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張小草的聲音越說越低,帶著無盡的委屈和絕望,“她說讓我先帶著孩子跟她擠一個屋睡一陣子,等過些天修院墻的時候,讓工人在院子門口……門口靠墻的位置,給我搭一間小的屋子,她說那樣我和孩子住了剛剛好……”
夏夢聽得簡直想翻白眼。
她家和王嬸子家院子的格局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她沒記錯的話,院子門口靠墻的那點位置,原本就是王嬸家堆放煤堆的,別說搭個棚子住人了,就算搭個狗窩,恐怕狗都嫌伸不直腿!
“那你同意了?”夏夢看著她問。
張小草猛地搖頭,對上夏夢的視線,鼻子一酸,一直忍著的眼淚又掉了下來。
“我不想同意!那屋子本來就是我和我男人結婚時分的,憑什么說讓就讓!我想跟她爭辯,我婆婆她就撒潑打滾,說我不孝順,說我見死不救,看著大伯一家沒地方住還霸著房子……大伯和大伯娘也在旁邊幫腔……”
“然后……然后他們就把我的東西,我和孩子的鋪蓋、衣服,全都從屋里扔出來了……”
張小草的聲音顫抖著,幾乎說不下去,抱著女兒的手臂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抖。
“嗚哇~~嗚哇~~”懷里的孩子可能被她抱疼了,聲音很弱的哭了幾聲。
“孩子都哭了,別站著了,要不要坐下來說?”夏夢又問。
顧清衍起身,沉默的給她搬了個凳子。
張小草這才如夢初醒的連忙搖頭,抹掉臉上的眼淚,有些不好意思的說,
“對不起,你剛生完孩子,我不該跟你說這些不高興的事,我是聽說你生了,來給你送點東西�!�
說完,她用一只手抱著孩子,從衣服的口袋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了兩個雞蛋,還有一小包紅糖。
“這些都是我攢下來的,白天怕被我婆婆看見,我就等他們都睡著才偷偷過來的�!�
夏夢看著她拿出來的兩個雞蛋和一小包紅糖,突然就沉默了。
她其實覺得自己跟張小草的關系一般,也就是在她過來找自己的時候會跟她聊幾句。
實在沒想到她知道自己生了孩子,還會大半夜偷偷過來送禮。
這是她回來后唯一一個來送禮的,夏夢心里其實有點感動。
就在這時,門口的光線再次被擋住,一陣帶著甜香的熱氣飄了進來。
夏花雙手小心翼翼地端著一個大瓷碗,碗沿有點燙,她一直低著頭,仔細地看著腳下,生怕碗里的湯水灑出來。
直到穩(wěn)穩(wěn)地邁進了門檻,她才抬起頭,笑著說。
“小夢,我給你煮了紅糖荷包蛋,臥了四個蛋,你趁熱趕緊吃了吧,光喝白粥沒什么營養(yǎng),這個不油膩,還能補氣血,對你身體好�!�
夏花說著,把那碗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的大瓷碗放在了床頭柜上。
一抬頭,才發(fā)現(xiàn)屋里不知什么時候多了個人,正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
她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開口問道:“張小草?你這是來串門?”
說完,她下意識地扭頭看了眼窗外漆黑如墨的天色,稍微有點疑惑。
怎么大半夜的來串門��?
張小草手里還捏著那兩個雞蛋和一小包紅糖,目光剛好落在夏花放在桌上的那碗紅糖荷包蛋上,只見紅褐色的糖水湯底濃郁香甜,里面漂浮著四個白白胖胖、圓滾滾的荷包蛋,飽滿誘人。
一看就是用了不少紅糖,下的雞蛋更是比她拿來的多了整整一倍。
一股難以言喻的窘迫感瞬間席卷了張小草。
她下意識地把拿著雞蛋和紅糖的手往身后縮了縮,臉上火辣辣的,感覺自己這點東西,跟人家這實實在在的一大碗比起來,實在有點拿不出手,太寒磣了。
夏夢注意到張小草的表情,連忙說,“大姐,你來得正好,小草是特地過來給我道喜送禮的,你幫我把東西收下吧�!�
“原來是來送禮的啊,真是太客氣了,那么晚了還特意跑一趟。”夏花恍然大悟,連忙笑著接過張小草手里的東西,臉上的笑容是真心實意的。
在鄉(xiāng)下雞蛋和紅糖那都是頂頂金貴的好東西,是探望產婦和病人的最高禮遇了。
夏花一點兒也不覺得這兩個雞蛋一包紅糖有什么拿不出手的,這年頭誰家都不富裕,能拿出這些來,已經(jīng)是非常重的心意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雞蛋和紅糖放在桌子空處,然后轉身就去柜子那邊翻找。
很快,她就抓了一大把用紅紙包著的各色水果糖,想了想,又直接從一個打開的紙包里,拿出了一小包用油紙仔細包好的糖果子。
這糖果子還是前些天,張淑芬聽說夏夢快生了,特意從老家那邊寄過來的,之前夏夢和夏花往家里寄過幾次東西,張淑芬去郵局拿東西習慣了,自己現(xiàn)在也學會寄包裹了。
在他們老家那邊,誰家生孩子要是能用這種糖果子作為回禮或者散給鄰居,就是最有面子的,張淑芬以前只吃過人家給的,現(xiàn)在手里有了點錢,就想給夏夢買點好的,讓她在婆家也能有面子一些。
夏花手腳麻利地把水果糖和那一小包糖果子用一張干凈的油紙重新包好,然后遞給張小草:“拿著,這是給你的回禮,別嫌少�!�
第215章
所以你男人呢?
張小草看著手里這沉甸甸的一包,有些意外,連忙擺手:“這這也太多了!我就送了那么點東西。”
“拿著吧,留著慢慢吃�!毕幕崆榈匕褨|西往她手里一塞。
“這糖果子是我們老家那邊的特產,外面買不到的,你嘗嘗看味道怎么樣,吃點甜的心情也能好點�!毕膲粢舱f。
張小草也不是那種特別客氣的人,見夏夢和夏花都那么說了,就打開紙包的一角,捏了一個出來。
那是一種月牙形狀的點心,通體金黃,看起來就十分酥脆,表面還沾著些許糖霜似的東西,在燈光下泛著誘人的光澤。
“這是什么呀?真好看,跟元寶似的�!睆埿〔菘粗π缕�,接過來打量了一下,“我還真是頭一回見這種點心。”
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咔嚓”一聲脆響。
金黃酥脆的外殼應聲而裂,里面竟然是半空心的,包裹著一層薄薄的已經(jīng)融化又凝固的糖稀。
那股子純粹的甜味混合著油炸的香氣瞬間在口腔里彌漫開來,又甜又脆,甜得恰到好處,香得令人愉悅。
那股子極致的甜,仿佛能一直甜到人的心坎里去,驅散所有的苦澀和陰霾。
張小草的眼睛都亮了亮,感覺心里那股子憋悶和難過,好像真的被這突如其來的甜蜜沖淡了不少。
“嗯!真甜!真好吃!”她忍不住咧嘴笑了笑,雖然眼眶還是紅的,但臉上的那種愁苦和陰霾,確實消散了一些。
夏夢看著她這副樣子,剛剛還哭的一抽一抽的,這會兒因為一個糖果子就又笑了。
她整個人真挺沒心沒肺的,這種性格的人,只要不被欺負到絕路上,其實是非常能忍耐的,甚至很多時候,她自己可能都意識不到自己被欺負了。
“好吃就多吃點,坐下吧。”夏花又招呼她。
張小草點點頭,屁股剛要落到椅子上,就聽外面突然傳來一聲喊聲。
“老三家的?老三家的?”是隔壁院子王嬸子的聲音。
這個老三家的叫的應該就是張小草。
張小草的身子都抖了下,一聲也不敢吭。
那邊的王嬸子一直沒得到回應,嘴里開始罵罵咧咧。
“真是懶人屎尿多,去個茅房那么長時間,怎么不掉進去淹死!”
“娘,你就別管她了,快點睡覺吧。”又一個男人的聲音有點不耐煩的說。
“知道了,你快睡吧,明天還要上班呢�!�
王嬸子說完這句好像就進屋了,外面的院子再一次恢復了寂靜。
張小草緩了口氣,有些緊張的說,“我得趕緊回去了,我是跟我婆婆說出來上個茅房,這出來時間太長了,回去晚了,她肯定又要罵人了�!�
“你晚上住哪?你婆婆房間里有多余的床?”夏夢看著她的樣子問。
張小草拿著東西,縮著腦袋,一臉苦相,好像隨時又要哭,“婆婆房里就一張床,她跟公公睡,她說讓我?guī)е⒆釉谒麄兇蚕旅娲虻劁仭!?br />
“你家孩子那么小,身體又不好?你確定要讓她睡在地上?”
夏夢看著她這副被婆婆拿捏得死死的,連出個門都得像做賊一樣的樣子,整個人都是個大寫的唯唯諾諾。
不僅自己又黃又瘦,一副營養(yǎng)不良的樣子,就連孩子也跟個小奶貓似的,都三個月的孩子了,但看起來還沒剛出生兩天的年年有精神呢。
丈夫也跟死了沒區(qū)別,這么磋磨下去,早晚大人小孩都得玩完。
夏夢深吸了一口氣,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你想過接下來怎么辦嗎?”
“怎么辦?”張小草被她這突如其來的一問,反而問得愣了一下,眼神有些茫然。
夏夢看著她這反應,就知道她根本什么都沒想過。
她耐著性子,提醒道:“先不說你在公公婆婆房間里打地鋪的事?你以后真就打算帶著孩子住在院子門口搭的小棚子里?”
張小草立馬撥浪鼓一樣搖頭,“我不想住那里,就算我和小娃兒能擠得下,可我男人回來怎么辦�。俊�
“.......所以你男人呢?”夏夢簡直不知道該露出什么樣的表情。
這個時候了你擔心的還是男人?
張小草被問到丈夫,眼神黯淡了一下,低聲說:“他最近都沒回來,他說這一次要跑很多地方,可能還要去一趟外省,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來.......”
“你男人真夠忙的,孩子出生在忙,家里都快燒沒了還在忙,老婆孩子都被趕出來了還在忙,那么忙一定賺了很多錢吧?不然你們出去自己租房子��?”夏夢語帶嘲諷的說。
張小草卻完全沒聽出來夏夢的嘲諷,而是有些為難的說,“我男人的錢都交給婆婆了,家里是我婆婆管錢,我沒錢租房子,而且我婆婆肯定也不會讓我們浪費那個錢�!�
她的語氣充滿了無奈,卻又似乎覺得這一切都是天經(jīng)地義,絲毫沒有覺得丈夫把所有錢交給母親,而自己和孩子身無分文需要看婆婆臉色過活,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夏夢:“……”
她徹底無語了。
扶貧先扶志,這話真是一點沒錯。
遇上張小草這種哀其不幸,卻又怒其不爭,甚至自己都意識不到問題所在的,真是讓人有力氣都不知道往哪里使。
自己丈夫都不把自己當回事,跟個死人似的,他家里的其他人又怎么會把你當回事呢?
“夏夢,你是不是有什么辦法?我腦子笨,沒你那么聰明,你有什么主意告訴我,我腦子不好,但做事還挺麻利的。”張小草這時候才反應過來,夏夢那么問,應該是有什么主意。
上回給孩子買奶粉的事情就是夏夢給她出的主意,要是她自己根本就想不到要去丈夫的單位找領導,她一直挺感激夏夢的。
夏夢確實有個缺德的主意,但她暫時什么也沒說。
而是兜了個圈子說,“你先幫我辦件事�!�
“什么事啊?你盡管說,你是我在這邊唯一的朋友,我肯定愿意幫你的。”張小草立馬說。
“上回巷子里來的小偷你還記得嗎?”夏夢問。
“當然記得,我婆婆說我們這里失火就是他們?yōu)榱藞髲头诺�,這幾天一直在打聽他們的消息呢,還說一定要抓住人讓他們賠償家里的損失。”張小草點頭。
“我給你個地址,你告訴你婆婆有人在那里見到了放火的人,讓她帶人去抓人�!毕膲粽f完,又提醒她,“別傻傻的直接說,繞個圈子�!�
張小草雖然不是很明白為什么不直接說,但感覺這是件好事,真能抓住放火的人,家里或許就有錢早點把房子修好了。
“放心,別的我不會,但我特別會跟人說八卦�!睆埿〔蓦y得表現(xiàn)的聰明了些,自信的保證道。
夏夢點點頭,把從顧清清那里知道,陳抗美小弟們經(jīng)常出沒的地方說了出來。
確定她徹底記住了,這才放她回去。
第216章
一點也不困了
翌日。
天剛蒙蒙亮,隔壁院子就跟炸了鍋似的,吵吵嚷嚷的聲音尖銳地刺破清晨的寧靜,硬生生把夏夢從還算安穩(wěn)的睡眠中拽了出來。
“醒了?”身邊響起顧清衍略帶沙啞的嗓音,帶著剛睡醒的慵懶。
夏夢眉頭緊鎖,伸手捂住耳朵,聲音里滿是被打擾的不耐煩:“不想醒�!�
她翻了個身,臉埋進枕頭里,悶悶地嘟囔:“一大早的吵死了,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這破院墻,真希望趕緊修好,不然就王嬸的那個大嗓門,簡直就是精神折磨。
“再睡會。”顧清衍伸出手一起幫她捂住耳朵。
夏夢確實還很困,眼睛都一直沒睜開,捂住耳朵的雙手被顧清衍溫熱的大手包裹著,沒一會兒又睡著了。
不知道又睡了多久,窗外又響起說話聲和“叮叮當當”的聲音,修廚房的師傅應該都過來了。
晨光從窗欞縫隙斜斜灑進屋內,給昏暗的房間披上一層柔和的金色。
夏夢睜開眼,正巧看見顧清衍站在窗前換衣服。流暢緊實的背部肌肉隨著他的動作微微起伏,勁瘦的腰身沒入褲腰,勾勒出隱而不發(fā)的力量感。
行吧,雖然一大早被吵醒很不爽,但睜眼就有美色福利,心情頓時好了不少。
夏夢眨眨眼睛,這下一點也不困了。
顧清衍很快穿戴整齊,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院子里,夏花已經(jīng)點燃了煤爐子,正蹲在那兒攪動著鍋里的粥,白色的米湯咕嚕咕嚕地冒著熱氣。
看到顧清衍出來,夏花抬起頭,“夜里兩個孩子鬧人嗎?”
“還行�!本褪敲扛魞蓚小時準時起來喂奶,再順便換個尿布。
經(jīng)過在醫(yī)院的兩天,他漸漸適應了這樣的節(jié)奏。
走到水龍頭下接了水,快速地洗漱完畢,然后又端了一盆溫度剛好的溫水進了屋,把毛巾遞給夏夢。
夏夢接過毛巾仔細擦了了擦,但感覺身上還是黏糊糊的。
她覺得自己快要餿了。
之前經(jīng)歷了火災,驚魂未定就被拉去生孩子,這兩天在醫(yī)院里更是不可能洗澡洗頭。
特別現(xiàn)在還是夏天,她身子虛總是一身一身的汗,感覺全身黏糊糊的別說多難受了。
可夏花說坐月子不能洗頭洗澡,刷牙也不行。
夏夢一直堅持,只是現(xiàn)在到家了,經(jīng)過昨天一晚,她更覺得渾身難受,特別是頭皮發(fā)癢,癢的她抓心撓肝的。
仔細擦了擦臉和脖頸,夏夢抬起頭,一雙水汪汪的杏眼眼巴巴地望著顧清衍,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顧清衍,我想洗頭。”
洗澡還能再忍忍,洗頭,她是真的忍不了了!再不洗她覺得自己可能會原地爆炸。
“能洗嗎?”顧清衍好看的眉頭微微蹙起,顯然也知道坐月子的諸多禁忌。
“不受涼就行吧?”夏夢覺得肯定能洗,不然誰能忍受一個月不洗頭��?
“實在太癢了,不洗好難受。”她說著,忍不住又伸手抓了抓頭發(fā),她都能想到自己現(xiàn)在的樣子有多糟糕。
顧清衍見她頂著一頭雞窩一樣的頭發(fā),本來就小的臉顯得更小了,大眼睛帶著祈求的看著自己。
顧清衍的心一下子就軟了,根本拒絕不了。
剛到嘴邊的話直接變成了,“你別動,我?guī)湍阆�。�?br />
“你的手能洗嗎?”夏夢看他的手,夏夢昨晚想幫他換藥,他都沒同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換的。
“沒事,一只手就行�!�
他轉身出去,沒一會兒就端了一盆溫度適宜的熱水進來,還拿了干凈的毛巾和一塊嶄新的香皂。
“躺下�!�
夏夢聽話地挪動身體,在床上橫躺下來,雙腿曲起,腦袋小心翼翼地伸出床沿。
顧清衍在床邊蹲下來,綁著紗布一只手穩(wěn)穩(wěn)地托住她懸空的后頸和腦袋,另一只手將一個干凈的臉盆放在床邊的小板凳上,然后拿起濕毛巾,開始極其輕柔地幫她打濕頭發(fā)。
她的頭發(fā)又黑又密,帶著天然的微卷。沾了水后,如同濃密的黑色瀑布一般垂落下來,一半浸在臉盆溫熱的水里,一半披散在他手臂上。
顧清衍修長的手指帶著一種與他平日冷硬氣質截然不同的溫柔。
“頭皮癢�!毕膲袈曇暨帶著點慵懶,抬眼看他認真的樣子,感覺他以后就算當托尼老師應該也能賺大錢。
“嗯�!鳖櫱逖軕寺暎闷鹚拈L發(fā),用指腹輕輕按摩著她的頭皮。
溫熱的水流,帶著香皂淡淡的清香,和他指尖輕柔的觸感,一點點驅散了那令人發(fā)瘋的瘙癢感。
夏夢舒服地瞇起眼睛,感覺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