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明柚苦笑一聲。
抬著灌了鉛的腳步，坐到晏檸西右側(cè)。
餐桌不大，平常和只有兩人用餐時，都是靠墻角放著，兩人相鄰而坐。
桌上的三菜一湯，全是明柚沒在這里吃過的菜品。她拿起筷子，一道菜一道菜地嘗了一口。
味同嚼蠟。
明柚放下筷子：“好了，飯也吃了，你說吧�！�
晏檸西盛了一碗湯放到明柚面前：“謝謝你這半年對我的喜歡，但我能給你的，也僅此而已了�！�
幾乎是同一時間，明柚雙手端起湯碗，明明仰頭張了嘴，湯汁卻順著嘴角淋濕了她的胸襟。而她今天穿的，依舊是她最愛的那件皮紅色衛(wèi)衣。
衛(wèi)衣套裝是加絨款。
4月了，本不該再穿加絨的衣服，可她想著，或許穿著這身衣服能讓晏檸西有所動容呢？
她的胸前濕了一大片。沒有人給她遞紙巾。
于是混著剩余半碗湯汁被她喝下的，還有比湯更咸的眼淚。
第100章
放過
明柚放下湯碗，
眼淚卻止不住。她只得低垂著腦袋，把頭埋在雙手交握的手背上。
“原因。能給我個原因嗎？”
“當然�！标虣幬髡{(diào)整語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么悲傷，
“知道我第一次聽到你的名字是在什么時候嗎？”
“……”明柚心里一驚，
難道不是在何歡的婚禮上？
“今晚十二點之前你不來，我就隨便找人了。我從來沒有逼過你，但今天，
我想逼你一次�！标虣幬黝D了頓，
“這段話，你也還記得吧？”
明柚只覺得腦子“轟”一聲炸開了，她何止記得。
那是她發(fā)給何歡的消息。
“何老師婚禮前夕，
是她請求我去酒吧看住一個女孩兒。事出突然，又事關(guān)女孩子的清白，
容不得我拒絕。
“為了不引起你的懷疑，
不讓你對我抗拒，
我還特地找來了齊雪歆當掩護。所以，我們那晚在酒吧的遇見，
并不是你以為的偶然事件。
“婚禮過后，
你找各種各樣的蹩腳理由接近我，
假裝喜歡我，
又揚言要追求我，為的是什么，我一清二楚。
“我沒有當即揭穿你，
一是因為不想傷害你的自尊心，
二是因為想拿你當學生心理分析案例，
三是因為，我很好奇女生和女生之間在感情上會產(chǎn)生什么樣的，
有別于友情的化學反應。
“正如你說過的，海清河晏，亦需及時行樂。大家都是成年人，都有正常的生理需求。你長得這么好看，對我也百依百順。我貪圖你的美色，久而久之也貪圖你對我的偏愛，跟你接吻上.床不過就是一時享樂。
“關(guān)于性，我也得感謝你，給了我很不錯的體驗。
“近期我也時常在想，要不要再騙你一段時間，但我對你的新鮮感已過，似乎再騙下去也沒什么必要了。
“我就是個冷漠又虛偽的人，對待任何人或事物，理性永遠大于感性。
“你見過我父親，他頑固、守舊且傳統(tǒng)，是不可能接受我跟女人在一起的，更何況你還是個學生，一個大手大腳花著父母的錢，任性幼稚，傲慢自私，不知人間疾苦的…啃老族。
“陪一個孩子長大，代價和成本都太大了，那是為人父母該做的事。而我需要的，是一個更成熟更穩(wěn)重更有擔當更有經(jīng)濟實力的可以依靠的伴侶。
“你，并不符合條件。
“明柚，應付你，太耗時間了。我27歲了，必須為自己的將來做打算�！�
說到此處，晏檸西停了下來。
連忙偏頭擦掉眼眶即將掉落的淚水，離座進了臥室。
明柚一直未抬頭，晏檸西所說的一字一句，化作洪水猛獸朝她撲過來，將她逼進了死路，漸漸窒息。
得知真相的她，被羞辱到尊嚴盡失。
再無眼淚。
被晏檸西當做跳梁小丑玩.弄于股掌之間的事實，讓她的情緒從自艾自憐轉(zhuǎn)為了憤怒。原來在晏檸西眼里，她不是她的驕傲，而是一無是處。
幾分鐘后，晏檸西把一個紙箱拿到她桌前，語氣平穩(wěn)得像一個置身事外者。
“這是何老師寄存在我這兒的，里面裝的東西，你應該都認識�；槎Y那天我?guī)湍戕D(zhuǎn)交過一回，今天也幫何老師轉(zhuǎn)交一回。還有一句她讓我?guī)Ыo你的話，你也很熟。她說——物歸原主。”
明柚抬起了頭，臉上已不見淚痕：“晏老師，你說我該夸你心地善良，還是該夸你演技好呢？”
“隨你怎么想�！�
“隨我怎么想？”
明柚憤怒至極，看都沒看就將盒子推到了地上，連帶著她手邊的湯碗也一并摔碎。
她站起身，怒極反笑道：“好啊，很好，既然大家從一開始就都是在逢場作戲，那我也就沒什么好愧疚的了。雖然被人玩.弄還一廂情愿當舔狗，是我愚不可及，但我也沒什么損失。世人不都說了嗎，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有幸摘了晏老師這朵無數(shù)人垂涎欲滴的高嶺花，拿尊嚴換晏老師這么美味可口的身體，這筆買賣，我覺得相當劃算�！�
雖然對明柚發(fā)怒后的反唇相譏早有所料，但聽了她的用詞遣句，晏檸西還是被刺激得臉色煞白。
“晏老師怕了？”明柚逼近晏檸西，呼吸打在她的鼻尖，“是不是我裝乖裝久了，晏老師都快忘了我的本性就是個瘋子？”
晏檸西后退一步，明柚卻死死勾住她的腰：“你做你的打算，和跟我上.床，其實不矛盾的。反正你都是我的人了，做一次做兩次有什么區(qū)別？在你找到理想的伴侶之前，我仍然可以隨時隨地滿足你的生理需求。你自己也說了，我技術(shù)不錯……”
“啪�！币挥涰懥恋亩饴湓诿麒帜樕稀�
明柚從失控邊緣回神，她在晏檸西的眼里，看到了曾經(jīng)在何歡眼里看到過的——驚恐、羞憤、失望。
她松開晏檸西，一拳打在右手邊的墻面，想用身體的疼痛來驅(qū)散體內(nèi)那只沖出牢籠，正發(fā)了瘋在狂嘯的惡魔。
晏檸西打完就后悔了，她心痛不已，卻只能冷冷地看著明柚。
“你走吧。你留在公寓的物品，可以現(xiàn)在拿走，也可以過幾天我打包給你寄過去。明柚，作為成年人，好聚好散，我們都體面一點好嗎？”
“體面？你讓我怎么體面？！”明柚狂吼，眼淚再次奪眶而出。
她沒有再瘋言瘋語，而是淚眼婆娑，近乎哀求地抓住晏檸西的衣服：“對不起，晏姐姐，我錯了，我跟你道歉。為我對你撒過的謊道歉，為我對你發(fā)過的脾氣道歉，為我剛剛對你說過的每一個字道歉……晏姐姐，我病了，我好像又控制不住自己了，我不是真的想說那些話來侮.辱你，我是…我是無心的，你原諒我，最后再原諒我一次好不好？”
“不好�！�
明柚卻像沒有聽到似的，哭著乞求：“我混蛋，我不可饒恕，你生氣是應該的，要是還不解氣，你再打我?guī)紫隆！?br />
她抓著晏檸西的手，往自己臉上打。晏檸西受驚般地掙脫：“明柚，你別這樣。”
“過去這半年不算。晏檸西，求你了，我們重新認識，重新做約定，讓我重新追你，好不好？
“我知道我有很多缺點，任性幼稚、傲慢自私，我都可以改，我已經(jīng)在改了，齊老師可以作證，我媽可以作證，還有希芮，還有高欣欣，她們都可以作證……
“我馬上就畢業(yè)了，我不是啃老族，我可以自食其力自己掙錢。你不是希望我考進電視臺嗎？我還沒告訴你，主持人大賽金獎還有一個到京平電視臺實習的機會。八月份，八月份我就去京平電視臺實習，我努力把握機會，爭取留在京平，這樣夠不夠，夠不夠……”
晏檸西心都碎了。她張手擁住女孩，拍著她，欲語淚先流。
明柚以為自己又迎來了轉(zhuǎn)機，緊緊回抱住晏檸西哭笑道：“你原諒我了是不是？你只是想逼我考電視臺，故意做這些來激我對不對？”
沉默了一會兒，晏檸西擦干眼淚，無情地將女孩推離了懷抱。
她看著女孩的眼睛，無比認真地說道：“明柚，從一出生我們就是兩個世界無法相融的人，我和你的家庭背景，我和你的朋友圈子，以及我和你的價值觀，天壤地別。我真的沒精力也沒有多余的時間再陪你演戲了，你也不要再犯賤了，放過我好嗎？”
明柚閉上眼。
是啊，演戲。
是啊，犯賤。
明明是她自導自演的戲，明明她和晏檸西都是在演戲，為什么晏檸西演完就能出戲抽身，自己卻出不了戲了？
一定是自己用力過猛，才導致用情過深。一定是自己缺乏母愛，才有了戀師情結(jié)。
對何歡的依賴，對晏檸西的依戀，就是一種病態(tài)循環(huán)。
“這兒的東西我都不要了，麻煩晏老師扔了吧。”說完這句，明柚跌跌撞撞朝門口走去。握著把手開了門的瞬間，又想到什么，回身往臥室的方向走來。
晏檸西伸手攔住她：“車鑰匙在齊雪歆那兒，改天我會讓她聯(lián)系你歸還�！�
真真假假，失魂落魄的明柚顧不上，腳下踢到陶瓷碎片，回憶如潮涌。她蹲下.身，一片一片地去撿。
鋒利的碎片割破手指，眼淚和鮮血從她的身體里一同向外流出。她仰起頭，楚楚可憐地望著晏檸西：“晏姐姐，疼�！�
可曾經(jīng)細心為她包扎傷口的女人，再也不是曾經(jīng)的模樣了。
無視掉晏檸西彎腰遞過來的紙巾，她把受傷的手指含進了嘴里。她想她永遠也不會忘記今天，眼淚和血液攪和在一起的味道。
慢條斯理地把陶瓷碎片扔進垃圾桶，又一件一件撿起散落一地的快遞盒，女孩抱著紙箱背對晏檸西，聲音已不再悲戚：“如果能回到酒吧那晚重來一次，晏檸西，我不會選你，更不會跟你走。
“你說要我放過你，我有什么資格放？你從來就沒有屬于過我，不是嗎？”
女孩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公寓。這次，沒有再見。
……
公寓外，明柚在無人的樓梯間蹲坐著。腦袋埋在膝蓋，淚水打濕了衣袖。
由她和晏檸西兩個演員主要的悲喜劇，落幕了。
多么荒唐的一出戲啊。
她為了演好這出戲，用盡全力活在陽光下，朝著繁花似錦的凈土努力生長，卻在中途就被宣判了“死.刑”。
她冤嗎？
不。
是活該。
老師這種最會循循善誘的生物，也最擅長蠱惑少年人的心。是她重蹈覆轍，錯信了晏檸西的溫良，先繳械投了降，那她就該自食其果，打碎牙齒和血吞。
許久之后，她抱著紙箱下樓，拆掉快遞盒，將其全部交給了門衛(wèi)室：“這些都是新的無人認領(lǐng)的物品，如有業(yè)主需要，就送了吧。”
明柚打車回了家。
家里沒人。姥姥過完年就被楊老三接走了。
明柚將自己關(guān)在臥室里，翻箱倒柜地找東西，一盒過期的藥被她翻了出來。一粒又一粒，整整10粒被她塞進了嘴里，直接咽下。
可吃藥遠遠不夠。
她坐在鏡子前，看著自己臉上未消的掌印，想到晏檸西的絕情，下一秒，鏡子里仿佛出現(xiàn)了晏檸西的臉。
一張，正在嘲笑她愚蠢的臉。
鏡子，應聲破裂。
緊接著，那只鮮血淋漓的手伸向了柜子，伸向了衣帽架……
女孩從一地狼藉中找到了手機，屏幕上已爬滿了形似蜘蛛網(wǎng)的裂紋。
在裂紋中，她含淚點開了置頂?shù)哪莻�頭像，按住語音：“晏檸西，我要最后再告訴你一個秘密。我愛你這句話，也是謊話�！�
用謊話來掩飾真話，是女孩能為自己保住的最后的尊嚴。
第101章
再見
4月中旬，
懷安三中與海帆藝校合作創(chuàng)辦的藝術(shù)實驗班正式開啟招生計劃。
隨著京平電視臺主持人大賽總決賽的播出，明柚這個金獎得主，一戰(zhàn)成名，
連續(xù)兩期上了五個熱搜。
于是，
莫瑾妤向校方提議，邀請明柚返校為他們這次藝術(shù)實驗班的宣講大會做發(fā)言，并由校方出面發(fā)送邀請函，
再由校方老師和她兩人先后聯(lián)系邀約。
不出所料，
校方的聯(lián)絡人為張主任，遭到了明柚的不太委婉的拒絕。隨后莫瑾妤隨即出馬，成功將人召了回來。
周三下午六點，
懷安三中大禮堂坐滿了初三和高一兩個年級的學生與家長。
三中校長和海帆總裁相繼致辭，緊隨其后的就是海帆藝校招生校長多達五十幾頁的ppt演講，
號召和鼓勵喜歡藝術(shù)、熱愛藝術(shù)，
尤其是文化成績相對較弱的同學報考藝術(shù)實驗班，
沖刺明校。
招生校長之后，由莫瑾妤上臺講解藝術(shù)班的師資配置和課程設(shè)置，
以及這些年海帆藝校的優(yōu)異教學成果，
再順理成章邀請明柚上臺做考學經(jīng)驗分享。
京平電視臺隔幾年才大張旗鼓舉辦一次新銳主持人大賽，
節(jié)目自開播以來就熱度不減，
再者總決賽上周末才剛播完，明柚這位新鮮出爐的冠軍人氣高居不下，學校很多非初三高一年級的學生都慕名而來。
會后，
許多迷妹迷弟都蜂擁到第一排，
想跟明柚學姐合影。
明柚也是好脾氣，
在舞臺邊充當人形立牌，溫和地配合拍照。不知拍完了多少張，
她才從人群里看到了何歡和姜萊，而她沒看到的，是在她演講完后就離開了大禮堂的晏檸西，以及齊雪歆。
“何老師，姜同學，要一起拍張照嗎？”明柚主動走向兩人，笑著抬手搭在姜萊的肩上，“認識這么久了，我們都沒合過影。”
“好啊好啊。用我的手機拍，我來拍�！苯R雀躍不已，掏手機時還不忘偷偷看一眼自家班主任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