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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21章

    以為他在外面等,蘇洄快步出去,門口也沒有。

    他的心幾乎要跳出來,一種不受控制的躁動將他的思緒弄得一團糟。蘇洄無助地拿著藥袋,騰出一只手打電話,眼神四處瞟著,在馬路邊四處尋找著寧一宵的蹤影。

    寧一宵躲在不遠(yuǎn)處的公交站牌后面。

    上班的時候,他就不斷地收到催債人的騷擾短信,實在沒辦法,只好關(guān)了手機,開機的一瞬間,消息涌進(jìn)來,原本很厭惡,直到看到蘇洄的消息。

    他當(dāng)然想見他,最好是立刻下樓�?伤恢朗遣皇怯腥烁约骸�

    蘇洄和他不一樣,應(yīng)該被保護(hù),不應(yīng)該受到任何傷害。

    手機一直震動,寧一宵站在不遠(yuǎn)處看著焦急的蘇洄,像只被遺失的小貓。

    好像下一秒還不出現(xiàn),就會應(yīng)激,會很難過。寧一宵知道這是自己沒有依據(jù)的想象,但還是不忍心,自己走了出來。

    他從背后靠近蘇洄,低聲喊了他的名字。

    蘇洄嚇了一跳,回頭看他,手不自覺就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去哪兒了?嚇?biāo)牢伊�,我還以為你又被他們抓走了�!�

    “我去買了點別的東西。”寧一宵隨口扯了謊。

    這么拙劣的謊言,蘇洄卻因為急切要沒有絲毫懷疑,“那你要告訴我啊,我很擔(dān)心�!�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又呼出來,寧一宵覺得很可愛。

    蘇洄帶著他,走到一間店門口的露天長椅外,期間抓著手腕的手一直沒有撒開,直到確認(rèn)寧一宵好好坐下,才拿出雙氧水和棉簽,給他消毒。

    “我自己來。”寧一宵說。

    蘇洄搖頭,“你看不到,我給你弄,我會。”

    “可能會有點疼�!碧K洄小心地把棉簽湊過去,輕輕點在寧一宵嘴角,連詢問的聲音都不自覺放得很輕很輕,“疼嗎?”

    寧一宵盯著他鼻尖沁出的汗珠,“大聲說話不會碰到傷口�!�

    蘇洄皺了皺眉,清了清嗓子,“看來你一點也不疼�!�

    他很安靜地幫忙處理傷口,動作雖然有點不熟練,但很認(rèn)真,從頭到尾沒有詢問太多,譬如為什么會被打,打他的人是誰。

    寧一宵知道他很聰明,他的聰明會輕巧地應(yīng)用在相處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里,或許是知道他們之間聯(lián)系的紐帶很脆弱,所以能不碰就不碰。

    如果今天這些沒有被蘇洄親眼目睹,他也會一樣,謹(jǐn)慎維系。

    但已經(jīng)無處可藏。

    “剛剛那幾個是追債的人�!睂幰幌吐曢_口。

    蘇洄似乎并不在意,只是輕輕地哦了一聲,沒有多說一個字,抬手幫他把傷口包住。

    “我家欠了很多錢�!睂幰幌敛槐苤M,很平淡也很冷靜地向他坦白,“準(zhǔn)確說,是我媽后來的丈夫欠的,很多很多錢,怎么還都還不完�!�

    “后來他們不見了,追債的人就找到我。一開始是在學(xué)校附近守著,每個月會出現(xiàn)一兩次,如果不按時還錢,我連大學(xué)都沒辦法順利念完�,F(xiàn)在我出來實習(xí),他們就有了新的蹲點位置�!�

    他很少說這么多話。

    蘇洄的第一反應(yīng)有些跑偏。

    寧一宵不說了。蘇洄想了想,繼續(xù)處理傷口,“那……你愿意讓我?guī)湍銌幔俊?br />
    “我不是這個意思�!�

    寧一宵握住他的手腕,移開了,看著蘇洄的眼睛。蘇洄讀不懂他的眼神。

    寧一宵聲音很低,仿佛盡力克制著什么,連握住他手腕的力氣都很小。

    “我是說,蘇洄,你很好,不要和我這樣的人走得太近�!�

    蘇洄定定地望著他,很安靜,眼神濕蒙蒙,帶著孩童的柔軟與天真。

    原本他們就不是同個世界的人,如果不是因為一次次巧合,或許一輩子也沒有交集。蘇洄有著平順、干凈的人生,應(yīng)該過無憂無慮的生活。

    短短十秒鐘長得好像整整一年,寧一宵松開了他的手,想讓他自由地離開,像往常一樣。

    可蘇洄卻不打算走,只是輕聲開口,帶著一點委屈。

    “也沒有很近啊,就是想見一見,不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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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怎么不可以!必須可以

    第25章

    P.紐約夜風(fē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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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一宵根本拿他沒辦法。

    他無法直視蘇洄的雙眼,

    又不想撇過臉去,更做不到殘忍地起身就走。

    于是他伸出手,寬大的手掌沒預(yù)兆地覆上蘇洄的臉。

    “唔?”

    蘇洄的視野突然被擋住,

    沒料到寧一宵竟然會這樣。他抓住寧一宵的手腕,掰開一些,“干什么……”

    寧一宵借此逃避蘇洄的認(rèn)真,沒有回答他的提問,

    只說:“以后我不讓你出現(xiàn)的時候,

    不要出現(xiàn),很危險�!�

    這像是一種默認(rèn)的許可。

    蘇洄點頭,“知道�!�

    寧一宵這才拿開手,

    收回來,看向不遠(yuǎn)處車水馬龍的道路。

    再近一點會怎樣,他也不知道。從小到大沒有過過幸福日子的他,

    對危險的降臨總是很敏感,

    譬如一頓劈頭蓋臉的毒打,

    一次被圍堵之后的欺負(fù),這些他都能很準(zhǔn)確地預(yù)判到。

    蘇洄是這其中最危險的危險事件,同時也是最美好。寧一宵清楚自己在清醒地沉淪。

    “那你會覺得我很煩嗎?”蘇洄看向他。

    寧一宵又一次答非所問,很固執(zhí),“我不想連累你�!�

    蘇洄無法理解,

    甚至覺得寧一宵太過小心了,“不會的,

    怎么會連累我呢?”

    “你不知道這些人有多可怕�!睂幰幌萘颂K洄的天真無邪,

    沒有向他解釋太多,

    他覺得蘇洄不需要了解被人追著還債的感覺,不需要遭遇危險,

    也不需要知道被人用磚頭砸后腦勺是什么感覺。

    他只需要享受人生就好。

    轉(zhuǎn)頭,寧一宵盯著蘇洄露出的小腿,白生生的,上面殘留著幾個鼓起的紅色小包。

    “等了多久,被蚊子咬了感覺不到嗎?”

    “沒多久。”蘇洄低頭去看,“真的誒,好多蚊子。”

    “走吧。”寧一宵站了起來。

    蘇洄也很快站起來,詢問他去不去研討會。

    寧一宵走進(jìn)了小商店,買了瓶驅(qū)蚊噴霧和一包消毒紙巾,噴霧遞給了蘇洄,自己拆開紙巾擦手。他擦得很用力,像是想把粘附在身上的一切臟的、不好的東西都除掉,皮膚很快就紅了。

    “去嗎?”蘇洄又問。

    “去。反正是公費�!睂幰幌瓷先ズ軣o所謂,但事實上,即便是會報銷,他也需要先攢出一萬塊的飛機票用以墊付,這幾乎花掉他這一個學(xué)期兼職家教的收入。

    但蘇洄聽了很開心,想到什么便說什么,語速很快,“我想去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還有紐約切爾西,那里有很多畫廊,一整條街都是,哦對了,還有新當(dāng)代藝術(shù)博物館,你知道嗎,那棟建筑就像很多個盒子疊起來的感覺,哦對了,聽說最近還有□□斯·費舍爾的展覽……”

    寧一宵安靜聽著,不由自主便記在心里。

    蘇洄一邊說著,一邊感覺自己解體開來,另一個自己能發(fā)現(xiàn)自己不受控,仿佛他的身上有一個逐漸變大的洞,一切都在往下漏——說不完的話,逐漸克制不住的小動作,還有一顆愈發(fā)靠近寧一宵的心。

    不想嚇到他。

    像是忽然從一個夢中驚醒那樣,蘇洄頓住,站在原地,停止了說話。

    寧一宵也停下來,看向他,“怎么了?”

    蘇洄低頭看了一眼時間,“太晚了,我該回去了。”

    寧一宵點頭,“我送你�!�

    “不用,我打車回去。”蘇洄看著他,“很遠(yuǎn)的。”

    蘇洄的衣服好像總是大大的,框在他身上,過大的領(lǐng)口總歪著,讓寧一宵每次看到,都很想替他整理一下,但他從未動手。

    他怕越理越亂,或是下意識做出什么別的、令人困擾的舉動。

    蘇洄說著要走,眼神卻又想留。大樓的霓虹映射在他瞳孔,像兩汪在風(fēng)中飄搖的燭火,下一秒就會熄滅。

    寧一宵輕笑了笑,揚了揚下巴,“走吧�!�

    他看著蘇洄上車,也看著他趴在車窗,像只被送養(yǎng)的小貓,一聲不吭地睜大雙眼,漸漸消失在車流中。

    撤退計劃一再失敗,寧一宵開始懷疑自己的決心。

    一向現(xiàn)實的他,甚至開始產(chǎn)生不切實際的幻想,假如蘇洄沒這么觸不可及,如果自己沒有負(fù)累,擁有的不是被貧窮和窘迫所寄生的命運,會怎么樣。

    幻想的存活期很短暫,一條信用卡還款信息就足以殺死,很脆弱。

    回家后的蘇洄免不了一頓責(zé)罵,但他想著寧一宵受傷的樣子,不免有些走神,也就沒那么在意�;氐椒块g,他收拾了很多東西,最后發(fā)現(xiàn)可能大多都不需要,最重要的是藥,很多很多藥,缺一次都會不正常。

    他開始害怕在寧一宵面前吃藥,害怕寧一宵好奇,去查這些藥治的是什么病,害怕他討厭自己。

    季泰履將這次出國視為一級危險事件,說了又說,連要派出去的保安都挑了好幾茬。蘇洄站在二樓的陽臺看著樓下的幾名保安,心里無端有些難過。

    他不想一輩子這樣生活。

    下樓,穿過后花園,他不小心聽到徐治和新來那個司機馮志國的對話。

    “不是說好讓我去?我可是聽了你的話才過來的,現(xiàn)在除了開開車,什么都做不了。”

    徐治的聲音很好分辨,帶著偽裝出的善意。

    “我是說過,但你現(xiàn)在只是司機,做好你的本職工作。”

    “你……”馮志國原本生氣,但無可發(fā)泄,又放低姿態(tài),“主要是我兒子這次也去,派我一起,我還可以陪陪他。”

    “你做不了保安的工作。”徐治說完這句,便離開了。

    蘇洄蹲在薔薇墻下,揪了幾根雜草,安靜待了一會兒,確認(rèn)無人才回到房間。

    出發(fā)前他還和家里吵了架,所有參加研討會的師生都定的是經(jīng)濟艙的機票,但季泰履一定要讓他和三名保安一起乘坐商務(wù)艙,與大部隊分開。

    最后還是外婆出面,解決了問題,在協(xié)商下讓蘇洄可以和其他人一起。臨走前,她把蘇洄叫到了自己的房間,給了他一顆紅色的小轉(zhuǎn)運珠,綠豆大小,用細(xì)細(xì)的白金鏈串起。

    “我給你戴上。”外婆解開扣,“這是我以前求的,很靈的�!彼骱�,調(diào)整了珠子,“外婆這一輩子都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的,以后也保佑你�!�

    蘇洄不想讓外婆把好運氣給他,“外婆,還是你戴著吧�!�

    “聽話�!彼Φ么让忌颇浚嗣K洄的臉頰,“去那兒要多和同學(xué)、朋友一起玩,不要落單,知道嗎?”

    “嗯�!碧K洄抱住她,任由外婆輕拍自己的后背。

    盡管如此,他還是在心里祈禱,祈求菩薩能讓外婆一直健康平安下去。他自己怎么樣都可以。

    飛機是上午九點,蘇洄早早就來到了機場。身為一個成年人,被保安跟著會很奇怪,于是蘇洄給他們買了煙,拜托他們在稍微遠(yuǎn)一點的地方盯梢。

    寧一宵是和幾個同學(xué)一起來的。人群中,蘇洄一眼就看到了他,他穿著很簡單的黑色短袖襯衣和灰色長褲,身材高挑,鶴立于眾人之間。

    蘇洄的耳機里播放著音樂,充滿暗示和鼓勵的歌詞淌過周身,但他還是未動。人群簇?fù)碇械膶幰幌催^來,勾了勾嘴角,像是在同他打招呼。

    他也抬了抬頭,帽檐下露出一雙漂亮的眼,還有小小的銀色耳圈。

    那天的天空藍(lán)得沒有瑕疵,像蘇洄想象中的海。無論是透過候機大廳的落地玻璃,還是機艙里狹小的窗戶,看過去都很美,令人贊嘆。

    但他的心情卻沒有因此好起來,因為座位的分配按照系別,他沒能獲得和寧一宵同排座位的機會,十三小時的飛行漫長得像一場循環(huán)播放的爛電影。

    蘇洄處在半夢半醒之間,狹小的座位卡住了他的意識,吃過藥后愈發(fā)昏沉,周圍的同學(xué)都不熟悉,也沒有可以說話的對象。

    下飛機已經(jīng)臨近深夜,但這里的繁華似乎永不熄滅。大巴車載著他們前往中心城區(qū),蘇洄感到眩暈,來不及觀賞夜景和車流魚貫的街道。

    手機震動了一下,他摸了半天才找到。

    [寧一宵:不舒服?]

    蘇洄內(nèi)心某個晦暗的小角落忽然被點亮。

    [小貓:嗯,有點想吐。]

    寧一宵盯著屏幕,不自覺打出“小病秧子”四個字,后又刪掉。

    [寧一宵:下車買點水喝。]

    [小貓:先回酒店。]

    [小貓:你不要和別人住。]

    寧一宵覺得他開始對自己表現(xiàn)出任性了,但不知為何,盡管內(nèi)心很受用,潛意識的退縮卻從未停止過。

    [寧一宵:嗯。]

    他望著窗外繁華的夜色,想著會不會有一天自己也可以融入到這里,而不只是一個來訪者。

    如果做不到,爬不到這樣高的位置,寧一宵寧愿自己從未來過。

    對蘇洄也是一樣。

    大巴車停在了一間看上去還不錯的星級酒店,王教授的助教幫忙分了房卡,讓大家臨時分配好房間。許多人都邀請了寧一宵,認(rèn)為他可靠友善,會是個不錯的室友。但意料之外的,寧一宵并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只是用笑打圓場。

    蘇洄走過來,沒有提房間的事,只說頭暈,寧一宵便拿了房卡和他的行李,遵守承諾跟他走了。

    計算機系這一次來了兩個人,和人緣頗佳的寧一宵不同,另一個是習(xí)慣了孤僻的馮程。

    他看著率先走向電梯的寧一宵和蘇洄,一動不動。

    “現(xiàn)在怎么樣?”寧一宵刷了房卡,電梯上行,他盯著蘇洄。

    “好了一點�!碧K洄點頭,他的頭發(fā)長得很快,明明不久前剪過一次,現(xiàn)在卻好像又回到了第一次見他的模樣。

    “你是因為人多了難受�!睂幰幌会樢娧�。

    他是一只需要獨處空間的小貓。

    蘇洄抬眼,眼神里是被戳破的不甘心,但很快又垂下頭,承認(rèn)道:“是,就是因為人太多�!�

    電梯到了,寧一宵按著開門鍵讓他先出去,“而且座位太小�!�

    “對,我的腿都沒地方放。”蘇洄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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