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無數(shù)更早的回憶映入腦海,兩周前,一天午休他去醫(yī)院送飯,分明聽到鄭澤在問護(hù)士,能不能將病房布置成生日派對。
遭到護(hù)士的拒絕后,鄭澤是滿臉的難過和失落,說想給哥哥一個十八歲的生日驚喜。
而自己在做什么?
那時忙于準(zhǔn)備考試的他只是哄孩子般地安慰了幾句,就忙于熱飯、擺桌,心里還念著午休回去的數(shù)學(xué)考試……
明明有端倪曾擺在眼前,他卻一次又一次忽視。
無數(shù)個午夜夢回,鄭淮明大汗淋漓地驚醒,噩夢中不是鄭澤的笑臉,也并非手術(shù)室前的絕望悲痛,而是那日夕陽的教室中,自己拿著蛋糕與同學(xué)們歡笑的場景。
化作一具游魂,飄在天花板的上空。眼睜睜看著手機在抽屜里震動,卻無論如何痛哭嘶吼,也無法叫醒那個被圍住的少年。
他看著自己笑鬧,抬手將奶油抹在好友的臉上……
鄭澤去世后,葉婉儀的精神狀態(tài)一下子潰敗下來,住進(jìn)了醫(yī)院。鄭國廷操勞于工作和葬禮,加之照顧妻子,幾乎是一夜白頭。
可葉婉儀即使餓著,也絕不吃鄭淮明遞來一口飯、一杯水,每每他走進(jìn)病房,她都尖叫著讓他滾出去。
葬禮很快舉辦,鄭澤幾乎沒怎么去過學(xué)校,同學(xué)寥寥,唯有一個與他一般大的短發(fā)女孩,一身黑裙,始終一言不發(fā)地站在陰影里。
鄭淮明感受到她怨恨的目光,一直跟隨著自己,卻沒有哪怕一點精力去關(guān)注。他捧著鄭澤的遺像,如提線木偶般走在隊伍的前端。
而后忽然有人搶走了相框,流淚嘶吼著“你不配捧他的照片!”,鄭淮明甚至沒能看清那人的長相,就狼狽地摔倒在泥濘中,呆滯地望著送葬的隊伍逐漸消失……
葬禮結(jié)束后,鄭國廷帶葉婉儀去南方療養(yǎng)了一陣�;貋砗螅依镒冑u了房產(chǎn),重新租了一間兩室一廳。離開舊環(huán)境,葉婉儀的狀態(tài)明顯好了許多,會笑了,也會偶爾對鄭淮明講話,甚至?xí)鲆郧澳贻p時的舊衣裳,在身上比劃著。
好幾次午后,鄭淮明都看見葉婉儀站在陽臺上,翻看著建筑學(xué)的書。
鄭澤生病前,她曾是一名小有成就的建筑師,甚至參與過海城大廈的建設(shè)。鄭淮明以為她開始重新對舊業(yè)感興趣,從書店里買來更多的書和畫冊,悄悄放在她床頭。
葉婉儀不說破,卻也沒有拒絕。
眼看一切越來越好,大約大半年后,鄭澤的忌日的那一天,葉婉儀卻毫無征兆地突然消失了。她將所有銀行卡、證件擺在餐桌上,帶走了所有的衣物、行李和建筑書籍。
那時監(jiān)控還不普及,鄭國廷找遍了海城,都沒有尋到一絲線索。
再后來,鄭淮明考到了北川大學(xué),那個葉婉儀曾經(jīng)讀大學(xué)的城市。
鄭國廷再婚后,不止一次,他走在街頭,望著滿眼的高樓大廈,也曾幻想,是否母親也已經(jīng)開始了新的生活?
葉婉儀曾是一名那年代少有的大學(xué)生,鄭淮明曾看過她年輕時的照片,那樣時髦、青春,長卷發(fā)用鮮艷的發(fā)帶攏住,穿著方領(lǐng)的舞裙,神采飛揚。如果不是嫁給鄭國廷,被兒子所拖累,她應(yīng)該早就活為了另一副模樣吧……
這些漂亮雄偉的高樓,是否可能也有母親的參與呢?鄭淮明留意著每一則關(guān)于建筑的新聞、照片,大海撈針般地渴望找到蛛絲馬跡。
很多次在夢里,他都會夢到小時候的葉婉儀,她身穿紅裙坐在陽臺的寫字桌前。午后的陽光中,桌上擺滿了郁金香,一張張建筑稿紙摞在桌上,葉婉儀低頭專注地工作著,小小的他趴在地上,也拿水彩筆在紙上認(rèn)真地描摹……
對于葉婉儀未來的想象,成了漫漫長夜里鄭淮明唯一的念想。
然而,大四那年冬天,他卻從警局接到了一則DNA比對的通知。
月余前,警方在海城高速旁的山崖下,發(fā)現(xiàn)了一輛墜崖?lián)p毀的轎車,和一具早已腐敗多年的女性尸體,各生物特征與失蹤人口葉婉儀高度相似。
鄭淮明徹夜趕回海城,得到一個讓他難以接受的結(jié)果——
原來,他無數(shù)次幻想已經(jīng)過上新生活的葉婉儀,早在四年前消失離開的那一天,她鮮活的生命就就已經(jīng)葬送在一處無人知曉的荒林?jǐn)嘌轮隆?br />
究竟是交通意外,還是人為自殺,經(jīng)年早無從查證。
可她整齊擺在桌上的那一排證件,像是早已預(yù)示著某種無可挽回的結(jié)局……
大雨瓢潑,宛如天地齊悲的淚水,透骨的寒冷從心口蔓延開來,鄭淮明艱難地嗆咳了幾聲,意識逐漸從昏迷中回籠。
指尖泛著淡淡的青紫,他強撐著一口氣,想要直起腰身,卻壓不住胃里突如其來的劇痛,身體無力地折下去。
鎮(zhèn)痛藥早已失效,如此猛烈的疼痛讓他腦海中的弦猛地崩斷,鄭淮明卻連拿手按進(jìn)上腹的力氣都沒有,瞳孔久久地失焦震顫,肩膀無力地抖著。
自幼謹(jǐn)小慎微、體貼顧家的少年,唯一一次貪戀放縱,卻葬送了弟弟的生命和整個家庭;本以為此生注定,卻又愛上一個女孩,在她純粹的溫暖與愛中迷失了自己,情難自已中,一次次固執(zhí)狼狽,讓她痛苦萬分……
鄭淮明蜷縮在石板地上,朦朧的視線里,是漫天砸向自己的雨線。葉婉儀和鄭澤的墓碑高高地俯視著他,帶著悲憫與仁慈。
為什么只剩他還活著……
不知躺了多久,或許是已經(jīng)冷到痛到麻木、毫無知覺,他終于得以動彈。
掉在地上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震動著,這些年來,鄭淮明對手機鈴聲本能地敏感。他靠近屏幕,模糊的視線中,是一條廣告短信……
可目光上移,一條六個多小時前來自“方宜”的信息卻映入眼簾。
鄭淮明的瞳孔不可置信地微微放大,幾乎以為是自己的幻覺,劃了兩下才解開鎖屏,進(jìn)入軟件頁面,久久地望著那一行字出神。
方宜:你今天有時間來碧海一趟嗎?
眼前那一片微光中,浮現(xiàn)出她的面容,似乎是大學(xué)時候的模樣,扎著馬尾辮,青澀中帶著一絲靦腆。又好像是留法歸國的她,長卷發(fā)披肩,在月色中溫柔地附上他冰涼的手背……
鄭淮明的手指輕輕攥起,回憶帶來的無邊絕望中,仿佛有什么東西勾起了他最后一絲求生的欲望。
指尖顫抖得不像樣,他輸了好幾次才得以將幾個字按下。
他說:好,晚上過來。
閉眼緩了緩,攢了一口氣,鄭淮明從口袋里摸出塑料藥瓶,連數(shù)也沒有數(shù),倒下十余片放進(jìn)口中,混著雨水生生咽下去。
——她還愿意見他。
這唯一支撐著鄭淮明的念頭,在周身的冰冷痛苦中,宛如高掛在額前三尺的最后一絲光亮,讓他在雨中緩緩起身。
墓園門口,年老的看門人遠(yuǎn)遠(yuǎn)望見蒙蒙雨霧中,一個渾身淋透、神情默然的男人從墓園深處走來。這大雨下了一天,來掃墓者寥寥無幾,他卻不記得這個男人是何時進(jìn)來的。
看他衣冠楚楚、氣質(zhì)斯文卻如此失魂落魄,耋耄之年的老人心懷憐憫,將墓園的雨傘遞出一把:“下這么大雨,早些回去吧�!�
鄭淮明已是強弓之弩,他緩緩抬眼,接過短傘,薄嘴微動,卻連一句“謝謝”也說不出來了。
老人守墓多年,未曾見過如此悲涼的眼神出現(xiàn)在一個年輕男人眼中,仿佛茫�;囊吧现皇R黄摕o……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大雨里,老人輕輕嘆息,回身走進(jìn)了門亭中。
第43章
“方宜……你殺了我吧……”
夜晚,
碧海市同樣籠罩在一片蒙蒙陰雨中。
院子里亮起一盞暖黃的燈,透著斜密的雨絲。明亮的臥室里,掛滿了色彩鮮艷的氣球,
墻面也精心貼上“HAPPY
BIRTHDAY”的充氣字母,
四處洋溢著喜慶的氛圍。
苗月一身漂亮的蕾絲公主裙,
抱著娃娃坐在床上,即使已經(jīng)困得好幾次靠在床頭睡著,還是強打著精神,盯緊門口的動靜。
已經(jīng)夜里十一點多了。
屋外夜風(fēng)伴著雨,略有涼意。方宜雙手抱臂,在臥室門口踱步著,
心里不自覺有些焦躁。
今天她特意找李栩問了鄭淮明的排班,
得到他請了年假后,
才選了一個合適的時間發(fā)去短信。哪知,一向手機不離身的人,
六個多小時都沒有回復(fù)。
就在方宜以為鄭淮明故意無視消息時,他卻發(fā)來短信簡略地答應(yīng)下來。
從四點收到短信,
到深夜十一點,整整七個小時再無音訊。這一來一回,
方宜的心猶如懸在房梁上,
始終悶悶地堵著。就算五點從北川出發(fā),
九點、十點也該到了吧?
如今兩個人的關(guān)系尷尬,
方宜鼓足勇氣打去電話詢問,
耳邊響起的卻是一句冰冷的“您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
再也聯(lián)系不上。
“苗月,
鄭醫(yī)生可能是有工作耽擱了,我們先睡覺好不好?”方宜回屋哄著已經(jīng)困意濃濃的小姑娘。
“我不困!”苗月執(zhí)著地?fù)u頭,
她是如此相信、崇拜著那個身穿白大褂的身影,“鄭醫(yī)生從來沒有食言過,他一定會來的�!�
方宜再三勸阻不成,長嘆一口氣,按揉著發(fā)酸的太陽穴,繼續(xù)漫長煎熬的等待。
窗外的大雨砸在心口,宛如一個巨大的黑色深洞,將她的無數(shù)紛亂念頭吞噬。方宜靠在窗邊,頻繁下滑刷新著同城新聞的頁面,生怕出現(xiàn)高速事故的新聞……
臨近午夜,窗外忽有一道車燈劃破雨幕——
方宜連忙起身,撐傘朝院門口走去。她離開屋檐,才后知后覺雨下得這樣大,雨星裹挾著冷風(fēng)撲面。
打開院門,只見傾盆大雨中,遙遙走來一個黑色的身影。鄭淮明罕見地穿著一件黑色襯衣,皮鞋踏進(jìn)高低不平的水洼中,濺起淺淺的水花。
方宜靜靜地看著鄭淮明走近,自從上次的不愉快后,兩個人從未如此獨處過。她抬手順了順長發(fā),有些局促地往后退了一步,示意他進(jìn)門。
男人在方宜跟前緩緩站定,傘檐微抬,那雙漆黑深邃的眼睛對上她的目光。
傘下,從頭到腳皆是極為正式的黑色,被雨水打濕的襯衣緊貼寬厚的肩膀。鄭淮明面上波瀾不驚,下頜微微收緊、薄唇緊閉,全然不像是請年假休息或慶祝的神情。
昏暗的雨絲間,方宜有一絲愣怔。不知是否是錯覺,短短半月余,她竟感覺他瘦了不少。
相對無言中,鄭淮明低聲開口:“你……找我什么事?”
他比她高不少,在黑夜中,帶來微妙的壓迫感。
方宜回過神來,錯開他的視線,有些生疏道:“快進(jìn)來吧,苗月還在等你!”
鄭淮明微微蹙眉,似乎沒能明白她話里的含義。可女孩已經(jīng)飛快地轉(zhuǎn)身朝院子里走去,慌亂的步伐間,石板地上的水花沾濕了純白的裙擺。
眷戀的目光跟隨著那道纖細(xì)清新的背影,鄭淮明掩唇無力地低咳了幾聲,出氣很輕,但每咳一下,肩膀都隨之深深地顫動著。他抬手按了按胸口,挺直腰身,抬步跟了上去。
方宜停在臥室門外,手握在門把上,心中略有忐忑,像是在強調(diào)什么:“麻煩你生日這天還這么晚過來……這是苗月的心意,她準(zhǔn)備了很多天�!�
沒等鄭淮明反應(yīng),臥室門從里被拉開,一個小小的身影撲了上來,將他撞得踉蹌了一步。
“鄭醫(yī)生!生日快樂!”苗月仰起純真的笑臉,大眼睛撲閃撲閃道。
她遞來一個眼神,方宜心領(lǐng)神會,按照排練的步驟,快步拿起柜子上的禮花筒,拉動拉環(huán)。
“砰——”
漫天金色的碎片飄落,在暖色調(diào)的燈光下熠熠生輝,唯映得鄭淮明臉色無比蒼白。
五顏六色的氣球和貼紙映入眼簾,桌上擺著蛋糕和生日禮帽,四周的墻壁扭曲旋轉(zhuǎn)成一個巨大的漩渦,朝他重重倒來。
鄭淮明本能抓住了苗月的小手,不讓她摔倒。
無數(shù)回憶中的畫面交疊,歡笑聲、噪聲、哭喊聲越過時空如潮水般涌入耳畔,心臟像被重重地緊攥碾壓,一瞬間的痛感讓他幾近窒息。
苗月興奮地介紹著桌上的蛋糕:“鄭醫(yī)生,這是我和姐姐一起親手做的!”
手工蛋糕有些歪歪扭扭的,抹面也不夠平整,卻被精心貼上了不同的水果。圓圓的奶油上,用醬畫著一副簡單的圖畫,兩個高高的小人拉著一個小女孩,四周有太陽、草地和小鳥……
“這是我,這是鄭醫(yī)生,這是姐姐!”苗月指著圖案,準(zhǔn)備了一整天的話傾吐而出,“鄭醫(yī)生,我知道是你一直給我做手術(shù)、治病,謝謝你救了我!以后我也要當(dāng)一個像你一樣能治病救人的醫(yī)生!姐姐說,想要當(dāng)醫(yī)生,我必須要乖乖養(yǎng)好身體才行�!�
“謝謝苗月……”鄭淮明的聲音低啞,他艱難地伸手,撫了撫她的頭發(fā),“我很開心,你能給我過生日�!�
他想勾起一個真誠的笑容,冷汗淋漓的身體卻好似無法支配。
再次面對鄭淮明,方宜內(nèi)心有些緊張。唱完生日歌,她拿起小刀,遞了過去,招呼道:“來,苗月,你和鄭醫(yī)生一起來切第一刀好不好?”
苗月也抬起頭,期待地看著鄭淮明�?烧驹趯γ娴哪腥酥萌糌杪�,神色淡然,視線落在蛋糕上,絲毫沒有要抬手接去的意思。
方宜拿刀的手尷尬地停滯在空中,悻悻地收回。她勉強地笑了一下,拉過苗月的手:“今天鄭醫(yī)生過生日,那姐姐和你一起來給他切一塊蛋糕吧!”
苗月欣喜地點點頭,方宜握著她的小手,切下一小塊蛋糕,放進(jìn)紙盤里。
這一次,她沒有選擇遞過去,而是直接擱在了鄭淮明面前的桌板上。
“謝謝�!彼似鸬案�,用叉子送入口中,“很好吃,這是苗月選的味道嗎?”
苗月受到夸獎,自豪地笑著:“對!上次你說最喜歡味,所以這是我用醬和奶油調(diào)的,姐姐幫我一起做的!”
鄭淮明點點頭,才剛一吃完小小的一塊蛋糕,就不動聲色地落下這場生日派對的結(jié)語:“苗月,今天已經(jīng)很晚了,早點去休息,好不好?要養(yǎng)好身體,以后才能成為一名好醫(yī)生�!�
沒有想象中的歡快氣氛,一切都是淡淡的。
為此準(zhǔn)備了好幾天的苗月有些失落,卻還是乖巧地點點頭:“好�!�
方宜站在一旁,咽下的蛋糕如同嚼蠟般無味,心口冰冷。
鄭淮明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她見過他在滿是生人的飯桌上用幾句話就熱鬧氣氛、將所有人都照顧得妥妥帖帖,也見過他在病床前耐心、溫柔地安撫病患……
可今夜,他始終神情默然,連多一個笑容都吝嗇,敷衍著一個滿心熱情和善意的孩子。
方宜知道,自己和他鬧了太多不愉快,他不愿搭理自己也是應(yīng)該的,可苗月有什么錯呢?
“今晚我就……先回去了�!�
哄苗月睡下后,鄭淮明不曾看她,轉(zhuǎn)身朝門外走去。
方宜愣了一下,關(guān)門追了出去,只見他拿起窗邊的黑傘,正抬步走入雨幕。
一瞬的沖動促使她一把拉住了鄭淮明的手腕,繞到他面前。
方宜蹙眉,直視著他低垂的眼睛,失望地質(zhì)問道:“能不能別因為我們之間的事影響孩子?我知道你對我有氣,但你既然來了,為什么不能好好對苗月?”
鄭淮明低著頭,久久沒有說話。有雨星落在他額角滑落,高大的身影佇立原地,維持著這個動作,像是某種平靜的僵持和抵抗。
昏暗的燈光下,只剩不絕的雨聲。
方宜最懼怕鄭淮明的沉默和疏遠(yuǎn),這比爭執(zhí)、嘲諷、暴怒都讓她坐立難安。她的眼眶不自覺有些濕了,強撐自尊著提高了聲音:“鄭淮明,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誰知,下一秒,方宜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所帶倒。
鄭淮明緊緊拽著她的手臂,一把將她拉入懷中,幾近失控地向前倒去。兩個人重重地撞在了走廊陰冷潮濕的墻壁上,方宜被他整個圈住,強烈的沖擊力依舊震得她生疼。
他用了十二分的力氣,幾乎要將她的骨頭捏碎。
“方宜……”鄭淮明的臉頰緊貼著她的發(fā)絲,理智驟然潰敗,幾乎失聲道,“別……別這樣對我……”
明明自認(rèn)能承受得住所有痛苦,可唯獨她的誤解失望,成了擊潰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鄭淮明不知道鎮(zhèn)痛藥的耐藥性竟這樣強,足足十幾片連幾個小時都沒能堅持住……
從走進(jìn)房間開始,上腹劇烈的疼痛就幾乎要將他全然吞沒,整個人宛如浸泡在一片冰冷的深海中,喪失了所有感知,全憑著意志才沒有倒在孩子面前。
感受到環(huán)住自己的身體在劇烈顫抖著,方宜倒吸了一口冷氣:“鄭淮明……你沒事吧?”
可回答她的,是鄭淮明驟然消散的重量。
他像是再也無法自抑,踉蹌著跪倒在地上,深深折下腰。連一聲痛吟都沒能發(fā)出,埋頭將雙手頂入胃腹,俯下身狼狽地嘔吐著。
方宜一聲驚呼,撲過去扶住他顫栗的身體。
剛剛咽下的蛋糕如穿腸毒藥,油膩的奶油未曾消化半分。隨著肩膀不斷抽動,鄭淮明吐得越來越艱難,連胃液都無法吐出,依舊猛烈地嘔逆著,幾近虛脫。
“呃……”他渾身不住地發(fā)抖蜷縮。
方宜何時見過鄭淮明如此痛苦狼狽的模樣,慌亂地摸索著手機,想要撥打急救電話,卻在此刻看到了無比觸目驚心的一幕——他抄起掉落在腳邊的折疊傘,徑直重重地頂進(jìn)上腹。
足足幾十厘米的傘柄,幾乎瞬間沒入單薄的身體。那堅硬的傘頭插進(jìn)柔軟的胃腹,痙攣的器官受到擠壓,猛烈地反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