“住嘴,”晉元帝皺眉,“朕讓你上殿是論功行賞,你沒有職位,不該開口�!�
謝霖欲言又止,心里憋著氣,聽著御史與禮部及李丞相共同彈劾表兄。
寧國公一人不敵天天彈劾人的御史們,好在鎮(zhèn)國公站出來說句公道話。
奈何鎮(zhèn)國公是武將,也不擅長辯論,跟御史們說不到一起。
因鎮(zhèn)國公出來說了話,太子黨的大臣們也逐漸有了行動,兩邊吵得不可開交,唯晉元帝作壁上觀。
此時,吏部尚書再將奏疏呈上,“陛下,裴通裴縣令,向臣行賄一千兩銀,外加首飾金器若干,證物皆保留于家中,并記錄在奏折上,還請陛下過目�!�
語畢,大殿陷入死寂,但眾臣的心里就跟炸了鍋似的。
于宣王一派來說,簡直是瞌睡了遞枕頭。
于太子黨來說,那是無語至極,要是吏部尚書早些說,他們就不幫裴家說話了。
裴通是誰?那是寧國公府的二爺!
兩家關(guān)系大家有目共睹,并無親戚關(guān)系,裴家怎么能像吏部尚書行賄呢?吏部尚書早前是保持中立的,近來隱隱向宣王黨投靠。
所以姓裴的是什么意思?
寧國公府到底是什么政治立場啊?!
第461章
太子黨沉默,甚至有人冷笑了一聲,感覺像是被狗舔了一嘴,惡心得很,還有人朝寧國公投去鄙夷目光。
風(fēng)向一瞬間變了,這下連幫腔的都沒有了。
寧國公一下子都沒反應(yīng)過來。
起初不信二弟會做這件事,但事實擺在眼前,也不得不信。
寧國公臉色刷白,“陛下,臣不知啊!”
李丞相冷嗤,“賄賂就是賄賂,寧國公,這裴縣令可不是你裴家什么遠房旁支,是你的親弟弟,他行賄吏部尚書,你能不知?誰能相信!”
吏部尚書面無表情,倒像是局外人,自己檢舉完就不說話了。
御史臺本來就在彈劾裴家,這下有多一樁罪名,更不可能放任不管,劉御史站出來就是一副拼死直言的模樣,“陛下!裴侍郎任職吏部,想來是裴縣令自認(rèn)為與吏部尚書交好,故趁機行賄以謀公差,豈料尚書大人正直廉潔,竟在朝堂上當(dāng)眾揭發(fā),還請陛下秉公處理,治罪裴縣令與裴侍郎�!�
吏部右侍郎附和,“是啊,裴侍郎與裴縣令一個抗旨一個行賄,身為官員知法犯法,決不能姑息。”
這下,連替裴家說話的人也沒有了,太子黨全部退回去,不再理寧國公這個政治立場不明確的“叛徒”。
寧國公站在中間受著指責(zé),微微抬眸見數(shù)丈之外上首的晉元帝臉色陰沉,疑似發(fā)怒的前兆。
彈劾的是他裴家,發(fā)怒也自當(dāng)是對著他。
寧國公強裝鎮(zhèn)定,雙手持起笏板,正想開口,忽被上首投來的奏折砸中,疼得很,“嘶。”
隔著數(shù)丈距離,晉元帝的臂力不減當(dāng)年,瞄得也很準(zhǔn)。
落在地上的奏折正是吏部尚書呈上去的。
“你自己看看!”晉元帝壓抑著怒火。
寧國公彎腰去撿,粗略地瀏覽一遍,簡直無地自容,無可辯駁。
此時劉御史以正義之名,高聲道:“還請陛下嚴(yán)懲!”
頗有氣勢的話音一落,殿內(nèi)十幾道與李丞相同立場的大臣齊開口,“請陛下嚴(yán)懲!以儆效尤!”
周遭聲音震耳欲聾,謝霖幾度欲替兄開口,卻都被晉元帝無視。
龍椅之上的晉元帝兩根眉毛擰著,露出兇態(tài),在眾臣的附和聲下,他冷聲道:“奏疏所言,裴卿看來也是無異議,依諸卿之見,該如何處置?”
晉元帝語罷,禮部與刑部皆有官員要出列,晉元帝卻將目光轉(zhuǎn)向百官之首的丞相——
“李相,依你之見呢?”
李丞相聽了,暗暗竊喜,心想裴李兩家上次就結(jié)了仇,這次晉元帝要懲罰裴家還問他的意見,可見裴家是真的要失去帝心了。
心中雖喜,李丞相的面上卻裝出秉公直言的神態(tài),“陛下,裴侍郎與裴縣令抗旨不尊,賄賂官員,當(dāng)削去官職,且,此二人能藐視皇權(quán),更是仗著有裴氏為靠山,裴家根基深厚,乃我朝大族,然治家不嚴(yán),影響甚廣,辜負(fù)了陛下的信任,也當(dāng)小懲大誡,依臣之間,應(yīng)降爵去封,以示陛下公正嚴(yán)明�!�
嚯。
眾臣低頭,沒一個不在心里說句:李相狠人。
這裴侍郎與裴縣令犯了錯懲戒就罷了,怎么還連累整個家族積攢下的功績爵位啊。
寧國公攥緊手中笏板,李丞相的這番話,令他想起去年往事,果真是讓李丞相一直懷恨在心,連他當(dāng)初說的話都記得。
“陛下——”殿外響起尖銳太監(jiān)聲,太監(jiān)捧著一本折子在眾人眼皮下入殿,“陛下,裴侍郎遞入京的折子。”
大殿上一片靜默。
也是巧了,折子就在這個時候來,李丞相生怕陛下又聽信讒言饒了裴如衍。
折子里能寫什么內(nèi)容?無非就是解釋,不用看,誰都能猜到。
晉元帝給身側(cè)心腹大太監(jiān)使了個眼神,大太監(jiān)大聲呵斥小太監(jiān),“裴侍郎抗旨不尊在先,有什么話就讓他親自入宮與陛下稟報,他有什么難處,還要陛下來體諒不成?”
被呵斥的小太監(jiān)捧著奏折,膽寒地退出了大殿。
見陛下連裴如衍的折子都不看一眼,李丞相松了口氣。
晉元帝冷哼一聲,輕蔑且疏離,毫無溫度地直視著下方,“丞相所言甚是,寧國公府恃寵而驕,竟忘了為臣之道,寧國公治家不嚴(yán),即日起貶為伯爵。”
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在金鑾殿回響不絕,寧國公的腿仿佛失去了控制,“唰”地一聲跪倒在地,“陛下,臣一家絕對忠誠于陛下,絕無任何不敬��!”
晉元帝目光略過寧國公,不理寧國公的跪求,視線移到鎮(zhèn)國公臉上,“老杜,朕聽承州說過,裴通種的草藥有奇效�!�
鎮(zhèn)國公頷首,“回陛下,是有說過,不過孩子說的話豈可當(dāng)真�!�
還孩子呢,都多大了。
晉元帝懶得點他,繼續(xù)道:“既如此,革去裴通京縣縣令之職,朕念他尚有一技之長,免去他牢獄之災(zāi),去司藥監(jiān)無償勞作一年�!�
縣令變雜役,李丞相一黨都覺得大快人心,等待著陛下對裴如衍的發(fā)落。
晉元帝看向面色隱晦的吏部尚書,“裴侍郎這次賑災(zāi)有功,朕本打算提拔他,昨日還與尚書商量職位空缺�!�
吏部尚書點頭,“陛下一片愛才之心,只可惜信錯了人。”
“到底是有賑災(zāi)之功,朕念其事出有因,功過相抵,但升職一事就此作罷,不升不降,”晉元帝平淡地下了結(jié)論,見李丞相皺了眉,遂問,“李相覺得不好?那李相覺得哪個位置合適裴侍郎?”
李丞相哪敢接話,“臣聽陛下決斷,陛下公正,臣無話可說�!�
即便裴如衍不降職,但好好的公爵世子成了伯爵世子,夠被人嘲笑好一陣了。
寧國公府淪為寧伯府,對裴家而言已經(jīng)是極大的懲罰,李丞相覺得今日彈劾非常成功,結(jié)果甚至超出了預(yù)期。
晉元帝扯扯嘴角,想退朝了,忽而才想起還有一人,又將謝霖喚上前,賞賜了幾件國庫里存放的珍寶,又讓謝霖頂替了原本裴通的職位——京縣縣令,以作歷練。
“退朝——”太監(jiān)一聲喊,彼時寧國公還跪在朝中,滿臉疲態(tài),像是還沒緩過神來。
眾臣魚貫而出,謝霖走到了寧國公身側(cè),將其扶起。
吏部尚書走至殿外時,忽然止步,扭頭看了眼謝霖與寧國公,曾經(jīng)風(fēng)光的寧國公經(jīng)過一次早朝,仿佛老了好幾歲。
真是慘吶。
吏部尚書想到陛下私下的叮囑交代,不由感慨伴君如伴虎,他輕嘆一聲,其實思忖了一夜,他一夜未睡也沒想出關(guān)竅來,寧國公府為太子門下,陛下為何有意要打壓呢?
對于寧國公府的遭遇,吏部尚書隱約覺得朝廷要發(fā)生一些大事,陛下像是在做一個局。
第462章
身為局中人的自己還沒揣摩出陛下的用意。
這些年太子黨與宣王黨的爭鋒,他一向是不參與的,左飄一下右飄一下,其實他站中立,是妥妥的保皇黨,只擁護陛下的權(quán)力,做事只聽陛下號令。
今兒又是陛下的一桿槍,自己這桿槍得罪透了裴氏,偏自己又是裴如衍的上峰,到時候要怎么相處呀?
真煩人。
吏部尚書腹誹著,臉上也是愁了起來,忽被李丞相拍了拍肩。
“鞠大人,可要一同來府上喝茶?”
李丞相拋出橄欖枝。
吏部尚書笑了笑,戲都演完了,才不去呢,“不了,家中有事,幾位大人盡興。”
語罷,顧自踏步離開。
另一邊,晉元帝出了金鑾殿,紅衣影衛(wèi)來報:“陛下,宣王殿下不僅派人去了金陵,還帶回來一個女子,屬下查了那女子的身份,名叫晴娘,是承安伯府原配夫人的陪嫁丫鬟�!�
晉元帝聽得皺眉,理不清頭緒,難不成歡兒喜歡的是這個丫鬟?總覺得哪里怪怪的。
究竟是巧合還是……
晉元帝撓撓后腦勺,“承安伯的原配夫人,是來自金陵嗎?”
“是的,承安伯的原配夫人出自金陵富商微生家,也是裴侍郎夫人的外祖家�!奔t衣影衛(wèi)道。
“等等,”晉元帝抬手,手心抓到了空氣,“平陽侯在金陵的日子里,住在哪兒?”
紅衣影衛(wèi):“正是微生家。”
嘶。
倒是巧了,微生家與裴家是親戚,平陽侯與裴家也是親戚,住在那兒倒也說不上錯。
只是,會不會太巧了些,微生家的丫鬟又往歡兒曾經(jīng)住過的地方住。
晉元帝緊皺著眉,思來想去,多問了一句,“微生家有幾個姑娘,幾個姑爺?”
“微生家只有兩位小姐,一個嫁給了承安伯,一個嫁給了當(dāng)?shù)匦悴�,不過這兩位小姐都去世了,”影衛(wèi)說完,發(fā)現(xiàn)晉元帝看自己的眼神變得欣賞,影衛(wèi)低頭,“屬下奉陛下的命跟著宣王殿下的人去的金陵,暗中見她劫走了丫鬟晴娘,便自作主張查了查此人身份,以及微生家的簡單關(guān)系。”
晉元帝點頭,看來,歡兒與微生家的兩位小姐是沒什么關(guān)系,保險起見,又問,“微生家的后輩中,可有年幼的女孩?”
影衛(wèi)搖頭,心想裴少夫人生的總不能算吧,那是裴家的。
晉元帝見狀,徹底將心中謝歡與微生家的線斬斷。
他本也無意去查什么,反正歡兒回來以后肯定會和他交代清楚的,他只是單純地想在歡兒回來之前,試探老二一番,他想歡兒不住在原本那個地方了,就算老二真的去,也是無功而返。
沒想到老二果然包藏禍心,還牽連了一個姑娘。
但若這姑娘真與歡兒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歡兒也不會坐視不管,到時候耽擱了歡兒自己的事,只怕又要怪罪自己這個做爹的了。
“來人,”晉元帝怨氣很重,將心腹大太監(jiān)招過來,“等老二將那姑娘抓進京以后,你親自去一趟,將這姑娘帶進宮——算了,也別帶進宮了,給她找處地方住著吧,等五月以后再說�!�
“是,陛下�!贝筇O(jiān)看陛下又要上火了,心里為宣王殿下短暫地祈禱。
入了夜。
押著晴娘的馬車駛?cè)刖┏�,晴娘被蒙著眼睛裝進麻袋,從后門進入宣王府。
幾乎是人一進府,太監(jiān)就到了正門外。
宣王府的地下室里,晴娘被扔在一間地牢里,謝玄快步趕來,看見晴娘的第一眼就皺了眉,再看向手下人——
“怎么就帶回來這么一個人,她誰啊?”
刺青男子一五一十地稟告完,謝玄打量的目光又落到晴娘身上,“嘴很緊嗎,進了這兒,你的嘴再緊,也得給我松口。”
刺青男子將晴娘的塞口布取出,晴娘憔悴地靠著墻,淡淡地扯了一抹笑,“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么,要殺要剮,隨便�!�
“你!”謝玄擰眉,從墻上取出刑具,正要動手,忽聽管家匆匆走來稟報道——
“殿下!宮里的公公來了�!�
聞言,謝玄雙眸一凝,扔了刑具,將拷打的任務(wù)交給刺青男子,而后朝外走去,親自去迎接公公。
大太監(jiān)奉了晉元帝的命令來的,就算謝玄不來迎接,也不會在正門外候著,領(lǐng)著人直接進了宣王府。
自然沒人敢攔著皇帝身邊的紅人,大太監(jiān)在外只需靠一張臉,相當(dāng)于各個府邸的鑰匙。
宣王府來了也不止一次了,大太監(jiān)不走正路,進門右拐直接抄了近道,遂沒與來迎接的謝玄碰上。
途經(jīng)一偏僻小道,忽見一道人影自不遠處閃過。
“誰?!”大太監(jiān)頓時提起心。
人影落在了前方的陰影中,也不跑,就站著不動。
大太監(jiān)瞇瞇眼睛,也只能瞧見一個黑漆漆的背影,輕蔑地嘀咕一句,“故弄玄虛。”
“什么人,轉(zhuǎn)過身來給咱家瞧瞧�!�
前方靜默不足三瞬,黑影沉聲開口,語氣卻是熟稔,“大監(jiān)�!�
大太監(jiān)聽得熟悉的稱謂與聲音,眼中輕蔑瞬間消失,變得震驚無比。
因為聽過了聲音,這會兒再看背影,只覺得黑影高大偉岸,氣概非凡,正是記憶中熟悉的樣子!
再加上大太監(jiān)對晉元帝近來操心的事有所了解,當(dāng)下立刻猜出了黑影的身份,張嘴就要喊,卻聽前方又一聲“大監(jiān)”。
大太監(jiān)立馬意會,當(dāng)下又難言內(nèi)心激動,轉(zhuǎn)身朝著后面迷茫的幾個小徒弟,“退!退!”
第463章
幾個小徒弟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面面相覷,默默退后幾步。
大太監(jiān)皺起眉頭,揮手道:“再退!拐角去守著!”
直到小徒弟們都離開,大太監(jiān)才快步上前,走到太子身后,“殿下,您是要回宮了么?”腦子靈光一閃,“您是來救那個女子的?難道她真是太子妃?”
謝歡轉(zhuǎn)過身,凌厲地瞥他一眼,“不是,別亂猜�!�
“哦。”大太監(jiān)尷尬地閉上嘴,還輕輕拍了下嘴,當(dāng)做敲打自己。
謝歡面上并不開心,“父皇為何透露地址,害得我……壞了我原本的計劃。”
大太監(jiān)雙手交疊在前,苦口婆心,“殿下,陛下也是有苦衷的,所做一切,都是為了您啊,您既回了京,不如早些與陛下——”話說到這,就被謝歡抬手示意閉嘴。
大太監(jiān)沒聽見聲響,但謝歡聽見了,“我也有我的計劃�!彪S后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就在大太監(jiān)眼皮子底下遠去。
大太監(jiān)伸手想挽留,但前方已經(jīng)沒了人影。
來得快去得也快,回去該怎么給陛下交代呢?
苦惱時,聽身后傳來謝玄的聲音——
“大監(jiān),怎么往這偏路上走?”
說話時,謝玄領(lǐng)著下屬們走近,遠遠瞥見大太監(jiān)的動作,眉宇間閃過疑惑。
大太監(jiān)轉(zhuǎn)身笑臉相迎,“宣王殿下,老奴奉陛下的命令,來向宣王討一人。”
“討誰?”謝玄不解,心有不詳預(yù)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