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慕容博是覺得這樣不妥,但是總不能放著父王和母妃毫不理會吧?
慕容慎料定二人必然會過來搭救燕王和舒妃,就在得知慕容厲離開晉陽的時候,他與東胡大軍同時攻打晉陽城。
與此同時,西靖率十五萬大軍攻打平度關(guān),戰(zhàn)事再起!
慕容博第一時間得到消息,此時平度關(guān)是嚴青在守城,晉陽城是韓續(xù)把守�?墒菛|胡與太子的軍隊共同入侵,他可謂是腹背受敵,頓時首尾不能相顧!
平度關(guān)兵力相當薄弱,相比之下,晉陽城亦是危如累卵。慕容博簡直不敢相信,這個人居然真的這樣做了!
嚴青一日三次發(fā)來求援軍函,但即使是他自己也知道,慕容博現(xiàn)在發(fā)不出援兵。西靖十五萬大軍一日四次攻城,城中青壯年全部上城拒敵。然而即使是如此,北門也兩度危急。嚴青兩次將已經(jīng)侵入城中的敵軍殺出城外。然城中守軍陣亡大半。整個城墻上都溢著鮮血。
冉云舟火速派人來接蘇菁和薜錦屏等人,藍釉也還在。見狀問:“守不住?”
冉云舟猶豫,最終卻還是點頭:“我們只有六萬守軍,如今已剩不到三萬。西靖還在增援。”
藍釉說:“如果平度關(guān)被攻破,整個大燕以西門戶洞開,西靖可以直接逼入燕國腹地。”
冉云舟說:“我們知道。走吧。”
藍釉沉默,冉云舟說:“保家衛(wèi)國,是男人的事。求你了,走吧�!�
藍釉說:“再守三天,可以嗎?”
冉云舟抬頭看她,她目光堅毅。他終于說:“嚴青……除非戰(zhàn)死,否則是不會棄城的�!�
藍釉點頭,說:“照看一下我兒子�!�
然后收拾了簡單的衣物,趁夜出了西門而去。
戰(zhàn)火燎原,很快波及了整個大燕,一時之間,人心惶惶。
慕容厲彼時身在漁陽,他這一隊精英近衛(wèi),最是驍勇。慕容慎也知道敵不過,索性放棄了保護燕王和舒妃。卻命人暗暗跟蹤這些人,看看他們從何處出城。燕王見到慕容厲,第一句話是:“兒子,這種時候,你真是不該來�!�
慕容厲不理他,不是該不該來,而是必須得來。那是他的父親,他的養(yǎng)母。
漁陽的大臣們亦早已炸開了鍋,雖然之前是效忠太子不錯,但是引胡人入關(guān),這是絕大多數(shù)人都接受不了的事。臨時的行宮吵成一團,慕容慎冷冰冰地看著——就知道呼天搶地,真正事到臨頭,你們會做什么?
不多時,石忠安來報,輕聲說:“大魚咬鉤了。”
慕容慎笑:“從哪里出水的?”
石忠安說:“原來漁陽城下有個地下河道,他們從河道里潛游過來。出口就在護城河�!�
慕容慎說:“本宮這個五弟,對漁陽真是了若指掌啊。也是,他掌兵十載,只怕這大燕每一張地圖都爛熟于心�!�
他側(cè)過頭,對石忠安說:“依照事先安排,去辦吧�!�
石忠安領(lǐng)命:“是。”
次日,韓續(xù)正在守城,城下的胡人尸積如山。城上的士兵也是死亡一波馬上替上另一波!突然有哨探手腳并用地攀上城墻,大聲道:“韓將軍!韓將軍!”
韓續(xù)見他神色不對,料想不是什么好事。將左右俱都摒退了,輕聲喝:“小聲說,讓別人聽見,我會砍了你的腦袋!”
哨探簡直是失魂落魄,聞言才小聲道:“巽王爺戰(zhàn)死了!”
韓續(xù)如被當頭一棒,后退一步,半天輕聲問:“什么?”
哨探整個人癱軟在地上,說:“漁陽城內(nèi)的兄弟們飛馬來報,王爺率親衛(wèi)二十余人從漁陽城的地下河道潛入城中。意圖救出燕王陛下和舒妃娘娘。太子在王爺?shù)热讼滤暮拥揽谌錾蟿《�,在王爺�(shù)热讼滤螅忠曰鹩头贌�。一隊兄弟無一生還吶!王爺、王爺他……陣亡了!”
韓續(xù)只覺得心頭一口血,壓了好半天才沒有當場噴出來。然后他說:“可有找到尸體?”
哨探道:“尸體全都燒得七零八落,但是數(shù)目是對得上的。連王爺、帶燕王、舒妃,全……”
韓續(xù)只覺得腦子里嗡嗡直響,但到底是大風大浪都經(jīng)過的人,轉(zhuǎn)眼咬緊牙,慢慢說:“這個消息,只有我知道�?低醵疾豢梢愿嬖V,明白嗎?”
軍中慕容博本就沒什么威望,哨探當即道:“是!”
韓續(xù)說:“如果傳揚出去,我唯你是問!”
哨探又答應(yīng)了一聲,韓續(xù)轉(zhuǎn)頭對正在守城的士兵大聲說:“王爺受了點小傷,但已經(jīng)歸來。弟兄們堅持�。 �
大家俱都大聲答應(yīng),這便是他的高明之處了。看哨探的臉色,大家也知道不會是什么好消息。如果他只道慕容厲歸來,大家必會生疑。不如透露他受傷,反倒能安定軍心。
慕容厲在作戰(zhàn)時,是那種窮兇極惡的人。他在的時候大家當然怕,但卻有主心骨。依附于強者,是人的天性。如今傳他受傷,倒是沒什么,當初晉陽城下,他被太子弩箭射中,那是怎樣的傷勢?
可他不但堅持到攻下晉陽城,休息不過數(shù)月,又照樣生龍活虎了。
受傷對他來說不算什么,命還在就行!
韓續(xù)一直在看平度關(guān)發(fā)來的軍函,如今他最擔心的,不是晉陽城,反而是平度關(guān)。那里的兵力相對晉陽城更為薄弱,一旦被攻陷,后果不堪設(shè)想。
慕容厲真的死了?不,他不信。別說沒看到尸體,哪怕他的尸體就這樣擺在他的眼前,他也不會相信。
韓續(xù)第一時間去找周卓,周卓聽到這個消息,面色由白轉(zhuǎn)青,最后連聲音都不穩(wěn):“王爺他……不不,你說什么,我沒聽懂!”你說王爺戰(zhàn)死了?
韓續(xù)一耳光過去,眼見他目光清明了些,說:“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你現(xiàn)在聯(lián)絡(luò)你父親。我要知道這件事是不是真的!”
周卓這才反應(yīng)過來,說:“我立刻修書過去!”
韓續(xù)說:“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周卓應(yīng)了一聲,韓續(xù)突然拉住他,一字一頓地說:“你聽著,康王爺鎮(zhèn)不住軍心。一旦消息傳揚出去,我軍將不戰(zhàn)自敗。西有靖人入侵,東有胡人作亂,太子那點羸弱的兵力,既擋不住胡人,更抵不住靖人�!�
周卓還呆呆的,韓續(xù)說:“大燕會亡國�!�
亡國,這兩個字像一根刺,周卓幾乎是跳起來,飛快地跑回府上,修書給太尉周抑。
大燕當然會亡國,開天辟地以來,這世上可曾有過永世不滅的家國?它可以亡在后世子孫任何人之手。
除了你我。
相比晉陽和平度關(guān),小薊城尚算平和。市井雖然也有流言四起,然則百姓對慕容厲深信不疑。這支燕軍,雖然可惡,但是餓狼一樣的他們,怎么會失敗呢?
可太子豈會放棄這樣的機會?
兩日之后,城中出現(xiàn)大量流言——巽王慕容厲被正法。隨著流言出現(xiàn)的,還有巽王已經(jīng)被焚至殘缺的衣帶金飾。
流言迅速席卷了整個大燕,猛虎般無畏的燕軍第一次覺得驚恐。
那個比敵軍還可怕的人,那個虎狼一樣驅(qū)趕著他們,令他們只許前進不能后退的人……就這么死了?
☆、第73章
決斗
第七十二章:
那一天,香香正準備出門賣豆花,身邊突然有便裝的侍衛(wèi)過來,對她說:“夫人,如今外面不太平,夫人這幾天……就不要做生意了吧?”
香香不理解:“出了什么事嗎?”好好的為什么不讓我作生意了?平時慕容厲在也從來不管的。
侍衛(wèi)欲言又止,最后說:“回夫人的話,如今您已然身懷有孕,不適宜再操勞,還請夫人為了王爺?shù)淖铀弥�,不要出門�!�
這態(tài)度有點強硬了,香香頓了一下,問:“王爺吩咐的?”
侍衛(wèi)低下頭,想了想,說:“是的�!�
香香輕吁了一口氣,說:“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你告訴我吧。”侍衛(wèi)不說話,香香說:“不讓我出門,是害怕我聽見什么風聲嗎?”
這個侍衛(wèi)也不過十八九歲,人很小,平素很拘謹。突然一下子這樣阻止她出門,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侍衛(wèi)是很不擅長說謊的,這時候微微咬了咬牙,是個思考了一下的表情,說:“沒有什么事,夫人放心吧�!�
香香說:“王爺戰(zhàn)敗了?不,要是戰(zhàn)敗了,百姓應(yīng)該會往后撤了。王爺受傷了?”
侍衛(wèi)不說話了,香香說:“說吧,我受得住,不論結(jié)局如何,不會比我亂猜更讓人憂心的�!�
小侍衛(wèi)只得道:“夫人,王爺在漁陽失蹤了�!睕]敢說慕容厲被傳已身死的事。
香香微微后退一步,沉默。小侍衛(wèi)也不知道應(yīng)該如何安撫她,只得急道:“只是失蹤,王爺吉人天相,定會化險為夷。夫人一定要保重自身!”
香香輕輕扶著方桌,深吸一口氣,說:“我會保重的。”腹中的孩子,不僅是慕容厲的血脈,也是自己的骨肉。慕容厲的事情,她無論從哪方面都幫不上。但至少,孩子是她可以保護的。
小侍衛(wèi)擔憂地看了一眼她,香香說:“忙你的去吧,我沒事�!�
侍衛(wèi)猶豫著退下去,香香沒有出去賣豆花,自己下了一碗清湯面。什么飲食嚼在嘴里都嘗不出味道,面條跟木渣子一樣。但她還是勉強自己吃了半碗。
外面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事情比想象得壞得多。
兩天之后,晉陽城失守。慕容博與韓續(xù)、周卓等人撤回大薊城。大薊城的百姓紛紛逃往后方。但是平度關(guān)也在打仗,這大燕,沒有一處太平。
慕容慎跟胡人的軍隊一起入了晉陽。胡人本是逐草而居習慣了的,如今到了這繁華之地,簡直如野獸入境。胡人軍隊殘殺城中老幼,肆意奸淫婦人,搶奪財物。慕容慎再三跟鐵木吉可汗交涉。然而這時候的鐵木吉,大軍已深入大燕都城,豈會將他的話聽在耳中?
燕軍撤走后不到半日,晉陽城血流成河、哀鴻遍野。這里只是一個被占據(jù)的敵國,不是自己的疆土,不需要愛惜。
漁陽,燕王慕容宣醒來的時候,只覺得頭痛。身邊有人端來參茶,他轉(zhuǎn)頭看了一眼,見是舒妃。舒妃花容慘淡,眼中猶有余悸,可見這一路上,王后可沒善待她。
燕王說:“厲兒來了?”他六個兒子里,只有長子慕容博和五子慕容厲是舒妃養(yǎng)大的,如果來的不是這兩個人之一,舒妃根本不可能跟他見面。而慕容博不是前來漁陽的上佳人選。
舒妃聽見他說話,眼淚都下來了,這時候還不忘告狀:“陛下!王后為了替太子謀朝散位,竟不惜在你飲食中下毒!這些日子,她對臣妾,更是百般凌辱責打,陛下……”
說著話,已經(jīng)是哭將起來。慕容宣說:“好了,人上之人,通常都必須忍常人之所不能。些許委屈,不算什么。厲兒呢?”
旁邊陰影里,有個人這才說:“父王�!�
慕容宣見他仍然安好,并未缺胳膊少腿,問了一句:“現(xiàn)在外面情況如何?”
慕容厲的聲音一如平常地冷靜:“太子唆使西靖對平度關(guān)用兵,又勾結(jié)東胡,現(xiàn)已攻破晉陽城。”言語簡潔,旁邊舒妃卻尖利地道:“陛下,胡人在晉陽屠城,晉陽已成人間地獄�。 �
慕容宣閉上眼睛,良久,輕吁一口氣,問慕容厲:“兒子,你有什么良策��?”
慕容厲說:“東胡鐵木吉雖然作了可汗,但其弟九賢王卻并不服氣。如今他帶兵在外,九賢王坐鎮(zhèn)后方。我要去一趟東胡,說服九賢王。一旦九賢王異動,鐵木吉孤軍在外,必然回防。讓他們先斗起來,則東胡之禍可以暫免�!�
慕容宣點頭,問:“平度關(guān)的兵力,不足以抵抗西靖吧?”
慕容厲沉默,然后說:“大燕武林,自藏劍山莊覆滅,少莊主藏歌遠走之后,端木家族崛起。據(jù)說其劍術(shù)造旨,不在當年藏劍山莊之下。如果實在沒有對策,我會讓端木家族的人去一趟平度關(guān)�!�
慕容宣問:“行刺?”
慕容厲說:“此次西靖對大燕勢在必得,而平度關(guān)是嚴青在鎮(zhèn)守。嚴青素來擅于防守,絕不是行事沖動之人。西靖定會派季木澤帶兵。只要季木澤身死,哪怕重傷,西靖臨陣換將,短時間內(nèi)絕對破不了平度關(guān)�!�
慕容宣說:“可是這些武林人士,尤其眼高于頂。當年的藏劍山莊如此,如今的端木家族,只怕更是如此。他們會同意為你行刺季木澤嗎?為朝廷鷹犬,可是他們視為恥辱的事�!�
慕容厲低頭,半晌說:“他會的。”見慕容宣還在看他,似乎等待后文的樣子,慕容厲說:“他的妻子,深明大義,會說服他。如果不能,云舟會帶著他的兒子,再度前往說服他。他會的。”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目光幽暗,堅毅的臉龐看不出表情。每次他想要掩藏內(nèi)心情緒的時候,就會咬緊牙關(guān),顯得特別鎮(zhèn)靜,也特別無情。
從攻入晉陽那一刻起,就做好了各種打算。如何救回燕王和舒妃,如何應(yīng)對朝中諸臣的指責。如果自己是太子,會怎么辦?萬一他鋌而走險,又怎么辦……
行軍打仗,走一步算十步,敵我反應(yīng)皆在盤算掌控之間。
太子會在漁陽行宮張網(wǎng)等他,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但是父母陷于此,大丈夫豈能因危而不往。他一方面讓侍從逃走,一方面卻將慕容宣和舒妃仍然安頓在漁陽城中。太子追蹤他的親衛(wèi),卻不知那一行二十人,根本就不是親衛(wèi)。而是死士。他從來沒有見過的、巽王府的死士。
慕容宣說:“你那個藍釉?你不會,你舍不得。”
慕容厲說:“不到最后一刻,我不會�!�
慕容宣說:“你這樣做,就不怕他們罵你卑鄙?”
慕容厲說:“我可以卑鄙,大燕卻不能亡國。我走了,這里暫時安全,不要離開�!�
存亡之際,最兇狠的人,最容易給人以安全感。慕容宣看著他的背影,那身影挺拔偉岸,新的頭狼產(chǎn)生了。
慕容宣說:“兒子�!蹦饺輩栟D(zhuǎn)頭看他,他說:“宿鄴城小泉山,大約有七萬山民。你讓嚴青派人去找他們。是該派上用場的時候了。”
慕容厲怔住,良久問:“什么?”
慕容宣笑:“什么個屁啊,你老子當年也是帶兵的啊,能沒有一點家底?去吧。”
慕容厲緩慢地明白過來,良久,跪下,重重地磕了三個頭。
多么不愿,真正到了最后一刻,撕裂近十年的溫情。他在玉喉關(guān)接到藍釉,當然查過她近幾年的生活。
她喜歡上端木正揚,與他育有一子。但端木正揚沉迷劍術(shù),兩個人很快就發(fā)生分歧。爭執(zhí)不斷之后,藍釉也不喜歡端木家族那種壓抑的氛圍,帶著兒子逃到玉喉關(guān),母子二人相依為命。端木正揚正四處尋她,要搶回兒子。
所以她看到慕容厲,第一反應(yīng)就是跟他走。她才不要兒子長成那種只知道劍法的怪物!而孩子跟隨慕容厲之后,端木家族果然不敢得罪朝廷,一直沒有動作。
最后慕容厲將慕容軻載入慕容氏家譜,又封藍釉為側(cè)妃。可謂是徹底將端木軻還給了她。從此以后,端木家再要人就要考慮一下巽王了。
她以為他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他其實什么都知道。
若是愿意回來,他接受她回來。若是不愿意了,他仍然展開羽翼,顧她護她�?墒沁@十年未變的溫情,最后卻要變成這樣丑陋不堪的陰謀算計。
可不言,又豈能不傷?
慕容宣伸出手,想要撫摸他的頭,最后卻輕輕拍拍他的肩。
可憐的孩子,你顧念天下,可顧念著你的人,沒有幾個了吧?能少傷一個,就少傷一個吧。
慕容厲去往東胡的那一天,大薊城破。
慕容慎第一時間前往小薊城益水鎮(zhèn),追捕香香。他知道慕容厲中了劇毒之后,仍然過來陪這個女人。毫無疑問,這個女人對他而言,可謂是最重要的人了。
而值此時,韓續(xù)派來接走香香的人正好同他狹路相逢。雙方在益水鎮(zhèn)一場拼殺。
香香什么也沒帶,小侍衛(wèi)扶著她,一路逃出益水鎮(zhèn)。戰(zhàn)火已經(jīng)燒到了這里,到處都是東胡人。房舍被燒毀,冒出火與煙。昔日人來人往的街道上隨處可見倒伏的尸體與已經(jīng)變色的血。
仿佛一瞬之間,人間淪陷。邪魔惡鬼從地獄里爬出來,光明染血。
旁邊的草垛里,一個不過十三四歲的女孩子被推倒在里面,身上壓著三個東胡士兵。她垂死的呻吟令人心驚。
香香沒有辦法去救她,身邊的小侍衛(wèi)功夫雖然不錯,但是街上全是東胡人,只要一點響動,旁邊正在屋子里搜刮財物的畜牲就會沖出來。
香香第一次見到地獄,小侍衛(wèi)帶她努力避開人,往偏僻的小道上行去。她懷著身孕,他也不敢走太快,努力顧全她。轉(zhuǎn)角的時候,香香回了一下頭,草垛里已經(jīng)沒有什么聲響,只剩下兩只帶血的小腳仍然在抽搐。
如果世間真有神靈的話,發(fā)起戰(zhàn)爭的人,無論多少年,永遠都不應(yīng)被寬恕。
永不。
香香想去馬邑城,慕容厲最信任冉云舟,現(xiàn)在小萱萱她們一定在馬邑城。但是小薊城幾乎空無一人,馬車、馬匹什么的早就被一搶而空。她沒有辦法徒步遠行。
小侍衛(wèi)說:“我們逃往山里,等到戰(zhàn)火平息,夫人平安誕下孩子,再謀后續(xù)�!�
香香點頭,當務(wù)之急當然是保命!天啊,令支縣現(xiàn)在還好嗎?爹和娘……
她跟小侍衛(wèi)深一腳淺一腳地上山,小侍衛(wèi)也有些佩服——雖然她很害怕,但是一直沒有拖后腿。就在剛才,他其實有點害怕香香讓他去救人。這長街血洗,哪里救得過來?
而行過這樣的修羅場,她還能行走,還在極力想要跟上他。
兩人剛往山里行走不久,突然身后傳來喧嘩聲。香香一驚,小侍衛(wèi)左右一看,找到一個大坑。是農(nóng)時山民用來澆灌莊稼的儲水洞。有時候里面還會兌上大糞,里面奇臭無比。
但如今非農(nóng)時,雖然臭,卻沒有水。
小侍衛(wèi)說了聲:“夫人恕罪!”
說著將她塞進坑里,又急急將上面已經(jīng)枯黃的茅草撥過來,仔細蓋好。撒上幾片枯葉,偽裝成好久沒碰過的模樣。
香香縮在坑里,鼻端除了刺鼻的臭味,還有一股陳腐的霉味。外面喧嘩聲越來越近了,她眼前只有零星的幾道碎光,根本看不清外面。
太子的聲音,香香只聽過幾次,但這時候仍然一下子就辨識出來。他在問:“你主子都死了,你還護著他的女人,倒真是忠仆�!�
慕容厲死了?香香一驚,還來不及驚痛,心里又暗暗著急——你跑啊!這么多人,你能抵擋得住嗎?!
然而回應(yīng)她的,是抽刀的聲音。太子道:“不自量力!”
這個小侍衛(wèi)年紀雖然輕,然而武功卻是真的不錯。香香聽見太子咦了一聲,已是不高興了,沉喝:“廢物!一起上!”
刀劍相擊的聲音更密集了,沒用多久,小侍衛(wèi)悶哼一聲,顯然已是受了傷!香香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慕容厲死了,她被困在這里,小萱萱、薜錦屏她們不知道怎么樣。爹娘、姐姐和弟弟……現(xiàn)在這個小侍衛(wèi)……
上面又是幾聲響,約摸過了一刻鐘,突然頭頂上一震,香香覺得眼前光線頓暗。有什么東西順著茅草滴落下來,打在她的臉上,猶帶余溫。香香抬起頭,透過已暗的光線,看見那個小侍衛(wèi)撲倒在她上方的茅草上,眼睛猶張。
那血就那么一滴一滴,似乎永遠沒有止境一樣。香香右手捂著嘴,眼淚流了一臉。
太子在山里找了很久,沒有發(fā)現(xiàn)那個女人的蹤跡,他有些悻悻。仔細搜了一圈,就是沒有找那個小侍衛(wèi)伏尸之處。他四肢大張,身子正好覆住那個離離茅草下的坑口。
外面漸漸地,再沒有聲響。天光漸暗,香香輕輕撥開茅草,看見他四肢已僵,眼睛卻仍大大地睜著,仿佛直視坑底的她。香香伸出手,想要按住他的傷口,卻驚覺那血已涼透。她癱坐在坑邊,見太子一行確實已經(jīng)走遠,再抑制不住,淚如雨下。
香香不敢再下山,只好往山林深處走。已是冬天,山里也沒什么能吃的東西。但是可以找野兔、可以掏鳥窩。無論如何,一定要活下去。
胡人在大薊城進行了三天三夜的燒殺搶掠,慕容慎與諸位大臣幾度抗議。鐵木吉哈哈大笑,當堂砍死了東曹掾,大家才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地位。
第四天,就在胡人向大薊城以西的小關(guān)山進軍的時候,東胡傳來消息——九賢王成慶格殺死鐵木吉的長子,自立為東胡可汗。鐵木吉悖然大怒,雖然可惜即將到手的肥肉,但是東胡是游牧而居。大燕百姓的仇恨,他不是感覺不到。
久居此地,畢竟不是良策。他幾經(jīng)思索,最后決定先行退回東胡。
與此同時,平度關(guān)突然增兵七萬。且都是個個以一擋十的精銳。西靖眼看城池將破,敵方卻突然殺出強援,頓時氣苦。但是季木澤并不退兵,他相信大燕內(nèi)耗已極,不能久戰(zhàn)。
事實上,大燕也確實糧草欠缺。然而嚴青帶傷堅持,死守。
大燕若論智慧,再沒有比這個嚴青更低下的了。然而他是個認死理的,讓他守成,你在城下非禮他娘他也不會出城迎戰(zhàn)的。周邊將領(lǐng)都看不起這個鐵圪塔一樣的東西。但卻不得不承認,這個人是塊最難啃的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