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發(fā)現(xiàn)她生著病考試,他身側的窗戶關不上,窗簾又壞了,他右手答著題,左手一直扯著窗簾幫她擋風。他把監(jiān)考老師拿來的厚校服裹在她身上,在數(shù)學老師讓她批卷的時候把卷子搶過來自已批。他看見她疲憊地靠在墻上,忽然很想伸手去摸摸她的頭,問她哪里不舒服,有沒有吃藥�?伤睦锴宄�,自已根本沒有資格去關心她。他只能借批卷子的機會把身體往前湊,讓她靠在自已的影子上,用自已的影子抱一抱她。
抱一抱,就不難受了。
阮雨聲抬起頭去看她的背影,心臟一陣一陣地發(fā)疼。他看得出來她很難受。她不會知道,看見她這副樣子,他比她還要難受。
因為知道她想學文,卻最終迫于父母和老師的壓力選了理科,他主動去找老洛,請求老洛幫她解決難題。她生日那天,他讓于洋在餐廳里掛滿了粉色氣球,因為她說過她最喜歡粉色。他在臺上給她唱周杰倫的歌,因為他曾經(jīng)答應過陪她一起去聽一場周杰倫的演唱會。黃伊澄想和他一起唱《屋頂》,他低下頭切了歌。
他沒辦法和黃伊澄一起唱這首歌,只是因為那句“在屋頂和我愛的人”。如果對方不是她,他永遠沒辦法把這句歌詞唱出口。
后來,他收到了媽媽身體不舒服的消息,急匆匆趕回了家,沒能來得及親口對她說一句生日快樂。
生日快樂,又長大一歲了,我的小公主。
文理分科后,她轉去了高一(16)班。他知道洛一川在課間的時候不和自已去打球,是因為要去十六班找她。所以每次他都會主動和洛一川說陪他一起去。
柔和的陽光從窗簾的縫隙漏進教室門口,將她周身的輪廓打亮。琥珀色的光影里,他遇見了好多個葉瀟。
和路過的學妹笑著打招呼的葉瀟。
耐心地幫大大咧咧的顧嘉南整理校服領子的葉瀟。3902
熬完夜眼睛冒著水光,傻乎乎地用手去揉眼睛的葉瀟。
有時候他會想,洛一川眼中的葉瀟,大概和所有人眼中的葉瀟是一樣的。那個葉瀟冷清,不愛說話,禮貌得體,事事都能輕而易舉地做到完美。
但那不是真正的葉瀟。
只有阮雨聲知道,葉瀟很累,很害怕出錯,很容易對自已沒信心,所以才會學起習來連命都不要。
葉瀟很累的時候,也會想找人發(fā)脾氣,可當她找不到那個人的時候,就會選擇自已憋著。
所以小時候她才會一看見他就朝他吼:“你去哪兒了阮雨聲!”
她警告他說,你不可以讓我找不到你。如果你敢讓我找不到你,你就死定了。
只有阮雨聲知道,葉瀟其實脾氣很壞,有時候甚至特別蠻不講理。她打人的樣子很兇,力氣會比別的女孩子大很多�?伤埠苌屏紲嘏�,喜歡別別扭扭地關心人,一邊肆無忌憚地欺負他,一邊時時不忘護著他,聽見任何一個人說關于他的不好的話都會特別不高興。
他喜歡的,是旁人眼中也葉瀟,也是自已眼中的葉瀟。
他喜歡好的葉瀟,也喜歡壞的葉瀟。
他喜歡的,從來都是全部的葉瀟。
他和她扮演彼此生活中的陌生人,一扮就是一年多。
高二上學期,他在打籃球的時候認識了一個高一的學弟,名字叫葉風。在得知少年是葉風后,他忽然沒頭沒腦地笑了。
他想起了葉瀟口中那個討厭的葉風。為什么葉風比她聰明,比她更招人喜歡,比她更自由自在……為什么家里人總是要拿她和葉風比,她根本比不過……
像個可憐巴巴的小傻瓜一樣。
干嗎要去聽別人的話,又干嗎要去和別人比?
在他的心里,葉瀟永遠是唯一。
他想告訴她,無論你什么樣,你都是葉瀟。
任何人都沒辦法和你比。
因為任何人都不是葉瀟。
葉風開朗自信,沒心沒肺,和葉瀟不像,反而很像小時候的阮雨聲。
葉風和他說,他姐總喜歡兇他,從小就不喜歡和他一起玩。
他、葉風和洛一川經(jīng)常約著一起去學校的體育館打籃球。
洛一川總是毫不避諱地和葉風打聽關于葉瀟的事。他不插話,只是站在一旁靜靜地聽。
像個賊,想獲得任何關于她的消息,他都只能去偷。
后來葉風開始喊洛一川姐夫,阮雨聲表面上沒表現(xiàn)出什么異樣,心里卻不是很痛快。
再后來,洛一川手術休學,托他和葉風幫忙照顧她。
高二下學期,他留在班里值日,在水房洗抹布的時候,忽然看到她從水房門口經(jīng)過。
他們對視上,見她沒有要和他說話的意思,他也沒開口。
然后他看見在她經(jīng)過之后,十班的陸澤遠也跟了過去。
意識到事情不太對勁,他把抹布扔在一邊就追了上去。3900
他推開女廁所的門,看見陸澤遠正扯著她的手腕把她往外拖。陸澤遠的力氣應該不小,他看到她疼得皺了眉。
他的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他把她拉到一邊,用盡全力狠狠地給了陸澤遠一拳。剛才的場景在他的腦海里反復回放,讓他覺得一拳還不夠,還想再來幾拳。
然后陸澤遠落荒而走,他轉過身去看她,越看心里越氣。
他沒忍住沖她發(fā)了脾氣,語氣很不好地質問她,為什么遇到這種事都不找他幫忙,她就這么討厭他嗎?
她已經(jīng)這樣討厭他了嗎?
然后她轉過身哭了。
或許是因為他太兇了,或許是因為她被剛才發(fā)生的事嚇到了。原因大概是前一個。
因為她哭著沖他吼,說他說得沒錯。她討厭他,也不需要他幫忙。
和小學六年級大掃除那天的情景一樣。
阮雨聲忽然很想像當時一樣,對她說,你討厭我吧。你討厭我吧,別哭,可以嗎?
可如今的他們都已經(jīng)長大了。
長大了,反而不知道如何像小時候一樣,能夠脫口就說出自已的心里話。
因為她小時候就愛哭,又總是不帶紙,哭完借不到紙的時候就會哭得更兇,所以阮雨聲從那時候起就養(yǎng)成了隨身帶面巾紙的習慣。
這個習慣竟然被他不自覺地保留到了今天。
阮雨聲從口袋里摸出一包紙巾,抽了一張塞進她手心里。
看她哭得越來越兇,他心里也跟著洪水泛濫。
他終于再忍不住,試探著對她說,如果你愿意的話,其實你可以把我當朋友。
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有資格在你遇到危險的時候保護你,在你傷心難過的時候陪著你。
他不敢奢求更多,可以當她的朋友就足夠了。
可她卻對他說,他們不是朋友。
她說,她不想和他當朋友。
她推開他跑了出去,阮雨聲站在原地,苦澀地扯了下唇角。
其實也不是非要當朋友。
你不想當朋友的話,當陌生人也可以。
但是葉瀟,你能不能照顧好自已,保護好自已?
別總讓我這個陌生人擔心你。
那天過后,他繼續(xù)和她扮演陌生人的角色。發(fā)現(xiàn)了她對他的回避,他也努力不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有時候顧嘉南叫他一起出去玩,怕她會因為不想見到他而不肯去,他每次都會找個理由拒絕。
高二下學期期中考試那天中午,在去學校的路上,他遭到了一群小混混的圍堵。因為一個人勢單力薄,他被按住半跪在了地上,被打得渾身是傷。注意到有路過的學生拿起電話報警,他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氣。然而一個小混混突然在地上撿起一個空酒瓶朝他走了過來,同樣在此時,他注意到葉瀟從巷口出現(xiàn),朝他飛奔過來。
他思緒驟然一停,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葉瀟擋在了自已身前,小混混手里的酒瓶狠狠地砸在了她的背上。
他瞳孔驟縮,心臟處傳來猛烈的痛意,比他身上所有的傷加起來還要更痛。
“葉瀟!”他開口喊她的名字,啞到幾乎失聲,眼淚在聲音發(fā)出前先滲了出來。他顫著手抱住失去意識的她,在她背上輕輕摸了摸,沾了滿手鮮紅的血。
也是在這一刻,警車鳴笛聲從巷口傳入。幾個小混混四下逃竄,他紅著眼沖向那個拿起啤酒瓶的小混混,卻被趕來的警察緊緊攔住。
眼底通紅一片,眼淚無聲落下,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已是這樣無力,連自已最喜歡的女孩,他都根本保護不了。
醫(yī)院里,他站在病房外等待醫(yī)生給她處理傷口,雙拳不自覺地越收越緊。路過的護土被他身上的傷嚇了一跳,勸他趕緊去作處理,他充耳不聞,固執(zhí)地守在病房門口。
直到醫(yī)生走出來,告訴他她的傷已經(jīng)處理完畢,他懸著的心才終于放了下來。黃伊澄在此時趕了過來,陪他去處理傷口,后來又幫他去取藥。
他獨自坐在病房里,思緒有些恍惚。
一定是陸澤遠對她說了什么,她才會突然出現(xiàn)。但,她為什么要沖過去幫自已擋那一下?
這樣沖動不理性的舉動,一點都不像葉瀟會做出來的。
注意到她睜眼醒來,他問她:“為什么不考試跑過來?為什么要沖過去幫我擋那一下?”
他執(zhí)著地等待她給出一個答案,懷揣著某種僥幸心理,拼命想去尋找能夠破解他心中難題的蛛絲馬跡。
然后,她聽見他說,她不想虧欠他。
怕自已虧欠,怕自已愧疚,怕自已還不起他的人情。
于是,換了自已去承受最重的一擊。
這就是她給出的答案。
他低下頭,沒再說什么。他其實很想告訴她,你從來都不欠我的。
無論我為你做了什么,都是我自愿的。
畢竟歸根結底,喜歡你這件事,也是我自愿的。
期末考試前的某天,他聽媽媽說,香港有一位姓陳的叔叔在追求她,想要照顧她,請她搬去香港住,并且希望他也能一起去。媽媽答應了那個叔叔,然后來征求他的意見。
他和媽媽說,自已再考慮考慮。媽媽答應了他,卻還是提前幫他辦好了各種手續(xù)。
期末考試結束那晚,于洋叫上他和幾個朋友一起去市郊的別墅玩。他沒有拒絕,因為顧嘉南說一定會把葉瀟帶過去。他忽然很想再見見她。
他剛到別墅就被于洋叫出去打球,沒打多久就下起了大雨,于是他們只能回到別墅里玩其他游戲。和一群人從外面回來的時候,他看到她無精打采地坐在沙發(fā)上,臉色不太好,情緒似乎也有點低。
是太累了嗎?累了為什么不早點回房間休息?
他忍不住又開始關心她,反應過來后,又忍不住嘲笑自已。
她累不累,開不開心,和你有什么關系?
他在茶幾前坐了下來,于洋往他手里塞了張牌,匆忙地開始了“狼人殺”游戲。他抽到的身份是“狼人”,剛睜開眼睛,就和她的視線正好撞上。
她忽然流了鼻血,他連忙抽出兩張紙遞給了她。她用紙捂著鼻子起身去了洗手臺,告訴大家說她沒事。其他人都坐了下來,他卻還是不放心,腳步不受控制地朝她走了過去。
然后,他聽見她問他:“你找我有事?”
他的確找她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