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鄭淮明不言,目光沉沉地落在虛無的某一處。
她輕輕嘆氣,知道和這個男人委婉是沒用的:
“明明這么在乎,為什么不給我打電話問我?”
一片靜謐中,鄭淮明不再看她,方才那片刻流露出驚慌和愛意的裂縫合上了,又縮回那個冷硬冰涼的外殼里。
手指施力,似乎想要從她掌心中抽出來,卻被緊攥住沒辦法動彈半分。
“回去工作吧……”他吐字仍有些困難,無力道,“不需要你……留在這里�!�
鄭淮明兀自合上眼,慘淡的唇緊抿,明顯擺出不欲多言的疏遠(yuǎn)氣場。
可來來回回只有這幾句話,連趕人都不舍得說出傷人的詞句。
方宜第一次如此心疼這個男人的口是心非。
他大概不知道自己剛剛無法呼吸、情難自抑時,盯著她的目光有多么灼熱眷戀,哪怕難受得失焦迷離,都不愿多眨一下眼。
她吸了吸鼻子,心間一片濕漉漉的,像浸滿了冰涼的露水。
“別一個人胡思亂想,就像以前我推開你那么多次,你都沒有放棄……”方宜嘴角微彎,柔和道,“我也不會走的,無論你說多少次�!�
說完,她聲音輕下去,楚楚可憐:
“不過你也別總是這樣對我……我會傷心的�!�
“你舍得我傷心嗎?”
那撒嬌似的尾音輕揚,像一根輕盈的羽毛掃在心頭。
鄭淮明垂下的睫毛顫了顫,指尖不自禁微蜷,如雕塑般冷硬的盔甲終于有了一絲松動。
可理智還是強(qiáng)壓過了情感的浪潮,他雙眼緊閉,裝作沒有聽見,唯有愈發(fā)沉重的呼吸暴露出內(nèi)心的不寧靜。
方宜見狀,倒真有點委屈了。
她輕哼一聲,松開他的手,起身坐進(jìn)沙發(fā),將筆記本電腦打開,開始自顧自地辦公。
將鍵盤敲得噼里啪啦作響,好一陣過去,病床上的男人依舊沉默。
文件柜上隔著前天金曉秋拿來的水果,滿滿一袋,藍(lán)莓、橘子、、蘋果……方宜翻了翻,目光落在那圓潤的紅蘋果上。
她掏出一只,去洗手間沖了沖,故意走到床邊,背對著鄭淮明坐下。
“聽李栩說你今天沒怎么吃東西?”方宜從抽屜里取出白瓷的水果刀,溫聲說,“我給你削點蘋果吃吧�!�
周主任也建議,可以漸漸開始吃一些好消化的水果,補(bǔ)充維生素。
回應(yīng)的依舊是寂靜,可方宜也沒有要等鄭淮明答應(yīng)的意思,一邊說,一邊已經(jīng)開始削皮。她從小也非十指不沾陽春水,刀鋒觸上果皮,旋轉(zhuǎn)著靈巧地削出薄薄一層,掉進(jìn)垃圾筐里。
突然,刀尖因慣性錯開,她肩膀一抖,忍痛地發(fā)出“嘶——”的抽氣聲。
陶瓷刀“啪嗒”一聲掉落在地上。
下一秒,未等方宜反應(yīng),小臂已經(jīng)被一股力量拉住——
剛剛還連呼吸都費勁的男人,竟然猛地用手肘撐住床板,摘掉氧氣罩,側(cè)身掙扎著從平躺的姿勢坐了起來。
鄭淮明關(guān)心則亂,一把牽住她的手腕,拽到自己跟前查看。
可他起身動作太猛,一時眩暈無法聚焦,用力地閉了一下眼睛,額角冷汗瞬間滲出來:
“割到……哪里了?”
那陶瓷刀最是鋒利,輕則一道深進(jìn)肉里的口子,重則要清創(chuàng)縫針。
鄭淮明眉頭緊皺,眸中難掩焦急,但不知是不是他視線慌得厲害,女孩白皙纖細(xì)的手指上,沒有血跡,也沒有傷口。
大手又潮又冷,攥住她的手腕,微微發(fā)抖。
方宜也愣住了,沒料到他會有這么大反應(yīng),連忙開口:“沒有,沒有傷到我……”
視線相觸,鄭淮明眸中劃過一瞬錯愕,直直墜進(jìn)女孩清澈瞳孔中逐漸融化的笑意里。
“騙你的�!�
方宜笑了,露出小貓似的狡黠,那樣可愛。
她將手抽出來,正反翻了兩下給他看,確實連一道劃痕都沒有。
鄭淮明怔怔地看呆了,翻涌的緊張一時沒法停息。半晌,他才肩膀卸力,疲倦地重重呼出一口氣,無奈喚了聲:
“方宜……”
眼見他身體不住地前傾,像是真有些坐不住了,她連忙扶他躺下。
方宜其實本來只是靈光一閃,想詐一句關(guān)心而已。
如今看著鄭淮明清俊蒼白的眉眼,她心間卻涌起了一股溫?zé)岬呐鳎w心都隨之柔軟下去,快要化作一灘水了。
“你不是說不在乎我嗎?”她湊上前,篤定道,“鄭淮明……你就只有嘴硬。”
剛剛過于猛烈地起身,就連正常人也難免心跳加速,更別提一個大病未愈、一整天都在吸氧的人。
鄭淮明止不住喘息,虛弱地陷在枕頭里,青筋直跳,一時有些緩不過來。剛剛的一切歷歷在目,他已經(jīng)再沒有余地可以辯駁,卻又不愿、也不能承認(rèn)。
他只有艱難地偏過頭,躲開女孩炙熱的視線,用沉默掩飾自己的心虛。
只見星星點點的冷汗?jié)B出來,順著他碎發(fā)和脖頸流下來,片刻就浸濕了枕套。
方宜回身走進(jìn)洗手間,回到病床邊時拿了溫?zé)徇^的濕巾,氤氳著絲縷熱氣。
室外是零下的鵝毛大雪,病房里開著熱空調(diào),窗玻璃上凝結(jié)出薄薄一層水珠。
進(jìn)門時就脫去的大衣里,方宜穿著一件杏色的修身針織衫,雪白柔美的鎖骨下,勾勒出纖細(xì)修長的腰線。
她慢慢俯身,目光似水柔情,掠過鄭淮明深邃的眉間。
將熱濕巾攥進(jìn)掌心,輕柔地觸上他冰涼的皮膚,刻意緩慢地一寸、一寸移動,拭去細(xì)密的冷汗。從高挺的鼻梁,到?jīng)]有血色的薄唇,順著棱角分明的下頜向下……
女孩細(xì)膩的指腹也隨之輕輕刮過,帶來一陣無法抵抗的酥麻。
鄭淮明喉結(jié)艱難地滾了滾,呼吸略有急促,更深地轉(zhuǎn)過頭去。
方宜滿意地輕笑,溫?zé)岢睗竦男揲L手指抬起,覆上那濕冷的臉頰,幾分強(qiáng)勢地迫使他正視自己。
“鄭淮明,承認(rèn)你很愛我,就這么難嗎?”
四目相對,鄭淮明再避無可避,只能壓抑著內(nèi)心的微顫,強(qiáng)硬地垂下眼睫。
還是不承認(rèn)。
方宜彎了嘴角,忽然輕抬左膝,抵在他腰側(cè)支住,緩緩靠近。清香愈發(fā)縈繞,她肩頭長發(fā)散下來,有幾縷微微晃動,纏繞著落在他胸口。
濕巾一點、一點劃過男人的喉結(jié),動作微停,她忽然用指甲輕輕刮過他柔軟敏感的頸窩。
鄭淮明猛地一抖,呼吸徹底亂了。
他再受不住,抬手無力地握住方宜的手腕,試圖阻止她越來越往下的方向。
快要削完的蘋果擱在床頭柜上,露出一半淡黃色濕潤的果肉。
藍(lán)白條的病服第一顆扣子本就敞著,方宜上手解開第二顆,指尖蹭著滑進(jìn)去,一點、一點地往下擦拭。
剛剛擦過的地方,又滲出薄薄的一層汗。
“是不是熱……”方宜明知故問,柔聲說,“怎么又出了這么多汗?”
鄭淮明手抖得厲害,虛搭在她腕間,沒法推開,卻有最后一絲理智讓他阻擋她繼續(xù)向下。
那雙幽黑壓抑的瞳孔中有什么在劇烈顫動著,渾身緊繃,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可方宜像認(rèn)準(zhǔn)了他無法真正抗拒,指腹任性地往領(lǐng)口里面滑。濕巾已經(jīng)漸漸涼下去,只有她的皮膚溫?zé)�,觸及結(jié)實的胸膛,再緩緩游移,引起陣陣顫栗……
視線交纏,女孩漂亮嫵媚的眼眸輕眨,朱紅柔軟的唇近在咫尺,獨屬于她的溫?zé)嵩诩∧w間輕掠,頑劣般地忽輕忽重。
心臟急促而沉重地跳動,快要頂出胸口,全身的血液也跟著加速流淌,終于沖潰了最后的清明。
鄭淮明再也無法承受,緊攥住她的手腕,眸光渙散,輕輕抽氣:
“方宜……”
嗓音沙啞,像是行將斷裂的弦線。
這一聲纏綿隱忍的名字,盔甲碎裂,所有潰堤的情緒昭然若揭。
方宜停下動作,指尖搭在男人的左胸口,能感受到他心臟砰砰跳動的聲音。
原來這個方法這么好用?
她有些意猶未盡,靈巧的眸子轉(zhuǎn)了轉(zhuǎn),有一瞬沖動想要徹底擊潰鄭淮明的心理防線,讓他再也無法否認(rèn)對她的愛意——
但顧及他才剛吸過氧,此時唇色已經(jīng)因呼吸急促而有些發(fā)白,身心都顯然已經(jīng)處在脆弱的邊緣。
算了,嘴上不承認(rèn)就先不承認(rèn)吧。
來日方長……
方宜眸中泛起盈盈笑意,直視著鄭淮明同樣籠著薄薄水光的漆黑瞳孔。
她攏了一下長發(fā),故意擋開他的手,慢條斯理地替他扣上衣領(lǐng)。
起身時,目光掃過那深邃溫潤的眉目,方宜忽然再次彎下腰,在他唇間落下輕輕的一吻。
柔軟微涼的相觸。
她對上他微顫的眼眸,氣息交纏:
“你欠我兩次了�!�
上一個吻,是在重癥監(jiān)護(hù)室里,他生命垂危,她祈求上天再給他們一次相愛的機(jī)會。
這一個吻,是在大雪紛飛的夜晚,她在心底無聲承諾,會堅定地永遠(yuǎn)愛他。
第80章
那本該是他死后她才應(yīng)該知曉的事。
一月中旬,
北川市氣溫一度跌破零下十度,大雪掩蓋了整座城市。
年關(guān)將至,隨著各色節(jié)慶晚會上線,
電視臺工作越來越忙碌。人手緊缺,
方宜也不得不參與應(yīng)急協(xié)調(diào)。
但自從那天以后,
只要出門超過二十分鐘,她都會跟鄭淮明說清自己的去處。
“我去電視臺開個會,兩個小時就回來……哦,也有可能要兩個半小時,不過我會回來陪你吃晚飯的�!狈揭死嫌鸾q服拉鏈,將長發(fā)攏出來,
瞥了一眼還在看病歷的男人,
“你今天只能再工作二十分鐘,
我會叫李栩給我發(fā)微信。”
儼然一副認(rèn)準(zhǔn)他會聽話的語氣。
鄭淮明輕擱下手中的病歷,眉間似有些無奈:
“不用……”
雪天路滑,
注意安全,不用為了晚飯?zhí)匾廒s回來。
誰知,
兩個字還沒落完,方宜就打斷了他,
輕哼一聲:“鄭淮明,
以后把‘不’這個字,
從你字典里刪掉,
我對這個字過敏!”
嘴上不饒人,
一雙漂亮的杏眼卻漾著一汪柔軟的水,
睫毛忽閃著,
極其親昵地輕撫了一下他的側(cè)臉。
指尖從耳側(cè)下滑,蹭到下頜,
輕輕掃過。
鄭淮明蹙眉,卻也沒躲,抿唇默許了她像在撫摸某種小動物的動作。
方宜眸中有笑意泛起,自從發(fā)現(xiàn)這個看起來冷峻沉穩(wěn)的男人其實很吃這一套,她就喜歡上了這種方式——
只不過昨天好像太過嫻熟了,病房里還站著李栩和陳醫(yī)生,她說完話幾乎是本能地摸了一把鄭淮明的臉。
后者已經(jīng)意識到了外人在場,可仍沒有動,垂下眼簾,任她隨意摩挲了兩下。
直到感受到背后的目光,方宜才反應(yīng)過來。一回頭,只見他們臉上是來不及收回的震驚和石化……
出了病房,李栩悄悄沖她眨眼:“方老師,原來世界上還有人能治住鄭主任……我代表二院整個心外科感謝你�!�
只是,方宜心里清楚,自己不過是仗著他的愛,所以顯得很容易……
養(yǎng)了幾天,鄭淮明這幾天面色稍好些,吸氧的時間短了�?伤骂M還是削瘦的,沒見長一點肉。
即使是有她在旁邊陪著,他也只能吃得下一點清淡飯菜,有時剛擱下勺子就吐空了胃,靠掛營養(yǎng)液維持體力……這樣哪里養(yǎng)得好身體?
方宜心疼,用指甲在他冰涼的皮膚上刮了一下,故意用哄孩子的語氣說道:
“等我回來吃飯,不然你又要偷工減料……”
這一次,鄭淮明沒有答應(yīng),也沒有拒絕,眼中是沉沉的、深不見底的墨色。
他捏著病歷的手松了些,低聲說:“慢點開車。”
方宜笑了——她明白,要完全讓鄭淮明重新完全依賴自己,還是需要一個過程的。
這個速度她已經(jīng)很滿意了。
周末時雪停了,可寒風(fēng)依舊凜冽。
方宜在電視臺和醫(yī)院間來回跑了兩天,疲憊讓寒冷鉆了空子,周日一大早就咳嗽不停,骨子里也透著酸軟無力。
吃過午飯,沈望拍外景回來,一眼就發(fā)現(xiàn)方宜精神不濟(jì),窩在監(jiān)視器后面昏昏欲睡:
“是不是感冒了?你回去休息吧,下午的工作我來看著。”
方宜確實覺得頭有些暈,去茶水間沖了一杯感冒藥喝下,走之前不忘囑咐剩余的工作。
“行了,我在你還不放心?”沈望擔(dān)心,“要不要我送你?”
“沒事,我打個車就行了�!�
下午時間很緊,方宜執(zhí)意沒讓他送,攔了輛出租車徑直駛向了二院的方向。
盡管鄭淮明這幾天恢復(fù)得好些,她心里多多少少還是記掛著,哪怕身體不舒服,也總想待在他身邊才安心。
裹緊圍巾走進(jìn)醫(yī)院,遠(yuǎn)遠(yuǎn)只見住院部側(cè)門圍了好多人,午后刺眼的陽光下,警車紅藍(lán)頂燈閃爍,一片嘈雜。
人群的間隙中,有幾個民警拉起了白線。
“唉,這個月第二個了吧……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