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她的眼淚打濕了他的龍袍,又似乎滲進他的肌膚,滲進他的胸腔,將他那顆冰塊一樣冷硬的心慢慢融化。
心底深處有喜悅漫上來,仿佛堅冰融化之后的春水。蕩起層層漣漪。
她終于,要向他臣服了嗎?
“好了,別哭了,你把朕的心都哭碎了。”他下巴抵在她頭頂,將她本就凌亂的頭發(fā)蹭得更亂,“你想要什么,告訴朕,朕都滿足你�!�
晚余伏在他懷里,聞著他身上若有若無的龍涎香氣,心里恨不得他立刻去死。
她想要什么?
她想要他死,他也能滿足嗎?
她拼命克制住自己的情緒,抽泣著從他懷里抬起頭,將一張布滿淚痕的小臉展現(xiàn)在他眼前。
她那雙總是澄澈如潮水的眸子,就那樣淚水漣漣地望著他,里面寫滿了祈求。
祁讓抬起手,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輕抹去她眼角的淚:“你說,朕都答應你�!�
晚余抓住他的手,在他手心一筆一劃地寫下自己的請求:“我想回江家為阿娘送葬,請皇上恩準�!�
第84章
祁讓的手被女孩子柔軟的小手抓住,掌心被她纖細的手指劃來劃去,那酥酥癢癢的感覺,順著掌心一直傳到心尖。
像只小貓的爪子在心尖上輕輕抓撓,撓得他呼吸都亂了節(jié)奏,眼底有暗潮蔓延上來。
然而,等他將她寫的字全部看完之后,卻淺淺蹙起了長眉。
她的要求,居然是回家為她阿娘送葬。
她真的只是為了回家送葬嗎?
她明明對他避之不及,在他面前總是一副寧死不屈的倔強模樣。
現(xiàn)在,卻主動抱了他,在他懷里哭成淚人,把她的脆弱毫無保留地坦露在他面前。
而她所做的這一切,就只是為了博取他的同情,回家送她阿娘最后一程。
他該相信她嗎?
晚余寫完,得不到祁讓的回應,抬起頭可憐兮兮地望著他,在對上他探究的目光時,心撲通撲通快跳了幾下。
她緊張得要命,卻絲毫不敢躲閃回避,怕那樣會顯得心虛。
祁讓實在多疑,一句話,一個眼神,都有可能被他看出破綻,想騙過他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兩人就這樣對視了許久,久到晚余以為祁讓不會同意的時候,祁讓突然出手捏住她的下巴,低沉嗓音夾雜著危險的氣息:“跟朕說實話,真的只是想回家送葬嗎?”
晚余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就知道這人不好騙。
前一刻還溫柔如水地說她把他的心都哭碎了,下一刻就用這樣危險的語氣質疑她。
她毫不懷疑,但凡她露出一點馬腳,他那白皙修長,執(zhí)掌江山的手指,就會優(yōu)雅從容地將她掐死。
她望著他,眼底的希冀慢慢退散,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失望,而后垂下眼簾,將那失望之情也遮蓋住。
她輕輕扒開他的手,背對著他躺下,好像在說,就知道會這樣。
祁讓手上一空,看著她側躺的背影,不知怎的,竟從中品出一點賭氣的味道。
她居然在跟他賭氣?
像個尋常女子跟夫君拌嘴之后耍小性子那樣。
這一新奇的發(fā)現(xiàn),讓他的心又癢癢起來。
他的手撫上她清瘦如蝴蝶翅膀一樣的肩胛骨,施恩似的說道:“你想回就回吧,畢竟以后就再也見不到了。”
晚余身子一僵,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轉過頭來看他。
下一刻,怕他反悔似的,急忙爬起來跪在床上給他磕頭。
滿頭青絲垂落身前,露出一截白得晃眼的纖細脖頸。
祁讓盯著那截脖頸,涼涼道:“但你最好只是回家送葬,不要打別的主意,否則,你知道朕的手段�!�
晚余伏著身,借著頭發(fā)的遮擋調整表情,然后慢慢抬起頭,對上他警告的目光,謹慎又乖順地點了點頭。
祁讓很滿意,再度挑起她的下巴,拇指在她唇瓣上來回摩挲:“你明天要回家奔喪,朕今晚就讓你單獨睡,等你回來后……”
他的目光意味深長地落在她雖然憔悴卻難掩天生麗質的小臉上,余下的話沒有說出口。
晚余明白,他是說等她回來再讓她侍寢的意思。
她假裝羞澀地垂下眼睫,心里想著,這一回只要能出去,就算死在外面,她也不會再回來,想讓她侍寢,下輩子吧!
不,下輩子也不會。
她祈禱生生世世都不要再遇見他。
如果輪回都躲不開他,她寧愿放棄輪回,讓自己灰飛煙滅。
祁讓將她的羞澀盡收眼底。
五年來,這應該是她頭一回在自己面前流露出害羞的樣子。
只是不知這羞澀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但愿她真的只是想回去送她阿娘最后一程。
否則……
他的手撫過她臉頰,稍作停留:“早點睡吧,明天走之前來見朕,朕有話要交代�!�
說罷,便收回手背在身后,轉身緩步離去。
晚余聽著他出了門,又聽到房門關起,耐著性子等了一會兒,確信他不會再回來,整個人才放松下來。
雖然很不容易,可祁讓到底還是答應了。
天子一諾千金,他既然已經答應,應該不會再反悔了吧?
她真的很怕他是一時被自己的眼淚蠱惑,明早醒來再反悔。
現(xiàn)在,她只能祈禱這一夜快些過去,不要給祁讓太多思考的時間,免得他思來想去的發(fā)現(xiàn)哪里不對勁。
因為他實在太敏感,太多疑,心機又是那樣的縝密深沉,自己實在不是他的對手。
光是騙他一回,就得耗費所有的心神。
但愿阿娘在天之靈保佑,讓自己這一次能夠得償所愿……
就這樣輾轉反側了一夜,終于在無盡的煎熬中等來了黎明。
天剛蒙蒙亮,晚余便起床洗漱更衣,去向祁讓辭行。
祁讓也已經起了床,穿戴整齊準備去上早朝,見晚余臉色憔悴,眼下有淡淡的烏青,就知道她晚上肯定沒睡好。
當著眾人的面,他也沒說什么,端著皇帝的架子囑咐了她幾句,就讓小福子送她出宮。
晚余心里咯噔一下。
她知道祁讓不會放心她一個人回去,肯定會派人跟著她,只是沒想到他會派小福子。
自己是要逃跑的,不管最終跑不跑得了,只要有這種行為,那就是欺君,跟著自己回去的人肯定要受牽連。
萬一祁讓發(fā)了怒,把跟著自己的人砍了都有可能。
小福子是個好孩子,這些年一直對她很照顧,她不能連累到他。
她想讓胡盡忠陪她回去,到時候祁讓要砍也是砍胡盡忠的腦袋。
于是,她便打著手語請求祁讓把胡盡忠派給她,說自己現(xiàn)在的身份不倫不類,回到家肯定要受家人的白眼,胡盡忠是御前總管,有他跟著,自己才能免受刁難。
祁讓不動聲色地將她上下打量,勾唇道:“你現(xiàn)在都會跟朕提要求了�!�
晚余假裝難為情地垂下眼簾,提心吊膽地等著他點頭。
下一刻,祁讓便點頭道:“既然你有這么多顧慮,那就讓胡盡忠陪你回去吧!”
晚余心下一松,連忙磕頭謝恩。
誰知,祁讓卻伸手指向旁邊等著收拾床鋪的雪盈:“你還要在家里住一晚,胡盡忠到底是個男人,不方便照顧,讓雪盈也隨你一同回去吧!”
第85章
晚余大驚,來不及做出反應,祁讓已經冷聲對雪盈吩咐道:“你要好好服侍,把人照看好,倘若有什么閃失,你的家人都要為你陪葬!”
雪盈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跪下領命。
晚余的心卻直往深淵里沉去。
她還是低估了祁讓。
這個男人,即使在深情款款的時候,也從未放松過警惕。
他知道她沒了阿娘,再沒什么可牽制她,就讓她最好的伙伴來填補這個空缺。
雪盈何其無辜,倘若自己逃跑,就要連累她和她的家人一起受死,這樣的話,自己和殺人兇手有什么區(qū)別?
可是,祁讓發(fā)了話,自己若是拒絕,難免又要引起他的懷疑。
晚余無可奈何,只得向他謝恩告退,在胡盡忠和雪盈的陪伴下往神武門而去。
不管怎樣,先出去再說,有徐清盞和沈長安幫忙,總能想到辦法的。
雪盈尚且不知自己的命運已經和晚余的命運掛了鉤,路上還興致勃勃道:“自打進了宮,就再也沒有出去過,今兒個托晚余姑娘的福,出去見一見世面。”
說到這里驚覺不妥,人家晚余沒了阿娘,她這樣開心算怎么回事?
于是忙向晚余道歉:“對不住你了,我實在是太久沒出去,高興糊涂了,忘了你是回家奔喪,你千萬別往心里去�!�
晚余拉著她的手,險些掉下淚來。
這傻姑娘,明明是自己連累了她,她還傻乎乎的跟自己道歉。
倘若自己真連累她被滿門抄斬,給她做八輩子牛馬都不能償還。
胡盡忠也不知道晚余請他作陪是為了害他,還以為他這段時間的苦心總算得到了晚余的認可,心情好的不得了,甚至還拍著胸脯向晚余保證:
“姑娘只管放心,有我在,江家沒人敢刁難你,誰要是敢對你不敬,我第一個饒不了他,我今天就相當于皇上賜你的尚方寶劍,你想殺誰,我就幫你殺誰。”
晚余懶得理他,雪盈湊到晚余耳邊說:“你讓他先殺了他自己,看他殺不殺�!�
“嘿,說什么呢還背著我?”胡盡忠裝模作樣訓斥雪盈,“你這丫頭,咱們現(xiàn)在可是一體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可不能背著我攛掇晚余姑娘做出格的事,你沒聽皇上剛才說嗎,晚余姑娘要是有什么閃失,你們全家都要掉腦袋的�!�
雪盈說:“我知道,公公放心吧,晚余能做什么出格的事,您只要護著她不受江家人的氣就行了。”
胡盡忠搖頭晃腦:“這還用你說,我自然會護著晚余姑娘,等這趟回來,她就是主子娘娘了,她得寵,咱們也跟著沾光不是。”
晚余的心情越發(fā)沉重起來。
胡盡忠又諂媚道:“姑娘聽說了沒,昨兒皇上為了替你出氣,把永壽宮那位從淑妃降為了齊嬪,還罰了半年的月銀,讓她每天到御花園,在你暈倒的地方跪一個時辰。
咱家想著,皇上這樣做怕不是給你騰位子呢,只要你好好的侍奉皇上,那個妃位早晚是你的,將來升貴妃,皇貴妃都是有可能的。”
晚余聞言愣了愣,這些年淑妃不管怎么專橫跋扈,祁讓都沒動她分毫,這回竟然對她動了真格,可見淑妃父親的救命之恩,以后是真的不作數(shù)了。
沒有了父親光環(huán)的庇護,淑妃往后的日子,怕是不會好過。
晚余抿了抿嘴,沒有給胡盡忠任何回應。
關于祁讓的一切,她都不稀罕。
她此生所求,不過是長安與自由。
只是現(xiàn)在,長安遙不可及,自由,也要以她好姐妹的滿門性命為代價。
她看著無辜受累的雪盈,一顆心仿佛在油鍋里煎。
很快,三個人就到了神武門。
晚余想著上回自己在這里被誣陷偷了祁讓的玉佩,被胡盡忠送去了慎刑司,心中更是五味雜陳。
如果那天自己能順利出去,現(xiàn)在是不是已經和長安在一起了?
那樣的話,阿娘也不會死,不會和她天人永隔。
胡盡忠遞了祁讓的手諭給守門的侍衛(wèi),侍衛(wèi)看過之后,立刻就給他們放了行。
“姑娘請吧!”胡盡忠對晚余伸手作請,讓她先行。
自己千辛萬苦都走不出的宮門,對祁讓來說不過一道手諭的事兒。
晚余心情復雜地挽住雪盈的手,邁著虛浮的步子走出了那道門。
門外是寬闊空曠的廣場,清晨的冷風攜著自由的氣息撲面而來,明明寒意刺骨,卻叫她渾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化作熱淚直往眼眶里涌。
這囚禁她五年的宮門,她總算走出來了。
接下來會是什么樣的境遇尚未可知,至少這一刻,天地是廣闊的,她是自由的。
她閉上眼睛,迎著風,大口呼吸,冷冽的空氣吸進肺腑,她整個人都要迎風飛起來。
要是真的能飛起來就好了,這樣就能永遠地擺脫祁讓,開始新的生活。
“晚余,我們真的出來了!”雪盈握住她的手,聲音都在因激動而顫抖。
胡盡忠經常出宮辦事,實在沒什么好興奮的,指著旁邊的一輛馬車催促道:“兩位姑娘,別光顧著高興了,快上車吧,瞧這小風刮得,萬一著了涼,皇上可是要怪罪我的�!�
一句話成功地將晚余從幻想拉回了現(xiàn)實,她收起激動的心情,和雪盈一起往馬車走去。
胡盡忠跟在兩人身旁,獻寶似的說道:“晚余姑娘,這可是皇上特地為你準備的馬車,別看外面普普通通,里面卻是另有乾坤,你上去瞧瞧就知道了�!�
到了跟前,雪盈先把晚余扶上了車,正當她要上車時,拉車的馬不知怎的突然發(fā)了瘋,一聲嘶鳴,先是高高揚起前蹄,隨后便拉著馬車向前狂奔而去。
雪盈猝不及防,被重重地摔在地上。
胡盡忠嚇得驚呼一聲,顧不上管她,追著馬車沖趕車的太監(jiān)大喊:“停下,快停下……”
趕車的太監(jiān)也嚇得面無人色,死命拉扯韁繩,大聲叫喊,試圖讓馬停下。
馬發(fā)了瘋,豈會聽他指揮,一味地拉著馬車撒腿狂奔,把他也顛了下來。
胡盡忠大叫一聲不好,趕車的都被顛下來了,晚余姑娘在車里還不知是什么光景。
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自己的腦袋肯定要搬家。
天老爺,原以為這是趟討巧的差事,沒想到竟是送命的差事。
這可如何是好?
這時,有人從后面過來,叫了他一聲:“胡公公,怎么了這是?”
胡盡忠回頭一看,是徐清盞的干兒子來祿,頓時喜出望外:“小祿子,你來得正好,聽聞你是馴馬的高手,你快幫忙把馬制住,晚余姑娘在車里呢!”
第86章
來祿果然是馴馬的高手,他追上去,三兩下就制住了發(fā)瘋的馬。
馬車停下來,胡盡忠念了聲“阿彌陀佛”,迫不及待地跑過去查看晚余的情況。
“晚余姑娘,你怎么樣,有沒有磕著碰著?”他撩起車簾問道。
車廂里,晚余死死抓住頭頂上方的把手,除了臉色有些蒼白,頭發(fā)有些凌亂,看起來沒什么大礙。
誠如胡盡忠所言,這馬車外面看起來普普通通,里面卻設計巧妙,到處都包著松軟的棉花,外面裹著精美的綢緞,坐墊也是上好的貂絨。
腳下鋪著厚厚的波斯長絨地毯,最輕薄的瓷器掉上去都不會碎裂。
頭頂和兩側還裝有用來穩(wěn)定身體的把手,發(fā)生顛簸的時候,可以避免被甩出去的風險。
如此周密的防護措施,即便磕了碰了,也不會傷得很嚴重。
胡盡忠見晚余沒什么大礙,抹了一把冷汗,又不失時機地為祁讓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