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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其實,是沈望先看見鄭淮明的。便利店在黑暗中實在明亮顯眼,他一抬頭,就看見那個坐在窗邊喝咖啡的男人。

    謝佩佩宰了他一頓燒烤當宵夜,兩個人正合撐著一把傘,準備回醫(yī)院停車庫取車。沈望的傘壞了,用的是小姑娘的太陽傘,粉粉嫩嫩的,傘面也小。雨淅淅瀝瀝的,兩個人不得不擠在一起。

    “沈望,你那買的什么破傘?一到關(guān)鍵時刻就掉鏈子�!�

    “閉嘴吧你,剛剛誰請你吃的燒烤?”

    表兄妹從小一起長大,出國留學(xué)后,更是異國他鄉(xiāng)唯一的親人。時間久了,謝佩佩也沒什么顧及,緊緊地挽著沈望的手臂。傘檐的水滴下來,她脖子一涼,趕緊將頭縮回來。沈望個子高,遠遠看去,就像一個戀愛中的小姑娘,親昵地將頭靠在女朋友肩上。

    沈望察覺到了鄭淮明的注視,年輕氣盛的男人心頭一個念頭閃過。他倒想看看,鄭淮明把方宜傷得那么深,她對他還有沒有舊情,又有多少?

    他抬手,一把摟住謝佩佩的肩膀,將人擁在懷里,低頭道:“別動�!�

    謝佩佩不解,但聽沈望語氣強硬,也乖乖照做了。

    不到三十秒,只見一道高大的身影沖出便利店,疾步走來。鄭淮明連傘也沒有打,細密的雨絲打濕了他的頭發(fā),順著臉頰流下來。他卻絲毫不顧,一張蒼白的臉,眉頭緊皺,眼里滿是強行壓抑的憤怒,就快要沖破桎梏。

    鄭淮明沉著臉,幾乎是咬牙切齒:

    “你在干什么?”

    謝佩佩心里發(fā)毛,她能感覺到面前的男人已經(jīng)怒不可遏。

    可沈望只是若無其事地松開手,抬眼與孩子們對視,甚至還帶了點無所謂的笑意:“沒帶傘,只能擠一下了�!�

    兩個男人在雨幕中無聲地對峙著,沈望盤算著如何激怒他,內(nèi)心卻不知該悲該喜。鄭淮明的反應(yīng)超出了預(yù)期,他明顯非常在意方宜,遠不止是對一個甩掉的初戀。

    鄭淮明死死盯著沈望的臉,下頜緊緊繃著,面上沒有表情,卻散發(fā)著一股沉重的危險氣息�?床坏降牡胤剑o攥的手指甚至在微微抖動。

    沈望見他久久不說話,以為他事到如今還在裝那副清高穩(wěn)重的人設(shè)。這人就不會生氣?他嘴角彎了彎,正要開口故意嗆人——

    下一秒,鄭淮明卻揮起一拳,直朝他臉上招呼過來。

    沈望完全沒有預(yù)料,這猝不及防的一拳,力道十足。他的鼻梁一陣劇痛,隨即有溫熱的液體淌下,他抬手一抹,顏色鮮紅。

    他狠狠爆了一句粗口,沖上去反擊。

    雨傘落地,謝佩佩連聲驚叫,眼看兩個男人在路邊廝打起來。

    沈望也絲毫不輸,一拳打在鄭淮明的左臉上�!芭椤钡匾宦�,他的眼鏡瞬間碎裂,飛了出去,在臉上刮出幾道血痕。

    醫(yī)院對面的人行道路窄,緊挨著非機動車道。雨絲越來越密,混著血流下,扭打間,沈望踉蹌著后退了一步,踩在了人行道的邊緣。

    他一個重心不穩(wěn),崴了腳,向后倒去。

    這時,模糊的大雨中,一輛摩托車在車道上飛馳而來——

    -

    方宜接到電話時,正在冒雨回家的路上。

    謝佩佩的聲音帶著哭腔,將她嚇得一個激靈,隨即就聽到她語無倫次的描述:鄭淮明和沈望打起來了,沈望傷得很厲害,現(xiàn)在在二院急診。

    方宜的腦袋“嗡”地一聲,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立刻調(diào)轉(zhuǎn)車頭,往醫(yī)院趕去,雨刷器機械地擺動,握著方向盤的指尖冰涼,幾次差點闖了紅燈。

    跑進醫(yī)院急診大廳,她就看見了焦急等待的謝佩佩。才二十出頭的小姑娘嚇得驚慌失措,看到方宜來了,眼淚嘩地就掉下來,哭得梨花帶雨。

    兩個人一齊朝里走去,方宜安撫了半天,謝佩佩的情緒才穩(wěn)定下來,啜泣道:

    “鄭主任可能是誤會我們了……我和我哥打著一把傘,我又挽著他,離得很近�!�

    方宜又氣又后悔,她拉沈望演戲,沒想到闖出這么大的禍!

    穿過昏暗的走廊,拐進急診的臨時病房,光線驟然明亮,一坐一躺兩個身影映入眼簾。沈望平躺在臨時擔架床上,頭上纏著幾圈繃帶,還在滲血,樣子十分慘烈。

    輸液架上掛著兩袋藥,平日里痞氣爽朗的男人虛弱地合著眼,鼻梁上也又血印。他身上的濕衣服已經(jīng)脫了,只穿著單薄的灰色毛衣。

    方宜簡直沒法相信,只一眼,眼眶就紅了。

    認識他幾年,沈望連感冒都很少有,更別提這樣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來的路上,她做了多少心理準備,也沒想到能將人打成這樣!

    怒火不禁從心頭上涌,方宜先緩緩地脫下自己的外套,替沈望蓋上。然后轉(zhuǎn)過身子,看向那個坐在病房角落里的男人。

    她聽見沈望在輕輕喊,似乎帶了一點勸阻:“方宜……”

    可方宜已經(jīng)無法控制自己的氣憤,朝鄭淮明走去。她面上仍是平靜的,只有那雙平時靈動的、柔軟的眼睛,承著如冰霜般的寒意和怒氣。

    她雙手抱在胸前,俯視著鄭淮明。他的臉上沒有一絲歉意和表情,依舊是沉默。

    打了人,怎么還能如此理所應(yīng)當?

    方宜怒極反笑,聲音很輕,一字一句地質(zhì)問:“鄭淮明,你到底想干什么?”

    面前的男人狼狽至極,渾身上下濕透了,卻沒有脫外套,也沒有任何動作,好像連胸口的起伏都微不可見。在慘白的燈光下,仿佛一座冰冷的雕塑。

    鄭淮明緩慢地閉了閉眼,聲音低�。骸拔也恢馈�

    “那你現(xiàn)在知道了?她是沈望的親表妹!”方宜怒火中燒,帶著深深的震驚,仿佛這么當年,她第一次見到這個男人陰暗的另一面,“哪怕真的是出軌,你就能把他打成這樣嗎?”

    房間里一時寂靜,只剩雨聲。

    鄭淮明依舊低默不語,這樣的態(tài)度徹底惹惱了方宜。

    “況且,哪怕沈望真的出軌……”方宜注視著他,輕輕重復(fù),嘴角嘲諷的笑意是那么殘忍,“鄭淮明,那也是我的事,跟你沒有任何關(guān)系。你是我什么人?你有什么資格干涉我的事?”

    一句句尖銳的話如同利刀插在胸口,鄭淮明青白的指尖緊攥,一時間冷汗如雨。

    事實上,方才他不是不想回應(yīng),而是難受到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那片才吃了兩口的面包被扔在了便利店,伴隨著痛苦的情緒,此時胃里疼得像有尖石在磨。

    接近零下的溫度,濕漉漉的衣服貼著皮膚,一陣陣地發(fā)冷。鄭淮明身體前傾,手肘支在膝蓋上,撐著疲憊沉重的身體。刺眼的燈光在眼前搖晃,連帶著女孩胸前略微卷翹的發(fā)梢。

    他費力地抬眼,越過方宜的身側(cè),只看到沈望躺在床上,幾分得意地朝他挑了挑眉。

    ——是了,他們恩愛信任,只有他是跳梁小丑。

    “你在氣什么?”鄭淮明輕輕笑了,微微仰頭,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注視著她,語氣如此柔和,好像真在耐心地詢問,“氣我打傷了你的丈夫覺得心疼?還是……氣我的懷疑玷污了你們至高無上的愛情?”

    什么愛情?什么玷污?

    方宜氣得想笑。她不是沒有注意到他毫無血色的嘴唇和過分蒼白的臉色,也曾在一瞬間想起,他剛從南城奔波而來。可剛剛冒頭的心緒,就被鄭淮明這段莫名其妙的話給澆滅。

    她不可置信地抓了抓長發(fā),轉(zhuǎn)過身去:“你簡直腦子有病,鄭淮明,你瘋了?”

    窗外雨勢越來越大,早已過了十二點,夜色濃稠如墨。雨點噼里啪啦地撞在玻璃上,屋內(nèi)白熾燈明亮得過分,仿佛能將靈魂都照透。

    鄭淮明濕淋淋地看著她的側(cè)影,剛想開口,就被打斷了——

    方宜只覺得好累,劇烈的情緒波動讓她頭痛得厲害。她抬手按了按太陽穴,忽然卸下氣來。她后退了一步,疲憊地看向鄭淮明:

    “求你別說了,給他道歉……鄭淮明,你打了他,至少應(yīng)該給他道歉�!�

    第12章

    為什么對我就這么殘忍?

    暴雨用力地沖刷著這座城市,帶走的還有空氣里的一切溫度。

    鄭淮明悶咳了幾聲,眼神有一瞬的失焦。他罕見地沒有戴眼鏡,露出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眉眼,臉上幾道血色的劃痕,觸目驚心。

    這樣的他,對于方宜來說有一點陌生,氣質(zhì)少了斯文,更添成熟、沉穩(wěn)。

    只見鄭淮明沉默著,瞳仁輕顫,視線半晌才恢復(fù)清明。他仿佛聽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話,輕聲問:“我給他道歉?”

    話音未落,方宜就不耐煩道:“對,有什么問題嗎?你把他打成這樣,你道歉,天經(jīng)地義!”

    她心里雜亂,已經(jīng)徹底厭煩了這莫名其妙的一切。

    凌晨兩點,當年狠狠拋棄她的前男友,因為誤會了她現(xiàn)任丈夫出軌,把人打進醫(yī)院,還得她來主持公道……這叫什么事?

    鄭淮明仰起頭,注視著面前盛氣凌人的女孩,將她臉上的厭惡盡收眼底。他恨自己即使頭暈?zāi)垦#琅f能看清她的每一個表情,微皺的眉頭,緊抿的嘴唇,還有那雙毫不掩飾怒意的杏眼……

    胃里翻江倒海,卻由于沒有一點食物,連嘔吐的欲望都沒有,只是尖銳、干燥地疼痛著。努力維持著體面,鄭淮明壓抑住想折下身子的沖動,勉強微笑,聲音帶著淡淡的嘲諷:

    “如果我說……我就不道歉呢?”

    “或許你不會相信,但你忠誠的、正直的丈夫,確實是故意讓我誤會的�!�

    這話太過直白、銳利,也太像狡辯。

    方宜沒想到,他態(tài)度如此惡劣、毫無愧疚,滿腔怒意隱隱就要爆發(fā)。

    可先她一步開口的,是病房里躺在床上的男人。沈望艱難地撐起身體,聲音虛弱地回擊:“鄭主任,你說這話有什么根據(jù)?你——”

    還沒說完,他就痛吟一聲,蜷縮起來,捂住了滲血的額頭。

    方宜心頭一緊,顧不得其他,連忙一邊吩咐謝佩佩去接一點熱水,一邊親自扶沈望平躺下。她感到自己指尖在止不住地輕顫,胸口好像有一團火就快要沖出來,連帶著四年前的痛苦與屈辱……

    其間,整個病房陷入駭人的寂靜。鄭淮明強忍疼痛,冷眼看著她輕柔、小心地照顧另一個人男人。

    女孩柔聲問:“好點了嗎?”

    得到沈望的點頭,她才緩緩回過身,壓抑已久的怒火終于爆發(fā)。

    “故意讓你誤會……”方宜冷笑一聲,眼里無悲無喜,如一片寂海,水面下卻暗流涌動,“你以為你是誰?全世界都要圍著你轉(zhuǎn)?”

    慘白的燈光下,鄭淮明輕輕顫抖,喉結(jié)艱難地滾動了幾下。

    “你不會說,打他是為了我的幸福吧?當年是你提的分手,鄭淮明�!睉嵟c控訴交雜,終于如決堤般涌出,方宜有一瞬地情緒失控,脫口而出,“你現(xiàn)在假惺惺地演給誰看?是真的因為怕我婚姻不幸,還是因為你的勝負欲,巴不得我過得不好?”

    說出來的那一刻,方宜只覺得胸口那一團悶熱難耐的郁結(jié)陡然消散,變得空蕩蕩的,寒意闖進去,整個人也從怒氣中逐漸清醒。

    她隨即有些后悔了。

    因為只在一剎那,鄭淮明臉上最后一點血色也褪得一干二凈。方宜從沒見過一個人的臉色能差成這樣,幾乎是青白中帶著幾分灰敗,陰沉得嚇人。他眼里涌起絲絲縷縷的震驚、憤怒,和無法掩飾的痛楚,還有一些她看不懂的晦暗情緒,就像風暴來臨前的暗波洶涌。

    氣氛壓抑至極,仿佛一根針掉在地上都會引爆這個狹小的房間。

    突然,鄭淮明猛地站了起來,兩個人距離本就很近,加之他個子高大,對她幾乎是居高臨下的俯視。壓迫感瞬時撲面而來,方宜本能地害怕,往后退了一步。

    但鄭淮明沒有給方宜逃離的機會,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將她往病房外拉去。方宜驚慌失措,想要掙脫,但男人的力氣極大,攥得她手腕生疼,只能踉蹌著跟著出去。

    沈望見狀,急切地撐起身子要去追,卻眩暈得摔倒在地。謝佩佩驚叫著去扶。

    只聽病房門“砰”地一聲摔上——

    深夜走廊上陰暗冰冷、寒氣逼人,方宜的外套脫給了沈望,只穿著薄薄的毛衣,她本能地瑟縮,可鄭淮明怒極,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意思。

    “你要干什么?”方宜這一刻真怕了,聲音帶著哭腔,“鄭淮明……”

    下一秒,她就被重重地推著抵在墻上,鄭淮明一只手按在方宜的左肩,另一只手死死抓著她的手腕。整個人微微前傾,陰影籠罩,將她幾乎完全包裹住。

    這是一個極具侵略性的動作,方宜的肩膀硌在墻壁上,驚恐地想往后縮。

    “他的苦肉計就這么好用嗎?”鄭淮明眉頭緊鎖,眸子里盛滿怒意,臉側(cè)的水珠不知是未干的雨珠,還是涔涔的冷汗。他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呼吸聲很重,“可對我呢?為什么對我就這么殘忍?”

    方宜從沒見過他這個模樣,宛如一頭絕望受傷的困獸。

    可困住他的是什么呢?好像有什么東西觸碰到了她心里的某塊地方,疼得一顫,讓她不敢去想。

    “你還想我對你怎么樣?”方宜眼眶通紅,盈滿淚水,“他現(xiàn)在傷得躺在床上……”

    “我是打他了,可他頭上的傷,被摩托車撞的�!编嵒疵魍礃O,已經(jīng)分不清身體還是心里更加煎熬,手上的力氣也失了分寸,將她手腕越攥越緊。他注視著她的漂亮眼睛,甚至彎了彎嘴角,“我是醫(yī)生,最知道哪里致命……如果我真的對他下死手,他現(xiàn)在還能躺在這里?”

    鄭淮明的聲音低沉,語氣甚至留有一絲溫柔,這樣曖昧的姿勢,仿佛情人之間的私語。

    說出口的話,卻是淬了毒的刀,神情也極其認真。

    在這狹窄潮濕的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刺鼻,窗外電閃雷鳴,不斷傳來尖銳的救護車的鳴叫聲。情緒在不斷地失控、發(fā)酵,如同夜里的暴雨一般,傾倒而下。

    方宜被嚇得說不出話來,只有眼淚不停地流下來,被攥著的手一直在發(fā)抖。

    直到鄭淮明的力道越來越大,她的手腕和肩膀劇痛,仿佛要被生生捏碎。方宜忍不住痛呼,微弱地掙扎。

    鄭淮明這才微微回神,猛地松開了她的手。

    纖細白皙的手腕被攥得通紅,幾處骨節(jié)甚至泛著青紫,尤為慘烈。眼前的女孩哭得梨花帶雨,眼睛里滿是害怕,她的長發(fā)凌亂,不少碎發(fā)因淚水沾在臉側(cè)。

    滿腔的怒氣驟然抽空,靈魂回到身體里。鄭淮明又悔又急,心疼得無以復(fù)加,神情也軟下來:“對不起……我去拿藥。”

    看到眼前的男人恢復(fù)理智,有回到那個熟悉的、彬彬有禮的紳士模樣,剛剛所有的驚恐、害怕都涌上心頭。方宜忍不住捂住臉,無力地順著墻滑落在地,失聲痛哭。

    看著她單薄的肩膀不斷聳動,宛如一把刀直直地扎進鄭淮明胸口,穿破了肺葉和心臟,汩汩地冒著血。他明白,繼打了沈望之后,他又做了第二件無法挽回的錯事……

    胸腔和上腹傳來一陣滅頂?shù)奶弁矗嵒疵鲙缀跛查g眼前一黑,痛得失去片刻意識。他本能地想要伸手撐住墻壁,卻見方宜觸電般地往右躲去,她那雙小鹿般眼睛里滿是不安,生怕他再次做出方才的舉動。

    她的反應(yīng)無疑再次刺痛了鄭淮明,可他無暇顧及其他,只能悶哼一聲,生生忍住這劇烈的疼痛,整個人漱漱發(fā)抖。身上的衣服濕了又干,干了又被冷汗浸透,所有的熱量都在隨之而去。

    方宜不是沒有察覺到他的不對勁,剛剛他拉住她的手冰得驚人,簡直像是死人的溫度。上次鄭淮明在辦公室生病的情形歷歷在目,她想問他是不是不舒服,卻礙于今日種種,復(fù)雜的情緒堵在心口,難以開口。

    這時,走廊那頭傳來謝佩佩漸遠的求助聲:“醫(yī)生!有沒有醫(yī)生?”

    似乎是朝急診大廳那邊去了。

    可能是沈望那邊出事了。方宜的神色一怔,急切地想要起身。可她和鄭淮明很近,經(jīng)歷了剛剛的事,她對他有些膽怯。

    鄭淮明讀懂她的想法,艱難地喘息著,直起身子,往后退了兩步。

    面前的女孩不敢再看他,飛快地爬起來,朝病房的方向跑去。

    那是光源的方向,可方宜跑得太急,她沒有看到身后的男人跪倒在地的身影。

    -

    方宜只休息了一天,就重回醫(yī)院工作。沈望在家休息一段時間,臨時找了一個攝影師補位,她得扛起統(tǒng)籌拍攝任務(wù)的擔子,不落下進度。

    她一進辦公室,就看到桌上多了一盒活血化瘀的藥膏,不難猜到是誰放的。

    那夜被鄭淮明所傷的手腕已經(jīng)發(fā)青、泛紫,白皙的皮膚上一片狼藉,紅腫發(fā)熱,一碰就疼。方宜沒有心情涂抹,或許是不想再和他的事扯上關(guān)系,只將藥擱在了窗臺上。

    可沒想到,再次遇到鄭淮明是那么快。

    當天傍晚,方宜從急診大廳回住院部,經(jīng)過二樓連廊時,一眼就看見了從對面走來的男人。

    正是人流多的時候,夕陽西下,病患和家屬來來往往。鄭淮明和兩位老教授并肩而行,他走在最左側(cè),正好與方宜形成一個對角。

    鄭淮明一身白大褂,步伐沉穩(wěn),依舊氣質(zhì)如松柏般挺拔、清冷。他正與教授談笑風生,不知在說什么,臉上掛著如沐春風的笑容,時不時微微頷首。

    在人群中,方宜還是第一眼就看見了他。她也注意到,有不少擦肩而過的女孩回頭看他,三三兩兩地笑著。

    鄭淮明又回到了她最熟悉的樣子,可那場雨夜的失控,似乎成了一個隱隱的、難以忘卻的心結(jié)。

    方宜低下頭,朝走廊的最外側(cè)走去,試圖混在人群中,避開他。

    可余光中,她還是感覺鄭淮明的目光遙遙落在自己身上。他的腳步微微偏了方向,似乎向自己走來,還叫了她的名字。

    方宜連抬眼與鄭淮明對視的勇氣都沒有�;艁y之下,她也顧不上是否刻意,轉(zhuǎn)過身朝另一條岔路走去。

    對于那夜的事,她心里很亂,還沒有想好怎么再次面對他……

    第13章

    還不能原諒我嗎?

    可在醫(yī)院,急診樓和心外住院部總共那么幾層,方宜如今要兼顧兩邊的拍攝工作,和鄭淮明幾乎是抬頭不見低頭見。

    就在她每天為躲避鄭淮明絞盡腦汁時,謝佩佩那傳來一個消息:

    前年他們拍過一個以法國留學(xué)生群體為題材的紀錄片,投了一個國內(nèi)的青年電影節(jié)。這個電影節(jié)在業(yè)內(nèi)知名度很高,以沈望和方宜的資歷、名氣,本是沒什么希望的。

    沒想到主辦方傳來消息,紀錄片入圍最佳攝像獎,邀請創(chuàng)作團隊參加展映和頒獎禮,本周末在南方的白云市舉辦。

    沈望頭上還纏著紗布,不適合出席頒獎禮。這次出遠差對于在醫(yī)院如坐針氈的方宜來說,絕對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只要再躲幾天,就能短暫地逃離一陣。

    然而,方宜清早一進急診大廳,就看到了那抹熟悉的高大身影。鄭淮明站在急診室門口,明顯是在等她。

    先思考一步的,是本能的動作,方宜轉(zhuǎn)身從大門退了出去。室外寒風呼嘯,她拉緊了圍巾,站在清晨的人流邊緣,微微愣神。

    復(fù)雜的情緒涌上心頭,既氣他打了人不愿道歉,又對他有一絲害怕和愧疚……

    那夜后來她得知,沈望頭上和腳上兩處最重的傷,確實都是摩托車撞的�?稍跊_動之下,她全算在了鄭淮明頭上,還說了那么重的話。

    恐怕整個二院都沒有人敢這樣和他說話……

    方宜等了很久,卡著門診開診的時間,才小心翼翼地走進急診大廳。她猜這個時間,鄭淮明應(yīng)該已經(jīng)去坐診了。

    誰知,一拐彎就差點撞上一個寬厚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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