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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方老師,你別怪鄭主任,都是我不好……”

    “昨天我去值班室整理病例,桌上文件太多,就隨手把貓糧擱到文件柜頂上了。小貓大概是因為想吃東西,才會順著架子爬上去的……”

    方宜垂眸,輕輕搖了搖頭。

    李栩大概不知道事情來由,她哪里會怪他?

    可他們之間,早已不單單是因為這只無辜的小貓……

    “你別送我了,你回去看看他吧。”她想起他灰白的臉色,心里仍是堵得難受,“讓他別總忙工作,多注意身體�!�

    比同事之間還要疏遠的關(guān)心。

    方宜生怕再多說一句,沒出息的眼淚就要掉下來,匆匆獨自跑遠。

    在她沒有看見的地方,原本好不容易坐起來的男人再一次折下腰,抖著手從夾克口袋中摸出一支透明的安瓿瓶。

    沒有包裝,也沒有藥品信息。

    劇烈的疼痛已經(jīng)讓鄭淮明有些麻木混沌,無論是身體里殘破的器官,還是已經(jīng)無力跳動的心臟。他抽了一支,利落地推進血管,整個人死死蜷縮起來忍受。

    醫(yī)院正規(guī)渠道能拿到的藥,對他來說已經(jīng)沒什么作用了。

    那支阿托品,不過是不想倒在她面前……

    他不想讓她搬走,哪怕兩不相見,金悅?cè)A庭的家也是兩個人之間最后的聯(lián)系……

    可那又怎么樣呢?他留不住。

    寒冬的陽光那么明亮、刺眼,鄭淮明卻冷得顫栗,唯有剛剛方宜握過的那只手上,還殘留著一絲溫度。

    他甚至還沒有給小貓取一個名字,冥冥之中,像是早就已經(jīng)預(yù)示了結(jié)局。

    “對不起……”

    他失神地喃喃重復(fù),不知是在對誰說。

    -

    凌晨一點,金曉秋下手術(shù)回到金悅?cè)A庭,一推門,驚訝地發(fā)現(xiàn)客廳還亮著燈。

    落地窗外,是城市寂靜的深夜。暗夜無星,遠近的居民樓都已陷入漆黑,唯有林立大廈的外墻還兀自閃爍,零星紅色尾燈在街上飛馳。

    屋里沒有開空調(diào),幾乎和室外一樣寒冷。

    一個纖瘦的背影坐在落地窗前,長發(fā)散落,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針織衫,將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

    地上散落著三四個啤酒罐,一靠近就是濃重的酒氣。

    “方宜?”

    金曉秋來不及放下包,連忙從沙發(fā)上拿了一件毛絨外套給她披上。

    感受到久違的溫暖,方宜回身撲進金曉秋的懷里,瞬間忍不住地哭了出來。她死死地抓住好友的衣料,越哭越傷心。

    金曉秋早知道,她這些日子的強顏歡笑只是假象,連忙把人摟緊,安撫地拍著她的后背,心疼道:“哭吧,哭出來會好受一點……”

    “小貓死了……都是我的錯……”方宜醉意迷離的眼眸中盈滿淚水,語無倫次地哽咽,“他打的那個……阿托品,我查過了,好像是胃疼很嚴重才會打的……”

    直到今天,她才第一次真切感受到,鄭淮明那讓別人望而生畏的、隱藏在溫和之下的冷淡是多么殘忍。

    過去鄭淮明永遠都站在她的身后半步,哪怕是爭吵、強硬、黯然,也永遠用行動表露著深愛,讓她誤以為那會是永遠。

    “曉秋,我該怎么辦啊……”

    醉意朦朧,拋去了理智,情緒翻涌。

    “又發(fā)生什么了?你之前不是決定要和他分手了嗎?”金曉秋皺眉問。

    分手兩個字猛地刺痛了方宜,一想到雪中鄭淮明那漠然而遙遠的側(cè)影,一想到分開后成為陌路人,她心臟難受得快要被撕碎了。

    “沒分手……”酒精催化著情緒,方宜聲音越來越低,本能地啜泣,說出了埋藏在心底里的話,“我……我不想分手……”

    當(dāng)時本來就是氣話。

    她都覺得自己好別扭。

    眼淚肆無忌憚地往下淌,方宜哭得幾乎要背過氣去,整個人脆弱而無助。

    金曉秋緊緊摟著她,任她發(fā)泄,輕聲安慰道:

    “我知道小貓走了你很難過、很自責(zé),方宜……但當(dāng)時你也不知道會變成這樣,認識這么多年了,我覺得鄭淮明不會因為這件事真的怪你的�!�

    “你也說了,小貓是他親手救回來的,對嗎?”金曉秋耐心地分析,抬手替她擦去眼淚,“他可能只是一時接受不了,你要相信他……”

    聽著好友的話,方宜漸漸地平靜下來,眸中水光迷蒙,仍不住地抽噎:

    “真的嗎……可他同意我搬出去了。”

    金曉秋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她是真的見證了兩個人這么多年分分合合,就連旁人都覺得疲憊不堪,他們卻依舊無法放手……

    她思索半晌:“你還想和他好好談?wù)剢幔俊?br />
    方宜毫不猶豫地點頭。

    “他要幫你找房子,你就先等著……下周是周思衡生日,我們本來預(yù)訂了去布蘭卡餐廳�!苯饡郧镎J真道,“這樣……就以一起慶祝的名義,把鄭淮明叫出來吧,找機會讓你們好好聊聊�!�

    布蘭卡是北川最有名的景觀餐廳,位于市中心大廈的頂樓,夜景絢麗,是制造浪漫氛圍的絕佳場所。

    方宜心里沒底:“可我……”

    她已經(jīng)不記得,和鄭淮明有多久沒有平靜簡單地聊一次天了。

    “你不是因為他,才選了聾啞兒童當(dāng)做拍攝對象嗎?”金曉秋堅定道,“把你想說的話都告訴他,就像你和我聊天一樣……愛其實很簡單,是你們把它看得太復(fù)雜了�!�

    方宜抹去臉上的眼淚,似懂非懂地垂下了眼簾。

    這些年,她和鄭淮明確實愛得太沉重,已經(jīng)累到不知道怎么去愛了。

    他們還有機會再坐在一起,試著像普通戀人那樣說說話嗎?

    -

    大雪初停,又開始紛紛揚揚。

    新雪覆蓋住舊日的泥濘,四處銀裝素裹。

    周思衡剛到行政樓就遇上了李栩,得知鄭淮明剛下一臺心臟移植的手術(shù),立即乘電梯上樓。

    心外科辦公室門關(guān)著,他大咧咧地抬手叩了幾下。

    “咚咚咚——”

    “老鄭,是我,有事找你!”

    重重的敲門聲在走廊回蕩。

    里面遲遲沒有人應(yīng)答,周思衡沒有多想,以為人不在,隨手扭了一下門把,想進屋等他。

    知道鄭淮明有隨手鎖門的習(xí)慣,他本沒報太大希望,誰知,門輕輕一扭就打開了。

    厚重的窗簾緊拉著,辦公室里一片昏暗,唯有幾縷晨光透過縫隙照進來。

    寬敞的紅木辦公桌后竟是有人的,鄭淮明無聲地伏在桌上,額頭抵在曲起的雙臂間,一身手術(shù)服還未來得及脫去,像是在小憩。

    肩膀微微聳起,姿勢看起來有些別扭。

    周思衡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越走近,心中卻是莫名升起一股不好的預(yù)感。

    剛剛敲門聲這么大,他睡得這么沉嗎?

    “老鄭?”

    “老鄭,醒醒——”

    周思衡觸上他的肩膀,搖了兩下,鄭淮明依舊沒有絲毫反應(yīng),手下的身體像是沒有任何支撐地隨之輕晃。

    剛剛下手術(shù)的人怎么就突然不省人事?

    周思衡心里一空,后知后覺掌心里是一片濕冷,薄薄的手術(shù)服已經(jīng)完全被冷汗浸透了。

    “鄭淮明,醒醒!你沒事吧?”

    一邊呼喊,一邊用力地拍打他的后背,周思衡已經(jīng)掏出了手機想打電話去急診。

    突然,鄭淮明肩頭一顫,整個人如夢初醒,從喉嚨深處發(fā)出一聲短而沉的喘息。

    見他有了反應(yīng),周思衡連忙湊上去,焦急道:

    “你能聽見嗎?你怎么樣?”

    鄭淮明極為緩慢地抬起頭,一時間仿佛對外界的聲音沒有任何反射,渙散的眉眼間是一瞬迷茫痛色。他額角冷汗涔涔,隱忍地吞咽了兩下,目光才漸漸聚焦。

    短短十幾秒過去,他真像剛剛睡醒一般,抬手揉了揉太陽穴,短促問道:

    “你找我?”

    仿佛剛剛怎么也叫不醒的人不是他。

    周思衡沒有直接回答,看著鄭淮明毫無血色的臉,一片憂心:“你剛剛怎么回事?我叫了你好半天。”

    “沒事,就是有點累�!彼v道,“剛上了一臺移植�!�

    一臺心臟移植少說五六個小時,全程需要精力完全集中,確實是對體力巨大的消耗。

    周思衡半信半疑,但也看不出他有什么明顯的不適:

    “你最近臉色真的不好,是不是胃病又犯了?下午去找陳主任看一下吧�!�

    “下午還排了門診�!编嵒疵鞯笱埽罢視r間會去的�!�

    難得沒有被直接拒絕,深知他的執(zhí)拗,周思衡不好再說什么。

    鄭淮明抽了一張紙巾,慢條斯理地擦拭鏡片,抬眼問:“是十三床的術(shù)后有什么問題嗎?”

    一個患有先心病的青少年,之前請兒科和心外科一起會診。

    “不是。”周思衡半倚著桌子,故作輕松道,“下周我生日,就你門診那天晚上,陪我們?nèi)c祝一下�!�

    鄭淮明戴上眼鏡,薄薄鏡片后的目光稍滯:“陪你們?”

    “對,就是咱們一起吃個飯唄,都訂好桌了,你可別說沒空�!敝芩己庑奶摚Z速有些快,“就我和曉秋,再叫上方宜……”

    沉默半晌,就在周思衡以為他要點頭時——

    鄭淮明神情漠然:

    “我就不去了,別讓她掃興�!�

    像是無垠冰冷的雪山,又似乎隱隱有冰層深處碎裂的聲音。

    第74章

    對不起,又讓你傷心了,這是最后一次。

    “不是,

    你以為我要把她騙過來?”周思衡愕然,“曉秋說,她知道要叫你�!�

    薄薄的晨光下,

    鄭淮明整理病例的手指微頓:“是嗎……”

    他眼中沒有欣喜或驚訝,

    只是怔怔地低垂著,

    看不出有什么反應(yīng),像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死海,沒有一絲漣漪。

    “你就來吧……我聽說她最近在拍一個紀錄片,民政部門的審批一直卡著,不太順�!敝芩己庥行┘绷耍敖柽@個機會和她聊聊也行啊,

    你倆別總是悶著�!�

    鄭淮明沒有說話,

    過了很久,

    才輕聲應(yīng)道:“好�!�

    “那我把地址發(fā)給你,時間是定好的,

    千萬別遲到�!�

    周思衡本是手撐在桌邊靠著,抬手去拿手機時,

    發(fā)現(xiàn)指腹上染了幾線灰塵。

    他不可置信的視線掃過桌面,兩米寬的辦公桌上一片空蕩,

    除了一摞摞病例和資料,

    連常用的玻璃茶杯也不見蹤影。

    鄭淮明一向最注重干凈整潔,

    各處一塵不染,

    但如今桌上不知何時,

    已經(jīng)積滿了一層薄灰。

    -

    夜幕降臨,

    華燈初上。

    方宜一身修長的卡其色大衣,

    踩著高跟鞋站在市中心街頭,冷風(fēng)吹亂了她精心打理的長發(fā)。大廈就在眼前,

    夜色的籠罩中,人行燈綠了又紅,她佇立原地,突然有些后悔。

    那天不該因為心情低落,借著醉意答應(yīng)了金曉秋的邀約。

    小貓的事確實讓她很愧疚,可終究和鄭淮明之間是兩碼事,沒法混為一談……

    眼看距離約定的時間已經(jīng)過去十五分鐘,方宜猶豫了一下,還是不想破壞好友慶祝生日的好心情,咬了咬牙走過馬路。

    正好,她也有些話想對他說。

    布蘭卡位于北川市最高的頂樓,低調(diào)奢華,三百六十度全景觀布置,才進大廳就有侍應(yīng)生迎上來。

    方宜報上名字,侍應(yīng)生引她朝里走去:“里面請,鄭先生已經(jīng)到了。”

    心頭浮現(xiàn)一絲疑惑,未等詢問,她已遙遙看見了落地窗前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透過落地窗,星空遼闊,是輝煌絢麗的城市夜景。鄭淮明西裝革履,挺拔板正地坐在一張精巧的方桌前,偏頭望向窗外。

    ——只有兩把椅子。

    方宜停住腳步,有一瞬想要轉(zhuǎn)身逃離。

    可似乎是有某種感應(yīng),鄭淮明已經(jīng)回過頭看見了她,兩個人的視線在空中遠遠相觸。

    沒再找借口,方宜只好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先侍應(yīng)生一步,他起身為她拉出了座位。

    “周思衡說他母親在家摔傷了,臨時要回去一趟�!编嵒疵魉坪跻灿X得這個理由過于蒼白,勉強微笑了一下,再三解釋,“對不起,我事先確實不知道�!�

    方宜站在桌邊,一時沒有要坐的意思。

    已經(jīng)記不清有多久沒和鄭淮明一起吃飯了,原以為至少是四個人的聚餐,還有好友能一起說說話調(diào)節(jié)氣氛……

    一想到兩個人要坐在如此私密寂靜的環(huán)境下用餐,她心里是說不出的別扭,望而生怯。

    鄭淮明看出她的不悅,低聲挽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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