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祝明心看著她恍惚想到了爹臨死時的神態(tài)也如這般,有要交代的后事就輕柔地喊:“明心啊,明心你這么懂事,我閉眼也放心了。”
“我娘說的你別往心里去。”祝明心送孟小荷到門口,一出門就點了一支煙。孟小荷站住腳,說:“明心哥,我能結�!�
祝明心吸了一大口煙,眼睛在煙霧后面瞇著,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小荷,沒法結,我喜歡男人�!�
孟小荷驚訝地睜大了眼,但很快說道:“假結,騙嬸子,我陪你演戲�!�
祝明心抬手抿了下眼角,“不了小荷,對你太不公平了,你一個女孩兒�!彼炀毜貜椀魺熁�,“你以后要是談對象,人一打聽,這算怎么回事兒。”
“我要是說,不和你結,我就得嫁給強奸犯呢。”孟小荷眼中淚花閃爍,嘴唇上咬出深深的牙印,祝明心驚訝抬頭,彈煙的手頓住,“你說什么?”
“我不是沒有考上大學。我是根本沒有去考�!�
孟小荷的媽媽在兩年前找了個男朋友,叫彭三,長相周正,很會討女人歡心,兩人很快結婚了。他弟弟彭強,見著孟小荷第一眼就喜歡。彭三說這好辦,嫁給你就行了。
高考那天,他把孟小荷鎖在屋里,原因很簡單,她要是考上大學了,跟別人跑了他弟弟還得繼續(xù)打光棍。何況她真的好看,比她媽好看多了,這不能放到外面去,不能便宜別人。
“彭強以前因為強奸進過監(jiān)獄,他們讓我嫁給他�!泵闲『删髲姷乜粗C餍�,“我一定要去上大學,我要走,我死也不死在這里。”
“你媽媽,什么態(tài)度?”祝明心手指一轉(zhuǎn),把煙頭包進掌心,不知道疼一樣握緊了,熄滅了煙�;貋碇笏谝淮握J真看孟小荷的臉,那兩條麻花辮剪掉了,眼神不復三年前那樣天真爛漫,眼睛微微凹陷下去,那點嬰兒肥消失,臉很瘦,整個人都包裹在痛苦當中。
“我媽�!彼α�,“把我鎖在屋子里那天,她負責給我送飯,讓我別餓死了。”
她用力抹了把眼睛,“沒事兒明心哥,你喜歡男人也好喜歡誰也好,都沒事兒,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我就想……”她以為自己的眼淚早就流干了,但還是控制不住一般地涌出來,“我就想,我想上大學,我不想嫁給彭強,我也……”
“我也不想每次洗完澡被彭三用那種眼神看,我的屋門總是壞,明心哥。”她抬頭看祝明心,看到他心疼的眼神終于忍不住出聲哭了起來:“我的屋門總是壞,他把鎖弄壞,等我睡著就進來……”
“我拿著砍柴火的刀坐著,我坐著等著他,我一分鐘也不敢合眼。”面對祝明心,她終于有了一個可以發(fā)泄的口,“洗了衣服我不能晾,等我再去拿的時候上面沾著彭強的臟東西……”
“我不想活了,我想弄死他�!�
“可他說弄死他,他就弄死我媽�!�
她哭累了,聲音小下去,比起說給祝明心聽,更像說給自己。
“走,你什么也不用拿,我送你去車站,今晚就走�!弊C餍霓D(zhuǎn)身要走,“缺什么跟我說,我給你準備,到了城里先找個房子住著,剩下的慢慢打算�!�
“不行啊,明心哥�!泵闲『烧驹谠貨]有動,“嬸子早就跟我說過,要是看你能有人做伴,好好過日子,她就高興了,就好了,生病都不疼了。”
“這幾年來,她是對我最好的人�!彼皖^摸了摸身上的鵝黃色毛衣,彎了眼睛問祝明心:“這毛衣好看不,是嬸子給我織的�!�
她朝祝明心走過來,“明心哥,反正我現(xiàn)在也不到年齡,領不了證,咱們就辦個酒,讓老太太高興高興�!�
“我也算還有點用,錢的事兒我?guī)筒簧夏�,就讓我出點兒力。你放心,你要是有了喜歡的人,我給你解釋,我要是有了喜歡的人,你也得給我解釋啊明心哥�!彼难劬σ稽c點亮起來,仿佛又變回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
她說:“明心哥,我?guī)湍阋彩菐臀易约��!?br />
當天夜里,祝明心和孟小荷一起回的家,她媽媽一直在哭,彭三竟然害怕祝明心,只是罵了幾句就出去打牌了,就因為他是律師,在他眼里,律師能隨便就把人送進監(jiān)獄。
孟小荷覺得可笑,這人是如此的不堪一擊,卻能帶給她長達兩年的無法醒來的噩夢。
六月初,萬物生機盎然,祝家辦喜事。
蔣換蓮這些年在村里人緣不錯,婚禮還算熱鬧。請了好幾位嫂子來做席,弄了十幾桌。她的背都挺直了,身上不見病痛,操勞了幾十年,終于可以放松下來,真真正正的高興一回。
祝明心穿著西裝,別著新郎的胸花。腦子里卻不受控制地想到那個人,前兩天他去保定了,在那個小區(qū)下面坐了一整天,跟保安聊了一會兒,保安說后來再也沒見到過那個賀先生了。
好笑的是,祝明心聽到賀先生這三個字,竟然一時不知道是誰了,反應了半天。
“恭喜啊�!�
有人向他賀喜,他回神,說:“謝謝謝謝,同喜�!�
到中午,他敬了一圈的酒,還一口飯都沒吃,孟小荷在屋里坐著,敲敲窗戶,叫他進去吃點東西。蔣換蓮推著他進屋,讓他歇一會兒。
屋里有兩個孟小荷的朋友,都是第一次見祝明心,打趣了幾句,祝明心有點不好意思,笑了笑。孟小荷讓她們收斂點,她們笑得更開心了。
吃了幾塊點心,喝了杯溫水,他還得繼續(xù)出去陪著。剛一出門,記賬的陳家嫂子喊他過去,樂呵呵的,“明心啊,你這朋友可真大方。你知道他隨了多少錢?”
“什么朋友?”祝明心很茫然,他真的沒什么朋友,結婚的事也沒告訴舍友。
“就這個朋友�。 标惣疑┳又钢鴮懚Y錢的紅紙讓他看,“叫……叫豌豆……豌豆公主�!标惣疑┳右豢淳蜆妨�,“這什么名兒啊,這么逗!”
祝明心聽到這個名字,忙扯起紅紙來看,那人平日里懶散得不行,這幾個字卻寫得異常工整。
心臟抽疼,祝明心抖著聲音問:“他……他長什么樣?”
“挺高的�!标惣疑┳踊貞浀溃骸伴L得挺俊的,隨了六百八十七,還有零有整的你說說。”
“我瞧著,他還站在外面看了你一會兒呢,那時候你正在屋里跟小荷說話呢�!�
祝明心四處看著,焦急地問:“他現(xiàn)在在哪!”
“他就站了一小會兒,已經(jīng)走了。”陳家嫂子話還沒說完,祝明心拿著那六百八十七跑了出去,她喊:“明心你去哪��!這兒離不了你!”
祝明心跑啊,前面遠遠的有一輛黑車,看不出來是不是賀宇澄常開的那一輛。車身很高,碾起紛紛揚揚的土沫,祝明心在后面喊:“賀宇澄!”
車沒有減速,依舊向前開著,逐漸和他拉開更遠的距離。
“賀宇澄!”
他只知道喊他的名字,再喊不出別的。那六百八十七塊錢被他緊緊攥在手里,像攥著救命稻草,拉著早已筋疲力盡的他向前跑。
“賀宇澄!”
車拐了個彎便不見了,祝明心也實在跑不動,扶著膝蓋大口喘氣,汗一滴滴掉下來砸進土地。
他氣喘吁吁地直起腰,茫然地看看四周,莊稼、天,耳朵里嗡嗡響,木然地往回走了兩步,回過神來又轉(zhuǎn)身朝著車消失的方向繼續(x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