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臣陪皇上進山吧�!�
“不了�!�
此時東方漸曉,那山中霧氣繚繞,密林疊掩,但此間竟有一條山路如仙人指點般出現(xiàn)在他眼前。
“應當是那兒了,你不要跟著我,我三個時辰便歸�!�
“這山里恐怕有大蟲出沒,皇上還是讓臣陪著吧。”
“不用�!�
余承焱見他去意堅決,不再阻攔,將他送到山路口,與他告別。
“我的荷包不見了,許是掉在了馬車里,你代我去找找�!卑惨饪粗喑徐袜嵵仄涫碌亟淮健�
“還是讓臣護送您吧,梁束交代臣要護皇上您周全�!�
“讓我與他單獨待一會兒吧�!�
余承焱不好再說什么,憂心忡忡地目送著安意上山。
山里疏竹郁松搖曳,林間鳥雀蟲豸暢鳴,安意的腳步一時輕快起來。
“你想我期頤之后,魂歸宗廟,自己一人獨死,梁束,你好狠的心�!�
安意走得累了,坐在大青石上歇息著,不免又想起梁束的那封信,心中酸楚不已。
縱使他已把那封信燒掉了,但那封信上的一字一句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他并不知道梁束埋葬在哪兒,但冥冥之中,他知道那人就在這山里長眠。
他騙余承焱祭拜完就歸,騙他馬車里有荷包,騙劉芳他會再回到皇宮執(zhí)掌天下,但他獨獨騙不過自己,沒了梁束,他并不能百歲長安。
梁束那日獻上的壯陽藥他雖然一滴不剩地喝下去,但他卻沒有臨幸任何一人。那夜他情欲難忍時,是咬著梁束獻上的虎皮,想著那人與自己交媾的每個場景,然后將手指放入后穴當作是那人在愛撫自己,以此來度過漫漫長夜。妃子有孕是他吩咐太醫(yī)編造的,他伙同太醫(yī)以謊言來愚弄所有的朝中大臣,其中包括梁束。
他的遺詔上寫著將皇位傳給靖王安準,他那十七歲的弟弟。
終于有一次,他可以違背梁束的心意,自己選擇生死。
走了大概一個多時辰,安意見一棵參天的槐樹,樹梢的槐花如層層白雪,那樹下有一新墳,待他屏息凝神走過去,一眼就認出了那墓碑上刻的梁束二字,但當他撇過頭時卻看見了令他至死也無法釋懷的東西。
“梁束之妻,安氏之墓�!�
一副空空蕩蕩的棺材,正好容得下一個他。
原來他的死一直都在那人的掌握之中。
原來梁束知道余承焱的心意,那人利用余承焱的真心來達到這個最終的目的,醉酒后的談話,大膽讓余承焱跟蹤自己進山,甚至讓余承焱冒死同他談話,都是利用余承焱的罪證。
原來梁束從未想過讓他于宮中壽終正寢,那人信中的“佑其長安”,是最后的花言巧言,不是慚悔,而是對他永生永世的禁錮。
梁束將他的死算計得分毫不差,知道他此生離不開他,知道他定然會來赴他。
從生到死,梁束都是那么聰慧自信、張揚狂妄,他以為自己能擺脫那人,卻沒想到還是于那人股掌中灰飛煙滅。
在來之前,安意看完信后就已吞下毒藥,此時藥效發(fā)作,讓他再直不起身,腹部似有百千匹駿馬踏過,他疼暈在那空空如也的棺材中。
但人臨死的時候,總會記起一些無關緊要卻又顯重要的事,比如他五歲那年,祭詞一事。當時他見梁束跪于殿下,因連日來功課繁雜,厭煩梁束這個人得很,于是脫口而出一句“孩兒與先生朝夕相對,先生每日布置給孩兒眾多功課再加以批改,其中大多以仁義孝悌、君臣之道為主,鮮少不同,但也算是盡心�!�
他說得委婉,但話義卻在前半句上,主要是責備梁束給他布置太多相似的功課,可他的父皇卻將重點放在了后半句上,認為梁束并無二心。
也許一切的罪孽起源于那時。
梁束始終記著那件事,既感激他同時也聽出了他的話外之意,驕傲的肱骨之臣對他憤恨難加,于是在感激與憤恨的糾葛中以下犯上;而他則早已忘卻那件事,對于梁束的聰慧與自信,他羨慕又憧憬,從此眼中只有那人如紅日般耀眼的金光。
他們的愛都不純粹,所以注定得不到好的下場。
安意思索至此,已然拋掉了靈肉,恍惚之間,他仿佛看見林間盤桓著一只翠鳥,他想定是梁束派來接他的。
不知梁束死于幾日前,但當梁束的尸水和他的尸水融為一灘時,他倆將會相遇。
他會在陰間尋到那輪太陽。
*
三個時辰已過,余承焱始終不見安意歸來,他叫來馬夫與自己一起進山尋人,沒過多久便見到了安意于棺材中可怖的死狀,他心中駭然,見棺材旁放著一封信,曰:
[今既與梁束相會,便無折悔之意,遺詔已于十三日寫成,置于中正殿龍椅之后,但余仍有一心愿,請汝為我了卻。]
余承焱目光一沉,看清了最左邊一行清雋的小字。
[放魚歸苑。]
余承焱拿著書信的手顫抖不堪,但知已無法追回安意,于是將信揣入懷中,為安意蓋上棺蓋,堆好墳土。
當他轉(zhuǎn)身離開時,卻不再看那雙墳一眼。
余承焱快馬加鞭回到宮中,當即向劉芳說了此事,劉芳聽后昏闕過去,后蘇醒過來。兩人連忙去到中正殿,果不其然發(fā)現(xiàn)了放遺詔的木盒。
余承焱回到府中取那五彩錦鯉,卻見魚已死去多日,再回清苑,也瞧那宮中之魚,同樣暴斃許久。
至此,兩尾五彩錦鯉雙死于水中,終未相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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