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心知波頓撈到了些好處,不然不會輕易放人。
伊登則拿出一張地圖,艾文認出這是附近的海域。
伊登指著一個不顯眼的標記說:“這里,這里是一個小島,幾年前衛(wèi)星圖像顯示發(fā)現(xiàn)了原始人類活動的痕跡,我有意前去考察,正好需要一位隨行的攝影師。
這個距離,一個月內就能往返,您之后還能回來繼續(xù)工作�!�
之后伊登又許諾了一份不錯的報酬,還保證自己雇好了船員和保鏢。
艾文有點猶豫。
他依稀記得地圖上那個方向有一片暗礁群,島嶼就在其中,但也沒聽說過上面有什么居民。
否則,碼頭那些貨船們就該選擇那個島嶼落腳才對。
最后艾文遲疑著說:“這,我想我需要和我的,呃,室友說一聲…”教授看起來很真誠,已經(jīng)帶來了一份短期雇傭的合同,同時,他還有點焦急:“這是當然的啦…不過我的船長說,這一帶氣候古怪,事實上,我們應該盡早趁天晴出行,越快越好…”艾文想到那些霧:“是的,這里天氣不怎么好�!�
“哎,”伊登又吸了一大口煙。
“這么說吧,艾文先生,雖然這要求聽起來比較過分,不過我想懇請你現(xiàn)在就到船上去。
不用帶什么東西,船上基本用品都有。
我看你包里已經(jīng)備好了膠卷和相機,說實話,我們要的也就這些了。
畢竟船長都是老頑固,認為海面上的晴天不等人�!�
這么說著,他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個支票簿,匆匆寫下一串數(shù)字:“這樣吧,我先付一半的傭金。”
那一半的傭金也頗為可觀,夠艾文換掉他那個有點磨損的鏡頭了。
他動搖了一下,伊登捕捉住了他這個神情:“這樣,邊走邊說,先去碼頭邊。
船上有無線電,你可以給你的朋友發(fā)份電報�!�
伊登看了看懷表,直接幫艾文拎起沉重的相機包,艾文把支票放進口袋里,只能跟著相機走。
伊登個頭很高,步伐急促,艾文幾乎要小跑才能跟上他。
他們走的是一條去海邊的小路,一路上,完全看不見人影,而海腥味隨著他們前進越來越重。
碼頭很偏僻,不是貨運船常走的那個新碼頭,而是少數(shù)漁民停泊的地方。
近海的沙灘上散亂著一團又一團霉綠色的海藻,看上去像是死人的頭發(fā)。
風很響,很冷,掀得海浪不斷晃動,搖晃著破敗的漁船。
在水泥碼頭的支柱下還飄著半塊漁網(wǎng),里面兜著一窩爛得流出黃水的魚,散發(fā)出惡心的臭味。
自從人們從魚肚子里吃出死人頭發(fā)和手指,就很少有人買魚了。
很多漁民跳進了海,自己也成為魚肚子里的尸體,還有一些心灰意冷,把捕到的魚就像這樣扔著發(fā)臭。
對艾文來說,唯一的好處是魚越來越便宜了,而諾克斯是向來不介意魚肚子里的附帶品的,無論觸手形態(tài)還是人類形態(tài)。
伊登在沙灘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似乎并沒有察覺到不詳?shù)暮oL。
他遠遠對什么人揮著手,艾文擔心他把相機包甩進水里,急忙跟了上去。
碼頭邊停著一艘銹跡斑斑的貨船,船首吊塔的掛鉤在風中搖晃著,像掛在十字架上的骷髏。
船尾是隨意砌出的駕駛室和幾間擠在一起的船員室,船身邊緣拖著滿是污漬的漁網(wǎng)和救生圈。
這是艘漁船臨時改的貨船,因為很顯然,魚的銷量一直在下降,漁民們?yōu)榱速嵖陲堝X只能當起運貨的掮客。
一個高壯的男人面色不快地站在船邊。
他一頭雜亂的深姜色發(fā)茬,紅臉膛,粗脖子,鼻頭也是紅的,看上去一直泡在酒精里。
這個人看起來跟美國鄉(xiāng)下漢似的,一開口卻又是濃重的蘇格蘭口音:“拍照片的終于找來了?謝天謝地,上船吧教授,船長那老頭催的我屁股都他媽要冒火。
那瘋子看見天氣變換就跟老鼠怕貓差不多,賭咒發(fā)誓一旦起霧絕對不出海�!�
他一邊這么說著,一邊用不屑的眼神打量艾文,手里掂量著一桿細長的包袱,艾文知道那是裹好的獵槍。
他不自在地動了動,想到要和這種人同行,恨不得把褲兜里那張支票塞回教授手里。
伊登看起來也頗為頭疼,他側身輕聲說:“沒辦法,槍法好的人里我只能找到他愿意出海了。
不管怎么說身為保鏢他還是盡責的。”
然后他走上前和保鏢握了握手,用振奮的語氣說:“這都到齊了,伙計。
這是攝影師艾文·莫爾恰林先生。
艾文先生,這是我們的保鏢扎克�!�
扎克用挑揀牲畜的那種眼神把艾文掃視了一遍,他比艾文高了一個頭還多,甚至比諾克斯還高,而體型抵得上一個半艾文,然后伸出兩根指頭和艾文敷衍地一握:“行吧,莫爾林,別他媽磨蹭了,再不走船長那老家伙就要把自己的腦漿都要急出來了�!�
“是莫爾恰林,先生�!�
艾文說,站住不動了。
“屁事真多,你老子應該給你起個沒這么多破事的名字。
上船�!�
扎克伸出關節(jié)粗大的手掐著艾文的肩膀往前推,艾文極其惱火地猛掙了一下:“放尊重點�!�
“操,小白臉,知道船等了你多久嗎?”“別這樣,扎克,艾文先生來得很倉促�!�
伊登回頭打圓場。
就在那一瞬間,艾文反應過來絕對不能和這些同事獨處。
扎克的行為他太熟悉了,以往校園里那些往他作業(yè)本上吐口水的橄欖球員們都是這個德行。
艾文無比厭惡。
他趁扎克的手臂放松,一下子掙脫出來,對伊登說:“抱歉,教授,這真的太倉促了。
事實上,我包里的攝影器材都不太夠。
我起碼需要補幾個便攜燈和一個三腳架�!�
扎克痛罵起來,伊登焦慮道:“這…船長恐怕不會答應�!�
艾文飛快答道:“我能不能帶上我的助理?他和我一起租房,可以直接從家里把器材拿來。
有他協(xié)助我的工作效率會快很多�!�
這是假話,諾克斯并沒有過多參與他的拍攝工作,他只是幫著整理器材和膠卷而已。
不過艾文需要聯(lián)系上他,他不想自己面對這些爛魚、破船、粗魯?shù)墨C戶。
他四處掃視一圈,不遠處的臺階上去,隱隱可見艾文偶爾會經(jīng)過的一個小廣場。
于是他指了指那里:“那里有個電話亭,一個電話的事,我助理的動作很快�!�
他看了看伊登的臉色:“他直接受雇于我,費用我出。
我的包還在您這里,教授。
而且很近,你們都能看得見�!�
風仍然在刮著,但是天空還是晴的,并沒有沉悶的烏云和水霧。
船長并沒有出來抗議,伊登就妥協(xié)了:“要盡快,艾文先生。
我們過來的時候就遇見了一次暴雨,海上的天氣,實在不敢揣測�!�
為了表現(xiàn)誠意,艾文轉身飛快地跑過去。
他應該穿條牛仔褲的,現(xiàn)在的西裝褲在他的動作下綁著他的大腿,讓他邁不開步子。
那個小廣場已經(jīng)很荒涼了。
艾文跑到那里時,才發(fā)現(xiàn)電話亭已經(jīng)銹蝕成了一個文物。
橙紅色的漆皮剝落,露出焦黃的鐵銹,亭子上還沾著灰白的鳥糞和霉斑,而聽筒掛在電話機下,在風里打轉。
艾文不抱希望地把話筒舉到耳邊,除了沙沙的雜音什么都聽不到。
況且,艾文連電話卡都沒帶,他們公寓的座機也很久沒有繳費,在諾克斯變成無固定形態(tài)的一團時還被海水反復泡過幾次,現(xiàn)在怎么想都應該不能用了。
但是諾克斯說過,只要艾文想,隨時可以呼喚他。
諾克斯在艾文面前從不說謊。
就是現(xiàn)在。
艾文想,讓我聽到他的聲音。
那個紅臉膛的扎克實在讓艾文不舒服,連帶著他想起了一些實在不愉快的事。
那些橄欖球員,或者足球部的人,總之是肌肉和陰莖長在腦子里的那群人,把他的額角磕在課桌上,把他的飯盒摔在他臉上。
艾文站在風里,站在那個滿是雜草的廣場中央,拿著個報廢的聽筒。
他又冷又有點難過,覺得自己像個傻子,就像又回到了狼狽的少年時期,但還是對話筒小聲說:“諾克斯�!�
“我在�!�
真的有聲音從聽筒里傳來,清晰得就像在身邊。
艾文嚇了一跳,聽筒脫手砸在電話亭的案板上。
他手忙腳亂地拾起來:“你、你是怎么…”然后他想起現(xiàn)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又說:“有個外地的教授想雇我和他一起去考察,船快開了,我,我不想一個人去…諾克斯,你能來嗎?”聽筒里大約安靜了一次呼吸的時間,然后艾文聽見諾克斯說:“好�!�
這次聲音不是從聽筒里傳來,而是從身后,艾文猛地轉身,諾克斯就站在他面前,還穿著那件黑夾克,褲子和靴子則穿的是艾文最喜歡的那套。
艾文嗚地一聲撲進諾克斯懷里。
諾克斯就像一片毒覃,迅速占領艾文領地的每個角落,但同時也把其他那些毒草全部擠了出去。
這一天發(fā)生的事,什么牧師、掛墜、像魚的實習生還有粗俗的保鏢之類的不愉快全都消散了,艾文第一反應竟然是掏出那張支票給諾克斯看:“薪水挺高的,我們能買很多魚�!�
他完全忘了一開始換鏡頭的打算。
諾克斯親親他的臉:“嗯。”
艾文在他懷里仔細看那張支票,過了幾秒忽然抬頭:“��!我本來想讓你帶三腳架的,還有衣服…我們大約要去一個月呢�!�
諾克斯說:“我?guī)Я恕!?br />
他一邊說,艾文感到他摟著自己腰的手往下墜了一下,低頭看時就發(fā)現(xiàn)諾克斯手里多了一個鼓鼓囊囊的旅行包。
“三腳架,補光燈,折疊反光板,備用膠卷,還有衣服毛巾牙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