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顧何止的淚水不知不覺已經(jīng)匯滿眼眶。
他以為自己會因為恐懼和憤怒而吶喊出聲,可實際上,他卻只能發(fā)出細弱如幼貓一般的抽噎。
闕白并沒有說太多,然而,顧何止卻已經(jīng)隱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你……你到底……到底做了什么?”
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他會一遍又一遍問這么愚蠢的問題。
仿佛就像是在冥冥中聽到了顧何止的質(zhì)問,一道又一道的虛影自從暗影中悄然浮現(xiàn)。
顧何止看到了頭顱像是破布口袋一般耷拉在胸前的阮琪。
看到了因為跳樓而摔到不成人形的董瑞明。
看到了無形繩索掛在半空中,頸部折斷,腳尖卻還在不停抽搐,在半空不停顫抖的戚偉。
還有喬良。
那個始終跟在自己身后的弱小男人,此刻眼窩一片血紅,長長的玻璃碎片自刺眼窩,口中一直在汩汩往外冒著鮮血……
顧何止臉色慘白,哪怕理智上知道自己已經(jīng)不再是活人,可是那種喘不上氣來的窒息感卻鮮明到快要讓顧何止發(fā)瘋。
“你殺了他們?”
顧何止虛弱地問道。
出乎意料的是,闕白卻帶著仿佛要哭出來的神情,搖了搖頭。
“我沒來得及。”
只有在提及顧何止的死亡時,闕白才會展露出除了甜蜜與執(zhí)拗之外的心緒。
男人垂下頭,呆呆看著祭壇上顧何止的尸體,帶著一絲怯弱,沙啞地說道。
“對不起,阿止,我沒有來及動手幫你報仇�!�
*
顧何止的尸體是在第二天被喬良發(fā)現(xiàn)的。
因為不想面對自己的軟弱,喬良那段時間晚上一直都以加班為由睡在公司。
然而那一天,鬼使神差的,喬良總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應(yīng)該回去一趟。
然后他發(fā)現(xiàn)了顧何止的死亡。
他的尸體被聞訊而來地闕白強行帶走了,當(dāng)時的場面鬧得很不愉快。闕白在抱住顧何止尸體那一瞬間表現(xiàn)出來的極度瘋狂,落在在人墻之外徘徊不休,滿頭都是冷汗的戚偉的眼里。
“……也許是擔(dān)心自己偷東西留下了痕跡吧�!�
闕白在顧何止耳邊求饒似的嗚咽道。
“我剛把你的尸體帶走,你們的出租屋就起火了�!�
根據(jù)猜想,原本戚偉只是弄個很小的火災(zāi),只需要銷毀掉一些證據(jù)就好了。
然而也許是因為心慌意亂,也許是因為隔斷房用的材料完全不符合防火規(guī)范,又或者,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火勢完全超出了戚偉的控制,整間1401號房瞬間就被火海所吞沒。
然后,大火蔓延到了整棟大樓。
而那一天,董瑞明和阮琪還有喬良,剛好都在。
“那個女人在下樓時候摔倒,被慌不擇路的逃命人群踩在了頸椎上�!�
闕白一字一句認真地對顧何止說道,簡直就像是在匯報什么一樣。
“事后清理火場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她的頭已經(jīng)完全跟身體斷開了�!�
“董瑞明在逃跑過程中跟阮琪走散了,然后被不斷蔓延的大火逼到了一戶人家外設(shè)的防盜窗上。在堅持了十多分鐘后,因為火勢太大,欄桿被燒得滾燙而不得不松手,從十樓直接墜下當(dāng)場死亡�!�
“戚偉主動逃到了防火層,當(dāng)時樓下已經(jīng)鋪設(shè)好了緩沖墊,所以他主動選擇了跳樓……不過,在墜落過程中,他不小心掛在了外部的電纜上,所以他就那樣被吊死了。”
“至于那個喬良,他倒是沒有在火災(zāi)中身亡。不過當(dāng)時戚偉被吊在電纜上時,似乎剛好被他看到了,他之后被送進了精神病院,嘻嘻,似乎是因為精神過度緊繃而導(dǎo)致了徹底崩潰,后來他在病房里雜碎了玻璃,然后用那些碎片捅進了自己眼睛,又割掉了自己的舌頭……因為失血過多而死。”
闕白偏了偏頭,咯咯笑了兩聲:“也許他也知道,白長了那么一雙眼睛和舌頭卻一點用都沒有,還不如從來都沒有過�!�
聽到這些之后,顧何止駭然地望向那個男人。
這些離奇而又古怪的死法,真的完全跟闕白沒有關(guān)系嗎?
闕白是怎么可能說得出口的?
然而,事到如今,顧何止面對著這個怪異恐怖到極點的男人,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闕白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顧何止的恐懼,相反,在匯報完所有人的死訊之后,他竟然還有余力對著顧何止咧開嘴,甜甜地笑起來:“幸好,他們死得都很慘呢。當(dāng)時,阿止你已經(jīng)沒有了呼吸,我在醫(yī)院怎么求那些醫(yī)生,求他們救救你,他們都只是說無能為力……”
明明是在微笑,可是闕白的臉上,卻出現(xiàn)了兩道暗色的血跡。
那是他眼中緩緩流淌而出的血淚。
“我本來是想要跟著阿止你一起去死的�?墒�,你知道嗎,祖母跟我說過,我本來就是強行從地獄爬回人間的惡鬼呢,可是阿止你卻是六道之外的天人……一旦死了,再想要找到你,想要跟在你身后,恐怕又要花費千千萬年吧?”
闕白的聲音逐漸變得哽咽起來。
“所以我不敢死,可是,沒有了阿止的世界實在是太可怕了。”
“我只好想啊想,想啊想,終于想到了這個辦法。你看,這些人這么壞,他們明明可以救你,卻因為那種小事把你害死了,那么我抽出他們的靈魂用來設(shè)陣,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吧?”
顧何止瞳孔緊縮,在闕白那過于坦然的話語落下之后,他親眼看到,昔日同住室友們扭曲的鬼魂同時痙攣了起來。
他們那腫脹青紫的腐爛面頰在泛著血色的暗影中齊刷刷地對準了闕白,死者的臉上卻浮現(xiàn)出了幾乎能涌出黑氣來的澎湃怨毒之意。
然而,顧何止卻根本沒有辦法顧及到那滿心憤恨,因為痛苦而扭曲的鬼魂。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了闕白的身上。
活人的眼睛里,真的流出鮮血嗎?
自己頭顱的口中所含的那塊肉,又是從何而來?
還有,這彌漫在空氣中的血氣……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些符文上的暗褐色,為什么看上去那么像是鮮血?
……
無數(shù)問題滑過顧何止的腦海,沒有人回答,但在恍惚中他仿佛早就已經(jīng)預(yù)知到了答案。
五鬼返魂術(shù),顧名思義應(yīng)該要用五個人的魂魄吧?
董瑞明,阮琪,戚偉,還有喬良。
到現(xiàn)在為止,怎么算都只有四個。
那么,最后一個人的鬼魂是……
“如果不是我,阿止也不會一直逃跑,不會委屈自己跟那樣一群人住在一起。”闕白的聲音沙啞地響起,血淚如泉,浸透了闕白單薄的身影,“如果不是我,阿止也不會酗酒,不會那么失控�!�
“如果不是我……阿止一定不會那么年輕就死掉了�!�
闕白嗚咽著說道。
“所以……”
從大腦深處傳來了一陣尖銳的嗡鳴。
顧何止眼前一陣恍惚,錯過了闕白最后那句話。
在意識到自己早就已經(jīng)死亡之后,顧何止就覺得自己好像變得空蕩蕩的,宛若一口很深的井。那些本應(yīng)該讓他完全失控,徹底崩潰的事情則是一顆一顆的小石頭,被闕白攥在手里,然后慢慢丟進井底。
要過很久,顧何止才會聽到自己身體里的那口深井底部,傳來一聲幽暗的回音。
他呆呆地看著闕白的臉,恍惚中仿佛看到面前的男人正在井口前一點點攤開掌心,將最后一顆小石頭展露在他面前。
“別哭。”
闕白伸出手,冰涼的手指拂過顧何止的臉頰。
一直到這時,顧何止才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淚如泉涌。
“你做了什么……”
顧何止又問了一遍。
而這一次的意思卻是——闕白,你對自己做了什么?
*
闕白張開雙臂,擁住了顧何止。
顧何止感到一陣毛骨悚然,他踉踉蹌蹌的想要躲開男人冰冷的雙臂,但馬上他就發(fā)現(xiàn)自己忽然間動不了了。
一陣徹骨寒意在靈魂深處蔓延開來,倏忽中他的大腦變得一片混沌。
他被一層濃稠的影子覆蓋住了。
“不——”
顧何止的目光掠過布置得詭譎莫測的房間,他驚恐地發(fā)現(xiàn)所有的紅線,所有的符咒都在簌簌輕顫,那些深褐色的符文中浮現(xiàn)出了新鮮的血跡。
陰風(fēng)四起,熟悉的哀嚎聲尖銳,連綿不絕。
“不要……”
顧何止的哀嚎被一個濡濕而血腥的吻所吞沒。
他絕望地翻起了白眼,在驚懼中,只覺得闕白的口舌正在他自己的唇間融化,融化成冰涼,黏膩而腥臭的漿液,汩汩涌向他的胃袋。
闕白好像整個人都在融化。
尖叫中,顧何止隱約察覺到,闕白似乎在他肩頭蹭了蹭。
“沒事的,阿止,我已經(jīng)知道錯了�!�
“我以后不會再惹你不高興了�!�
“我們……”
輕柔甜蜜的呢喃逐漸被節(jié)奏怪異的含糊咒法所替代。
顧何止的眼瞳顫動了一下,隨即變得渙散。
“闕白?你……到底要……做什么……”
即便拼命想要維系清明也無法抗拒那從靈魂最深處蔓延開來的極度困倦。
最終,顧何止不可避免地墜入了冰冷的黑暗中。
在意識消失前的最后一瞬,他只聽到了闕白帶著一絲哽咽的低語。
尾聲——
“小闕總,對不起,對不起,這份文件還要麻煩您簽一下字——”
地下停車場,一個身形高挑,容貌俊美的男人被急急忙忙趕來的年輕秘書喊住了。
女生頭上滿是汗珠,一張臉漲得通紅。
本應(yīng)該在下班前遞交給男人的文件,卻拖到了現(xiàn)在,從理論上來說這本是嚴重的工作失誤。很顯然,男人的助理也是這么認為的,他的臉色沉了下來,正打算開口時,被女孩稱之為“小闕總”的男人卻無奈地笑了笑,揮手示意自己的貼身助理噤聲。
“沒關(guān)系。”
他結(jié)果文件,飛快地掃了一眼便已知悉所有內(nèi)容,然后他在文件角落上簽下自己的名字,重新遞給了年輕的新手秘書。
“希望下次不要再有這樣的失誤�!�
他無奈地對著面前幾乎要哭出來的女生說道。
明明也算是責(zé)備,然而聽到男人的聲音后,原本惶恐不安的女生卻像是受到了安慰一般鎮(zhèn)定了許多。
她抽了抽鼻子,用力地點了點頭。
“不,不會的,我以后絕對不會再出這種失誤——”
……
說話間,助理已經(jīng)熟練地替男人開了車門。
車輛緩緩駛出地下停車場,助理一邊開車一邊看向后視鏡,發(fā)現(xiàn)車子都已經(jīng)開出去好遠了,女生依然抱著文件站在原地癡癡張望著車輛離開的方向,不由地深深嘆氣。
“闕總,你總是這樣——”
“不過就是被人使絆子呢,抓著這么個倒霉小姑娘說事也沒有必要。”
后座的男人微微一笑,柔和地看向自己前方的助理。
“我爸之前就提醒過我啦,董事會那幫老頭子可不會樂意看到我。我本來還以為會有別的招式呢,結(jié)果……”
“結(jié)果沒想到竟然不需要搶公章也不需要翻墻去機房里剪電線?”
助理在駕駛座上翻了個白眼。
然后就看到自己的老板,豐裕最年輕的掌權(quán)人,在車里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余光在后視鏡里不經(jīng)意瞥見了那人的笑臉,即便是對自己直男性取向確信得不能再確信的助理,在這一刻也不由自主地心跳快了一拍。
即便刨去億萬富翁的身份,也不得不承認闕白是一個極為有魅力的男人。
一般有那么一張臉的男人,難免會有些愚蠢。
而如果又聰明又長得那么帥的人,通常脾氣都會很奇特。
偏偏闕白卻是一個極其聰明,極其英俊,性格又格外溫和幽默,另外還格外有錢的人——完美得簡直不像是真人。難怪闕總會那么著急地把所有權(quán)利都轉(zhuǎn)移到闕白的手上。
助理開著車,在心底暗暗感慨。不經(jīng)意間又想起了關(guān)于闕白的那些特別的傳聞。
據(jù)說,在年輕時,闕白壓根就不像是個正常人。
他患有非常嚴重的精神疾病,甚至因為長期騷擾跟蹤他人而好幾次差點被送進警察局。
后來,他更是因為男友的意外去世而直接失蹤了小半年。
當(dāng)時就連闕家夫婦都認為,闕白和可能已經(jīng)殉情了。
可闕白最后還是活著回來了,被人們發(fā)現(xiàn)時,男人滿身是傷,嚴重失血,幾乎快要失去生命體征。而等他在醫(yī)院里醒來之后,他徹底失去了記憶。
但對于闕家來說,這可能是老天爺送給他們的一份大禮——失去記憶之后的闕白再也不曾展露出絲毫的瘋癲,也再也沒有做出超出常理的奇怪之舉。
他開始變得正常,變得聰明英俊善解人意風(fēng)趣幽默……仿佛集中了所有人類應(yīng)該有的優(yōu)點。
等到助理上任時,他認識的闕白,已經(jīng)是那個被所有人崇拜迷戀的“小闕總”了。
“接下來的計劃還是去安林診所?”等紅燈的間隙,助理又檢查了一遍闕白的日程表。
日程表上的行程有個明顯改動的痕跡:原定計劃是闕夫人安排的飯局,說是說朋友的孩子國外回來,大家一起吃個飯,但明眼人都知道這就是一場相親飯局。
結(jié)果行程被闕白自己改成了去安林診所,雖然看上去名字很普通,可實際上那是一間頂尖的私人醫(yī)療機構(gòu)。
“嗯。”
闕白點了點頭。
助理感到了一絲很淡的違和。
一般情況下,闕白是一個面面俱到,做事幾乎稱得上滴水不漏的男人�?墒沁@次修改行程直接拒絕出席相親,卻顯得非常粗暴。
即便是助理都可以預(yù)想得到,闕夫人應(yīng)該會因為這件事情非常不高興。
似乎是察覺到了助理的疑惑,闕白忽然在車后座抬起頭來。
“不用管相親的事情�!�
男人的表情在這一刻看上去好像有點奇怪。
“……我……我不會跟任何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