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5章

    他道：“白善現(xiàn)在是中書舍人，六個舍人中，他陪伴陛下的時間最多，念書，下棋，問政，陛下叫的最多的就是他，你以為他身邊的事陛下會不知道？”

    “就算陛下不知，他身邊那些內(nèi)侍宮人總會提起，周滿在宮中地位超然，不要小看了這些內(nèi)侍宮人，他們是沒有參政之權(quán)，但有些事，他們做起來可比我們便利多了�！�

    掌院冷淡的道：“這件事不是什么大事，但傳到陛下耳中，他也不會多喜歡他們的，此時將他們調(diào)出去是磨練他們，也是為了讓他們避開陛下的眼睛，不在陛下眼前，過個三五月他就把這事忘記了�！�

    皇帝日理萬機(jī)，此時記得，找不見人，過一段時間也就忘了。

    哼，皇帝才將太醫(yī)署拉到人前，正是寵幸蕭子展的時候，這時候和太醫(yī)署對著干，不是找抽嗎？

    滿寶喜滋滋的將書抱回太醫(yī)院，然后分給周立如幾個繼續(xù)抄寫，“有些書籍有污損，你們小心注意些，若有看不清楚的字來問我。”

    眾人一起應(yīng)下。

    滿寶道：“好好抄，這是最后一批了，回頭你們要把抄過的書在抄一份送回太醫(yī)署，以供署中的學(xué)生查閱�！�

    眾人應(yīng)下。

    滿寶這才背著手離開，繼續(xù)回崇文館修她的書去了。

    這件事甚至都沒驚動蕭院正，要不是鄭太醫(yī)后來和蕭院正抱怨，他都還不知道這件事呢。

    而皇帝在聽說太子出面將這事處理好后還失望了一下，于是一整個下午都不住眼的去看白善。

    白善頂著大佬的目光，硬著頭皮低頭跪坐著，完全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見皇帝又一次去看白善，魏知忍不住了，干脆點(diǎn)了白善的名，問他：“白舍人以為如何？”

    白善只能起身回話道：“下官以為應(yīng)取消這一制度�！�

    他道：“朝廷一開始容許地方衙門自賣土地，一來因?yàn)楣珟炜仗�，國庫也沒錢，買賣土地可支撐地方的財(cái)政，但現(xiàn)在國泰民安，一地縣衙再窮也不至于連胥吏的俸祿都發(fā)不出，因此這一條可以取消了。”

    魏知微微點(diǎn)頭，他也是這么想的，這一條制度顯然已經(jīng)不符合當(dāng)下，“陛下，白舍人說的不錯，如今最要緊的是保證朝廷手中握著的土地能貴順利交接給新的成丁，因此不應(yīng)該再買賣土地�！�

    皇帝微微頷首，問道：“那開荒之策呢？”

    “可繼續(xù)存在，但需新增一條，落戶之后，開荒出來的永業(yè)田五年內(nèi)不得買賣�！�

    老唐大人對此也沒有意見，其他大臣則面面相覷，私下商量了一下，見不少人都答應(yīng)了，他們也只能答應(yīng)。

    只是心里到底有些不舒服，這樣一來，以后就只能與民私買土地了，再向從朝廷手中買已是不可能。

    有人想到了什么，出列道：“陛下，岐州刺史已入京，陛下可要召見？”

    “讓他先在驛站里休息吧，朕現(xiàn)在不想見他。”

    他怕他一見到他就忍不住怒火，所以得先緩一緩再見。

    那被岐州刺史賣出去的那些地怎么處理？

    他正要張嘴，抬頭看到皇帝難看的臉色，便又默默地咽了回去，不再說話。

    皇帝也想到了那大片大片被岐州刺史賣出去的地，于是肝火更盛，他直接揮手讓大多數(shù)人都下去，只留下了魏知、老唐大人和劉尚書殷禮四個。

    嗯，還有角落里跪坐的兩個舍人和起居郎。

    等人都走了，皇帝才問道：“鄭二郎的事查清了嗎，他受傷是意外，還是故意？”

    魏知微微閉上眼睛，穩(wěn)如泰山的坐著，好似沒有聽見皇帝的話。

    老唐大人也不說話，殷禮這個皇帝心腹只能開口道：“他是被人引去田莊的，不過牢里的莊頭沒有開口，不管怎么審問都無用�！�

    皇帝皺了皺眉，直接問道：“殷卿認(rèn)為和鄭大郎有關(guān)嗎？”

    殷禮老實(shí)的道：“臣不知，于破案上臣不及唐大人多矣�！�

    皇帝就看向老唐大人，目光炯炯的盯著。

    老唐大人便道：“臣查過，鄭大郎和鄭二郎的確兄弟不和，但還不至于到王不見王的地步�！�

    他道：“鄭大郎為宗子，一切以家族為重是正常的，而鄭二郎從小在鄭季朗身邊學(xué)習(xí)，秉性純良，學(xué)識亦不差，此一點(diǎn)問魏大人便可知，他雖不曾入學(xué)國子監(jiān)，但能力并不弱于國子監(jiān)生�！�

    皇帝面無表情的問道：“所以……”

    “以鄭大郎的認(rèn)知和教養(yǎng)，從弟如此優(yōu)秀，即便是政見不和，那也是于家族有利之人，不管是從感情還是利益上，臣都不覺得會是鄭大郎下的手�！崩咸拼笕祟D了頓后道：“當(dāng)然，此一定論并不只是推測，還有些證據(jù)�！�

    老唐大人看向殷禮，“田莊里拿下的那幾人的口供我看了，言語間雖暗示向鄭大郎，但他們接觸到的人卻都是孫志派來的小廝和心腹，只是以鄭大郎之名在行事而已�！�

    從證據(jù)上來看，這屬于他們表兄弟互坑。

    皇帝沉默了一下，敲了敲桌子后道：“那就將此事做成就是鄭大郎指使的。”

    老唐大人四大臣：！

    魏知睜開眼睛，目光如利的看向皇帝。

    皇帝道：“朕要把這八年間岐州刺史賤賣出去的地都收回來，不管他過了幾道手�！�

    四大臣就沉默了，開始思索起來這事兒的可操作性來。

    在岐州刺史賣出去的地中鄭家占了大頭，若是鄭家出頭……

    幾人對視一眼，都默許了。

    第2594章

    偶遇

    白善默默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和一旁的同僚一起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起居郎已經(jīng)習(xí)慣了，每天跟在皇帝身邊，那見識到的陽謀有，陰謀同樣不少。

    能當(dāng)皇帝的，心即便不是黑的，那也不可能是鮮紅鮮紅的，總要帶一點(diǎn)兒黑，這皇帝才當(dāng)?shù)冒卜�(wěn)。

    滿寶拿到了自己想要的醫(yī)書便萬事不管了，安心的每天去太醫(yī)院點(diǎn)卯，給宮里的娘娘們看看病，偶爾出一出外診，最固定去的就是鄭家了。

    再次離開鄭家時，鄭家總算是記得給她診金了，一盤子的銀錠，滿寶毫不猶豫的收了，讓隨行的兩個醫(yī)助收了，然后分給他們一人一個。

    段醫(yī)助倆人遲疑著收了，傳說周太醫(yī)對隨行醫(yī)助很大方，以前他們沒機(jī)會做她的醫(yī)助，沒想到是真的大方啊。

    滿寶將剩下的三個銀錠收了，和他們道：“宮中病例不多，下個月天氣就暑熱了，因此太醫(yī)署打算在東城和西城兩個地方設(shè)立義診攤位，你們排一下班，每旬都要保證去三天，將醫(yī)案寫好，回頭我和蕭院正要檢查的�！�

    段醫(yī)助倆人愣了一下后便應(yīng)下。

    等周滿上馬離開了，倆人便懷揣著一錠銀子面面相覷。

    蔡醫(yī)助摸了摸懷里的銀錠道：“前幾日我聽到一個風(fēng)聲，說是太醫(yī)署缺人，要從太醫(yī)院中調(diào)撥幾位太醫(yī)過去專屬那邊的事務(wù)，所以太醫(yī)院這邊要新提拔上兩個太醫(yī)。”

    段醫(yī)助眼中大亮，“你的意思是我們……”

    他有點(diǎn)兒懷疑，搖頭道：“劉醫(yī)助不僅是劉太醫(yī)的孫女，還是周太醫(yī)的弟子，早已獨(dú)立開方，要提拔也該先是她吧？”

    蔡醫(yī)助卻不這么想，“院正很講規(guī)矩，也就周太醫(yī)醫(yī)術(shù)好，這才一直破格用著，劉醫(yī)助比周太醫(yī)還是差了些，她雖然能獨(dú)立看診了，但擅長的卻是針灸，其實(shí)開的藥方不多。論資歷，她且排在我們之下呢�！�

    段醫(yī)助心頭也火熱起來，要是真的，這對他們來說可是人生大事。

    從醫(yī)助升為太醫(yī)可是一個大關(guān)卡，有的人運(yùn)氣不好，做上十年的醫(yī)助也升不上太醫(yī)。

    像周滿這樣升得這么快速的幾乎沒有。

    就是蕭院正，他當(dāng)年也是因?yàn)橛欣献T太醫(yī)的大力扶持才升得這么快的。

    倆人懷揣著銀子和夢想回家去了。

    滿寶則是懷揣著銀子顛顛的跑回家了，還沒到家門口，她遠(yuǎn)遠(yuǎn)的就看到了白善，立即招呼一聲，快馬追上去，高興的和他道：“我今天又掙錢了�！�

    白善就笑問：“是鄭家給診金了？還是另外接了外診？”

    “鄭家給的�！睗M寶將馬交給門房，拉著白善就回去數(shù)銀錠。

    嗯，才三個而已，不用數(shù)，但它很胖呀，一錠有十兩，三個放在袖袋里，那是沉甸甸的呀，放在桌子上也特別的好看。

    白善摸了摸，心里也高興，“晚上我們出去吃？”

    滿寶連連點(diǎn)頭，“好呀，好呀。”

    于是倆人叫上西餅，又讓五月去告訴劉老夫人一聲，他們換了一身衣服就出門去了。

    大吉和西餅跟在倆人身后。

    到了集市上，倆人也不急著找吃的，便順著街道往下逛起來，逛了半天，白善問她，“你想吃什么？”

    滿寶仔細(xì)想了想道：“餛飩，我要吃餛飩！”

    “好！”白善仔細(xì)的想了想，總算在腦海里找到了一家比較好吃的餛飩，牽著她的手就去找。

    到了地方，正是吃晚食的時候，攤位前已經(jīng)都是人了，白善四處看了看，正好看到有一桌客人要走，于是拉著滿寶坐上去，才坐下，邊上沖出一人來坐在他們邊上，叫道：“我們先到的。”

    白善和滿寶扭頭去看她，很眼熟啊。

    成功搶了凳子的女郎這才抬頭，看到白善和周滿也瞪大了眼睛，微張著嘴巴看他們，立即起身低頭行禮，“奴婢見過白大人周大人�！�

    滿寶往她身后看，問道：“你在這兒，你們家公主呢？”

    大宮女不好意思的笑道：“公主和駙馬在那邊等烤羊肉呢，說餛飩配著烤肉吃也很好吃。”

    滿寶點(diǎn)點(diǎn)頭，在桌子邊上坐下，還招呼大吉和西餅，“快都坐下占位置，一會兒長豫公主和駙馬過來要坐的�！�

    這是拼桌，一張桌子最少要坐四個人的，擠一擠六個人都能坐，所以得提前占著。

    西餅聞言，立即上前拉了一張凳子坐下，還拉了一下大宮女。

    大宮女就落了一小片屁股在凳子上，雖有些忐忑，但更多的還是興奮，周大人一向?qū)捄�，�?yīng)該不會為此生氣的。

    滿寶果然不生氣，還問她，“你們公主吃了多少東西了？”

    “沒吃東西，駙馬下衙以后公主才出門的�！�

    滿寶點(diǎn)頭，“那你們吃了嗎？”

    宮女含蓄的搖頭笑。

    滿寶今日賺了不少錢，很是大方，八文錢一碗的餛飩還是請得起的，于是大手一揮道：“我請你們吃，你們共有多少人？”

    大宮女遲疑了一下才道：“隨從有六人�！�

    滿寶就和店家道：“來十二碗餛飩，都要大碗的�！�

    “好勒，客官您稍候。”

    店家看了滿寶他們一眼，后面再招呼客人時就有意給他們騰開桌子。

    等了一會兒，長豫和魏玉在隨從宮女的保護(hù)下擠了過來，看到白善和滿寶倆人也甚為驚喜。

    特別是魏玉，高興得不行，直接就在白善旁邊的凳子上坐下，笑問：“你們何時到的？”

    白善笑道：“我們也是才到，沒想到今日這么巧，竟會在這里碰見你們�！�

    長豫則坐在滿寶身邊，聽說她給他們點(diǎn)了大碗的餛飩，很高興，“那一會兒就吃到了，只可惜他家的餛飩大碗的很多，我怕是吃不完。”

    滿寶道：“吃不完給我，我替你吃�！�

    長豫知道周滿胃口好，吃的多，聞言笑道：“這可是你說的�！�

    她轉(zhuǎn)身示意宮女將他們買來的烤肉打開，她道：“餛飩還需要一段時間，我們先吃烤肉�！�

    滿寶用簽子戳了一塊給白善，又給了一塊給大吉和西餅，這才吃了一塊，驚喜道：“不錯呀。”

    長豫得意的揚(yáng)著腦袋道：“不錯吧，比那年我們中秋上吃的不差吧，我可是吃了好多家才吃出這家不錯的。”

    第2595章

    感悟

    滿寶連連點(diǎn)頭，沖她豎起大拇指。

    餛飩很快送上來，一大碗，胖胖的餛飩盛了一大碗，長豫道：“他家的面揉的沒有皇城外的那家好，但他家的餡兒調(diào)的好，而且很多，一個餛飩這么大�！�

    滿寶連連點(diǎn)頭，她吃了一口后道：“我們之前去路過夏州，發(fā)現(xiàn)那邊吃餛飩都是盛出來單放在盤子里吃，所以他們不叫餛飩，叫餃兒，沾著醋吃，我覺著還不錯�！�

    “是嗎？”長豫道：“我回頭也試試�！�

    等他們這一行人吃完餛飩，攤位上也沒多少人了，大家干脆就坐著沒動，一邊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一邊坐著說話。

    魏玉感嘆道：“國泰民安啊�！�

    白善笑道：“民安才能國泰�！�

    但他心里卻不由想起這幾日小朝會里諸位大人的爭論，以及私下里皇帝的各種憂慮。

    這份國泰民安還顯得很薄弱，時間太多，隱患也太多了。

    白善的拇指忍不住在食指的關(guān)節(jié)上轉(zhuǎn)了轉(zhuǎn)，垂眸思考起來。

    回去的時候滿寶就不住的扭頭看他，快回到家時她忍不住伸手牽住他的手。

    白善低頭看她。

    滿寶問道：“你怎么了？”

    白善搖了搖頭，“沒事兒�！�

    “吃過餛飩后你就異常的沉默，心情似乎不太好。”

    白善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往前走了幾步才慢慢停下腳步，他停頓了一下后道：“滿寶，直到今天我才明白為什么楊學(xué)兄從翰林院里出來后拒絕了中書省和戶部吏部的招攬，而是直接選了羅江縣這一個下縣當(dāng)縣令�！�

    滿寶靜靜地看著他。

    白善道：“雖說大晉年輕，但積弊也不輕，陛下英明寬厚，又愿納諫，所以才有現(xiàn)在的國泰民安，但這份繁華之下依舊有很多很多的問題�！�

    “我自認(rèn)飽讀詩書，包括你拿出來的那些野史雜談，我自己在心內(nèi)設(shè)想過不止一次將來大晉是如何的繁華昌盛�！卑咨铺ь^看向前方，前面是寬寬的大道，不遠(yuǎn)處就是周宅的大門，再下去那高高長長的圍墻則是杜家。

    “可是，我以前有多信心滿滿，如今便如何的彷徨�！彼�道：“就這三個月的功夫，我看到的大晉便和我以前認(rèn)為的大晉很不一樣。英明強(qiáng)大如陛下，睿智公正如魏大人，還有心智堅(jiān)韌如老唐大人，他們在許多事前也不得不謹(jǐn)慎退讓。”

    他道：“以前是我想當(dāng)然了�！�

    滿寶靜靜地聽著。

    白善握緊了她的手，然后一松，但最后還是忍不住握緊，他道：“我沒有辦法，至少現(xiàn)今我實(shí)在想不出可以完美解決這些事的辦法，強(qiáng)大如陛下，他尚且要戰(zhàn)戰(zhàn)兢兢，小心翼翼的算計(jì)，更何況我等？”

    他身后能有什么呢？

    隨時會丟棄他的四五流小世家白氏，然后是庶族出身，依舊如履薄冰的滿寶；依附皇族的白二，還有與他一樣出身的大堂哥……

    或許還要加上一位太子。

    但如果連皇帝都要小心應(yīng)對的局勢，加上太子一個，又能增加多少砝碼呢？

    所以還是方法的問題。

    白善和皇帝一樣，并不想以暴力解決這些問題，因?yàn)楸┝�，最后受傷最�?yán)重的一定是百姓。

    雖說興，百姓苦；亡，百姓苦。但亡的百姓一定會更苦。

    白善道：“留在京城，我是找不到解決的方法的，我想外放�！�

    滿寶驚訝，“現(xiàn)在就要外放嗎？”

    白善笑了笑道：“我想明年述職之機(jī)就申請外放，就從一縣父母官做起�！�

    那是下放了吧？

    滿寶歪頭看他。

    白善就嘆氣道：“你也想到了吧，就是降職外放，但我還是想從一縣父母官做起。”

    他道：“我現(xiàn)在知道為何楊學(xué)兄會堅(jiān)持外放地方官了，在京城找不到解決的辦法，只能從地方上找了�！�

    滿寶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和他道：“你去吧，我支持你�！�

    白善聽到這話，呼出一口氣，拉著她的手道：“若到時候我們不能外放到一處……”

    滿寶道：“我會想你的。”

    白善：……好似沒有被安慰到。

    他緊緊的捏了捏滿寶的手，不肯放手。

    滿寶就左右看了看，趁著身后的大吉和西餅不注意，踮起腳尖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小聲道：“我是真的會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