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到了第二天,縣衙里又升堂。
這次的案子牽涉到了富戶之家的家產(chǎn)之爭,叔侄間雇兇劫財害命,已經(jīng)不足以用精彩兩個字來形容,簡直比戲文里編的故事還曲折離奇。
縣衙的門檻都快讓人踏破了。
若不是王氏和顧茵算是原告苦主,怕是連個聽審的位置都排不上。
王大貴到了公堂之上,竟還以當時沒睡醒,腦子發(fā)懵所以說胡話來辯駁。
這理由連三歲小兒都不會相信,縣太爺根本不理他,不認是吧,先吃頓殺威棍,再蹲大牢去吧,先把牢里那些家伙什都過一遍。
平常審犯人的時候,縣太爺當然不會用這種刑訊逼供手段,對著這種反復(fù)無常的小人自然沒必要留情面。
王大貴被拖到一邊打板子的時候,鄒氏又被帶到堂上。
王大貴痛叫得越厲害,鄒氏的臉便又白上一分。
王大貴一直自覺謹慎,做見不得光的事親力親為,自詡沒有人證物證。
但是他漏了鄒氏,鄒氏對他的事情一清二楚,其實就是最好的人證。
擱平時,鄒氏作為一個聰明人,當然不會指認自己夫君,說不定還會散盡家財為王大貴奔走。
但當時李捕頭裝成九連寨的人的時候,她就躺在王大貴邊上,聽他親口承認了。
大勢已去,越是聰明的人越知道趨利避害。
不等用刑,鄒氏一五一十的就把事情全交代了。
擱現(xiàn)代,她這叫從犯專做污點證人。在古代沒有這個說法,但是轉(zhuǎn)作證人一樣可以獲得減刑。
王大貴至死也想不到,他精明一生,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還是敗在了他最看不起的女子手上。
這案子委實駭人聽聞,第二天府城就來人了,說知府大人看到縣太爺呈上去的卷宗了,要把人都帶到府城去審。
平時縣太爺遞上去公函,知府能在一個月內(nèi)給回復(fù)都算是給面子了。
這次動作這么快,自然是聽說這案子鬧大了,而且其中錯綜復(fù)雜的部分都已經(jīng)理清楚,只差犯人招供畫押和判決結(jié)案了,這等于是白送的政績,他自然得上趕著。
于是這案子立刻被移交到府城去,知府主審,縣太爺和關(guān)捕頭押解王家一干涉案人員去協(xié)審。
王氏其實還是很想知道后續(xù)發(fā)展的,但案子不在本地,府城主審的又是王大貴勾結(jié)流匪的事,這就和她無甚關(guān)系,不能作為原告苦主去聽審了。
顧茵也心系這案子,但確實路途遙遠,她們兩個女子跟著去的話,無形中給關(guān)捕頭添麻煩。
而且案子鬧到現(xiàn)在這般,已經(jīng)不是她們普通百姓能插手的了,最后便決定還留在寒山鎮(zhèn)聽消息。
出發(fā)前,關(guān)捕頭特地來了一趟,讓他們別擔心,說這案子必然會審出個結(jié)果來。
他是公家人,比顧茵她們都懂里頭的道道,這話也等于給她們吃了個定心丸。
翌日一早,王家一干人等被押解出了寒山鎮(zhèn)。
天不亮百姓們都等在城門口看熱鬧了,爛菜葉子、臭雞蛋不要錢似的往王家兩對老夫妻身上砸,還有提著泔水桶去的,都提桶準備潑過去了,看到旁邊的關(guān)捕頭和縣太爺,又連忙停了手。
這個時候顧茵和王氏也起身了,起身才發(fā)現(xiàn)顧野不在家。
想著這孩子多半是看熱鬧去了,婆媳倆也沒多想,照常干活擺攤。
如今碼頭上又恢復(fù)了從前的模樣,只顧茵和王氏一家“文老太爺粥”,生意不只是恢復(fù)了從前火爆的程度,而是更上了一層樓。
和人一打聽,外頭人聽說了寒山鎮(zhèn)發(fā)生了一件大案,但又不知就里,以訛傳訛,不過幾天就已經(jīng)傳成這“文老太爺粥”太過美味,惹起了同行嫉妒,不惜雇兇殺人的模樣。
都不惜雇兇殺人了,想想這得好吃到什么地步吧!
連不重口腹之欲的人都想著嘗嘗這大名鼎鼎、差點惹出人命大案的“文老太爺粥”。
這傳言實在是傳得歪過了頭,顧茵和人辟謠了,但人家不聽啊,只當她是被嚇壞了,不想再惹事兒。
還有仗義的人勸道:“小娘子別怕,那賊人不是被人鎖去了嘛!往后要是再有別家害你,我們都站在你這邊!”
“就是,前頭差點被那些魚目混珠的贗品騙了去,這次之后都認準你家啦!”
到后來,顧茵也解釋不動了。
之前顧茵熬的粥還能賣到中午,現(xiàn)在是連半個早市都撐不過。
而且前頭只是粥賣得好,包子和餛飩賣的少,現(xiàn)在激起了大家對她家的好奇和同情心,都搶著照顧她的生意。
中午晌包子和餛飩都賣完了,攤子上什么都沒有了,還有人問王氏桌椅板凳賣不賣的。
“不賣不賣!”王氏把家伙什都牢牢護住,逃也似的帶著顧茵收攤了。
到了家里,王氏擦著汗道:“這些人也忒熱情了,真把我們當成因為手藝差點被人害了的苦主。希望知縣大老爺快點把案子審清楚,還咱家一個公道,也解了這誤會。”
下午晌婆媳倆各自歇息,傍晚前武安下學(xué)回來,王氏起身做了夕食。
然后等到天色完全黑了,顧野還沒回家,兩人不約而同念叨一句這孩子又不知道去哪里野了,很習慣地單獨留出他的飯食。各自吃過后,武安回屋睡覺,王氏陪著顧茵坐在堂屋里等他。
這一等,就等到了半夜。
兩人是真的急了,只能去敲門求助隔壁的李捕頭。
李捕頭帶著她們找了半晚上,一直到天亮都沒找到人影兒。
天亮前顧茵和王氏急得都要去報官了——縣太爺雖然不在,但縣衙里有主簿和師爺坐鎮(zhèn),也是能受理案件的。
一個跟著關(guān)捕頭去府城的捕快回來緇衣巷報信了,說他們出發(fā)之后半天才發(fā)現(xiàn)顧野一直跟著他們,關(guān)捕頭想讓人把他帶回寒山鎮(zhèn),那孩子開口便是“不走,我代我奶來的!”。
關(guān)捕頭想著一般人也制不住他,別半路上又把他弄丟了,而自己又分身乏術(shù)能把他送回去,干脆就帶著他去了,只讓人立刻送口信回來。
顧茵和王氏吊著的一顆心這才落回了肚子里。
…………
王家的案子如期在府城開審。
這時候可不講究什么人權(quán),屈打成招的事兒都屢見不鮮,更別說王大貴這樣本來就犯了罪的。
知府可不像縣太爺那樣手段溫和,雷霆手段下,王大貴到了府城的當晚就吃過了一遍刑罰,被折騰得人不人鬼不鬼,身上就沒有一塊好肉,人到了這種時候已經(jīng)不是怕死了,而是想著求死解脫了。
王大貴根本不敢和這種手段的知府強辯,立刻就招了。
他也狠毒,知道鄒氏賣了他,把鄒氏也牽扯進來,指認她為同謀。
同樣受了刑、不人不鬼的鄒氏直呼冤枉,夫妻倆在公堂之上互相指摘,爭吵之下還抖落出了原來這次買兇殺人已經(jīng)不是第一遭,前頭對付商場上的競爭對手的時候,便已經(jīng)用過次招。
昔日沆瀣一氣、狼狽為奸的兩人在公堂上恨不能活撕了對方。
知府可不管他們誰指認誰,掰扯不清楚是吧,驚堂木一拍,簽籌往地上一扔,當下就開打,打到?jīng)]力氣再爭了,自然就只能在供詞上簽字畫押。
在寒山鎮(zhèn)拖了好些天沒審出結(jié)果的案子,到了知府手里,兩天就全給審?fù)炅恕?br />
結(jié)案之后,知府判了王大貴和鄒氏兩人秋后問斬,把他們收押進大牢——這夫妻倆自然是不會讓縣太爺和關(guān)捕頭帶走的,畢竟這政績得算在他頭上。而且王家二房得來的不義之財?shù)贸页涔�,這自然也得充到府城的公中。
不過知府也承了縣太爺讓功勞的情分,幫著他把王家大房的案子一并審了,趙氏回寒山鎮(zhèn)坐牢一年肯定是躲不過的,王大富為富不仁,雖然不知情販賣廚余的事,但是搶奪父母遺產(chǎn),監(jiān)管不力,先打他九十棍,再罰他交出當年吞沒、原屬于王氏的財產(chǎn)。
王家二老當年的存銀已不可查,但名下的鋪子和田地都有據(jù)可考的,價值在一千兩左右。這倒不是知府眼睛一閉瞎算的,畢竟當年的寒山鎮(zhèn)可不是現(xiàn)在這般模樣,王家雖然在鎮(zhèn)子上是是富戶,但是再富也得上下打點孝敬,不然生意做不成。
王家兩兄弟應(yīng)該給出三百兩給王氏。
但是二房的產(chǎn)業(yè)要充到公中的,知府自然不能再吐出來,就讓王大富一個人把這筆銀錢出了。
三百兩對曾經(jīng)的王家大房來說那也是傷筋動骨的一大筆錢了,更別說眼下自家已經(jīng)讓人劫了一千四百兩,還抵押了望月樓的情況,那簡直是要掏空他們大房的家底了!
聽到這個判決,王大富和趙氏直接昏死過去。
但是知府的手段他們見識過了,讓衙役各潑了一瓢冷水后,他們倆屁都不敢放一個,只能如喪考妣地苦著臉,簽字畫押認下。
這一樁家產(chǎn)侵吞案的主審記做縣太爺,算是他的功績,知府還在往上遞送的卷宗里幫著縣太爺美言了幾句。
事情其實還算是順遂的,但是離開府城的時候,縣太爺和關(guān)捕頭的面色都不算很好。
原因自不必說,自然是對知府好大喜功的做法和如今朝廷上行下效的風氣十分不喜。
但顧野不明白那些,他只知道害自家壞人都被懲罰了!而且自家還要拿到一大筆銀錢!
三百兩是多少銀錢他沒有概念,但肯定比他奶一般給他的一文兩文多很多。
回到寒山鎮(zhèn)之后,縣太爺和關(guān)捕頭回縣衙去整理卷宗。
顧野迫不及待地跑回了家,進了家門就把醞釀了一路的話嚷了出來:“奶!咱家要有錢,給好多好多錢……本來就是奶的……什么遺產(chǎn),有三百兩!”
王氏被嚇了一跳,都知道寒山鎮(zhèn)外頭上到官員、下到小吏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德行,沒想到案子出去審了一遭,居然還能有回頭錢!
而且這三百兩的數(shù)目也實在太大,王氏大半輩子沒聽過這么多銀錢了。
她不敢置信地哆嗦著嘴唇問:“多多多多……多少銀錢?”
顧野笑嘻嘻地正要回答,看清了一旁冷著臉的顧茵和她攥在手里的小木棍,他立刻笑不出了,同樣哆嗦著嘴唇道:“三三三三……三百兩�!�
第42章
“老天開眼��!”王氏撫著胸口,
激動得身體都打起抖來。
顧野也跟著抖,但是抖歸抖,他還是站著沒動。
顧茵輕輕推了王氏一下,
王氏回過神來,
放了手里擦洗的抹布,嚯的一下從小板凳上站起身。
顧野以為他奶要抓他,
下意識地后退了好幾步。
不過王氏卻不是去抓他,而是走出去把大門關(guān)上了。
顧茵朝著王氏之前坐著的小板凳努努嘴,
“褲子脫了,
過來趴好�!�
顧野扁了扁嘴,
但還是乖乖照做,
解開腰帶,把褲子褪到膝蓋,
趴到了板凳上。
他出去逛一遭,整個人兒又黑了一圈,但身上還是極白,
小屁股圓圓的,白的都反光。
小指粗的木棍攜照著他屁股瓣兒落下,
每打一下,
顧野的小身子就是一抖。
打過五六下,
他小屁股腫了,
卻是一聲都沒喊。
打完,
顧茵把小木棍扔回墻角,
問他說:“知道錯哪兒了沒有!”
顧野紅著眼睛,
扁著嘴忍著哭道:“知……知道的�!�
看他這樣,顧茵又有些不忍心,但還是冷著臉道:“下回還敢不?”
“下回……下回先跟娘說�!鳖櫼芭Φ纱笱劬�,
不讓眼淚掉下來,但是聲音都帶著鼻音了。
“哎,算了算了,”王氏幫著打圓場,“小野是真知道錯了。饒他一回,再有下次再重罰!”
顧茵也順勢道:“娘把他抱回屋里去,夕食我來做�!�
“奶我自己走�!鳖櫼皫е耷划Y聲甕氣的,紅著臉要把褲子提起來,但這點小力氣自然抵不過王氏,最后還是被王氏抱到屋里炕上。
看到小崽子趴在炕上齜牙咧嘴的,王氏嘆了口氣,“你別怪你娘,她這幾天就沒有一晚上睡得安生的�!�
雖然都知道關(guān)捕頭為人牢靠,但他到底是個大男人,沒有帶孩子的經(jīng)驗,又是去州府那樣的地方辦案的。誰能不擔心?
顧野立刻搖搖頭,“我不怪娘!”又不好意思地拉過被子蓋在自己屁股上,催促道:“奶去幫娘做飯�!�
王氏應(yīng)了一聲,出了屋子去了灶房,卻沒看到顧茵。
兩刻鐘后,顧茵回來了,遞給王氏一個精致的小瓷盒子,“剛給小野買藥去了,娘一會兒幫他上藥。”
王氏好笑道:“我不去,我手重。再說你才是他娘,你自己去。”
顧茵到底沒有養(yǎng)娃經(jīng)驗,剛是火氣上頭沒忍住動了手,現(xiàn)在冷靜下來了又有些后悔。她是不主張體罰孩子的,尤其是想到自家這崽子從前到處流浪,野慣了的,家里收養(yǎng)他也不過兩三個月,習性肯定得慢慢改。
“武安那么乖,小時候淘氣的時候我也照打。哪有當娘的不打孩子的?”
兒媳婦能干,王氏現(xiàn)在都習慣性地讓她拿主意,難得看到她這么為難的樣子,王氏忍不住笑起來,“真沒事兒,先做飯,吃完飯你倆好好聊聊,母子倆哪有隔夜仇?”
沒多會兒武安挎著個小書袋,下學(xué)回家了。
進了家門他先問顧野今天回來沒。
得知他回來了,武安書袋子都沒放,連蹦帶跳地到了屋里。
“你總算回來了!”武安說著就要撲他身上去,看他難得文靜地趴著沒動,他又站住腳,問他咋了。
顧野齜牙咧嘴地說:“還能咋了?挨打了唄!”
“我娘打的?”
“不是,我娘打的�!�
武安不相信地扁扁嘴,說:“騙人,嫂嫂最溫柔了,她從來不打人。”
說完武安自己想了想,又說:“不過嫂嫂生氣也是正常的,那天你啥都不說就走了,娘和嫂嫂還在家等你吃夕食,等到好晚好晚,我都起來尿尿了,她們還在堂屋坐著。”
顧野也心虛起來,說:“我不知道,那么遠,以為很快回來�!�
“后來她們還出去找你呢,我說我也去,嫂嫂說讓我在家待著,指不定你啥時候就回來了。娘去找了李捕頭,找到天亮……不過你現(xiàn)在回來就好啦,好多天不見你,我好不習慣�!�
“我也不習慣,”顧野扁扁嘴,“外面沒有娘,沒有奶,也沒有你,我再也不去了�!�
“那你知道錯就好了,我其實還是不敢相信嫂嫂會動手打你,你要是說我娘打的我還不會奇怪哩�!�
顧野拍拍自己的邊上,讓武安趴到自己邊上,小聲道:“我新學(xué)一句,‘女人如老虎’。我覺得騙人,娘就很溫柔……原來她也是老虎!”
拿著傷藥走到門口的顧茵:……
這小崽子出了趟遠門,說話是越來越順溜了,但是學(xué)的都是些什么��!
為了照顧屁股受傷的顧野,王氏把桌子搬到屋里,擺上了夕食。
“快吃,尤其小野多吃點。”看到顧茵和顧野有點別扭,王氏特地給顧野夾菜,說:“你娘難得在家里下廚,專門給你做的!”
平時家里夕食吃的簡單,這天吃的算是豐盛,春筍炒肉絲、青菜丸子湯,還有涼拌野菜和白饅頭。
武安看到他娘給顧野夾竹筍炒肉就忍不住抿嘴直笑。
“吃飯啊,好好的笑啥?”說著話王氏也給武安夾了一筷子。
武安忍不住笑出了聲,“小野都吃過一頓竹筍炒肉了,這是第二頓了!”
顧茵都忍不住笑起來,“你這小家伙念了幾天書,人都變促狹了�!�
氣氛輕松起來,王氏也打開了話匣子,問顧野這幾天在外頭過得咋樣,有沒有吃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