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她這是說給謝朗聽的,既然小妹已經(jīng)結(jié)婚,就最好能讓他打消對姜菱的好感。
“第一次去你家,還是應(yīng)該帶著禮品上門�!�
日化廠距離家屬區(qū)不遠,宋觀書卻繞去供銷社,買了兩瓶罐頭兩瓶麥乳精。
姜蓮和謝朗比他們倆先一步回去,除了在學(xué)校晚自習(xí)的姜立武,姜家其他人都在家。
孫一蘭看見大女兒,剛想問一句怎么突然回來了,就看到跟在他身后的謝朗了。
盡管已經(jīng)過去好幾年,少年成長為青年,還是能夠一眼認出這是謝朗,白處長家的兒子。
這可是稀客。
有謝朗這個外人在,姜蓮不能立刻跟家里人說姜菱這死孩子跟人領(lǐng)證了。
姜志福和姜立文父子倆趕忙請人坐下,又拿出了前些天辦喜事剩下的喜糖。
姜志文掏出一支煙遞給謝朗,這是來家里客人的最高禮節(jié)了。
謝朗擺擺手,“謝謝,不會�!�
姜志文塞了兩遍煙,都被謝朗拒絕了,他便自己點上了火。
姜菱從外推開門,就聞到了一股子刺鼻的煙味。
客廳內(nèi)煙霧繚繞,謝朗像個小媳婦,夾在姜志福與姜立文父子中間。
“老三,你這是?”孫一蘭忍不住率先開口。
昨天聽說姜菱有對象,看見他身后的男青年,眾人也都猜到了這人的身份。
孫一蘭心中埋怨姜菱帶著男朋友回家,也不知道提前跟家里說一聲。
“你是小宋吧,快進來。”
姜家房子小,客廳也小,沙發(fā)上能擠下三個人已然是極限。
“不知道您二老喜歡什么,就隨便買了點�!�
宋觀書將手里的布兜子遞過去,孫一蘭看見橘子罐頭和麥乳精,眉眼先舒展了兩分,這可都是貴重東西。
姜蓮有點搞不懂自家的情況了,父母顯然知道小妹有對象,但她不清楚父母知不知道他們領(lǐng)證了。
孫一蘭按照慣例,把收到的貴重禮物放回大房間,姜蓮也跟著一塊進了屋。
整個小客廳,只有姜菱和宋觀書是站著的。
姜菱找出兩個小馬扎,一個人一個,在角落坐下。
謝朗不抽煙,為了招待這位貴客,除了喜糖外,姜家父子還拿出了熟花生,請他吃。
他被姜家父子夾在中間,輪番詢問大學(xué)學(xué)習(xí)經(jīng)歷,以及派出所的工作經(jīng)歷。
姜菱上前給宋觀書抓了一把,“吃吧�!笨蓱z見的,拎著一兜子禮物上門,連塊糖都沒混上。
宋觀書有潔癖,熟花生帶著殼,外皮沾著土,很臟。
就這樣放到他的衣服上,他很難受。
罪魁禍?zhǔn)撞挥X哪里不對,一副求表揚的模樣。
他忍著不適,說道:“謝謝。”
謝朗要應(yīng)對姜家父子的盤問,余光觀察到姜菱和宋觀書的互動,內(nèi)心一片酸澀。
姜家父子一門心思都在人事處處長的獨子身上,對于女兒帶回來的對象漠不關(guān)心。
宋觀書沒有半分因為被冷落而生出的不滿,只默默地剝花生。
姜菱注意到,一開始只當(dāng)他這是想自己吃,卻沒想到他竟將剝好的花生遞給自己。
突然產(chǎn)生了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有沒有,書中最大的反派,沒事就想著搞事情給男女主添亂的反派,竟然會給他剝花生。
當(dāng)然,姜菱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這狗東西除了又在給自己立人設(shè),還為了當(dāng)著謝朗的面秀恩愛,真是不要臉。
不多時,主臥傳來一聲尖銳的聲音:“什么!”
姜菱壓低聲音小聲同身邊人說,“她也知道了。”
下一秒,主臥門從內(nèi)打開,孫一蘭站在門口大罵:“姜菱,你是瘋了嗎!”
姜蓮已經(jīng)批評過小妹了,這時候能夠替她講話,“媽,你小點聲,別讓鄰居聽見以后笑話,對小妹的名聲不好�!�
姜志福和姜立文不明所以,忙問:“怎么了?”
姜志福眼神示意妻子,有客人在呢,讓她悠著點。
孫一蘭哼了一聲,“怎么了,問你閨女去!”
妻子不回答,姜志福便看向了大女兒,是大女兒跟妻子一起在房間中嘀嘀咕咕,她肯定知道什么。
姜蓮擔(dān)心就這樣告訴父親,會當(dāng)著客人的面鬧起來,她自然不能說。
她不說,姜菱卻自己說了,她握住宋觀書的手,十指交扣舉起來,“沒錯,我們在一起了。”
宋觀書想躲開的,他厭惡與人肌膚相親,然而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尤其是謝朗也在。
他神態(tài)自若地微笑,沒有掙脫開。
姜立文罵她不知羞恥,“知道你倆處對象了,畢竟還沒領(lǐng)證,就這樣手牽手,害不害臊��!”
婚前牽手在小情侶之中十分常見。
別人說姜菱不害臊,她都接受。就是姜立文說她不害臊,她不能接受,“婚前牽手算什么,還有人婚前搞出孩子呢�!�
姜立文想要發(fā)火,礙于謝朗在場,只罵了她一句吃里爬外。
謝朗弱弱幫她辯解,“姜菱和宋哥是兩口子,牽個手算不了什么�!�
兩口子!
謝朗感覺不對勁,起身對眾人歉意說道,“我家里還有事,先走一趟�!�
都是姜菱的家務(wù)事,他不能再摻和了。
姜菱必然不能讓他回去啊!
現(xiàn)在有謝朗在,讓姜志福知道,當(dāng)著客人的面,他總不會立刻鬧起來。
姜菱挽留道:“你好容易來家一趟,總不能連頓飯都不吃,就讓你回去,傳出去要被人家講我們壞話的�!�
姜蓮瞪了她一眼,這丫頭是想干嘛啊。當(dāng)著自己丈夫的面,挽留另一個男人。
姜蓮在一旁打哈哈,“沒事,家里要是有急事,就先回去。什么時候饞你嬸子做的飯菜了,只管來家里,想吃啥就說�!�
姜志福在這個家向來一言堂,三女兒未經(jīng)過他的同意就跟人領(lǐng)了證,這明顯挑戰(zhàn)到了他作為一家之主的權(quán)威。
她犯了錯誤,還毫無后悔之意。
在姜菱挽留的目光中,謝朗最終還是離開了。
他離開以后,姜志福也不必再壓抑著內(nèi)心的暴怒,他上前一步,揚起巴掌。
“反了你這個小兔崽子,這幾天過年,老子不跟你一般計較,真當(dāng)老子怕了你�!�
他在廠里做裝卸工,力氣大脾氣暴,沙包一樣大的拳頭打在身上可不是鬧著玩的。
姜家三女兩兒子,只有姜立文作為長子,較少被他上手打。
三個女兒經(jīng)常被她打得渾身是傷,姜蓮和姜荷這兩姐妹是在出嫁以后,身為家里的外人,他不再伸手打她們了。
姜菱成年,在廠里有了體面的工作,姜志福在家里不經(jīng)常動手了。
姜菱這具身體,對姜志福巴掌的記憶遠超其他。
她一下子躲在了宋觀書的身后,既然他有心扮演恩愛丈夫,也得給他個表演的空間。
宋觀書看著瘦弱,卻攔住姜志福將要落下的巴掌,“有話好好說,不要動手�!�
姜蓮站在小兩口的身前,攔著想要打人的父親,女婿還在家里呢,怎么能動手打姜菱呢。
得罪女婿不說,以后姜菱在丈夫面前哪里還能抬起頭啊。
第一次帶著丈夫上門,就被父親打了一頓。
事兒不是這樣辦的。
孫一蘭伸手要把姜蓮拉開:“你們都別攔,也得讓她長長記性!”
姜蓮搞不懂,她爸糊涂就算了,她媽應(yīng)該勸一勸,卻在這添亂,實在太離譜了。
“媽,你就別在這添亂了�!彼嗫谄判牡溃澳鷦褚粍裎野��!�
“大姐,您這話說得沒道理,三姐做得不對,爸教育她又有什么不對,難不成你覺得爸的做法有問題?”趙紅云涼涼地開口,給本就不平靜的氣氛又加了一把火。
家里這幾個孩子,姜菱生得最好,姜志福對她最寄予厚望,希望能靠這個小女兒跟政府的大干部攀親家,再次也得是廠領(lǐng)導(dǎo)家的孩子。
宋觀書的父母雙亡,而且成分不好,這個女婿他非常不滿意。
姜志福明確說道,“你們的婚事我不滿意,你們明天就去民政局離婚!”
哪有剛結(jié)婚就離婚的道理,姜蓮說:“小宋人不錯,對待三妹也好�!�
父母的想法,姜蓮大約知道,希望妹妹嫁到個好婆家。想要找個當(dāng)干部的親家,這是人之常情,只是小妹畢竟已經(jīng)跟人領(lǐng)證,即便離了婚,那也是二婚,再找對象還未必能比得上宋觀書。
姜志福這一巴掌沒打出去本就心里窩火,右手被小女婿鉗在半空中,更讓他在妻兒面前失了面子。
他需得把這一巴掌打出去,才能找回面子。
“怎么跟你媽說話呢!”
姜蓮急著講話,語氣不免有些著急,就讓姜志福有了發(fā)作的理由。
他左手扇了過去,“啪”清脆的巴掌聲響起,姜蓮只覺得臉上火辣辣地疼。
孫一蘭不心疼女兒,反倒冷嘲熱諷:“該,都說了讓你別管,非要上前添亂,惹你爸不高興,你滿意了?”
姜蓮捂住臉,不可置信看向父親,自打她成家以后,就再也沒有被打過了。
她已經(jīng)是三十來歲的人了,孩子都能上小學(xué),卻被父親打了臉,疼是一方面,主要是屈辱。
見她臉上浮出巴掌印,姜菱皺起眉毛,“你是有毛病嗎,大姐沒有做錯任何事,你憑什么打她�!�
“我是她老子,我想打就打!”
孫一蘭也說,“怎么跟你爸說話呢,如果不是你胡鬧,你爸怎么會打你大姐!”
姜菱能感受到手下姜蓮皮膚在迅速發(fā)燙,“我有什么錯,現(xiàn)在婚姻自由,我想嫁給誰就嫁給誰。”
“你們姐妹幾個從小吃穿,全靠我在廠里裝貨,現(xiàn)在長大,翅膀硬了,還敢跟我頂嘴。早知道你們長大以后不孝順,還不如剛生下來的時候就把你們給溺死!”
一家子沒有勸架的人,姜立文兩口子只恨打得不夠嚴(yán)重,站在一旁默默拱火。
姜菱垂下眼睫,平靜說道,“可惜世界上沒有后悔藥,您現(xiàn)在把我們姐妹幾個溺死叫作殺人,你也不想被廠里知道自己打罵老婆孩子的事情吧,要是鬧起來了,咱們都別想好過�!�
姜蓮拽了下妹妹的袖子,讓她講話注意點,畢竟是生養(yǎng)了她們的父母。
姜志福是老思想,認為老婆孩子都是自己的個人財產(chǎn),他想怎么打罵都是家務(wù)事,即便是廠長也不能插手。
他還是有些欺軟怕硬,聽她語氣強硬,心里還是有點犯嘀咕的。
家里只有老大那丫頭是個好孩子,老二和老三都野得很,老二能干得出來跟廠里舉報他的事情。
他曾經(jīng)認為老三不會,現(xiàn)在也說不準(zhǔn)了。
在家里當(dāng)了這么多年的獨裁者,姜志福有一套獨屬于他的辦法,把握住妻子兒女們的命脈。
一句話概括便是,趕出家門大法好。
妻子娘家早就沒有她的容身之處了,離開了這間家屬院,她就要流落街頭。
已經(jīng)成年的妻子尚且如此,更何況是他的幾個孩子。
通常只要提出將他們趕出家門,不管哪個孩子都會乖乖認錯。
這辦法,姜志福極少使用,通常他都用物理手段解決。
姜志福暴怒道:“這里是我家,你們都給我滾!”
第6章
表白
姜菱心里直搖頭,姜志福也真是的,這么多年都沒長進。
被趕出家門,這是天大的事兒,從小養(yǎng)成的習(xí)慣,令姜蓮早早替小妹道歉,“爸,姜菱不是故意的,您別跟她生氣�!�
姜菱蹬蹬蹬沖到大臥室,把原身早就已經(jīng)收拾好的行李提上,看見隨意扔在床上的麥乳精和橘子罐頭,她略微停下腳步。
隨即從姜志福兩口子的臥室沖出來,一手拉著姜蓮另一手拉著宋觀書,離開的時候,還不忘甩下一句狠話,“走就走�!�
姜志武從學(xué)校下了晚自習(xí)回家,樓道里沒有燈,他深一腳淺一腳地爬上樓,看見有人幽幽站在樓梯間,嚇得他以為見到了鬼。
他不敢往上走,“鬼”卻下樓來找他,越走越近不說,那“鬼”長得有點眼熟。
“大姐?!”是熟人他可就不害怕了,他拍了兩下胸脯,“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啊,你咋回來了?”
也不怪他這樣問,元宵節(jié)前一天姜家辦喜事,姜蓮回來過。
距離上一次回家,不足一周。
姜蓮勉強笑了笑,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問道,“學(xué)校食堂能吃飽不?”
說著,他就要從兜里掏錢和票。
姜立武正是能吃的年紀(jì),姜蓮擔(dān)心小弟吃不飽。
姜立武趕緊后退了兩步,“三姐給我的零花錢還有,你那錢留著給孩子買糖吃吧�!�
他愿意要三姐姜菱給的零用錢,不是因為跟三姐的關(guān)系更加親近,而是姜菱還沒成家,大姐有丈夫婆婆,不能一味貼補娘家。
況且,大姐她還有自己的孩子要養(yǎng)。
他看見姜菱手上拎著個大包裹,原先放在爸媽臥室的角落里,用以收納姜菱的日常衣服。
姜立武有些不解,看這三人臉色不對勁,他跟著下了樓。
屋外寒風(fēng)凜冽,姜蓮艱難開口,“別送了,回去吧�!�
姜立武對三姐身邊的陌生男人很是好奇,然而當(dāng)著對方的面,卻又不方便問。
被姜立武打岔,走到樓下姜蓮才想起問,“你帶著行李出來,是想......”
姜菱:“我去職工宿舍住�!�
姜蓮?fù)蝗幌氲搅耍挛缛ヘ攧?wù)室找這丫頭的原因,難道她早就想到會被父親趕出家門,所以提前跟后勤申請了職工宿舍。
可既然已經(jīng)料到會發(fā)生什么,她為何不盡量避免被趕出家門呢。
本著家和萬事興的念頭,姜蓮勸道:“咱爸就是那么個性子,這么多年了,你還不知道他?聽大姐的話,回去跟他服個軟,就沒事了,別跟他犟著來�!�
一頭霧水的姜立武總算搞清楚,他不在家的時候,爸跟姐起了沖突,他爸壓制不住三姐,就搞老一套,嚷嚷著讓人滾出去。
姜立武弱弱開口,“姐去宿舍住也好,總比住在家里強�!�
姜蓮:“這叫外人聽說,多丟人的�!�
姜菱攬住大姐,給姜立武擺了擺手,“哎呦我的姐,您已經(jīng)嫁人了,就別操心家里這些破事�!�
姜立武還想追上倆姐姐,仔細詢問家里為何會鬧起來,人已經(jīng)走遠,他只能背著挎包回了家。
家里的氛圍很不好。
鄰居們已經(jīng)吃完了晚飯,孫一蘭陰著臉在公共廚房里做飯。
姜立武回到家以后,大氣都不敢喘。
姜菱離開這個家以后,他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