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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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姜婳正在書房看賬本。
橘糖推門,有些氣喘吁吁,歡喜道:“娘子,公子回來了�!�
姜婳閉上賬本,眸中七分歡喜三分訝異:“不是明日嗎?你此時(shí)來報(bào),豈不是夫君已到了府中�!�
姜婳聲音多了幾分懊惱,忙閉上賬本,向大廳走去。走到途中,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又想起了這幾日為了省些時(shí)間,她未施脂粉的模樣,一陣頭疼。
橘糖笑著打趣:“公子才不在意這些呢,況且娘子花容月貌,天仙之姿,不施脂粉,在公子眼中,也是世間最好看的娘子�!�
一邊說著,橘糖一邊裝模作樣幫姜婳扶正了青玉簪。
半月未見,姜婳步子已經(jīng)邁得比平日急。但禮數(shù)擺在那,她還是沒有提著裙擺跑起來。
雖然已經(jīng)快十年,互相什么模樣都見過,但想到馬上就要見到謝欲晚,姜婳還是紅了臉。
剛到門外,就聽見一道怯弱又嬌柔的女聲:“表哥。”
橘糖蹙了眉,姜婳卻沒什么反應(yīng),只是慢了步子踏進(jìn)去,看向那個(gè)坐在主座之上,正在飲茶的清冷公子。
“夫怎么今日就回來了,上次寫的書信,按理說應(yīng)該是明日的�!彼锨耙徊剑�?yàn)橛信匀嗽诖髲d中,她也沒有直接過去。
適才對謝魚婉清冷疏離的公子,此時(shí)唇邊卻帶了笑意,上前一步牽住了姜婳的手:“走的水路。”
橘糖歪頭,輕笑一聲。
公子還是這德行,明明就是想早日見到娘子,偏只說走的水路。
被牽住手的姜婳指尖微紅,禮數(shù)使她并不會(huì)將這半月的思念訴之于口,她只是用微紅的指尖輕輕摩挲著謝欲晚的虎口,唇邊是婉約的笑意。
見狀,橘糖走到謝魚婉身前。
“謝小姐,這幾日娘子繁忙,未來得及帶小姐熟悉丞相府,小姐隨奴來�!�
謝魚婉像是還想說什么,看見面前的一對璧人,眼尾微紅,怯弱地同橘糖走了。
一時(shí)間,大廳中就只剩下謝欲晚和姜婳。
橘糖意圖,昭然若揭,姜婳羞紅了臉:“橘糖就這樣,夫君莫見怪。”
芝蘭玉樹的謙謙公子輕笑著,如冰雪一般的清冽嗓音,少了平日對旁人的幾分冷:“嗯?”
姜婳將人送入他懷中,手小心捏住衣袖,等到能隔著錦服聽見他躍動(dòng)的心跳聲,才小聲道:“夫君,半月未見,我很想你。”
謝欲晚將抬手,將她纖細(xì)的腰摟住,隨后輕輕撫摸著她烏黑柔順的長發(fā),輕聲“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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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丞相,謝欲晚平日有諸多公務(wù)。
淮南的事情,并沒有天子預(yù)想的那般簡單。同姜婳纏綿片刻后,謝欲晚也去了書房,準(zhǔn)備將淮南的一切整理成文書,明日去上呈。
姜婳自然也回去書房,處理府中事物。
橘糖見到姜婳不到一個(gè)時(shí)辰就回來了,小聲嘀咕了幾句。
姜婳隱約聽見,羞紅了臉:“橘糖!”
橘糖眨了眨眼,立即做了一個(gè)捂嘴的手勢,然后馬上溜了出去。
姜婳臉上熱度未消,只能打開賬本,讓自己冷靜冷靜。她不是夫君,白日做這般事情,她會(huì)......會(huì)......害羞。
賬本的邊角被她扣緊,她鼓著臉,手摩挲著。
心,還是跳得好快。
怎么回事,今日賬本也不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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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
“砰——”
姜婳抬眼望去,橘糖正氣鼓鼓走進(jìn)來。
隨后又是一聲。
“砰——”
姜婳茫然,開口:“橘糖,怎么了?”
橘糖眼圈有些紅了,側(cè)過身子,不給姜婳看。
姜婳還沒說什么,就看見橘糖一邊側(cè)身躲著她,又一邊偷摸偷看著她。
姜婳持續(xù)茫然,想起剛剛耳鳴的兩聲“砰——”,又好氣又好笑。
橘糖咬唇,最后把整個(gè)人都背對姜婳。
姜婳知曉,這是不得不她先開口了,上前一步,將自己正對著橘糖,溫柔哄道:“怎么了,這么委屈,說出來,我給你做主�!�
“如果我不占理呢......”橘糖又轉(zhuǎn)了身子,就是不看姜婳。
姜婳從未見過橘糖如此模樣,但馬上道:“那我也給你做主。”
橘糖這才哭出來,眼淚像是不要錢一般嘩嘩而下。
姜婳被嚇壞了,忙用帕子擦拭:“怎么了,誰欺負(fù)我們橘糖了,沒事,沒事的�!�
橘糖一邊抽泣哭著,一邊道:“娘子將那謝小姐送回族中吧,送回去,她,莫懷因?yàn)樗�,因�(yàn)樗�,罵我。”
姜婳大驚,一邊撫著橘糖的頭,一邊心疼道:“好,我修書一封,將人送回去,橘糖別哭了好不好�!�
剛剛還淚如雨下的人頓時(shí)停下,甚至哭嗝還在,但是唇邊已經(jīng)有了笑意。
還在為她擦拭眼淚的姜婳一頓,用帕子輕拍了一下橘糖:“過分�!�
橘糖搖了搖姜婳的手:“可是娘子答應(yīng)我了,答應(yīng)我了,快寫信吧,就說因?yàn)槲议偬遣幌矚g這位謝小姐,所以......”
“胡言,怎可如此寫�!�
即便橘糖情緒已經(jīng)正常了,姜婳還是擔(dān)憂地望著她:“到底怎么了?”
橘糖撇嘴:“我又沒撒謊,莫懷因?yàn)橹x小姐,罵我不知禮數(shù),尊卑不分。他憑什么因?yàn)橹x小姐說我?他以為他是誰,我橘糖就只是小小地喜歡他,他真當(dāng)能憑借我這份喜歡,對我說三道四了?”
莫懷是橘糖喜歡喜歡的人。
這是全府人都知道的事情。
姜婳看著嘟嘴的橘糖,總覺得橘糖有些事情瞞了她,但是既然橘糖不想說,她也不會(huì)去問。
至于那位謝小姐,姜婳遲疑了一下,既然橘糖不喜,那晚上同夫君說一聲,在族中那邊尋好安置的人家,再送回去吧。
見到娘子真提筆寫著書信,橘糖滿意地瞇起了眼。
姜婳一邊寫著書信,想著如何委婉地能將人送回去,一邊看著橘糖。
見到橘糖情緒終于算是穩(wěn)定了下來,她才松了口氣。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橘糖為何對她撒謊,她不太在意。
橘糖生性良善,平日就算厭惡何人,也不會(huì)表現(xiàn)地如此明顯。今日這番舉動(dòng),怕是那位謝小姐實(shí)在惹惱了她。
她甚至有些好奇,到底是發(fā)生了什么,能夠讓橘糖在她面前不顧禮數(shù),哇哇大哭,又毫不掩飾地表達(dá)厭惡。
僅僅因?yàn)槟獞眩?br />
姜婳幾乎是直接就否決了這個(gè)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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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不僅僅是因?yàn)槟獞选?br />
姜婳看不見的地方,橘糖纖細(xì)的手指交錯(cuò)著,緊緊扣著木凳,像是在隱忍極致的憤怒。
莫懷?
她橘糖的確愛慕這個(gè)人,但是那也僅僅只是她橘糖個(gè)人的愛慕。
她不會(huì)牽扯到娘子。
換言之,無論那謝小姐對她橘糖做了什么,她都一句話不會(huì)在娘子面前說。
她要送那謝小姐回去,最為難的人,只會(huì)是娘子。
只是,那謝小姐千不該萬不該,如此忍耐不住,公子才回來一日,就千方百計(jì)去接近公子,讓她那點(diǎn)司馬昭之心人盡皆知。
她倒不是怕公子會(huì)被誘惑,而是,怕這件事傳到娘子耳中。
族中人明知道娘子的傷心事,還將這家世同娘子姨娘有八九分相似的謝小姐送過來,生生戳了娘子的心。
若是這謝小姐的勾搭行徑傳到娘子耳中,娘子即便嘴上不說,心中也定是傷心的。
同姨娘有關(guān)的事情,自姨娘自盡那一年起,就沒有一件是讓娘子不傷心的。
她橘糖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fā)生。
娘子純善,她橘糖可不。
第八章
晚間時(shí)候。
姜婳一早收起了賬本,想著等會(huì)該如何同夫君提起將謝小姐送回商陽這樁事。
一邊垂頭,一邊輕笑。
半個(gè)月未同夫君相見,今日一開口,卻是要說這種事情。
但禮數(shù)得周到,族中人既然有那方面的意思,她貿(mào)然將人送回去,定是要同夫君商量一聲的。
不過,從前這樣的事情也許多,最后夫君都只是說了句:“送回去便好。”
因?yàn)檎f的多了,她有時(shí)候都是直接將人送回去了,晚間再假裝詢問夫君一聲。
本就是全個(gè)禮數(shù),這謝小姐倒是不能像從前那樣。一是因?yàn)橹x小姐是夫君族中的人,二是因?yàn)樗铋_始是答應(yīng)暫留謝小姐一段時(shí)間的。
這件事情,同夫君說一聲后,她得再去好好安排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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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
謝欲晚回房的時(shí)間有些晚,姜婳這幾日熬的有些晚,一時(shí)也忍不住昏睡了。
等到迷糊醒來,就看見謝欲晚正站在她面前,溫柔地看著她。
她迷糊地揉了揉眼,抬手牽住他的手。
謝欲晚任由她拉著,直到她伏在他胸膛前。他聽見她的聲音有一種剛醒過來的軟:“回來了�!�
“嗯�!�
姜婳站起身,清醒了幾分,又想起來橘糖的事情,才全然清醒過來。
看著她迷糊地甩著腦袋,謝欲晚溫柔一笑:“困了就去睡�!�
姜婳搖搖頭,直直看著他。
半月未見,她很想他的。
她才不想,現(xiàn)在就去睡,況且還有橘糖的事情。
她徘徊著伺候謝欲晚更衣,手指尖搭在他玉色腰帶上時(shí),小聲說道:“族中人前些日送來一個(gè)姑娘,名為謝魚婉,身世可憐,十分伶俐。”
平日一般這時(shí)候,不等她說出下一句,夫君就會(huì)讓她將姑娘送回去了,姜婳如往常一般等著,抬眸,卻看見了謝欲晚一雙眸中多了些思索。
她心一怔。
夫君在思索什么?
夫君為何會(huì)思索。
隨銥誮后,就聽見謝欲晚清寒的聲音。
“外人到底不算知根知底,不如就橘糖吧�!�
橘糖?
納橘糖為妾?
姜婳捏住謝欲晚腰帶的手一滯,滿眸驚惶。
兩人相望無言間,謝欲晚才知道大抵是自己會(huì)錯(cuò)意了。見姜婳夸那姑娘伶俐,他以為是姜婳在府中無聊了,想尋人做伴。
比起外人,定是橘糖更知根知底,“不若橘糖”便脫口而出了。
姜婳也反應(yīng)過來,提起的一顆心稍稍放下。她便知曉,夫君愛她,如何會(huì)考慮納妾之事。
原本只是誤會(huì)了。
她正欲開口,將橘糖的事情說出來,就看見了謝欲晚認(rèn)真思索的模樣。
她頓時(shí)愣住了。
既然橘糖是誤會(huì),那夫君此時(shí)在思索什么?
一股隱約的酸澀涌上姜婳心頭,現(xiàn)在......她口中提到納妾的事情,夫君,夫君,已經(jīng)需要考慮了嗎?
不會(huì)的。
姜婳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為什么對夫君如此不信任呢?
她不能這般揣測夫君,或者只是想到別的事情,夫君思索的這般認(rèn)真,可能是公務(wù)......
謝欲晚仍在認(rèn)真思索著,昏暗之中,他未看見姜婳惶惶的神情。
沉思許久,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好聽,可說出的話卻讓姜婳如墮冰窖。
“我們是應(yīng)該有個(gè)子嗣了�!�
他的話音剛落。
姜婳指間頓住,腰帶重重砸在地上。
昏暗之中,她垂著頭,茫然地顫了下手,十幾年的教養(yǎng),讓她只能先應(yīng)下夫君的要求。
一根刺,緩緩扎入她最柔軟的心臟。
她僵硬地扯出溫婉的笑。
她此生接觸到的男子,除了夫君,便只有父親。
父親口中喊著愛慕大夫人,但小妾一房一房地迎,甚至占了當(dāng)初已有婚約的姨娘的身子,這才有了她,有了姨娘短暫痛苦的一生。
等到大夫人傷心過度,難產(chǎn)而亡,父親又恍若幡然醒悟般,青燈古佛,日日作秀。
她以為夫君是不同的。
畢竟夫君和父親,真的很不一樣。她放心地任由自己愛上了他。
畢竟,他對她那么好。
他看起來那么愛她。
可他也要納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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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
姜婳一早尋了人,將謝魚婉送回商陽,并修書一封,將其妥善安置了。
她應(yīng)了橘糖,要將謝魚婉送離丞相府,即便夫君昨夜說......要納妾,這個(gè)人也不會(huì)是謝魚婉。
謝魚婉臨走之前,求她過去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