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她不欲多說,點點頭,繞過鄭淮明向前走去。
擦肩的瞬間,方宜感覺到他后退一步,似乎還想說什么�?伤木w雜亂,腳步沒有停留,徑直朝電梯走去。
沒走幾步,只聽身后傳來沉重的咳嗽聲,一聲接著一聲,那聲音像要把肺腑都咳出來。方宜這才想到,一周前他還病得嚴重,剛剛臉色也說不上多好,她連一句寒暄的問候都忘了說。
腳步微頓,方宜回頭,看見陰沉的走廊盡頭,鄭淮明依舊保持著背對她的方向,一手撐著墻壁,微微折下腰,隨著艱難的咳嗽聲顫動。
電梯已“叮咚”一聲到達樓層,門緩緩打開。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進了電梯,厚重的鐵門合上,也隔絕了一切門外的聲響。
-
傍晚,在苗月父母和醫(yī)護人員的見證下,簽署過同意書,苗月外婆身上的管子被一一拆除。不到五分鐘后,儀器上的心跳緩緩歸于一條直線。
重癥監(jiān)護室里,鄭淮明和兩位醫(yī)生穿著隔離服,記錄下死亡時間,頷首默哀。玻璃窗外,苗月的父母相互攙扶、泣不成聲,方宜舉著攝像機的手也微微顫抖。
這位堅持著帶孫女各處求醫(yī)的老人,最終走在了心愛的孫女之前。
夜里,方宜去病房看苗月,小女孩坐在窗邊,似乎也感應到了什么。她抓著方宜的衣擺,天真地仰頭問道:“鄭醫(yī)生今天沒有來,你能幫我問問他嗎?外婆什么時候能醒來,什么時候我能去見她?”
越過苗月瘦小的肩膀,只見中年女人含淚搖了搖頭。方宜強壓下內心的酸澀,輕輕撫了撫她的頭發(fā):“下次見到鄭醫(yī)生,你自己問他,好不好?現(xiàn)在你要早點休息才行,等你做好手術,就能健健康康地見到外婆了,她會很高興的�!�
苗月乖巧地點點頭,護士來為她換了晚上的藥。
待孩子睡下,苗月的母親將方宜拉出病房,還未說話,眼淚就落下來。她遠比實際年齡看著蒼老得多,皮膚蠟黃,滿是溝壑。
“我們也是真的沒辦法”她握住方宜的手,小心翼翼地問,“今晚鄭醫(yī)生沒有來,他是不是怪我們做了這個決定?”
深夜的走廊,燈光慘白。
“其實鄭醫(yī)生早就勸過我們,不要瞞著孩子,但我們也怕苗月長大以后怪我們啊……家里真的負擔不起了�!苯洕图膊〉膲毫缀跻獕簲噙@個中年女人的脊梁,她微微顫抖著,說著就要往地上跪,“如果瞞不住了,求求你們,就說她外婆是自己走的吧!”
方宜心頭一緊,連忙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攙扶起來。
聽這個意思,鄭淮明每晚都會來看苗月,她也不知道他今晚沒過來的原因,但從心底猜想他不會是如此感情用事的人,只好用善意的謊言安撫道:“鄭醫(yī)生晚上有臨時手術,所以才托我過來的看苗月的�!�
“那就好,那就好……”苗月母親抹去眼淚,感激道,“請你代我們謝謝鄭醫(yī)生,還幫我們找了便宜的住處,我和孩子他爸都不知道怎么感謝醫(yī)院了……”
她欲言又止,目光遲疑地看著方宜,似乎在尋找什么:“現(xiàn)在……現(xiàn)在也在錄像嗎?”
“當然沒有。”方宜解釋,“錄像只有在你們同意的情況下,用攝像機拍攝,不會以其他形式錄制的�!�
苗月母親放心下來,壓低聲音,有些尷尬地問:“拍攝這個紀錄片,會有錢拿是嗎?”
“對,醫(yī)院有相關政策�!狈揭瞬⒉槐苤M談到這個問題,一一詳細地告知補助事項,“但是這筆補助是一次性的。”
苗月父母補繳的,其實已經是補助后的費用。
“之后沒有了嗎?”
得到肯定的答案,苗月母親的臉上肉眼可見地顯露出哀傷和迷茫,她眉骨清秀、臉型圓潤,但連年的操勞讓她幾乎沒有一點笑容,即使彎了嘴角,也只�?酀�
方宜離開病房,久久無法忘記苗月母親的樣子,那么疲憊、無助,眼里只剩下對生活的麻木。她當即給朋友打了電話,找到一份苗月母親在附近就能干的零活,這樣即使她在醫(yī)院照顧孩子,也能有一份收入。
然而,她還未將這個消息告知。當晚,苗月就突然發(fā)病,再一次被推進了手術室。
直到第二天清晨,苗月才脫離生命危險,被暫時送到監(jiān)護室觀察。
苗月的心臟情況有所惡化,經過多學科專家會診,原定的手術不得不推遲到年后。苗月父母的臉色也愈發(fā)慘淡,一次手術就意味著多一筆費用,再加上住院費、醫(yī)藥費,即使有補助也是天文數(shù)字。
午后,方宜回病房拿東西,一走進房間,就本能地感到異常。
幾秒后,她才察覺到,苗月父母大包小包的行李,全部都消失了。苗月病床的床頭上,放了一個鼓鼓囊囊的塑料袋,方宜打開,里面是許多嶄新的玩具、圖畫書,還有一個信封。
信封里塞著一沓花花綠綠的紙幣,甚至還有一元、五毛的硬幣——
可以是一千元,可以是一萬元,但不能是五千三百七十八塊五毛。
方宜心中警鈴大作,立馬詢問病房里的其他人,一位老奶奶告訴她,這對夫妻大約一個小時以前走的,說是去給孩子買些水果。
買什么水果,需要兩個人背著所有行李去?
一個小時前,大約就是專家會診結束以后。
窗外大雪紛飛,方宜佇立原地,仿佛一盆冰水從頭頂澆下,從頭到腳,寒冷徹骨。她不得接受一個事實:苗月的父母大概率是拋下這個孩子跑了。
她拿出手機,第一個電話本能地打給了鄭淮明。
一直沒有人接聽。
方宜果斷掛掉,打給了李栩,告知情況后,又打給了沈望。然后她就抱著最后一絲希望,冒著大雪,在醫(yī)院附近的水果店尋找。
醫(yī)院周圍有不下十家水果店,室外寒風大作,大雪飄揚,幾乎迷了眼睛。方宜沒有打傘,一家、一家地詢問、描述,是否有見過一對夫妻。與其說是真的相信他們的托詞,更像是留有的最后一絲希望……
結果都是否定的。
方宜茫然地走在街頭,她沒有戴圍巾,也沒有戴手套,一雙手凍得通紅,雪花落滿了她的長發(fā)。
這時,一輛黑色轎車緩緩在她身側停下,車窗下降,露出駕駛座上鄭淮明的側臉:
“上車。沒用的,他們不可能去買水果了�!�
他的聲音消散在大雪里,聽得不真切。
方宜看了鄭淮明一眼,雖然她心里已經隱隱有了答案,可被他如此強硬、篤定地說出來,還是像一根針刺進了心里,微微作痛。她不想上車,更不想和他同處一個狹小的空間,自顧自地往前走去。
轎車在路邊停下,鄭淮明打開車門,從另一側走下來。他連外套都沒有穿,上身一件灰色高領毛衣,高大的身材在大雪里顯得如此單薄。
他疾步朝方宜走來,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力氣之大,她被拽得踉蹌了一下。
“你干什么?”她不悅地回頭,撞進鄭淮明低沉的目光,“你就非得管我做什么嗎?”
“現(xiàn)在應該去客運站,而不是浪費時間在這里�!�
鄭淮明強行把方宜拽上車,關上車門,繞到駕駛室,沉默地點了火。
他在茫茫的雪中調轉車頭,雨刮器規(guī)律地擺動著,能見度極低,車燈只能照亮一小段路。
鄭淮明目視前方,骨節(jié)分明的雙手把著方向盤,即使是在大雪中,車依舊開得平穩(wěn)。沒有放音樂,四下寂靜,能清晰聽到雨刷器的摩擦聲,和路上的鳴笛聲。方宜坐在副駕駛上,刻意地偏頭看向窗外。
兩個人挨得很近,車內閉塞,方宜仿佛能感覺到身邊男人溫熱的呼吸。第一次在如此私密的、近距離的空間獨處,氣氛是灼人的不自在。
不知是不是方宜的錯覺,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香氣,還摻雜著一點已經消散的煙味。她不喜歡這個味道,于是伸手搖下車窗,清新、寒冷的空氣伴著零碎的雪花涌進來,終于將煙味徹底吹去,也將那讓人不適的混沌的溫暖沖散。
室外的冷風只需十幾秒,車里的暖氣就被驅趕得一干二凈,帶來陣陣寒意。鄭淮明只穿了一件毛衣,他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沒有說話。
方宜察覺到他微微的冷戰(zhàn),手指放到了升窗的按鍵上,卻沒有按下。心緒繁雜,像一團毛線纏繞找不到出口,連帶著對他所謂容忍的退讓產生了一絲抵觸。
感覺冷為什么不直接說?這樣做給誰看?她倒想看看他能撐多久。
路途遙遠漫長,為了趕時間走的是高架。方宜環(huán)顧四周,一件薄薄的白大褂擱在后座,看來鄭淮明不是脫了外套,而是出來的時候就沒有穿。
此時,他身上是件灰色的高領毛衣,款式修身,微微起伏的肌肉線條微微起伏,勾勒出堅實寬闊的胸膛。依舊是那副細邊眼鏡,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顯出幾分斯文禁欲的味道。方宜承認,鄭淮明的這張臉對她有著天生的吸引力,從第一面就是。
從十六歲開始,十多年,她只愛過、只恨過這一張臉。
男人的手凍得骨節(jié)通紅,抓著方向盤的手也愈發(fā)用力。終于,鄭淮明打破了寂靜,尾音沙啞:“可以把窗關上嗎?”
方宜明知故問道:“你是冷嗎?”
鄭淮明沒有偏頭看她,嘴角卻帶了一絲無奈的笑,好似早就看穿了她故意開著窗折磨他的把戲。他輕輕嘆息,低聲道:“方宜,如果我病了,二院就沒人能給苗月做手術了�!�
他竟然拿苗月的手術壓她。
方宜有些不滿地垂下眼簾,手指按下升窗鍵。窗子緩緩上升,隔絕了外邊的雪花和寒風。
第16章
他冰涼的手指觸上她赤裸的腳踝。
比起機場、高鐵站,
客運站和火車站是苗月父母更有可能去的地方。
大雪封路,客運站大量的長途巴士滯留,人山人海、擁擠不堪,
到處是大包小包的外來務工人員。他們中的每一個,
都背著碩大的行李,
風塵仆仆。
人們的手機上不停地推送著實時新聞:北川市遇強降雪,高速、鐵路等長途交通幾乎癱瘓。
在車站這樣的茫茫人海中,尋找一對再普通不過的中年夫妻,無疑是大海撈針。
方宜和鄭淮明找到了天黑,依舊一無所獲。沈望和謝佩佩那傳來火車站的消息,同樣沒有結果。
大屏上的發(fā)車時間表逐漸由紅轉綠,
無數(shù)大巴如泄洪般駛出北川長途客運站。望著夜幕中客運站的人流,
疲憊和絕望早已占據(jù)方宜的心頭。
早上本有一場雜志的專訪,
她外套里穿了相當正式的小西裝,搭配的是一雙帶小高跟的黑色尖頭皮鞋。幾個小時的奔走、尋找,
腳底疼得麻木,腳后跟也早已被磨破,
泛著刺痛。但方宜還是不停地走著、找著。
忽然,遠處三號上車口的人群中,
一抹土黃色吸引了方宜的注意。
那抹顏色一閃而過,
卻與苗月母親身上羽絨服的顏色那么相似。她立刻朝三號上車口跑去,
全然不顧身后鄭淮明的喊叫聲。
人流擁擠的候車大廳,
方宜忘記了腳上的疼痛,
一路上不知撞了多少的肩膀。
“不好意思!”
“借過——”
她眼里只有那個熟悉的背影,
土黃色的羽絨服,
隨手挽在腦后的凌亂長發(fā)。
推開上車口的玻璃門,室外夜色濃重、寒風凜冽,
車站昏黃的燈光中,不少人看向這個衣著光鮮、妝容精致,卻不顧形象奔跑的年輕女孩。
可方宜就只是旁若無人地在大巴間穿梭著、尋找著,呼吸間的吐息化為白霧,雪花紛紛揚揚地落在她飄動的長發(fā)上。
光影晃動,人聲嘈雜,方宜一時間有些恍惚。
六年前,她也曾這樣拼命地跑著、追著……
大三那年,繼父何志華在開車送貨的路上突發(fā)腦溢血,送醫(yī)不治。
方宜回到海城,參加了他的葬禮。葬禮上,母親池秀梅哭得肝腸寸斷,繼妹何初月攙扶著她,同樣淚流滿面。
只有方宜一身黑色,站在角落,宛如一個局外人。那張黑白相片上的中年男人帶著微笑,很是慈祥、平靜,卻與她腦海中那個會拿著皮帶抽打自己的猙獰面孔對不上號。
送葬時,她一滴眼淚都哭不出來,池秀梅指著她的鼻子罵:“你個沒良心的,你爸和你又沒有血緣關系,還養(yǎng)了你這么多年,真是白養(yǎng)了!”
那日也下了大雪,雙腳陷泥濘的雪地中,周圍的親戚鄰里門的目光如刀子般扎在方宜身上,他們竊竊私語,談論著這個不孝的、理應被萬人唾棄的繼女。
下葬后,池秀梅將家里的東西都變賣了,她沒有工作,于是決定去西南一座小城投靠遠方親戚,也將何初月的學籍轉了過去。
看著自己從小使用的書桌、單人床、衣柜被工人一一搬走,方宜站在空蕩蕩的客廳里,注視著母親和妹妹收拾東西的背影。
沒兩日,何初月為轉校的事,提前被送到了親戚家,只有池秀梅留下來,將變賣房產的事處理妥當,也將最后的行李全部帶走。
當夜,床頭昏暗的燈光下,池秀梅交給方宜一個鐲子,用粗糙的手指幫她戴上。
“這是媽媽年輕時的玉鐲子,我也沒有什么東西能給你了�!崩^父去世后,池秀梅一夜滄桑,“方宜,媽知道你是有出息的孩子,以后你就回北川去讀書吧。你妹妹年紀還小,要讀書、考試,媽帶她走,你不用擔心。”
冰涼的鐲子帶在方宜消瘦的手腕上,大了整整一圈。
彼時,鄭淮明被外派到最南方的城市參加學術會議,他跟導師請了假,趕回海城時,已經距離葬禮過去四日。
他遠遠只看到一個女孩孤零零地蹲在雪地里,渾身都落滿了厚厚的雪。
方宜倔強地紅著眼,就是不肯哭。
送別的那一天,海城少見地下了大雪,方宜將母親送到了火車站臺。池秀梅的行李大都已經寄過去,只有兩個包裹、一個行李箱。
鄭淮明遠遠地站在站臺后方的人群里,不忍打攪她們臨別前的短暫片刻。
然而,母女倆只是沉默不語。方宜以為自己對這個家已經沒了任何眷戀,卻在綠皮列車呼嘯而來時,心臟開始瘋狂地跳動。
她干澀地問道:“媽,你以后還會回來嗎?”
池秀梅看向女兒,疑惑地瞪大眼,微微笑了:“火車太吵了,到媽左邊說�!�
她的右耳是聾的,方宜六歲那年,海城刮臺風,池秀梅送她上學的路上,一棵電線桿被吹倒了。砸下來時,池秀梅不顧自己安危,緊緊地把女兒護在身。醒來后,她的右耳就再也聽不見了。
也是自那時起,沒有人會要一個半聾的中年女人干活,池秀梅喪失了勞動力,只能卑躬屈膝地向何志華討錢。
綠皮火車轟然停下,帶起無數(shù)灰塵,列車員叫著“站臺只聽兩分鐘,乘客請不要下車吸煙——”,四周的旅客也開始匆匆上車。
方宜走到池秀梅右邊,猶豫了一下,說:“媽,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池秀梅欣慰地笑了笑,提著箱子上了火車。
方宜佇立原地,腳步一時間無法動彈。直到列車員說“火車要開了,請往后退一退”,車門重重地關上,她卻本能地從車窗尋找著母親的身影。
車上到處都是人,池秀梅穿了一件黑色的棉襖,隱在人群中,連一個輪廓都找不到。方宜在車廂前踮著腳,努力地找著,想再看一眼母親。
火車鳴笛,轟隆隆地啟動,緩緩向前駛去。
一直沉默平靜的方宜,卻追著火車向前跑去。站臺上的人都以奇怪的目光看著她,方宜聽到身后鄭淮明一邊追,一邊大聲地喊她的名字,聽到有工作人員在阻止她,可她就是無法抑制地,拼了命地想要追上母親的車廂。
大雪紛揚中,火車越駛越快,方宜跑得再用力,也只能看著一節(jié)又一節(jié)的車廂在眼前消失。她的眼淚奪眶而出,嘶啞地喊著:“媽——”
明明何初月也只比她小三歲而已。
明明母親也曾愛過她。
為什么?
火車遠去的鐵軌蜿蜒入山,站臺的長度是有限的。這一切只是徒勞,方宜卻發(fā)了瘋一樣向前追著,她大口大口地呼吸,凌冽的寒風吸進嗓子,涌起一股干澀的血腥氣。
這時,火車已然全部駛離站臺,方宜一邊跑,一邊哭得聲嘶力竭。
鄭淮明大步追上她,從背后一把將她拉入懷里。兩個人的慣性太大,重重地一起摔倒在地上。
方宜的手腕磕到堅硬的地面,那大了一圈的玉鐲瞬間碎裂。青綠的清透碎片,灑了滿地。
下著雪的站臺潮濕冰冷,方宜無力地跪坐著,鄭淮明將她緊緊地抱住,是那么狼狽。她的眼淚嘩嘩地淌下,染濕他胸口的衣料,長發(fā)也因雪水而糾纏,糊在臉上�?伤裁匆矝]有做,只是很用力地將她摟在懷里,輕輕地拍著她的后背。
方宜的臉頰抵著鄭淮明的肩膀,眼睛依舊注視著火車遠去的方向。
他抬手,用溫暖的手掌捂住她的眼睛,讓她不要再看。
方宜哽咽著,攥緊了他的衣袖,她說出了第一句話:“鄭淮明,她們都走了……”
雖然她怨恨過這個家,想要逃離這個家,可這一刻起,她再也沒有家了。
鄭淮明的聲音也顫抖著,他眼眶血紅,伸手替她理順臉側的碎發(fā),那雙深邃的、溫柔的眼睛注視著她,好像將她吞沒:
“方宜,我永遠都不會走的……”
同樣是車站,同樣是漫天的飛雪,方宜跑著,記憶與現(xiàn)實交織,如同虛境。
她不知道自己追什么,是替苗月尋找拋下她的母親,還是在追著年少拋下自己的母親?
終于,方宜在一條上車的隊伍里,尋到了那抹土黃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