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方宜等在門口,報復的快意略微冷靜下來后,心里像是堵了什么東西,愈發(fā)難安。她幾次想抬手敲門,卻又礙于情面,無法開口。
突然,衛(wèi)生間的門從里打開,鄭淮明抬步走了出來。
只見他臉色如紙一般慘白,發(fā)絲濕淋淋的,目光略有渙散,久久才聚焦在方宜臉上,卻是笑了一下:“那我……就先不打擾了�!�
方宜微微皺眉,打量著鄭淮明。一碼歸一碼,她覺得他的身體狀況并不好。
“能行嗎?我叫周思衡來接你。”
鄭淮明轉(zhuǎn)身朝外走去,步伐比上來時穩(wěn)得多:
“沒事,喝了點酒,吐了就好了�!�
方宜眼見他確實有所好轉(zhuǎn),走出來這一路腰身挺直,也并未再抬手按著胃,半信半疑道:“那叫代駕吧,早點休息�!�
“放心,我自己就是醫(yī)生,會照顧好自己的……”鄭淮明白著臉笑了一下。
再多說,倒顯得她過分關(guān)心了,搞不好又要引起誤會。
方宜點點頭,在男人出門后,輕輕關(guān)上了大門,也將所有糾纏、矛盾擋在門外。
客廳空空如也,歸于寂靜,只余溫暖凈白的光,照亮空曠。方宜緊繃的情緒瞬間坍塌,她蜷縮在沙發(fā)上,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她明明已經(jīng)決定好離開他,離開所有痛苦和糾結(jié),明明迎接的將會是明亮溫暖的愛,可又為什么會如此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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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以后,鄭淮明消失得徹底,方宜再一次見到他,是在半個月后的正式審片會上。
院內(nèi)審片會有不少領(lǐng)導出席,辦得隆重,特意選在行政樓頂樓的大禮堂。
方宜一進會場,就看到第一排靠左側(cè)的桌子上,立著粉紅的名牌:鄭淮明。
不知為何,久違地看見這個名字,她心跳竟快了一拍。
正式開始前,方宜和沈望忙于與各界領(lǐng)導、媒體打招呼,時間如流水般飛逝�?芍钡綍䦂霭迪聛�,宣傳片正式開播,那個位置依舊空著,準備好的茶水也已經(jīng)涼透。
或許是有緊急手術(shù),這對醫(yī)生來說是常有的事……
方宜在黑暗中找到座位,指尖微微交纏,將手中的講稿都捏皺了,反復地折疊著。
“別緊張,李院長他們都已經(jīng)給過審批意見了,只是走個形式�!鄙蛲煊X到她的不安,溫聲安撫。
方宜點點頭,努力平復這說不清的情緒:“嗯,一定沒問題的�!�
沈望湊到她耳邊,輕聲說:“今天如果順利的話,晚上一起吃飯吧,我在布蘭卡訂了位置�!�
布蘭卡是北川一家有名的景觀西餐廳,位于市中心大廈的頂樓,非常私密、浪漫�;蛟S知道的人不多,但方宜當年見證了周思衡和金曉秋求婚,就是在這里。
聽到這家餐廳,方宜內(nèi)心不由得“咯噔”一聲,預感沈望是想借著這次審片會,對她說些什么。
幾乎未經(jīng)思考,她脫口而出:“下次吧,今天我早就和曉秋約好了,要跟她一起吃飯。”
“好吧,那改天�!鄙蛲杂惺�,但也沒有強求,試探道,“真可惜,這家餐廳很難訂的�!�
方宜沒有接話,安靜地注視著放映的屏幕。沈望余光看著她,垂下眼簾,也沒有再開口。
一個小時后,字幕滾動,燈光亮起,會場里響起了經(jīng)久不息的掌聲。
主持人簡單介紹后,由方宜作為主創(chuàng)代表上臺發(fā)言。她今日挽起長發(fā),穿了一件杏色的小西裝,里面搭淺粉的修身禮服裙,氣質(zhì)卓然,隆重又不失優(yōu)雅。
在臺中央站定,幾十道目光齊刷刷地投來。方宜雖也經(jīng)歷過不少大場面,但電影節(jié)的頒獎臺下大多是娛樂記者、同行,如今卻是各路嚴肅的專家、教授,她不免有些緊張。
開口前,她照例微笑著環(huán)顧四周。
可就這不經(jīng)意的一瞥,只見方才還空著的座位上,鄭淮明已然落座。他一身白大褂,戴著一副細邊眼鏡,身材高大挺拔,雙手交疊擱在桌上,表情平靜,坐在一眾年邁的領(lǐng)導之中,是一如既往的清冷斯文、泰然自若。
對視的一秒,方宜目光一顫,慌亂地移開了視線。
手心微微發(fā)熱,她強迫自己不去多想,落落大方地完成了近五分鐘的發(fā)言闡釋。
臺下一片掌聲,方宜看到后排的邊緣,沈望朝自己肯定地點了點頭。
主持人上臺,到了請各位專家、領(lǐng)導提建議的環(huán)節(jié)。最先開口的是年近耋耄的李院長,他贊許地點評了影片中的幾個病患案例,并就其中小女孩苗月的后續(xù)情況請方宜說明。
這是方宜早就準備好的內(nèi)容,她自信地進行了分享。
接下來是幾位科室的專家,李院長已經(jīng)奠定了評價基礎(chǔ),專家們也都連聲稱贊,最多對幾個細節(jié)提出了修改建議。
“那么有請我們心外科的鄭主任發(fā)言,他作為幾位病患的主治醫(yī)生,這次全程參與了科室的拍攝,想必他對于宣傳片有著更深的了解。”
方宜避無可避,強裝鎮(zhèn)定地看向鄭淮明。
全場上百人的大廳,一瞬間好像靜了音,只余她遙遙與他相對的這一幕。
鄭淮明抬起頭,臉上是一如既往的溫和笑容。他聲音清朗,慢條斯理地闡釋了幾位患者與拍攝間的過程。他說得不多,解讀專業(yè)真誠、井井有條,在這樣的場合恰如其分,放下話筒就響起一陣掌聲。
他只對方宜拋出了一個非常簡單、好回答的問題,話里話外也充滿了對宣傳片的認可,但偏偏目光從未看她。
審片會非常順利地結(jié)束,方宜送完幾位領(lǐng)導,臉都快笑僵了。
環(huán)視四周,左前方那個座位上早已空空如也。可她還有一份審批的文件要他簽字,剛散場不久,方宜拿起筆往外找去。
剛一出會場大門,涼風就迎面撲來。雖是春末,可單一層真絲禮裙還是太為單薄,方宜不禁打了個寒蟬。
下一秒,一件外套披在她肩頭。
她回頭,是沈望追了出來,他無奈笑道:“外面冷,你急匆匆干什么去?”
“謝謝,我這兒還有一份文件……”
方宜抬眼,人群忽然對上了鄭淮明的視線。他就站在走廊一端,正和一位老教授講話,表情溫和有禮,看向她的目光卻是微冷的。
視線相觸,鄭淮明率先移開,說到什么有趣的地方,他溫和地笑了,再沒有轉(zhuǎn)頭看過來一眼。
方宜靜靜地站在下樓的必經(jīng)之路上,直到他抬步走來,她迎上去:“鄭醫(yī)生。”
鄭淮明聞聲停下腳步,微微頷首,等待她的下一句話。
他深邃的眼睛里實在是太過平靜、客氣,好似他們真的只是醫(yī)院項目上的上下屬關(guān)系。他這樣的反應讓方宜有些不適應,微怔了一下。
“這份文件請你簽一下字。”方宜遞上紙筆。
鄭淮明接過文件,粗略地看了一眼,是一個非常常規(guī)的審批表格。他無視了站在一旁的沈望,抽出白大褂口袋里的簽字筆,直接在落款處簽下大名。
“以后審批文件可以拿給李栩�!编嵒疵鞴鹿k說,合上文件遞給方宜。
本來院里這樣的文件就不用親自拿給他簽,照例是每個月統(tǒng)一找時間處理。
方宜點點頭:“好,我知道了。”
說完,鄭淮明沒有絲毫停留,轉(zhuǎn)身大步離開。
方宜看著他的背影,久久沒有緩過神來。
這樣的鄭淮明之于她,好像又回到了她剛來二院的時候,又或者是他本來的模樣,禮貌、溫和,卻疏離、不近人情。
這不就是她想要的嗎?不再打擾彼此的生活,像普通同事一樣。可方宜心中卻沒由來空落落的……
第40章
其他的事,他沒有資格再做。
當夜,
市中心的湘菜館里,桌上擺滿了紅彤彤的菜盤,兩瓶酒已經(jīng)空了大半。
燈光橙黃柔和,
方宜醉意朦朧。她斑駁的妝容還沒來得及卸去,
換下審片會上的小禮服,
一身杏色衛(wèi)衣,袖子挽到手肘,纖細的指間捏著一只玻璃酒杯,起身去倒酒。
酒瓶傾倒,眼看滿溢,金曉秋忙拉住她的手,
一邊用眼神示意周思衡把酒拿遠些:“好了,
好了,
少喝點�!�
杯中透明的酒液搖晃,方宜沒拿穩(wěn),
灑了一手,卻是笑意盈盈:
“慶祝我……我們的審片會順利結(jié)束!”
說完,
她不等另兩個人提杯,便仰頭一飲而盡。
冰涼刺激的液體劃過喉嚨,
方宜眉頭微蹙,
又很快舒展開來,
手撐著下巴,
臉頰通紅:“再來一杯……慶祝我們……”
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輕盈,
連帶著郁滯在胸口的那團情緒也淡化,
她好久沒覺得如此輕松,
滿腹的沉悶都隨著酒精蒸發(fā)而去。
“你都慶祝一晚上了,不能再喝了!”
金曉秋伸手去搶酒杯,
沒料到方宜動作更快,孩子氣地藏到身后。她精心打理過的長發(fā)此時散亂在肩頭,更襯得眉眼彎彎:“不給!我還沒喝盡興呢!”
對面周思衡擔憂地問:“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窟@么高興的日子把自己灌成這樣?”
金曉秋嘆息道:“你才看出來?”
從坐下開始,方宜滿桌愛吃的菜沒動幾口,酒卻是一杯一杯地喝,越喝越高興似的�?山饡郧锖退隽诉@么多年的閨蜜,哪能感受不到她內(nèi)心的郁悶。
“曉秋……你說,我為什么……”方宜話說到一半,忽然難受地彎下腰,揪緊了胸口的衣料。
金曉秋連忙拿來垃圾桶,安撫地替她順后背:“別忍著,吐出來就好了……”
方宜的脊背顫了顫,什么都沒吐出來,壓下一陣反胃,偏頭軟靠在金曉秋肩上。
“喝口熱茶緩一緩�!苯饡郧镄奶�,倒茶遞到她嘴邊。
方宜就著她的手喝了兩口,溫熱清淡的茶水咽下,總算舒服了一點,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金曉秋拿手背貼了貼方宜的臉頰,細膩的皮膚被過量酒精燒得火熱滾燙,她睡夢中仍不適地皺著眉。除了大學時分手那一回,金曉秋還沒見過好友為了什么事如此傷神過。
周思衡結(jié)完賬回來,金曉秋不滿地質(zhì)問道:
“你實話告訴我,這事是不是和老鄭有關(guān)系?”
“應該不會吧……”周思衡猶豫,之前他確實有過擔心,可近期鄭淮明在醫(yī)院一切正常,他還以為他們的關(guān)系有所好轉(zhuǎn)。
但以今日審片會的情形來看,兩個人倒像是徹底劃清界限了。
他臉上是藏不住事的,金曉秋看一眼就明了,誤以為自己丈夫有意替好友隱瞞,氣憤道:“你不說是不是?那我自己問他!”
“哎,方宜都結(jié)婚了,你有什么事不……”
金曉秋一向是風風火火的,周思衡還沒來得及阻攔,電話已經(jīng)撥了出去。
“嘟嘟嘟——”
鄭淮明接電話一向及時,這次待接聽的機械聲卻持續(xù)了很久。
終于,在自動掛斷前,屏幕轉(zhuǎn)跳到了通話頁面。
“喂?”對面的男聲有些沙啞無力。
金曉秋還在氣頭上,強壓怒火問:“老鄭,你是不是和方方鬧矛盾了?今天審片會上我就看出來了——你個大男人就不能大度一點嗎?”
“砰——”
電話那頭忽然一陣噪聲,像是手機撞在了堅硬的東西上,又掉在地上。金曉秋皺眉將手機拿遠了些。
“不好意思……”鄭淮明的聲音由遠及近,輕咳了一聲,“她……和你們說什么了?”
看個這個反應,金曉秋沒好氣道:“什么都沒說,她今天下了審片會和我們吃飯,一直一個勁地喝酒,現(xiàn)在喝得爛醉�!�
“她現(xiàn)在怎么樣?”鄭淮明有些急切。
金曉秋感覺到他的關(guān)心,順勢說道:“我們在市中心那家湘聚閣,你自己過來看吧�!�
對面沉默了半晌:
“我就……不過去了。”
金曉秋詫異:“什么?”
從大學開始,只要是方宜的事,他向來從不推辭。
“不是因為我……”鄭淮明輕聲說,語氣近乎平靜,“有可能是和沈望吵架了,你們早點送她回去吧�!�
此話一出,金曉秋也愣了一下:“但是……”
方宜側(cè)靠在金曉秋肩頭,此時手機里男人的話也隱約傳入她的耳畔。這個熟悉的聲音,即使已經(jīng)醉得意識朦朧,卻還是本能地觸動了她的內(nèi)心。
前塵往事、今日種種,身體里仿佛有什么東西在燒得難受,方宜掙扎著想要起身:“不要……不行……”
金曉秋連忙扔下電話,伸手將方宜扶穩(wěn):“是不是不舒服?”
方宜將頭埋在她懷里,緊緊地摟住,喉嚨里發(fā)出低低的嗚咽。微紅的眼睛一眨,竟是哭了。
金曉秋急了,回抱住她:“你哭什么?哪里難受,誰欺負你了,你告訴我好不好?”
感受到好友的溫暖,方宜用力地搖搖頭,蹭得滿臉都是眼淚,長發(fā)也糊在臉上,精致的妝容亂成一團。
所有的情緒都被酒精放大,她只是忍不住地委屈,為什么想要遠離他,又無法直面他的冷漠和疏遠?憑什么她沒法痛痛快快地去愛、去恨呢?
手機屏幕上的通紅時間依舊走著,周思衡將電話接過來,只能聽到對面清淺的呼吸聲。
他頭痛無奈道:“老鄭,現(xiàn)在……”
話音未落,鄭淮明忽然艱難地打斷:“你們先照顧好她,我……我現(xiàn)在過來。”
接著電話就被直接掛斷。
不到三十分鐘,一輛黑色轎車駛向市中心商業(yè)A區(qū)。夜風微涼,一片燈火通明,街邊金曉秋半扶半架著方宜,遠遠看到熟悉的車牌,朝駕駛座上的人招招手。
方宜抱著她的胳膊,迷糊地撒嬌:“好困,我想睡覺……”
“快上車了,到家了就睡。”
可當轎車真的停在面前,方宜又往后拽著金曉秋,死活不肯往前一步。
金曉秋耐心勸道:“上車,我們回家睡覺�!�
方宜平時性子隨和,喝醉了卻尤為固執(zhí),搖頭就是不肯邁步。
馬路上車流不息,鄭淮明從后視鏡關(guān)注著后方的情況,見一通拉拉扯扯,連忙利落地熄火下車。
回手關(guān)上車門,只見方宜拉著金曉秋的手,有些搖搖晃晃地往地上蹲,眼看就要跌倒。鄭淮明大步上前,一把摟住她的肩膀,將人穩(wěn)穩(wěn)地帶到懷里。
方宜被緊緊禁錮住,下意識地掙扎。路邊車來車往,不時有摩托車從狹長的通道轟鳴駛過,鄭淮明任憑她動作,收緊手臂低聲哄道:“先上車,好不好?”
這個懷抱太過可靠、熟悉,散發(fā)著冰涼的寒氣,方宜醉得渾身發(fā)熱,回身一把抱住了鄭淮明。
女孩溫熱的氣息撲面而來,鄭淮明渾身霎時一僵,喉結(jié)難耐地滾了滾。
方宜臉頰紅撲撲的,一雙漂亮的眼睛里滿是迷蒙的水汽。她顯然沒有認出自己抱住的這個男人,反而撇了撇嘴,幾分可憐地求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