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在長街遇刺那次,他曾得這把劍相救,裴長淮如飛仙一般憑空出現(xiàn),一劍替他擋下射來的暗箭;趙昀后來也想過,或許有一天,這把劍也可能會倒戈指向他。
指向他卻沒什么,趙昀從不介懷裴長淮與他針鋒相對,可眼下拿著這把劍來挑戰(zhàn)他的人是賀閏。
趙昀一時心寒,他想,天底下恐怕沒有誰能比裴昱更會羞辱人了。
先是拿謝從雋,如今又不知是個什么東西的賀閏……
趙昀聲音冷了下來,“正則侯若有請求,就讓他親自來跟我說�!�
賀閏道:“都統(tǒng)誤會了,這不是請求,是命令�!�
“他讓你來命令我?”趙昀氣笑了,“倘若我不答應呢?”
賀閏道:“都統(tǒng)是心高氣傲之人,侯爺料到你不會答應,所以命屬下前來與都統(tǒng)一戰(zhàn)。如果你輸了,還望成全�!�
趙昀道:“一個手下敗將,也配與我過招?”
賀閏想起武搏會上的慘敗,臉上的刀疤動了一動,半晌,他反問:“難道都統(tǒng)怕了么?”
“少拿這套激我�?磥斫袢杖舨荒芰钅阈姆诜�,你是不肯讓路的�!壁w昀翻身下馬,抽出劍來,漫不經心地挽了個劍花,笑著看向賀閏,“提前說好,如果是你輸了,又當如何?”
“那屬下便不再糾纏。”
“哪有那么輕易的事?”趙昀看著賀閏手中那把長劍,“我贏了,這把劍就歸我�!�
賀閏緊緊握住劍柄,面露遲疑,下意識地朝后方看了看。
趙昀敏銳地察覺到賀閏的異色,順著他視線的方向望去。
被煙雨鎖著的高樓上,隱約可見一個人影,只因天色太黑,還下著小雨,那人又戴著斗笠,看不清他的面容。
但趙昀知道那是誰。
他冷笑,再次看向賀閏,“怎么?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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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怨憎會(二)
賀閏雙劍一翻,“請都統(tǒng)賜教。”
趙昀摘掉官帽,解去最外層的官服,只余一件黛紫色的單袍在身,隨后朝賀閏彎了彎眼睛。
剎那間,劍出如電,朝賀閏刺去!賀閏警覺連退數(shù)步,長劍一擋,哪知趙昀劍中貫有磅礴的力量,僅這么一招,就險些震掉賀閏手中的劍。
賀閏右臂麻痛無匹,再度握緊劍柄,殺向趙昀。
長短劍的劍招變幻莫測,尤其是他左手那把短劍,進可突襲,退可防守。
不過趙昀劍法比他還要神妙,多數(shù)是他自創(chuàng),沒有章法可言,何況趙昀在武搏會時就已摸清賀閏長短劍的路數(shù),每一劍都會從賀閏意想不到的地方突入。
有時是斜方,有時是正面。
數(shù)十招后,賀閏頹勢漸顯,趙昀避開短劍鋒芒,出左掌欲奪他長劍,不料賀閏忽地將短劍倒轉,拳頭握著劍柄一起朝他左肩下狠狠一擊!
撕裂一般的疼痛自肩下瞬間傳遍他四肢百骸,趙昀猛退數(shù)步,后背一下躥了一層冷汗。
為了不耽誤公務,趙昀肩膀受傷的事只有當日在寶鹿林的人才知道。
這傷是謝知鈞刺的,他們陣營的人不敢鬧到御前,所以決計不會對外聲張,這廂也只有徐世昌、裴長淮這些人知道,賀閏不在寶鹿林,又從何得知?
除非是裴長淮告訴他的。
若是尋常,趙昀捱上這么一拳,也沒什么大礙,可他如今傷勢未愈,賀閏力量又比尋常人猛烈太多,趙昀經這一下,整條手臂都疼得發(fā)抖。
趙昀已說不清自己是憤怒多一些,還是惱恨多一些,他咬了咬牙,“裴昱教你用這招對付我?”
“還有更多。”
話音未落,劍已再度殺來。
上次在武搏會,趙昀指出賀閏長短劍法中兩處破綻,此刻見賀閏再使同樣的招數(shù),趙昀直接挑他破綻處攻去。
不料賀閏早有準備,劍法突變,順勢反擊。
趙昀左臂疼得反應遲鈍,難能抵擋,只能左躲右避,轉眼左臂和腰下又被劍風掃出兩道傷口。
只是皮肉傷,未至要害,但趙昀腦海當中嗡嗡作響,力量仿佛也隨著鮮血一點一點流出他的身體。
裴長淮還教了賀閏怎么破解他的劍招。
趙昀從前受過很多傷,也打過一些敗仗,去西南平定流寇時,他也從不能一直贏,但他明白勝敗乃兵家常事,只要他過著刀口舔血的生活,就定會有輸陣的那一刻。
所以他從不會因一時的輸贏就心灰意冷,可現(xiàn)在落在裴長淮手上,趙昀卻是頭一次領略到一敗涂地的滋味。
在寶鹿林,趙昀去挑釁謝知鈞,無非是念著裴長淮當日在瀾滄苑受辱,想著為他出口氣,這才招致肩膀受傷;就連當初武搏會上對賀閏手下留情,甚至指點他劍招中的破綻,也是為了向裴長淮示好。
可如今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成了裴長淮回敬他的利刃。
賀閏看他似乎連劍都握不住了,沉聲道:“都統(tǒng)傷勢不輕,留在京都休養(yǎng)豈不好?”
“你也配教我留與不留?”趙昀眼紅如血,盯著高樓上的身影,“裴昱,你連見我都不敢么?再不滾出來,我廢他一只手!”
賀閏聽他竟敢對裴長淮出言不遜,一時惱羞成怒,直接朝他命門襲去。
趙昀先前出手還留有三分情面,此刻真是惱了,出招遠比方才狠辣,滿身煞氣令人膽寒。
紛紛揚揚的雨絲將趙昀手中長劍洗得雪亮,但他的劍比這雨還要密,賀閏應接不暇,連呼吸都滯住,專心抵御著趙昀的劍法。
沒多久,賀閏粗聲喘著,逐漸力不從心,趙昀此刻恨意洶涌,下手不見分寸,招招都要見血。
鋒銳的長劍殺得賀閏傷痕累累,他身上茜色武袍被鮮血染成深紅。
忽地,趙昀一劍突如其來,直接挑開賀閏抵御的短劍,再一轉劍,來勢洶洶地刺向賀閏的手臂。
賀閏神色驚恐,眼見躲無可躲,正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那被挑飛的短劍被一只手接住,劈開風雨,挾雷霆之威,一下格擋開趙昀的攻勢。
趙昀旋身后退,再抬頭時,正撞向斗笠下那雙清冷的眼睛。
短劍在裴長淮手中一游,橫擋在前,將賀閏牢牢護在身后。
裴長淮低聲對賀閏說道:“退后,沒有我的命令,不準近前�!�
賀閏雖然擔心裴長淮,卻也不敢不服從他的命令,捂著傷口一步一步退到遠處。
雨夜長街,唯余下裴長淮和趙昀二人。
裴長淮問道:“趙昀,你為什么非要跟本侯作對?”
“我跟你作對?”趙昀苦笑,“你連問都不曾問過我,就以為我要跟你作對?”
那日皇上宣他去望天閣,無非還是詢問之于北羌一事,戰(zhàn)還是不戰(zhàn)。
趙昀是個懂進退的人,他近來在朝中風頭過盛,不宜再露鋒芒,態(tài)度謙遜地回答,國之大事,他不敢表態(tài),但聽皇上的旨意。
崇昭帝對他的回答很滿意,之后又將大臣們關于派誰出征的爭論告訴了趙昀,那時趙昀才明白過來裴長淮那一句“別跟本侯爭”是指什么。
趙昀當即一笑,對崇昭皇帝說道:“這有什么好爭的?倘若皇上屬意正則侯為統(tǒng)帥,那么臣愿做先鋒,隨正則侯一并為皇上拿下北羌�!�
崇昭皇帝欣慰地點頭:“好。”
當日之言,如今看來只覺可笑、諷刺。
趙昀道:“正則侯,你不就是想替你的父親、兄長,還有那個謝從雋報仇么?為了他們,你使出這樣的手段來作踐我……”
趙昀疾步逼向裴長淮,手中劍亂劈亂砍,劍法也是破綻百出。
與其說是在打斗,不如說是他的一腔發(fā)泄。
裴長淮有條不紊地接著趙昀的劍招,看他猙獰而憤怒的眼,聽他一聲一聲質問:“在寶鹿林,我跟你說過什么!”
他說憐取眼前人。
一劍砍下,裴長淮沉默著翻手再接此招。
“只是一個護身符而已……我一看你的反應,就知道那是誰的東西!除了謝從雋,還有誰能入你正則侯的眼?!”趙昀怒道,“一次、兩次,還不夠么……!”
裴長淮被他的劍風逼得步步后退。
“在你心里,我趙昀到底算什么?連謝從雋一件東西都比不上!”
“你想找死,那就去��!我難道還能犯賤攔著你?”趙昀雙目通紅,咬牙切齒道,“裴昱,抱著你的仇、你的恨、你的舊愛過一輩子,最好死在走馬川,去跟你的心上人團聚,往后也不必再自欺欺人,拿我當個替代品!”
“我不欠你的!我又不欠你的!”
趙昀肩膀上的傷口早就再次崩裂,鮮血染紅他的衣衫。
裴長淮漠然再擋一劍,隨即變了殺招反攻。
趙昀已近力竭,那先前被賀閏短劍砍出的傷口不疼了,但逐漸生出麻痹之意,等他意識到那短劍上面或許淬過藥時,左手就已經抬不起來了。
裴長淮冷聲道:“趙昀,我想跟你做個了斷。你知道——何為了斷么?”
趙昀心灰意冷,面對裴長淮刺來的劍,他想賭最后一次,賭他會心軟,會收手,然則那把短劍不曾有任何猶疑,一下沒入他的左肩。
趙昀皺了皺眉,腦海中一片茫然。裴長淮沒料到趙昀竟不還手,下意識想要抽劍時,趙昀猛地握住雪刃。
鮮血順著他的手掌往下淌。
此時趙昀連疼痛都麻木了,半晌,他輕聲說:“這就是你的了斷?好,好,了斷得好……裴昱,你別后悔�!�
半晌,裴長淮冷聲道:“本侯有什么好后悔的?”
趙昀反譏一句,“是啊,跟我了斷而已,你有什么好后悔的�!�
他半身都已經麻痹如木,左膝蓋一沉,眼見就要跌倒在雨泊當中。
裴長淮一手架住他的身子,像是抱住了他,雨勢漸漸大了,水珠順著趙昀的臉頰往下淌。
兩人這般僵持片刻,裴長淮將他拖到一間店鋪前的臺階之上。
趙昀后背倚靠著門,眼前一陣陣泛黑,眼皮越來越沉重。昏迷的前一刻,趙昀拼著最后一絲力氣捉住裴長淮的衣領。
兩人一時靠得極近,他粗重難受地呼吸著,溫熱的氣息幾乎落在裴長淮的唇上。
“裴昱,你這樣待我,當真不曾……”
余下的話,他沒再問出口,隨后,裴長淮領子一松,趙昀的手便滑了下去。
沒有了刀光劍影,這夜只有細雨瀟瀟,一時安靜極了。
裴長淮垂著眼睛,好久,他低聲道:“其實你說得對,我一直在自欺欺人,早在六年前,我就該跟他們一起死在走馬川,那才是我的歸宿�!�
那雨逐漸浸濕趙昀的衣衫,裴長淮摘下自己的斗笠,戴在趙昀頭上。
斗笠將趙昀一半的面龐都藏在陰影里,替他擋著風,也遮著雨。
裴長淮抬手輕撫了兩下斗笠,仿佛是在撫摸趙昀的發(fā),半晌,他閉上眼,低聲祈求道:“唯愿君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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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5:42
第85章:愛別離(一)
一街細雨,滿衫涼風。
侯府的近侍走過來,為裴長淮撐上傘。
賀閏立在遠處,看著倒在地上的趙昀,也說不上來是何滋味。
平心而論,他雖不服趙昀這等新貴處處勝過裴長淮一頭,但又不得不承認,這人確實有些本事,不像那些只會擺架子的酒囊飯袋。
賀閏對有真本事的人始終存著三分敬佩,何況此次他勝之不武,難免有些愧疚,不過想到能助裴長淮為統(tǒng)帥,這點子愧疚也就不算什么了。
裴長淮敲開一個店鋪的門,給了那店主一錠銀子,說:“去南巷將軍府,告訴他們趙都統(tǒng)在此,多余的話不要說�!�
那店主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接下銀子,就派店中腿腳最麻利的小廝去了。
賀閏問:“我們就將趙都統(tǒng)留在這里?小侯爺,不妨留些情面,以后也好……”
裴長淮將短劍擦凈,還給賀閏,“既走到了這種地步,又何談以后?”
賀閏低下頭,不敢再言。
半刻鐘后,衛(wèi)福臨套上馬車來接人,他沒想趙昀竟被直接丟棄在此,嘗試喚了兩聲,趙昀還是昏迷不醒。
衛(wèi)福臨一陣心驚膽戰(zhàn),忙派人將趙昀抬上馬車,帶回了將軍府。
府上的郎中來看過,都是些皮肉傷,傷口上染了些麻痹知覺的毒藥,壞在教人一時半會醒不過來,好在有止血的效用。
不過趙昀左肩上的傷勢加重,若想要不留后患,需得精心護養(yǎng),最好三個月內不得動武。
衛(wèi)福臨還不知是裴長淮動的手,以為趙昀是遭了刺殺,不敢有絲毫疏忽,一直守在他身邊。
等到半夜時,趙昀就醒了,隨之醒來的還有他半身的疼痛。
衛(wèi)福臨未入睡,趙昀一動,他就瞧見了,湊到趙昀面前,問:“爺,你怎么樣了?”
趙昀反應了一會兒,才知已回了將軍府,他聲音有些啞,“誰送我回來的?”
衛(wèi)福臨道:“有個賣糕點的,看見你倒在長街上,來將軍府報了信�!�
趙昀怔了怔,驀地松開一聲笑,但衛(wèi)福臨實在無法從他的笑容里看到一絲高興,只有苦澀。
衛(wèi)福臨問:“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
趙昀閉上眼睛,沒有回答。
衛(wèi)福臨少見他如此,不由地急道:“風臨呢?他現(xiàn)在還未回府,是不是肅王……”
“他沒事,還在四海館看著查蘭朵�!�
趙昀看著衛(wèi)福臨平日里這么個沉穩(wěn)的人,擔心家人時,也會難掩焦急的神色。
林家雖蒙不幸,可他們兄弟尚有彼此。
那他有什么?
錢財乃身外之物,官位也不過是朝夕榮辱,除此之外,孑然一身。
衛(wèi)福臨那廂再道:“大夫說你傷得不輕,恐怕……”
趙昀低聲道:“大哥,我有點累了�!�
衛(wèi)福臨本想說他這個樣子,去北羌營救寶顏圖海的事怕是不成了,卻從趙昀口中聽到這一句話,他有些詫異,一時又莫名心酸,便不再提任何事。
他替趙昀掖了掖被角,道:“什么都別想了,好好睡一覺�!�
趙昀這個樣子自然無法參加早朝,只得告假。
早朝時,崇昭皇帝與群臣再議出兵北羌一事,正當徐守拙、肅王等人?103~252~4937?整理.2021-08-04
02:25:46
第86章:愛別離(二)
兩日后,崇昭皇帝召裴長淮去了明暉殿。
經過一番深思熟慮,這一仗必須要打,且一定要勝。
寶顏屠蘇勒此人兇狠好戰(zhàn),野心勃勃,如果放任他成為北羌大君,日后此人定會成為大梁的心腹大患。
崇昭皇帝派鄭觀出宮去將軍府,問了問趙昀的傷情,鄭觀回來稟告說,趙昀墜馬一事為真,且傷勢不輕,左手連端茶盞都有些費勁。
崇昭皇帝不免遺憾,行了些封賞,且由鄭觀親自帶人送去將軍府,此舉目的就是讓其他官員看著,趙昀是他以后還要用的人,彈劾一事適可而止。
眼下趙昀用不成,眾人又將裴長淮捧到他跟前來,縱然崇昭皇帝再不想起用裴長淮,也得予以鐵令虎符。
他道:“北營的將軍們愿意給你這么一次機會,朕也愿意。正則侯,朕命你率領三千精兵,即日出征,救回大君寶顏圖海,平定北羌內亂�!�
裴長淮跪地,雙手接過鐵令虎符,肅聲道:“臣定不辱使命!”
停了片刻,崇昭皇帝再道:“之前在寶鹿林,趙昀向朕舉薦了一個人,朕看著是個可堪大用的人才,此次就讓他隨你一起出征,到沙場上歷練歷練�!�
裴長淮皺眉,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崇昭皇帝道:“衛(wèi)風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