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7章

    她一到，太后就仔細(xì)的問起來，她是怎么拜的老君，禱告時念的經(jīng)文，老君像是朝向的哪邊，最常去的是哪個道觀……

    明達(dá)坐在太后身邊，抬頭一臉同情的看著周滿。

    饒是滿寶已有了準(zhǔn)備，也被太后這細(xì)致的問題給問懵了，她只能努力的回想。

    因為知道這就是個過程，所以她拜神時并沒有特別用心，別說念經(jīng)文了，有時候就是單純的上香，一點兒雜念也沒有。

    偶爾會念叨兩句，比如，保佑明達(dá)身體健康，保佑家里人身體健康，保佑她不那么忙……

    或是想說話了，就會絮絮叨叨的和天尊老爺說些話，比如今天吃的飯菜是怎么樣的，要是有天宮，不知道天尊老爺在天上吃的飯是怎么樣的……

    當(dāng)然了，也有特別虔誠的時候，比如窗外或是院子里有其他女官和宮女時，她就會安靜的坐在坐墊前認(rèn)真的誦讀經(jīng)文，反正從小學(xué)的，這會兒也還沒忘記。

    滿寶遲疑了一下，只能挑著好的一方面說了，為免無聊，她“虔誠”的時候念過的經(jīng)文可多了，一本《道德經(jīng)》都背完了，還背了好幾篇《莊子》。

    第1943章

    信而不迷

    太后遲疑，“卻是這些經(jīng)書有用？”

    和他們平時念的有點兒不一樣啊。

    “你平時都是拜的哪家道觀？”

    滿寶：“我就去過三家道觀，一個雍州的白云觀，一個是京城的玄都觀，還有一個則是我們村附近山上的道觀�！�

    太后略一思索便決定一個都不放過，轉(zhuǎn)頭就讓人列禮單給三個道觀送禮，連大梨村的道觀也不放過。

    滿寶坐在一旁聽她劃拉出來的禮單，有些心驚肉跳的，不由看向明達(dá)。

    明達(dá)臉上的笑容也收了起來，神色有些沉重。

    兩個好朋友對視了一眼，想到的都是：萬一太后所求實現(xiàn)不了會怎么樣？

    滿寶腦子里一下涌現(xiàn)了史書上各種滅佛滅道的事跡，她渾身一抖，委婉的勸誡太后，“娘娘見過神佛嗎？”

    太后一臉虔誠的道：“能見到神佛的必是大通靈之人，非佛子和得道的仙長不可�！�

    她瞥眼看向滿寶，問道：“你見過嗎？”

    滿寶直接搖頭，然后問道：“夢里的算不算？”

    太后沒好氣的道：“不算！”

    夢里，夢里她自己還成仙了呢，那能算嗎？

    滿寶便點頭道：“所以世上說見到了神佛的畢竟只是個別人，焉知他們不是在撒謊呢？”

    太后蹙眉，懷疑的看向周滿，“你是說世上沒有神佛？那你還拜！”

    這種論調(diào)她聽得多了，每次一提到神佛，那些朝臣就搖頭晃腦的說什么子不語怪力亂神，可那到底只是孔子一人的想法，怎么就被奉為圭臬了？

    滿寶道：“我拜他是因為我信他�！�

    先生通讀百書，雖然他未曾明言，但滿寶知道他更贊成老莊的為人處事之道，加上母親的影響，她從小就拜老子，早就習(xí)慣了。

    滿寶是真的信他的。

    太后聞言便笑道：“我也信。”

    滿寶卻直接搖頭，“太后不信�！�

    太后蹙眉，冷冷的瞥向周滿。

    滿寶繼續(xù)道：“太后只是有所求，所以才參拜的，您不是信他，而是迷他，這是大忌�！�

    “對于神佛鬼怪，我們可信之敬之，不可迷之�！�

    科科突然道：“皇帝來了。”

    滿寶便一頓，它不知道此時皇帝的到來對宿主有沒有危險，要是以前的情況，這種公開場合它是不會播報這種信息的，可它剛才在太后身上察覺到了強烈的情緒波動。

    對于人類它還是不太能夠理解，所以數(shù)據(jù)分析了一下最后還是給周滿播報了這一條信息。

    滿寶等了一下，想等皇帝進(jìn)來行過禮后再繼續(xù)說，但她等了一下不見有人唱報。

    她自然是不懷疑科科“看”錯了，所以只能是皇帝躲在外面要偷聽。

    滿寶在心里鄙視了皇帝一下，見太后被她說得臉色發(fā)沉，明達(dá)擔(dān)憂的看著她，她便道：“娘娘，你想這世上有多少人？而神佛才有幾個？他們肯定還有許多正經(jīng)事兒要做，而民間的興衰榮辱自有自己的一套規(guī)律，我想，便是真的有神佛，他們也是不能隨意插手民間之事吧？”

    “不然，這世上何至于有如此多的天災(zāi)人禍？神佛要是都那么厲害，那么眷顧人間和信徒，為何還會有風(fēng)不調(diào)，雨不順，還會有惡霸土匪？”滿寶道：“大家許個愿望把他們都消滅掉就好啦�！�

    太后和明達(dá)：……

    站在屏風(fēng)后的皇帝：……

    滿寶道：“所以神佛不可迷，人生要靠的還是自己，有時候和神佛許愿不過是求個心理安慰，想著神佛說不定聽到眷顧一二而已，但其實做事真實要靠的是自己。”

    “而娘娘明明更偏向佛，而非道，卻佛也拜，道也拜，”滿寶道：“兩者不是不可兼之，而是娘娘明明佛也不信，道也不信，為何卻又迷之？”

    “不信而迷，更是大忌。”

    太后沉默了很久問，“你怎么知道哀家不信？”

    滿寶道：“感覺，我信道，我信的是老莊的對這個世界，對這個國家，對人與人之間關(guān)系的認(rèn)知，娘娘信的是什么？”

    太后張了張嘴，她信輪回報應(yīng)，這算不算？

    她要是說出來，滿寶肯定要說，自然是要算的，但娘娘的深處明明還是不信，只是因為恐懼和欲望才不得不信……

    幸虧太后沒說出口，滿寶也沒來得及將太后得罪死，一老一少就這么對坐著發(fā)呆。

    明達(dá)看看滿寶，又看看太后，覺得她們是在對峙，便不由發(fā)出點兒動靜想吸引她們。

    但太后沒回神，滿寶倒是回神了，卻是睜著黑溜溜的眼珠子看著她。

    明達(dá)看著眼睛清澈的滿寶瞬間沒話了，算了，隨她們?nèi)グ伞?br />
    滿寶其實只呆了一會兒，然后就忍不住在腦子里和科科說話，“皇帝還在外面？”

    “在，正站在屏風(fēng)外面豎著耳朵聽呢�！�

    “你說我現(xiàn)在轉(zhuǎn)過頭去看屏風(fēng)他會不會發(fā)現(xiàn)我在看他？”

    科科：“……這是木屏風(fēng)，你們彼此都沒有透視的功能�！�

    滿寶這才想起來，“對哦�！�

    正巧明達(dá)發(fā)出動靜，于是她光明正大的抬頭看向明達(dá)，和她對視了一眼后便順勢扭頭看向入口處那張大屏風(fēng)。

    屏風(fēng)很厚實，她根本看不到外面，外面的人自然也看不到里面，然后目光一轉(zhuǎn)，她就看到了站在屏風(fēng)邊緊張得連呼吸都屏住的宮人，這才發(fā)現(xiàn)那宮人的影子上交疊了一個影子。

    滿寶汲取了經(jīng)驗教訓(xùn)，原來可以不看到人，卻可以通過影子判斷外面有沒有人呀。

    正胡思亂想，屏風(fēng)外傳出了咚咚咚的腳步聲，幾乎是立刻外面?zhèn)鱽砉胖业穆曇�，“皇帝駕到——”

    滿寶這才收回視線，乖巧的和明達(dá)一起站起來。

    見里面許久沒有動靜，生怕太后給氣個好歹的皇帝總算是沒忍住進(jìn)來了。

    他一進(jìn)來，周滿和明達(dá)便一起行禮，皇帝揮了揮手，免去他們的禮然后去給太后行禮。

    太后回神道：“皇帝怎么來了？”

    皇帝上前坐在太后身邊笑道：“兒臣來看看母后，母后今日精神頭似乎好了些�！�

    太后便嘆氣道：“和孩子們說說話精神了些兒，本來還想讓人去給道觀上炷香，想著謝過神仙們的眷顧�；实郏�你說這炷香該不該上？”

    皇帝一時懵了，這可讓他怎么回答呢？

    第1944章

    后悔

    他不由看向周滿。

    滿寶立時低下頭去盯著自己的腳尖看。

    皇帝看見，氣得呼吸都重了，事兒明明是她惹的！

    “皇帝——”

    皇帝回神，立即握住太后的手真誠的道：“母后想去就去，不然我讓太子去一趟？您是在哪個道觀許的愿望？”

    太后聞言沉默起來，半響后嘆氣道：“你不問我都沒發(fā)現(xiàn)，我竟沒有親自去許過愿望，那又怎能還愿呢？”

    皇帝悄悄松了一口氣，以為這事兒糊弄過去了，誰知道太后突然抓緊了他的手道：“皇帝，哀家要去一趟玄都觀�！�

    皇帝瞪眼，連忙勸誡，“母后有何愿望不如讓太子代走一趟，您怎么能親自去呢？”

    太后卻目光堅毅的道：“不，哀家要親自去，心誠則靈，若心都不誠，如何還能期盼神仙眷顧？”

    皇帝：……

    他扭頭去瞪周滿。

    周滿在他的目光迫視下不得不上前跟著勸，“娘娘，您的身子不宜出行。”

    太后卻是認(rèn)準(zhǔn)了“心誠則靈”這一條，堅持道：“哀家就是要親自走一趟�！�

    連明達(dá)都跟著勸，但沒有用，也不知道周滿哪一句話刺激到她了，她一定要親自走一趟，表明自己不是迷而不信，而是既信且迷，對神仙很是虔誠。

    滿寶很是憂傷，皇帝更憂傷，因為說到最后，太后很干脆的握著他的手叫了一聲“貓奴”，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皇帝拒絕的話就說不出口了，于是腦袋一熱就應(yīng)下了。

    他才應(yīng)下，話語似乎還縈繞在耳邊呢心里就后悔了，可太后已經(jīng)高興的連連點頭，連連說道：“哀家就知道，貓奴最孝順了�！�

    讓皇帝連反悔的機會都沒有。

    等君臣女兒三人站在殿門時已經(jīng)是兩刻鐘之后了，太后很懂見好就收，一邊讓人去準(zhǔn)備出行的東西，一邊表示自己累了要休息。

    皇帝便服侍太后歇下，然后才帶著周滿和明達(dá)離開。

    站在宮殿門口的那條青石板小路上，滿寶和明達(dá)一起低下了腦袋。

    皇帝站在倆人面前，瞪瞪這個，又看看那個，也不知道該怪誰。

    畢竟兩個孩子一開始都是好意，明達(dá)是孝順，周滿是向友之心，甭管成效如何，她的心也是好的，希望明達(dá)和皇后健康長壽是一個很美好的愿望。

    于是皇帝深吸一口氣，將怒氣壓下后不由在心里悄悄的埋怨太后，周滿都說了對于神佛要信而不迷，母后怎么就是不懂呢？

    明達(dá)悄悄給滿寶使了一個眼色，讓她往后退了退，然后問道：“父皇，真的讓皇祖母去玄都觀嗎？”

    “君無戲言，朕還能反悔嗎？”

    可以是可以的，皇帝不要面子，再面對太后幾次責(zé)罵就可以了，反正朝臣這次肯定會站在皇帝這邊的。

    然而皇帝在權(quán)衡之后還是決定履行承諾。

    畢竟太后剛才表現(xiàn)得很想去，皇帝也不想太后帶著遺憾離開。

    他覺得這也是孝順，但朝臣們顯然不這么認(rèn)為，不少大臣都上書表示反對。

    連蕭院正都難得的上書，從太后的脈案說到現(xiàn)在的天氣問題，總之就是強烈反對太后出行。

    不然出去出事了算誰的？

    而朝臣反對的原因就更復(fù)雜了。

    其實對于太后這半年來的迷信行為，不少朝臣心里都有意見，不過是因為太后病重，是將死之人，而她用的又都是自己和皇帝的私房，所以才沒有發(fā)作。

    但現(xiàn)在太后要親自拖著病體出宮，朝臣們積壓的不滿一下就爆發(fā)了。

    連唐鶴和隔壁萬年縣的郭縣令都沒忍住上書表達(dá)了反對意見。

    大家普遍認(rèn)為，這事兒皇帝要付一半的責(zé)任，你以為你順從太后就是孝順嗎？

    對太后身體不好的事兒，為人子女就應(yīng)該盡到勸誡之責(zé)，你以為太后要星星你給星星就是孝順了嗎？

    錯！

    而且是大錯特錯，于是朝臣們先就著孝道引經(jīng)據(jù)典的噴了皇帝一頓，然后再談到這段時間以來他們壓抑的不滿。

    你以為你們皇帝一家進(jìn)行的迷信活動是自己的私事嗎？

    錯！

    皇家無私事，尤其是涉及這種神佛信仰的事兒，作為無神論的魏知、老唐大人等不僅反對太后做寺廟和道觀的慈善和道場，更反對皇帝進(jìn)行相關(guān)的活動。

    他們認(rèn)為今日之困局皇帝要付相當(dāng)大的責(zé)任。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你們上位者上下嘴唇一碰就要去護(hù)國寺，去玄都觀里燒香，卻不知道轉(zhuǎn)過身有多少普通民眾涌向寺廟和道觀。

    而寺廟和道觀的香火一旺盛，必定會衍生出更多的問題。

    寺廟和道觀人手不夠要招人怎么辦？

    民眾覺得當(dāng)和尚當(dāng)?shù)朗坑欣�可圖都跑去當(dāng)和尚道士怎么辦？

    和尚道士借勢欺辱百姓怎么辦？

    這些問題你們皇家想過嗎？

    唐縣令和郭縣令上交的一組數(shù)據(jù)讓大家噴得更加有理有據(jù)了。

    今年上半年，因為太后設(shè)在護(hù)國寺下和玄都觀下的賑濟棚，在護(hù)國寺和玄都觀周圍的犯罪行為，以及各種糾紛比去年高了六成，這也就算了，兩個縣的整體犯罪數(shù)據(jù)也比去年同比高了近三成。

    刨除去年旱災(zāi)對今年的的影響外，今年的犯罪數(shù)據(jù)還是高得離譜。

    郭縣令或許一開始沒多想，但唐鶴對刑部情有獨鐘，在研究過后發(fā)現(xiàn)這和太后這半年來進(jìn)行的對神佛的癡迷有一定的影響，于是就拉著郭縣令一起上書了。

    皇帝一個早朝被噴得不行，最后不得不將周滿那天勸誡太后的事說了，并表示，他們都已經(jīng)勸過，但太后執(zhí)意如此，你們要是有本事就去讓太后收回成命。

    只要太后說不去了，他立即不去了。

    朝臣：……誰敢這時候去面對太后呀？

    不過……魏知抬起頭來直視皇帝，目光炯炯的問：“陛下，周滿說的不無道理，那么陛下對于神佛是信而不迷，還是既信且迷呢？”

    皇帝就覺得天靈蓋有點兒疼，想起了往年他只要對護(hù)國寺有賞賜，魏知必上書表達(dá)反對的行為。

    他脊背一寒，又有些后悔將關(guān)注點推給周滿了，他沒想到最后這關(guān)注點還是推到了他身上。

    百官之中，滿寶默默地低下了腦袋，努力的假裝自己不存在。

    第1945章

    同盟

    皇帝的目光遙遙的落在周滿身上，很想和她統(tǒng)一一下戰(zhàn)線，但很可惜，沒能接觸到她的小眼睛。

    皇帝便有些含糊其辭起來。

    魏知卻一定要他對自己的迷信行為進(jìn)行定義，因為這將涉及到天下百姓的教化問題。

    什么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皇帝一再對佛寺表達(dá)出優(yōu)厚，讓這些年來佛寺的發(fā)展都很迅猛，一些地方官為了討好皇帝還主動撥地給佛寺做田產(chǎn)，這都讓魏知很是不滿。

    以前他也沒少彈劾，但皇帝裝糊涂，認(rèn)錯認(rèn)得快，轉(zhuǎn)身該怎么干還是怎么干，而天下大事兒又不少，魏知實在沒心力就抓著這一件事懟皇帝。

    他還是很有分寸的，要是為這么一件事惹得皇帝不快耽誤了別的事兒，那就得不償失了。

    正好最近沒什么大事兒，他可以就這件事好好的和皇帝談一談，而且時機也是最好的。

    魏知讓皇帝當(dāng)場表態(tài)，并且承諾以后不會再迷于佛寺道觀這類虛無縹緲之事。

    皇帝不想表態(tài)，因為他是打心里信服佛理的，他都信了，偶爾去佛寺逛一逛的時候要是不舍一些東西多不好意思啊。

    魏知見他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他，便微微側(cè)身看向后方，揚聲問道：“周編撰，你與陛下一樣同有信仰，不如你來和陛下說一說這個信而不迷�！�

    滿寶：……

    魏知現(xiàn)在是宰相，為百官之首，滿寶不敢拒絕，沉默了一下只能硬著頭皮起身出列。

    她悄悄往上看了一眼，正對皇上的目光。

    一君一臣默默地對視了片刻，都有點兒可憐。

<strike id="4coce"></stri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