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秦姑娘。”才只一開口，金風(fēng)川就被秦鹿拉著往邊上走了，秦鹿道：“我看見了一樣?xùn)|西，必須得買，手上銀錢不夠，先借你的，等會兒見了我家主人，一并還你�！�

    金風(fēng)川望著她牽著自己手腕的手，笑意更濃，直到秦鹿將他帶到了攤位邊兒，金風(fēng)川第一眼就看見了那翡翠麒麟鎮(zhèn)紙，果然，秦鹿要買的也是那個。

    翡翠麒麟鎮(zhèn)紙要價不菲，賣的就是它未經(jīng)雕刻自然成型的價，世人信祥瑞，渾然天成的反而昂貴，對方一口開價驚了秦鹿一把。

    秦鹿道：“當(dāng)初我賣出去……也不夠你說的十分之一二啊�！�

    她賣這麒麟鎮(zhèn)紙時，天賜王朝剛成立不久，富貴人幾乎難找，愿意花錢買這個的更是寥寥無幾，當(dāng)時的價格自然不能比如今。

    那賣麒麟鎮(zhèn)紙的人認(rèn)得金風(fēng)川，見金風(fēng)川的手搭在了秦鹿的肩上笑，他便想賣金風(fēng)川個面子，于是壓低了價格，金風(fēng)川知曉行情，也沒說貴，便讓那賣麒麟鎮(zhèn)紙的人明個兒去金府結(jié)錢。

    那人高高興興把鎮(zhèn)紙包起來給了秦鹿，秦鹿還覺得肉疼，一下花了這些錢去，也不知梁妄還記不記得這鎮(zhèn)紙。

    金風(fēng)川笑著說：“秦姑娘挺有眼光的�！�

    秦鹿剛想回話，抬頭看向金風(fēng)川時，余光卻在人群中匆匆一瞥見了個人，她不知是否是自己眼花，當(dāng)下便臉色蒼白，唇色都一瞬褪去，捧著鎮(zhèn)紙的雙手微微顫抖，渾身僵著不能動。

    秦鹿的變化太過明顯，金風(fēng)川嚇了一跳，還以為她見了誰，回頭看去，只瞧街市上人來人往，誰的臉都很普通，也未看見穿著華貴的，沒什么特殊。

    秦鹿卻忘了呼吸，眉心緊皺，右手慢慢抬起摸上了自己的臉，甚至連心跳聲都能在這般吵鬧的人群中顯得分外清晰。

    噗通、噗通。

    那是她還存活的假象。

    所有味覺、感知，不過是這具身體帶來的一切感受，沒了身體，她只是孤魂一縷，如其他鬼魂一般，常人看不見，她也碰不著。

    時間一久，不經(jīng)提醒，她也要漸漸以為，這具身體就是她的了。

    然而方才那一眼，仿佛將她從身體中生生剝離，時光倒流，回到了幾十年前的某一天，大雪紛飛，狂風(fēng)刮起了板車上的草席簾，她第一眼看見陳瑤，那時陳瑤死了幾日，早就褪去了血色，如同被冰封的美人，溫婉嫻靜，唇角都是微微揚(yáng)著的。

    之后的許多年，秦鹿都不怎么敢照鏡子，她怕從鏡子里看見另一個人，也怕自己將活成另一個人。

    這些年，她想起陳瑤的次數(shù)少了，來了金珠城后，甚至都沒再記起過一次。

    所以那一眼不會是驀然閃過的錯覺。

    人群散去，那人再度出現(xiàn)，遙遙站立，被人護(hù)著，淺笑嫣然，是秦鹿想象中的，她若活著的模樣。

    “咦？”金風(fēng)川也看見了，他先看見的是他夫人，而后才瞧見被她夫人牽著手，新奇彎腰看向花燈的陌生女子，然后他心下大震，回頭朝秦鹿望去，再望向那人。

    這世上，居然會有如此相像的兩張臉。

    第50章

    燕京舊事：五

    金風(fēng)川與金夫人之間距離太遠(yuǎn)，

    并未來得及打個招呼，金夫人便拉著那與秦鹿分外相似的女子在街口朝街道的另一邊去了，

    還替她買了個蝴蝶花燈。

    金風(fēng)川猜測那個女子的身份，金夫人身邊有兩個人，跟在后頭的那個是金風(fēng)川的側(cè)夫人陸馨依，兩人身后還有隨身伺候的丫鬟，金夫人白日才說用完晚飯后要帶她表妹嚴(yán)玥出來轉(zhuǎn)轉(zhuǎn)花燈會，恐怕被她牽著的女子便是嚴(yán)玥了。

    這般一想，

    金風(fēng)川又有些懊惱，嚴(yán)玥三日前便到了金府，他卻從未想過要去看看這個表小姐長什么模樣，

    方才那一眼雖很遠(yuǎn)，但金風(fēng)川能認(rèn)出，

    嚴(yán)玥與秦鹿至少有八成相似。

    兩人唯二不同的，一是嚴(yán)玥與其表姐金夫人一般溫柔婉約，

    笑時掩嘴，行時不露腳尖，

    說話恐怕也是溫吞柔軟，秦鹿比之，

    更為活潑大膽，從不顧及形象。

    二便是嚴(yán)玥的穿著打扮，她穿的是水色廣袖留仙裙，衣服上繡了茉莉花，水紋衣領(lǐng)，

    剛買的珍珠簪就戴在頭上，分外契合，秦鹿便不愛那些過于女子的裝扮，雖是一身墨綠長裙，但雙修卻是束袖，深綠的帶子在袖擺打了個結(jié)，衣服上也是如墨染一般漸變，沒有任何花紋墜飾。

    金風(fēng)川古怪地問了句：“秦姑娘可是乾江都的人？”

    他聽他夫人說，她姨母嫁給姨父時，她的姨父并不有錢，還是后來考取了功名才在乾江都得了個九品官位，莫非是家中落魄時，賣了個女兒出來給人家當(dāng)下人？

    金風(fēng)川的念頭剛起，秦鹿就將買的麒麟鎮(zhèn)紙塞在了他的手中，目光炙熱且焦急地盯著方才金夫人與嚴(yán)玥離開的方向，闊步想要穿過人群跟上去。

    金風(fēng)川哎了一聲，更加確定了心中所想，等會兒該不會來個認(rèn)親吧？

    秦鹿推開人群往前走，她不知自己要追什么，只是這近百年來她從未再遇到過與她長得相似之人。

    世間有輪回，她知道的，人死之后魂魄歸天，再從輪回井中重生，若是心中有放不下的執(zhí)念，重生之后的人身上會帶著那樣執(zhí)念再次降世，有的是一塊胎記，有的是一樣偏執(zhí)喜愛的物件。

    她曾遇到過雙生姐妹并蒂而生，是前世兩人為對方而死，即便轉(zhuǎn)世輪回也要抱在一起。

    她也遇到過一男子愛瘋了花朵，是因為他前世所愛離世時說過轉(zhuǎn)世將為一株花，一棵草，不再嘗愛情之痛。

    但她不再有過陳瑤的消息，即便她從未刻意去尋，但秦鹿總想著，梁妄還在世，陳瑤若轉(zhuǎn)世投胎，恐怕留有會對梁妄的一絲偏執(zhí)，總有一天會再回到他的身邊的。

    或許今日，就是那日。

    不是天涯海角之隔，萬里山河之阻，他們之間只隔著一條街道，一通窄巷，幾十個走馬觀花的行人，他們終會再見的。

    秦鹿說不清自己這般焦急地找過去是為了什么，是為了阻止，還是為了確認(rèn)？

    她走到了方才金夫人就站著的地方，看見了街邊的小攤上賣了許多女子?xùn)|西，被買走的蝴蝶花燈邊上掛著一張絲帕，不知是不是冥冥之中有注定，那絲帕上繡著的是梁妄最愛的山丁子，他說這花開時繁若梨花勝如雪，落時相思紅豆點滿稍，雅俗皆有。

    秦鹿又一次愣住了，臉色煞白地盯著那方手帕，看了許久金風(fēng)川才跟上來，他以為秦鹿喜歡手帕，于是掏錢買下送給她了，秦鹿卻捏著手帕，看向上面繡的兩株山丁子的枝丫，對金風(fēng)川道：“我們今日還是不買墨了。”

    “怎么了？你家主人買不起��？”金風(fēng)川與她打趣：“墨塊我也沒帶來，便知道這世上也非誰人都舍得花這些銀錢的。”

    秦鹿忽而苦笑，嘴角勾起的弧度不含半絲高興，那表情居然比哭還難看。

    她怕今日若金風(fēng)川腦子不好對梁妄提出要贖她，梁妄會真的答應(yīng)。

    她寧可兩個多月前便與梁妄離開，早早出了金珠城。

    街上的人越來越多了，時間尚算早，這些人大多是在家中用了晚飯出來湊熱鬧的，還有的帶著小孩兒沿街奔跑，兩下小孩兒竄沒了影子，婦人男人跟在后頭直喊，捉到了孩子又舍不得打。

    梁妄就站在街角一處，這里沒有擺攤的也沒有雜耍的，勉強(qiáng)露出兩塊磚的清凈地兒，看這么多人的陣勢，恐怕不擠一擠是去不了風(fēng)滿堂了。

    他手中高高地提著鳥籠，眉心微皺，眼睛時不時朝巷子口望去，也沒見秦鹿跟過來。

    方才疏忽，眨眼的功夫就被人順著擠到了街這邊，梁妄等了好些時候也沒等到秦鹿，但見那巷子口人來人往，還有汗涔涔運貨的男人穿著大褂來回奔波，他也懶得過去免得沾了一身，于是就這么立在路邊上等著。

    不知哪兒來了個舞龍的，十幾個人抬著紙龍在街市上轉(zhuǎn)圈，眾人立刻圍了過去，甚至街道另外一邊的人瞧見也要過來，幾個人舉著火把照著光，還有人跟在后頭打鼓點，一個紙團(tuán)包成了明珠，本是一條龍正在戲耍，街市的另一邊又沖出來了一條龍。

    雙龍戲珠于人群中展開，熱鬧的聲音哄成一團(tuán)，梁妄心里想了兩句臟話，去他的千年墨，他現(xiàn)在就想遠(yuǎn)離人群，讓耳根清靜清靜，然后扯著秦鹿那丫頭的臉回?zé)o有齋，好好數(shù)落她不知道跟緊自己。

    天音見了火光，不耐煩地在金籠里撲扇著翅膀，梁妄伸手進(jìn)去安撫了會兒，又聽見人群中傳來了小孩兒的啼哭聲。

    不知哪個人進(jìn)了人群，倒了好幾個人，周圍的人紛紛朝那邊看去，被擠在人群中蹲在地上護(hù)著正哭的小孩兒的女子，頭發(fā)早就散亂，一雙眼驚慌無措又滿是懇求地看向周圍，她的四周還有行人，根本站不起來，這般吵鬧，便是說話也無人聽見。

    梁妄朝那邊看去，正看見了人群中一雙熟悉的眼，視線對上，他立刻皺眉，掀開還想從他面前穿過的男人，梁妄大步走過去，伸手入了人群抓著對方的手腕，直接把人從人群里給拉了出來。

    “就知道亂跑，這處亂糟糟的，爺沒心情了，回家！”梁妄把人拽到了一邊，分了街角空蕩的一個石頭塊給對方站在了里側(cè)，自己背對著行人攔在了路邊，還看向被一同拉出來的小孩兒。

    小孩兒只有五、六歲，鼻涕眼淚爬了一臉，恐怕是與家里人走失了。

    那小孩兒還在哭，梁妄聽了煩，沒耐心道：“閉嘴！再哭將你丟回去！”

    小孩兒止了哭聲，縮著肩膀不敢說話，一雙眼可憐巴巴地望著梁妄，梁妄單手揉了揉眉尾，卻聽見站在里側(cè)的人道：“這、這位公子……小孩子不能這般嚇唬的，否則他會以為你……”

    否則他會以為你是壞人。

    此話還未說完，嚴(yán)玥便見那銀發(fā)男人猛地抬眸朝她看來，他的雙眼很漂亮，丹鳳眼中瞳色極深，映著這處燈火，像是將漫天星河都給包裹在其中，他劍眉緊皺，薄唇微張，一剎的震驚無法言說，竟愣愣地望著她過了許久。

    嚴(yán)玥被對方看得不好意思，于是低下頭，將小孩兒拉到自己的身邊安撫：“別哭，姐姐陪你在這兒等家里人好嗎？”

    她聲音溫柔，帶著足以誘哄人的清甜，說完又莞爾一笑給了小孩兒安慰，也不嫌對方臟，牽著手道：“姐姐也與家人走散了呢，我們一樣，你看姐姐不哭，你也別哭了。”

    小孩兒訥訥地點頭，另一只手上還攥著臟了的糖葫蘆。

    梁妄朝后退了一步，眼中一切仿若定格，而身后的行人卻若紛紛的流水，快到模糊。

    不是秦鹿。

    可眉眼，身形，相貌，聲音，還有她說話的語氣，卻與那人別無一二。

    “王爺，我死后，請你將我的尸首帶回良川。昔日梁王府前有一株山丁子，你說你最愛它的花，開時繁茂，你也最愛它的果，相思壓枝，便將我葬在那棵樹下，如有來生，我還想與你相遇�！�

    說這話的人，是陳瑤。

    當(dāng)時她兩劍入身，一件刺破了心臟，一劍貫穿了腹部，那兩劍是當(dāng)時北跡兵刺下的，便是華佗在世也無回天之力，她必死無疑。

    一瞬閃過腦海中模糊的記憶，叫梁妄漸漸失神，嚴(yán)玥被他盯到手足無措，于是抬眸小心翼翼地看向他。

    這世上的輪回轉(zhuǎn)世，并不都帶著不可抗力的緣分，只是有的人一世不夠，心愿未了，再活一世，為了一償心愿，或如愿，或解脫。

    “嚴(yán)玥！”金夫人隔著半條街，使喚金家的仆人將人群分開，這才與陸馨依焦急忙慌地跑過來，金夫人擔(dān)憂地拉著嚴(yán)玥的手，又氣惱她：“不過是個蝴蝶燈被撞入人群了，你怎么還非要擠進(jìn)去呢？太危險了。”

    金夫人提起，嚴(yán)玥才想起來：“哎呀！我的燈……”

    她初入人群的確是為了燈，但她瞧見人群中還有個小孩兒站著哭，他那高度還不到人腰，哭聲幾乎淹沒在鼓聲中，危險得很，所以嚴(yán)玥也沒想那么多，就抱著小孩兒想要掙脫出來。

    還好……

    嚴(yán)玥朝梁妄看去，這才察覺自己失禮：“一時糊涂，竟然忘了公子方才出手相助了，小女子嚴(yán)玥，多謝公子了�！�

    金夫人朝梁妄看去，先是愣了一會兒，才問：“這位公子是哪國人？”

    梁妄回神，竟在回憶的長河中一時間分不清今夕何夕了，他沒看向金夫人，只盯著嚴(yán)玥看了好一會兒，直到嚴(yán)玥的雙頰漸漸緋紅，他才冷著一張臉，提著金籠轉(zhuǎn)身離開了這處。

    嚴(yán)玥眨了眨眼，有些奇怪，金夫人也道了句：“他怕是聽不懂我們說話吧�！�

    嚴(yán)玥搖頭：“不，他是天賜的人，他方才開口說話了。”

    雖然口氣不太好，不過那么多人從街邊走過不知伸以援手，反而是他一眼看見便立刻過來，嚴(yán)玥心想，這人一定是面冷心熱，其實是溫柔的。

    雙龍戲珠還在街頭玩耍，人群跟著兩條紙龍朝另一邊走去，這邊的街便稍稍空了些，歡鬧聲隨著雙龍從街頭去了另一條街道，忽然擠來的人群撞了街邊不少人。

    秦鹿丟了手中的絲帕，也不知是對金風(fēng)川說的還是與自己說的：“我不喜歡山丁子。”

    “我也不喜歡，花也不艷，不怎香，果子又小，不怎甜。”金風(fēng)川盡量往秦鹿高興的方向說，卻沒想到反被秦鹿瞪了一眼：“你懂什么草木風(fēng)雅？還不是與我一樣，俗人一個�！�

    被金風(fēng)川貶了梁妄喜歡的山丁子，秦鹿不太高興，可她也覺得自己過于矛盾，于是拿回了金風(fēng)川手中的麒麟鎮(zhèn)紙，低聲說了句：“金老板，這鎮(zhèn)紙的錢我明日會送到你府上的。”

    “不用不用，也不太貴，送你都成。”金風(fēng)川三百兩黃金都送了，這區(qū)區(qū)幾百兩白銀，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兩人正準(zhǔn)備走，正好一個舉著火把為舞龍照路的男人不查，一下撞在了秦鹿的肩上，秦鹿腳下踉蹌沒站穩(wěn)，膝蓋撞上了一旁擺攤的矮桌角，疼得厲害。

    金風(fēng)川連忙將她扶住，一手抓著手臂，一手摟著腰，掌心下柔軟腰肢盈盈一握，金風(fēng)川不自覺嘴角掛著笑，占了點兒便宜心里也能樂半天，如此還不忘調(diào)笑一句：“前幾日你踹我時我騙家里人說是撞桌角，今日你還真的撞桌角了，你看咱倆多相配，回去與你家主人說說，讓我贖你吧�！�

    秦鹿察覺到對方的手在自己腰上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于是眉頭一皺，正準(zhǔn)備用手肘撞他，還未有舉動，便聽見不遠(yuǎn)處一聲：“秦鹿！”

    梁妄站在他們方才分別的巷子口，手中天音不安分地亂跳，他那張臉冷得幾乎能冰凍十里。

    第51章

    燕京舊事：六

    秦鹿見到梁妄，

    直接伸手推開了金風(fēng)川，金風(fēng)川險些沒站穩(wěn)，

    無奈開口：“小祖宗，我腿可才剛好呢，你下手好歹輕點兒啊�！�

    稱謂太不正經(jīng)，秦鹿聽得有些慌，只是這回她連瞪都沒瞪金風(fēng)川，而是直接朝梁妄走了過去，

    帶著點兒小跑，等走到跟前了她才道：“主人，您方才去哪兒了？我剛在那個攤位上瞧見了這個，

    一轉(zhuǎn)頭就沒見你……”

    秦鹿還未說完，梁妄便打斷了她的話：“明知人多還亂跑，

    回去領(lǐng)罰�！�

    秦鹿還想解釋：“我不是有意沒跟上的，您看這翡翠麒麟鎮(zhèn)紙，

    我方才是看見這個才一時疏忽了�！�

    “又不是多好的物件，買來做什么？”梁妄只瞥了一眼，

    雖說這翡翠上的紋路稀有，但并不是世間難尋，

    世上更高價的東西多得是，梁妄的書房內(nèi)躺了許多都在積灰，一對翡翠鎮(zhèn)紙，顯得普通。

    這話說得，秦鹿不知如何接，

    她心里知曉梁妄是忘了這東西了，又不免覺得自己過于自作多情了些，一直以來總是如此，他不在意的，她卻總時時刻刻放在心上。

    一瞬淡了熱情，秦鹿垂著手不再捧那一對鎮(zhèn)紙，但想起來這錢還是金風(fēng)川付的，于是低聲道：“我找金老板借錢買的，四百二十兩，得還……”

    金風(fēng)川走來時不快不慢，手中折扇晃著風(fēng)，若是白日必然冷，但今晚周圍人多燥悶，金風(fēng)川的扇子得了耍帥的機(jī)會，可勁兒地在人跟前顯露。

    他那扇子造價不貴，但上面提的字卻是名家手筆，真正的古董，至少得有四百年，卻被他這般隨意使用。

    其實金風(fēng)川不通文墨，商人嘛，就是鉆到了錢眼子里的，附庸風(fēng)雅什么的做不來，但他知道人人都贊這把扇子，供在府中臺上觀賞，但他就拿來用，這才顯得自己財大氣粗。

    金風(fēng)川來時幾步已經(jīng)在打量梁妄了，兩人身高相比梁妄稍稍高些許，梁妄一身寬大的藍(lán)袍遮擋了身形，不過從雙肩與露出的手腕來看，金風(fēng)川比梁妄壯實許多。

    梁妄膚白，發(fā)色也白，渾身上下如雪剔透，洗盡了顏色，一雙眼卻漆黑，丹鳳眼眼尾勾起，多了幾分?jǐn)z魂奪魄的妖媚感來，劍眉入鬢，鼻挺唇薄，一看便是惹桃花的相。

    金風(fēng)川抬眉，不得不承認(rèn)，秦鹿她主人長得的確是有模有樣的，但比起有錢，他還不想落了下風(fēng)，于是手中扇子揮得更用力，希望對方有些眼力見兒，認(rèn)出他手中這件不是凡物。

    梁妄自然瞧見了，只是銀扇易變色，需細(xì)細(xì)維護(hù)，這把扇子時間悠久，紙張保存不了多少年，用之浪費，卻不如養(yǎng)之更貴，于是金風(fēng)川在他眼中就落得一個‘俗’字。

    “這位公子如何稱呼��？”金風(fēng)川率先打了招呼。

    梁妄沒開口，下巴都沒低下來再多瞥他一眼，秦鹿代為介紹：“這是我家主人，姓梁�！�

    “梁老板�！苯痫L(fēng)川笑瞇瞇地對秦鹿抬了一下眉毛，然后吩咐不遠(yuǎn)處站著的仆人沿著街道邊上開一條小路，讓他們幾人快速通過，去風(fēng)滿堂坐下好好說話。

    梁妄剛抬腳要走，秦鹿便扯著他的袖子道：“主人，那邊人太多了，我們不去了吧。”

    她眼神中有些慌亂無措，方才秦鹿親眼見那女子朝另一條街走去，生怕對方還沒離開，等會兒若被梁妄撞見了，她怕自己無地自容。

    畢竟占了陳小姐身體的人，是她。

    而陪在梁妄身邊近百年的人，也是她。

    “不是你說的要買千年墨？”金風(fēng)川聽見了，回頭朝秦鹿看去，笑道：“況且我還有話要與你家主人說呢�！�

    秦鹿大約猜到了他又要說什么胡話，正準(zhǔn)備開口，梁妄卻嗤地笑了出來，揚(yáng)起的嘴角只做了些微停頓，而后秦鹿的手臂便被梁妄拉著靠近了許多，幾乎要貼到了他的身上。

    她抬眸對上了梁妄的雙眼，心里亂得如打鼓一般，梁妄抿嘴，定定地看了秦鹿許久，從眉目，到下巴，而后才說：“本王也想聽聽，他究竟有什么話要說。”

    末了，梁妄又加了句：“原來這便是你說的朋友�！�

    “不是……”秦鹿想說，不是朋友，她與金風(fēng)川并不交好，也不愿與他多接觸，只是梁妄并未聽進(jìn)去這兩個字。

    今晚的忐忑，加重了許多，秦鹿所有的張揚(yáng)與肆意，都被牢牢壓住，一如喧鬧人群中被關(guān)在金籠里的天音，惶惶難安。

    風(fēng)滿堂內(nèi)客人有不少，便是金風(fēng)川來了，掌柜的也說句沒地方坐了，梁妄進(jìn)了風(fēng)滿堂內(nèi)掌柜的才改了口，命人到樓上安排個雅間出來，原先在那雅間內(nèi)喝茶的人也是個好說話的，正好也想出去轉(zhuǎn)轉(zhuǎn)，便提前離開了。

    金風(fēng)川見風(fēng)滿堂掌柜對梁妄殷勤，不免回頭多看了對方幾眼。

    這雅間不是風(fēng)滿堂中最貴的，不過位處角落，雖見不到多少金珠城內(nèi)的風(fēng)景，卻也避免了其他吵鬧的人群。

    雅間的門是一扇竹制屏風(fēng)，外頭還掛著一排珍珠簾子，竹制屏風(fēng)上雕刻著一排排小字，斑竹紋路印在了淺淺浮雕的山水之上，顯出幾分古舊的斑駁感。

    墻上一副遠(yuǎn)山近水，老叟垂釣圖。

    茶桌旁四個蒲團(tuán)供人團(tuán)坐，小爐上燒著熱水，掌柜的特地將秦鹿留在這兒的羨陽明月拿出，一套茶具換了梁妄之前用的那個，又朝窗臺邊上放了一株水仙花，這個時節(jié)還能有水仙開也算不易。

    水仙甜香沖著羨陽明月的微微苦澀，秦鹿將天音掛在一旁的金鉤上，坐在茶桌旁開始為梁妄泡茶，只是她心中有事，故而做得也心不在焉。

    金風(fēng)川見狀，笑道：“你還會泡茶呢？怎么請我喝了那么多次茶，也沒為我泡過一次？”

    梁妄低頭看了一眼被秦鹿端到自己跟前的茶杯，問道：“她為何要替你泡茶？”

    “梁老板不知道，秦姑娘也害羞，她應(yīng)當(dāng)還未與你說過我想納她入府的事情吧？”金風(fēng)川見秦鹿沒給自己倒茶，于是動手為自己倒了一杯。

    羨陽明月是沖泡茶，不適合久久地放在杯盞中，所以金風(fēng)川先前喝的微苦，今日喝才覺得口有回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