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就在兩人快走到車停的地方時，小眼鏡突然哎呀一聲掉頭跑回去，賀宇澄搭在車門上的手一頓，自言自語：“又干嘛去了。”

    小眼鏡很快跑回來，抱著一顆圓滾滾的西瓜，水沿著他的下巴滴答落下，不好意思地笑，賀宇澄看了他一眼，沒說什么。

    祝明心不敢踩實了，自己鞋上都是泥，不能弄臟人家的車，坐也是只坐個邊。賀宇澄不經(jīng)意瞥到車內(nèi)后視鏡，見那人神色緊張，緊緊扒著他的座位邊，西瓜放在腿上，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

    他向后靠了靠，舒服地坐著，撐著下巴看后視鏡，“你叫什么？”

    車內(nèi)十分安靜，過了會兒有人小聲回答：“祝明心�！�

    “哦。”賀宇澄沒有交換姓名的意思，從他的角度正好看到祝明心的臉，濕透的頭發(fā)被撩開，露出一雙標準的圓眼，臥蠶明顯，鼻子不很高，恰到好處的挺翹鼻頭顯得人鈍，讓人不自覺卸下心防。

    嘴巴很小，賀宇澄收回視線，復(fù)又看向窗外。

    高煥野受不了這么安靜的氣氛，他話多，愛聊，又很會聊，一開始祝明心不怎么說話，過了會兒兩人倒是聊起來了。

    “哇！騎摩托……”祝明心沒那么拘束，一只手抱著西瓜，一只手扶著駕駛座，身子向前探，應(yīng)和著高煥野。

    “是啊，騎摩托飆車，被狗仔追，把人引到開發(fā)區(qū)再砸爛人家的相機，還把狗仔揍進醫(yī)院。”

    “哦哦哦。”祝明心囫圇聽著，沒好意思問狗仔是什么，忙不迭點頭，聽到把人揍進醫(yī)院，微微睜大了眼，悄悄看一眼坐在副駕上的人。

    看著倒不像是這樣的人……

    “主要是狗仔太過分了，開車逼停他，害得賀兒差點摔車�！备邿ㄒ罢f得起勁兒，“壓根沒多嚴重，就破點皮兒，狗仔是為了造勢才跑到醫(yī)院裝模作樣。”

    祝明心依舊聽不太懂，但很給面子的應(yīng)著，“嗯！太過分了。”

    一直沒出聲的賀宇澄短促地笑了下，高煥野趕緊改口換話題：“明心你家也在夏莊？巧了，賀宇澄也住夏莊，你家在哪邊？沒準挨得近�！�

    賀少爺打人的事被狗仔用隱藏攝像頭拍到，第二天登上娛樂版頭條傳得滿城風雨，他爺爺賀榮辭一氣之下把人發(fā)配到村里，開學(xué)之前都不許回去。

    夏莊是賀榮辭愛人的老家，在河北的南部，和別的村莊沒什么兩樣，一樣的黃土做地白云綴天。

    賀宇澄對此沒什么不滿意的，手機也不帶，總共就一個行李箱，就當?shù)洁l(xiāng)下度假。

    “我家就在前面了�！弊Ｃ餍牡穆曇艨偸呛茌p，怕打擾到別人一樣，賀宇澄聞聲抬頭向外看，一處不大的院子，兩間小房隨時要塌的樣子，和周遭寬敞結(jié)實的磚房比起來更顯狹窄。

    祝明心絲毫沒有因為自家的貧苦寒酸而扭捏，鄭重地對兩人道了謝，邀請他們來他家吃飯，“我做飯很好吃的！”胸脯挺直，挺驕傲。

    車門輕輕關(guān)閉，少年跑入雨中，“媽！”

    站在檐下的女人顯然等候多時，立刻迎上前，將傘罩在兒子身上，互相攙扶著一起回屋。

    房子既破又小，一點燭火瑩瑩亮起，卻溫馨得不可多得。賀宇澄看著后視鏡中的房子逐漸消失，閉上眼睛。

    夏天的雨來勢洶洶，退場也迅疾。他們還沒到，天已經(jīng)要放晴。

    陰云退去，露出夕陽的真實面貌，彤云環(huán)繞，天際深藍，一切都通透清新。車窗降下，賀宇澄懶得像沒骨頭，撐著車窗看后退的樹，聞到了混著雨水的草木香氣。

    他要住的房子和祝明心家離得不近，幾乎是一個村子的兩頭，三間寬敞磚房，四四方方的大院子，院中還有棵榆樹，枝繁葉茂，被雨水洗得湛碧。

    他躲著泥走進院子，高煥野在后面叫了一聲：“賀兒。”

    “干什么？”賀宇澄頭也不回。

    “瞧這是什么？”高煥野笑著走進來，舉著一顆圓西瓜，“祝明心把西瓜落車上了�！�

    賀宇澄看了一眼那顆西瓜，插兜往屋里晃，“這可不是落下的�！�

    “他不可能忘了拿。”他推開門，后退一步躲開塵土，“這是送給你的，謝禮�！�

    高煥野笑嘻嘻跟上來，“那你也有份，咱倆一人一半�！�

    “大哥�！辟R宇澄看著空蕩蕩的屋子，平靜開口：“先別管西瓜了，咱們今晚只能睡樹上了�！�

    ——

    “喲，那可真是碰著好心人了�！笔Y換蓮坐在炕頭縫衣服上的布丁，她手巧，能在補上窟窿的同時縫出花樣，補丁就不明顯。

    祝明心坐在小板凳上，沒戴眼鏡，要湊很近才能看清針鼻，“娘，我把西瓜留給他們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皺皺鼻子，“本來是要留給咱們吃的�！�

    “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人家?guī)湍悖�你該謝人家�！笔Y換蓮用針撓撓頭發(fā)，“咱們家沒什么好的可給，就這西瓜拿得出手�！彼�笑著：“保準��！”

    祝明心跟著傻笑，重重點頭：“嗯！”

    趁著天沒黑透，他去把車騎回來，在院子里擦干凈，蹲的時間太久，站起來頭暈，扶著墻緩了緩，搬柴火燒開水，給他娘熱好中藥端過去。忙活半天才有時間洗澡休息。

    說是洗澡，其實就是拎著桶在院子里擦洗，他家沒有單獨的地方可以用來洗澡，他知道城里人家都有專門洗澡的地方，叫浴室。他大學(xué)舍友說的。

    蚊子很多，動作要快。在水中灑上幾滴六神花露水，抓著一小塊黃肥皂抹一抹，用浸滿水的毛巾擦洗身體，就算洗完了。

    外面不知誰家狗在叫，角落里的蛐蛐也叫個不休，今夜下了雨，土地松軟，知了爬大批從土里鉆出來，飛快爬上樹梢，靜靜等待蛻皮成功，在凌晨化身為蟬。

    男生在這些夏夜的普通聲響中蹲下身，手指捧著水，清洗著雙腿之間，他動作迅速，仿佛院子里的所有生物都長了眼睛，正一動不動地盯著他。

    明明沒有人看，祝明心的臉還是發(fā)燙。二十年了，他還是沒能坦然面對這副身體。

    娘總說，男人有的他也有，甭想太多，他和普通男人沒什么兩樣。

    祝明心也一直這么勸自己，真是硬著頭皮勸，自己都心虛。

    不過后來有個人告訴他，這事兒很簡單，其實根本沒必要和別人比。

    “有人大小眼，有人長痦子，你祝明心就長這樣，怎么了？管別人干什么�！彼�倚著床頭，一支鉛筆別在耳后，細碎的額發(fā)被過堂風吹起來，露出一雙亮如星子的充滿少年氣的眼。

    祝明心多年的心結(jié)在那一刻解開，變成了數(shù)不清的鈴鐺，在心腔叮鐺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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