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沒想到這個時間教室里還有人。
陳景深坐在夕陽里,聽見動靜也沒抬頭,整個教室只有他筆尖落紙發(fā)出的沙沙聲。
喻繁目光下意識從陳景深的桌面上一掃而過,只看到薄薄一張紙,像是草稿。
兩人誰也沒想和誰交流。喻繁旁若無人地走到自己座位,用腳拉開椅子坐下,掏出手機打發(fā)時間。
上面有幾條未讀微信。
學校后門除了周五放學,平時都不開放。不過得等胖虎下棋入了神,他才能從對方后背偷偷溜去后門。
回了消息,喻繁點開手機自帶的貪吃蛇小游戲,用比平時上課還要認真百倍的態(tài)度地玩了起來。
周圍十分安靜,因為沒有干擾,他這局手感特別好。到了后面,貪吃蛇長得都快占滿屏幕,手機右上角不斷提示他還差一點點分數就能破紀錄。
椅腳摩擦地面的刺耳聲劃破教室的平靜。
喻繁沒太在意,修長的手指還在屏幕上劃來劃去。
他聽見教室里的另一個人站起來,然后是紙張翻動的聲音。
終于要走了?
喻繁正想著,就聽到了對方的腳步聲,愈來愈近,像是在朝他這邊走來。
教室前門不走,非走后門?
因為教室里沒其他人,喻繁的坐姿比較散漫——他大半邊身子露在課桌外,腿隨意舒展,擋住了過道。
感覺到對方在靠近,喻繁懶洋洋地把腿往回收了收。
兩秒后,對方停在了他的課桌前。
“喻同學。”頭頂落下陳景深的聲音,語氣冷淡,跟他抽煙那會聽到的沒什么區(qū)別。
游戲進行到關鍵時刻,離破紀錄只差三百分。
喻繁專注地盯著手機屏幕,沒理他。
大約過了半分鐘,發(fā)現那人還站在自己課桌前,喻繁擰了一下眉,習慣性地扔出一句:“我不交作業(yè)。”
班里其他人每次跟他搭話,十有八九都是催作業(yè)。
“我不收作業(yè)�!�
“那你干嘛?”
陳景深盯著他淺淺的發(fā)旋沉默了一會,從口袋里拿出一封信,單手遞過去。
東西伸過來的那一瞬,喻繁條件反射地抬了下頭。
喻繁覺得自己可能就分神了那么一秒鐘,他甚至連那玩意是什么都沒看清,就飛快地重新看回游戲——
然后他就看到自己苦心經營了十來分鐘的宇宙超級無敵巨型貪吃蛇迎面撞壁,游戲結束。
距離最高記錄,只差77分。
媽的。
喻繁把手機扔桌上,忍無可忍地站起身:“欠揍?沒他媽看到我在忙?”
他瞥了一眼陳景深遞過來的粉色信封,抬頭質問,“什么意思?挑戰(zhàn)書……”
?
等等?
什么色的信封?
喻繁聲音停滯,他保持著那股想揍人的氣勢,又低下頭,仔仔細細看了一眼。
陳景深手指細長,腕骨突出,指甲剪得很干凈,此刻正捏著一個眼熟的粉紅底色、愛心封口的信封。
“喻同學�!�
喻繁僵硬地抬起腦袋。
陳景深單肩背著書包,把信按在桌上,往前一推:“請你收下我的情書�!�
第6章
“……”
死寂的沉默。
一陣涼風掀開窗簾,扔在桌上的手機又嗡嗡響了兩聲,才把喻繁從震驚里拽出來。
他盯著陳景深看了很久。
陳景深臉色毫無波瀾,要不是那封傻逼情書還被壓在他手指下,喻繁都要懷疑剛才都是自己的幻聽。
無言地僵持半晌。喻繁拳頭握緊又松開,反復幾次后,他重新了坐回去。
手機吵得人頭疼,他騰手把手機調成靜音,才找回聲音:“……你是不是有病?我男的。”
陳景深把信留在桌上,站直身:“我知道。”
“知道你還……”喻繁停頓了下,“你是同性戀?”
陳景深垂著眼沉默了一會,然后從喉嚨里蹦出一個冷冷的音:“嗯�!�
“……”
陳景深問:“你討厭同性戀?”
“……算不上,”喻繁半晌才出聲,他看向窗外,飛快地說,“但我不是,我喜歡女的�!�
“你有喜歡的女生?”
喻繁頭一回被男的告白,腦子有點蒙,聞言脫口應了一句:“沒。”
說完他又猛地回神,剛想說跟你有什么關系——
“那你怎么知道你喜歡女的�!�
“?”
你這什么狗屁邏輯?
“總之我不是同性戀,也不可能跟你談……”最后倆字喻繁沒說出口,太特么奇怪了。
他一把拿起在桌上躺了半天的情書,跟拎炸彈似的伸到陳景深面前,“這個,趕緊拿走。”
陳景深沒接。
喻繁舉著那封扎手的信十來秒,覺得自己像個傻逼:“你要不要?不要我撕了�!�
陳景深盯著他的耳廓看了一會,然后說:“撕了吧�!�
反正這一版涂涂改改,他寫得也不是特別滿意。
喻繁做了個深呼吸,忍著打人的沖動,低頭找陳景深的口袋,想把東西塞回去——
“喻繁!”熟悉的大嗓門響徹三樓整條樓道。
喻繁還沒碰到陳景深的衣服,聞聲手一抖,一下僵在了半空中。
眼見外面那道身影就要進門,喻繁把信倏地收回來,慌不擇路地塞進自己的口袋。
同時,王潞安從門外進來:“喻繁,我給你發(fā)消息你怎么不回——”
看清里面的情況,王潞安一愣,“干嘛呢?”
“你怎么又回來了?”喻繁扭過頭,煩躁地問。
“作業(yè)落教室了,回來的時候正好看到胖虎去上廁所,就想讓你幫我拿下來順便跑路……”王潞安盯著他看了一會,震驚地問,“你耳朵怎么這么紅?”
“?”喻繁捂住耳朵,擰起眉,“你看錯了。”
“真的!”王潞安忽然想起自己進門時看到的場景,兩人表情微妙,挨得也近,看著像是馬上就要打起來——
他看向陳景深,不敢置信地問,“你擰我兄弟耳朵?”
喻繁想把兜里的東西掏出來塞王潞安嘴里。
陳景深掃他一眼,沒說話。
這在王潞安眼里等同默認,他剛要繼續(xù)問,就被喻繁抓住衣服往后拽。
書包里的手機開始一陣又一陣地持續(xù)振動,這次是來電。
陳景深沒在意,他用手指掂了一下書包,面無表情地繼續(xù)說:“我從高一的時候就開始注意你了�!�
喻繁:“……”
王潞安:“?”
“運動會的時候,我看過你的項目�!�
喻繁:“?”
王潞安:“???”
“我是認真的�!标惥吧钍执乖谏韨龋跋M憧梢院煤每紤]�!�
-
胖虎這趟廁所去得很久,喻繁最后是從學校大門正大光明離開的。
他表情不善,周圍同學見了都下意識往旁邊偏兩步。
王潞安看了他不知第幾眼,終于忍不住開口:“你覺不覺得陳景深剛才說的話有點耳熟……”
“不覺得。”
“是么?”王潞安撓撓腦袋,“他找你干嘛?”
喻繁臉更臭了,他抿了抿嘴,半天才憋出一句:“……約架�!�
“?”
王潞安茫然:“那他說高一的時候就注意到你了……”
“高一的時候就看我不爽。”
“他運動會還看你項目……”
“想看看我有多牛逼�!�
“他最后讓你考慮……”
“考慮跟他打一架。”
王潞安:“……”
奇奇怪怪,又合情合理。畢竟他也想不到這兩人之間還能有別的什么事。
王潞安隨口一問:“那最后你們談成沒��?”
“談個屁!”
“……”
他們經過一家超市,王潞安想起家里偷藏的零食快吃完了,要進去買一些。
喻繁站在門外等。
傍晚涼意重。一對情侶從他面前經過,女生的手放在男生口袋里捂著。
喻繁攥了攥口袋里的信,忽然又想抽煙了。
他其實有意在戒煙,最近保持著三天一根,已經有點成效了。
不能毀在陳景深手里。
想著,喻繁偏過臉吐了口氣,余光看見了角落的垃圾桶。
他猶豫了會兒,走到垃圾桶旁,兩只手指從口袋里把那封信夾出來,吊在垃圾桶上方。
風吹過來,信封跟著晃了晃。
兩秒后,他很輕地“嘖”一聲,又收回手——
“我草!情書?”
喻繁動作很快,王潞安沖上來的時候,東西已經又回到他的口袋。
王潞安拎著塑料袋:“誰給你的�。縿偛�?我怎么沒看見?”
喻繁朝前走:“你看錯了�!�
“不可能,我視力5.2!”王潞安恍然大悟,“我知道了,絕對就是你回去寫檢討那會兒——怪不得你耳朵這么紅。”
王潞安很早的時候就跟喻繁在一起玩了。
喻繁這人,一打五不慌不忙,站幾千人面前念檢討毫不怯場,從來都是一副酷了吧唧的拽樣,讓人覺得他天不怕地不怕——
直到有女生跟喻繁告白。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喻繁臉紅。
平時打起架來眼都不眨的人垂著腦袋,紅透耳根,對著一個一米五幾的小女生說抱歉,眼睛甚至不敢看向別人。
從那天起他就知道,他這位看起來牛逼轟轟的兄弟,背地里就是個無敵純情男高中生。
“有完沒完?”正好到了分岔路口,喻繁扭過身,頭也不回地朝另個方向離開,“走了。”
-
喻繁回家沖了個澡,出來時,樓上還叮叮哐哐響個不停。
廉價居民房沒有隔音這回事,他習以為常,到鏡子前看了一眼。
臉上的傷淡了點,估計再過幾天就好了。
就是丑。
喻繁用毛巾使勁兒揉了把臉,直到傷口感覺到痛才停。
他趿拉著拖鞋走出浴室,順手拎了桶泡面,剛要撕開包裝,門突然“叩叩”響了兩聲。
這兩聲像敲在他太陽穴上。
喻繁動作一頓,再抬頭時,臉上的懶散已經收了個干凈,眼底多出幾分冷漠和警惕。
他盯著門縫下面那道黑影,安靜地等了一會——
“叩。”又是一聲。
喻繁松開泡面,轉身去開門。
他抓著門把,不是很溫柔地擰開,繃著眼皮看向門外——什么也沒看見。
喻繁皺了下眉,剛準備關門,余光瞥見一個黑乎乎的小腦袋。
他緩緩地低下頭,跟面前的小女孩對上視線。
是剛搬進來的那戶人家的小孩,昨天在樓下見過,扎著兩個小辮子,臉蛋肉嘟嘟。
喻繁表情太兇,小女孩耷拉著眉,有些怯怯。
一大一小對峙了一會兒。
“干什么?”喻繁先開了口。他剛才那股情緒還沒完全散去,語氣還是繃著。
小女孩抖了一下。
真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