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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秦鹿渾身一顫,瀕死一般。

    梁妄道:“是啊,她的身體,是你的,既然你尚且在世,那要她的魂魄又有何用呢?便要回你的身體,讓你陪在我的身邊,我們永永遠(yuǎn)遠(yuǎn),不再分開。”

    “不�。。 鼻芈惯B退數(shù)步,看向梁妄,滿眼凄厲,她環(huán)著自己的胳膊,不斷搖頭:“不!不要!我不要交出身體,不要給她,主人!我會學(xué)字,我可以畫畫!我能好好背書!《道者陰陽》我已經(jīng)背到第七卷了!所有陳瑤會的,我不會的,我都可以學(xué)!我真的可以學(xué)!我不與你置氣了,我再也不違逆你了,主人……”

    “求您,主人,別要回我的身體,我不想……我不想沒人說話,我不想孤獨一人,我不想……不想離開你!”秦鹿落下淚來,卻見梁妄手中紅線飛出,立刻拴住了自己的雙手雙腳。

    她痛到幾乎跪地,拼命搖頭,嘴里的哀嚎求饒不斷,可從身體里傳來的痛意像是要將她的魂魄撕成一片一片,猶如凌遲。

    秦鹿無法喘息,痛到倒地,雙手抱著自己眼看著一縷縷魂魄的白光從身體里飛出,痛呼聲忍了又忍,最終幾乎咬碎了牙齒,破口而出。

    天際一道轟隆巨雷,大雨驟然傾下,淋了她滿身。

    涼意席卷而來,將人凍僵,秦鹿的喉嚨幾乎在不斷被人削去身體魂魄的痛呼聲中喊啞,豆大的雨滴入了她的眼中,便在這一瞬,一旁站著的陳瑤消失,梁妄也化成了一個手肘大小的木傀儡,當(dāng)啷落地。

    隨著一起倒下的,還有那具……秦鹿占了幾乎百年的身體。

    第82章

    瀾城古籍:十五

    說下就下的雨,

    沒有半分收勢,豆大的雨滴打在人的身上還有些許疼意。

    瀾城中飄蕩的鬼魂來來回回,

    分明有十二人入城,可到了城中主道上,卻沒看見任何一個。

    藍(lán)袍被雨水打濕,銀發(fā)上掛著水珠,一滴滴落下,梁妄前進(jìn)的腳步似是被什么東西拉扯住,

    心口忽而傳來的一陣疼痛如針扎過,刺入了深處,一瞬呼吸困難。

    他步伐頓住,

    微微皺眉,目光掃過四周,

    薄霧未消,一切都是陰森陰沉的樣子,

    風(fēng)中沒有半分生氣。

    這雨是剛落下的,雷霆劈過的時候,

    瀾城前方都被照亮,梁妄一眼望到了底,

    知道這里尋不到真正的人,從他跨入城中那一瞬開始,便已經(jīng)入了陣法,一個巨大的,蒙蔽人心的迷幻陣。

    肉眼所能瞧見的一切,

    耳邊能聽到的一切,甚至是觸覺與感受的一切,只要在這迷幻陣中,便分外真實,當(dāng)真應(yīng)了他入陣之前說的那句話,虛實難辨,真真假假,不能輕易分清。

    梁妄回頭,朝一直牽著自己袖擺的秦鹿看去,秦鹿被他盯著,滿眼迷惑,帶著些許不解地問:“怎么了?”

    “本王問你,舊日良川梁王府前的山丁子,你還記得嗎?”梁妄突然開口,扯了一句無關(guān)緊要的問題。

    秦鹿點了點頭,說:“當(dāng)然記得,我還摘過山丁子給您吃呢。”

    “是,那日包著山丁子的手帕,是何顏色的?”梁妄又問。

    秦鹿頓了頓,不明白梁妄為何突然問這個,于是說:“綠色的,怎么了?”

    梁妄眉頭松開,面色瞬間冷了下來,只道了一句‘沒什么’,便迅速抽回了自己是袖袍,掌心中飛出的三張黃符毫無預(yù)兆地打在了秦鹿的身上,秦鹿痛呼一聲朝后倒去,摔倒在了水洼中,滿眼受傷與不可置信。

    梁妄右手食指與中指并攏,在空中化了一道現(xiàn)形符,現(xiàn)形符印在了秦鹿的身上那一剎,秦鹿便雙手抓著心口的位置,高聲喊道:“王爺!主人!我疼!我好疼�。 �

    “脫了這層皮,你就不會那么疼了�!绷和f完,目光冷冽,現(xiàn)形符上帶著一縷縷紅煙,像是火一般燃燒著秦鹿的全身,那火勢雨水根本壓不住,嘩啦啦的水聲還在耳畔,梁妄眼見秦鹿的手臂被火灼燒,人皮燒毀,化成了木枝。

    “木傀儡�!绷和埔姡目谀且凰膊蛔栽诘闹舷⒏杏衷俣纫u來,他沒去理會一直尖叫,聲音漸漸變成青蛙一般呱呱吱聲的木傀儡,轉(zhuǎn)身在四周打量。

    他沒出這個迷幻陣,也還沒破開迷幻陣,可見從入城之后,迷霧散開之前,秦鹿突然松開他袖擺的那一瞬,兩人便被這城中之人給隔開了。

    一切怕是如秦鹿所言,他們的確中了某人的圈套,是有目的的散布古籍,引他過來。

    凡是迷幻陣,必有破陣之法。

    梁妄將銅錢丟在地上,八枚銅錢順著地面滾過去,咕嚕嚕幾下便不見蹤影。

    梁妄的掌心攤開朝上,大雨還在繼續(xù),他便站在原地沒動,大約一刻鐘后,梁妄才突然皺眉,掌心捆綁著八枚銅錢的紅線顯形,其中有七個依舊在往外延伸,無邊無際一般,還有一個被人切斷,徹底沒了反應(yīng)。

    被切斷的方向,便是他要去的地方。

    梁妄松了其余幾枚銅錢的紅線,只順著已經(jīng)斷開的紅線方向走去,八方并不彎繞,等走到了一處,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于八卦陣的乾位。

    手中的紅線已經(jīng)走到了頭,銅錢斷裂成兩半就躺在地面上,恐怕是因為雨太大了,讓他幾乎難以分辨周圍的聲音,不過斷斷續(xù)續(xù),依舊有不少傳了過來。

    “母親病重,藥石太貴,實難醫(yī)治,我得古籍三本,求白銀萬兩,感謝神仙!”

    “連公子分明說了要娶我,可卻娶了他人,那女人無才無貌,何德何能?以我手中古籍五本,換得連公子之妻位,我想要那女人……死!”

    “我只有一本古籍,不知神仙能如我何愿?不管什么都可以,錢、屋子、女人,您瞧能換哪樣?哪樣我都要!”

    “神仙!神仙!上回我來過了,我用兩本古籍換了妻子容貌傾城,結(jié)果那女人居然敢拋下我,與別人私奔了!我這回帶來了四本,我要有錢,我還要變得好看!請神仙如我心愿!”

    ……

    一聲聲或誠懇,或貪婪,或嫉妒的愿望,從那十二個入山之人的口中說出,每一道聲音都入了梁妄的耳,吵得他頭疼。

    梁妄取出懷中一把只有手指長的銀針,蹲在地上以手指為筆,草草畫出八卦套太極圖,再以銀針刺入,周圍的吵鬧聲瞬間消失,迷霧散盡,街道的構(gòu)建都變了模樣,他不再是處于瀾城主路,而是站在一片斷梁坍塌的廢墟之中。

    就在那廢墟里,漸漸現(xiàn)出了個人影。

    那人穿著一身紅裙,披散的長發(fā)掛在臉頰兩側(cè),身形纖瘦,筆挺地坐在老宅破了頂?shù)拇髲d內(nèi),太師椅上蒙塵,那女人身側(cè)還圍繞著許多木傀儡,每一個木傀儡的身上都牽著紅線,注入了眾多魂魄進(jìn)去,可以自由行動。

    梁妄望著對方,總是看不清她的長相,等他走了十步湊近,那女人才開口:“你終于來了�!�

    她的眼上蒙著一片白布,像是失明了。

    纖瘦的手指撫摸著懷中已成骷髏的兔子骨架,她低聲道:“你知不知我等了你多久?好多……好多年了�!�

    梁妄暫且沒回她的話,而是看向四周知否還有陣法,確定了暫且安全后,便知曉自己應(yīng)當(dāng)是暫時走出了這個人布置的迷幻陣,不過眼前所見,依舊不是真的,而是障眼法。

    夜空里,天音冒雨飛過,飛到梁妄這里時落在他的肩頭,可憐地抖著身上的羽毛,用頭頂親昵地蹭著梁妄的鬢角,梁妄對它比了個手勢,天音便又鳴叫一聲,飛了出去。

    女人見天音飛走,長長地嘆了口氣:“我做了這些,都是為了引你出來,我知道你本事大,只要我稍加提醒,你就能找到我的所在,你知我醒來,為何要選在瀾城嗎?因為這是你我第一次相見之地,只那一眼,我便忘不了你�!�

    “若意,我們已經(jīng)有……快兩千年沒見面了吧?當(dāng)年你離我而去,說自己必死無疑,你說這世上沒有不老不死的仙丹,讓我別再等你,你說你要去找大王,找他饒恕你無意間服下仙丹的罪責(zé),你說若你還能活著回來,便要娶我過門�!迸苏f著,纖瘦的手撫上了臉:“可為何我等了你那么久,你分明沒死,卻不愿再回來找我?”

    “我恨透你了,若意,你不知我究竟付出了怎樣的代價,才讓自己活在了夢中,完成現(xiàn)實里無法實現(xiàn)的愿望,世人的貪念、執(zhí)念多么可笑,你聽見了嗎?若意,你說你想要成為救世之人,可事實便是……一切皆是輪回,戰(zhàn)亂停止不了幾百年,便又周而復(fù)始,世人的苦難,你救不完的�!迸苏f罷,又摸著懷中的兔子骷髏。

    女人似乎是陷入了自己的回憶之中,口中喊著的名字梁妄也從未聽過,只是天音在外飛了一圈很快回來,盤旋于上空鳴叫了兩聲,梁妄皺眉,卻見女人突然抬手,四周廢墟燃燒了一圈藍(lán)色鬼火,將她與梁妄困在其中。

    方才語調(diào)還柔情蜜意的人,剎那間變得猙獰了起來:“你要去找她嗎?!去找那個女人!”

    梁妄一怔,終于開口:“你把她怎么了?”

    “簡直太可笑了!我為了你付出了生命,你卻騙了我,你活著卻不來找我!反而在自己身邊留著那樣一個女人!”女人猛地站了起來,身后的太師椅坍塌,她紅色衣袍下,落滿了灰塵。

    “若意!你辜負(fù)了我!你辜負(fù)了我�。。 迸苏f罷,鬼火燃得更旺。

    梁妄兩袖揮去,凜冽的風(fēng)將鬼火壓下,他心中不安,忽而想起不久前,那錐心之痛,加上天音依舊不安地鳴叫,恐怕秦鹿那邊當(dāng)真出事了!

    “瘋女人,死都死了,還不肯安生�!绷和f罷,雙指并攏,于眼前劃過,他的眼睛中間頓時被劃開了一條口子,鮮血涌入瞳孔,漆黑的瞳仁外染上了一圈紅,傷口再度愈合時,他已經(jīng)將周圍看得清楚。

    陰林猶在,古城卻逐漸消失,深林之中,大雨之下,站在他眼前的女人,漸漸化成了一個木偶,身上已經(jīng)腐朽,蛀滿了蟲洞。

    女人猛地朝梁妄的方向撲過來,既然不是惡鬼,便不能以桃木劍對之。

    梁妄從袖中抽出了一把拂塵,根根銀絲皆是淮崖仙人的發(fā)絲而成,那女人撲過來時,拂塵便驟然生長,將其包裹在了其中,那原先跟在女人身后的幾只木傀儡見狀,立刻瘋了一般長大,化成了骷髏惡鬼的形狀,朝梁妄撲了過來。

    梁妄不得不松開女人,往后退了兩步,掌心翻過,手里幾張黃符,他以朱砂畫符后,將黃符撒在了風(fēng)中,雙指并攏劃過,符紙同時被撕成了紙人的形狀,白煙散去,紙人變大,與木傀儡糾纏在了一起。

    那女人看不見,與梁妄動手卻絲毫沒有拖沓,周圍漂浮著的魂魄皆受她控制,就像是她的雙眼,幫她看著這林子里的一舉一動,自然也看著梁妄的所有招式。

    黃符飛出,印在了女人的身上,女人驟然尖叫,口中吐出幾縷魂魄,紅衣灼燒了幾處,又不死心地?fù)淞诉^來。

    她的面孔越來越可怕,臉皮像是融化的蠟燭一般一滴滴落了下來,梁妄一拂塵抽過,千絲萬縷割破了她身上的寸寸皮膚,必能找到一處死穴,能讓她變回原樣。

    周圍房屋轟然坍塌,木傀儡倒地時壓倒了院墻,梁妄朝外看了一眼,正看見虛實交疊處,夏途帶著許金露,一步步往深處而去。

    如愿以償這四個字,對于凡人的吸引,誰能抵抗?

    便是他們再多的爭斗,在那些人還未走出迷幻陣之人的眼中,都看不見。

    梁妄心里還在擔(dān)憂秦鹿,只想著速戰(zhàn)速決,他祭出紅線,掌心緊握,一縷紅線割破了他的手指,帶著一粒血珠,立刻吸引了十方鬼魂前來。

    不死血吸引著鬼魂,正如欲望,吸引著凡人,鬼魂附在了鈴鐺上,叮叮作響的鈴鐺瞬間化為了可為梁妄所用的陰氣。

    紅線上掛著金鈴,割斷了木傀儡的四肢,木傀儡倒地,紙人也一張張攀上了女人的身體,力量將她定在了原地,紅線將她從頭到尾束縛住,梁妄手中的拂塵也把她包成了蠶蛹,只露出了頭顱。

    女人還在尖叫,掙扎著道:“你果真如此狠心,要對我動手?!難道區(qū)區(qū)幾千年,便將你我之間的感情化為烏有了嗎?還是你更愛那個女人?!”

    梁妄慢慢朝她走近,兩根手指貼上了她被白布條遮住的雙眼,指尖觸碰到她的眼睛時,女人立刻不敢動彈。

    梁妄說:“木偶無目珠,便是傀儡,你有主了�!�

    正如跟在她身后,被她用那些吞噬過來的魂魄制造而出的幾個木傀儡一般聽她吩咐,這個女人,也一定可以被誰操控著。

    “若意!若意�。。 迸撕爸�,梁妄卻道:“你認(rèn)錯人了�!�

    “不可能!當(dāng)年你去山海處尋找不老不死的仙丹,是我一路陪你過去的!你身上流淌著的血液味道,我能聞得出來,我絕不可能認(rèn)錯人!”女人沒有眼珠,也流不出眼淚。

    梁妄一把摘下了蒙在她眼前的白布條,瞧見那張臉上空洞的眼窩,內(nèi)里漸漸飄出的墨香味,似乎在哪兒聞過。

    第83章

    瀾城古籍:十六

    女人的口中,

    還在一直喊著若意兩個字,這便是她不惜一切代價,

    以鬼魂之力,造出的瀾城古跡,以尸蠟涂抹,印出了一本本古籍的原因。

    她給別人實現(xiàn)愿望,何嘗不想有人能實現(xiàn)她的愿望?

    “如若你說的是那個無意間吃了仙丹,結(jié)果被鴻創(chuàng)大帝追殺,

    躲入清亭山中不敢出來的小道士,那我倒是可以告訴你,他去哪兒了�!绷和渲粡埬樥f:“他死了!”

    “不!不會!他身懷不死血,

    怎么可能會死?!他不會死!”女人拼命搖頭:“你騙我,你騙我!!”

    不過是厭倦了生之無趣,

    覺得死更解脫,所以不愿再當(dāng)什么不老不死的道仙,

    更想變回一個普通的凡人,這便是淮崖仙人的想法。

    至于淮崖仙人成為道仙之前,

    是不是叫若意,梁妄不在意,

    也不想在意。

    他將雙指探入那女人的眼中,女人頓時仰天尖叫了一聲,撕裂的皮下肉內(nèi),一縷縷魂魄飛散了出去,梁妄收回了手,

    紅線上那一滴不死血重新回到了他的掌心,傷口愈合,梁妄收回了拂塵。

    被紅線困住的,果然是一具已經(jīng)千瘡百孔的木偶,木偶的頭發(fā)倒是還在,栩栩如生,那雙空洞的眼睛而是由墨畫成。

    木偶只有掌心大,梁妄仔細(xì)看了一眼,她是端坐著的姿勢,披散的頭發(fā)后,頸脖處印了一個標(biāo)記。

    梁妄見了標(biāo)記,這才想起來這股子熟悉的墨香味兒是在哪兒聞過的。

    他皺眉,金鈴摘下,木傀儡已經(jīng)成了一個死物,周圍由這女人制造出來的幻象,自然也會隨著鬼魂的余力漸漸消散。

    天音附身飛下,梁妄伸手去接,等天音落在了他的手背上,抓著他的食指后,梁妄才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道:“帶我去找她�!�

    許金露的手中握著竹竿,小心翼翼地敲打地面,耳畔的雷雨聲不斷,她覺得自己與壞人大哥已經(jīng)走了許久了,如若是去找大夫,這個時候應(yīng)當(dāng)至少能找到一兩所醫(yī)館了吧?

    夏途還在朝前走,許金露立刻抓著他的手臂說:“壞人大哥,我們現(xiàn)在到了什么地方?我怎么覺得自己腳下走的是石磚?我們方才不是還在山林里嗎?”

    夏途也是頭一次見過這般神奇的事,便是見過了它的神奇,夏途就更信它是真的。

    如若別人的愿望都能實現(xiàn),沒理由他的不可以,他懷中有足足十三本古籍,包括昨天晚上在集市上看見的那本在內(nèi),他偷,他搶,他騙也騙來了許多,十三本,只是想要一個小小的愿望,如若這世上真的有神明,可以以古籍換所求的話,他想求的,肯定能夠?qū)崿F(xiàn)。

    夏途安慰地捏了捏許金露的手,他還在為許金露遮雨,只是這雨勢太大,許金露的肩上已經(jīng)淋濕了一些。

    山間風(fēng)寒,她沒忍住低下頭咳嗽了幾聲,本來就是瞎子,根本分不清天黑天明,只是夏途心中焦急,腳步越來越快,許金露跟在后頭有些吃力。

    雖然風(fēng)冷,但她的手心卻是暖的,心里也是暖的。

    許金露藏了許多話,原本是打算等他們出了瀾城,回到南都城后再與壞人大哥說的,只是有些話不說便不說,一旦說出口,這個秘密的存在感便被無限放大,脹著她的內(nèi)心無法平靜。

    許金露曾與秦鹿透露過自己喜歡壞人大哥這件事,她更覺得,不論對方多大,長什么模樣,她都想嫁給對方,安安穩(wěn)穩(wěn)地度過這一生。

    這個想法,許金露從未動搖過,在知道壞人大哥與自己年齡相仿,還得了秦鹿說的一句相貌不錯之后,她心中就更是高興,只是壞人大哥能看見這個世界,不知她說出口,對方會不會嫌棄?

    他們身上都有缺憾,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許金露想依賴對方一輩子,也想陪伴對方一輩子,眼睛是否能治好,如今已經(jīng)不是最重要的了。

    若不是她的眼睛壞了,她也沒機(jī)會從心底去看一個人的美丑善惡。

    夏途越往前走,便越焦急,這么長時間,他一直都在這空城中打轉(zhuǎn),眼看雨越來越大,如若再不找到可以許愿的地方,他怕許金露會染了風(fēng)寒。

    夏途還想朝前走,身后許金露卻突然拉住了他,夏途一愣,回頭看去,許金露立在原地,手緊緊地抓著他的手指,臉上緋紅一片,猶豫了會兒,她才開口:“壞人大哥,你……你、你覺得我怎么樣?”

    夏途心慌意亂,耐著性子在許金露的手中寫下兩個字:“好看�!�

    許金露的臉色更紅,她笑著說:“我們?nèi)粽娴恼也坏缴襻t(yī),就別再亂花錢了吧,留一些錢日后買一塊田地,好好過日子好不好?”

    夏途聽見她這么說,一瞬怔住,睜大的雙眼在雨中不斷落下水痕,眼神里的震驚遲遲未散。

    許金露說:“我……我想與你在一起,壞人大哥,你……我……我喜歡你�!�

    夏途渾身一顫,一瞬的欣喜爬上心頭后,嘴角上揚正要回應(yīng)時,半個音節(jié)卡在喉嚨里,他瞬間清醒了過來。

    秘密,藏得了一時,藏不住一世,跟著許金露回南都城三坡彎,不代表這一生都不入南都城內(nèi),但凡有一個人認(rèn)出了他,那他與許金露的一生都會被頃刻摧毀。

    夏途高興,他是真的高興,這一刻他甚至覺得自己死了都是幸福的,活了十多年,夏途從未有過一刻如此心酸,又如此滿足過,只是他不能自私,不能回應(yīng)。

    所以他拉著許金露的手,顫抖地寫下兩個字:“看病�!�

    許金露的心里有些失望,因為壞人大哥并未給她準(zhǔn)確的回答,她開始懷疑自己這么長時間的感受是否出了錯誤,是不是因為她太脆弱,所以凡是對她好一點兒的男人,她便以為那人喜歡自己,是否是她依賴心太重,才會誤將壞人大哥對她的憐憫,錯當(dāng)成愛意?

    許金露的呼吸一瞬亂了起來,她咬著下唇,便是被夏途握著手,也能感覺到這夜里的寒冷。

    不知何處傳來了某人的祈求聲,一聲接著一聲,眾人幾乎同時聚集在了城中的一處圓臺,這里是以前斬首示眾的地方,就在這個地方的正中央內(nèi),還躺著個女人,一身墨綠的衣服,任由大雨落在她的身上,像是死了一樣。

    然后夏途看見了,看見不遠(yuǎn)處有人將手中的古籍放在跟前,正對著某個方向,跪拜著口中呢喃心中愿望。

    求錢、求情、求權(quán)、求命。

    夏途松開了許金露的手,連忙學(xué)著那幾個人跪下,他從懷中掏出了凌亂的十幾本古籍,在跟前堆了厚厚一層,他望著那紅皮子紙書上蹦跳的水珠,誠心叩拜,動了動嘴唇,最終開口:“求神仙能如我所愿,讓許金露重見天日�!�

    他的一句話,幾乎被隱藏在了風(fēng)雨中。

    剛被松開手,一瞬有些無措的許金露手中竹棍敲到了夏途的腳踝,便聽見他的聲音,這一句她沒太聽清,畢竟周圍的呢喃聲太多,她以為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

    緊接著那些想要求取愿望的人見跟前古籍遲遲未能被人收走,便將聲音喊高,夏途雙手幾乎陷入肉中,拳頭握出了鮮血,咬著牙根,提高音量道:“求神仙能如我所愿,讓許金露重見天日!還她一雙好眼,讓她再能看見!”

    許金露聽見這話,手中的竹竿頓時落地。

    她猶如被雷劈中,霎時間臉色蒼白。

    許金露步步退后,忽然間坐倒在地上,她雙手環(huán)抱著自己,聽著夏途那一聲聲不知對誰的請求,淋在她身上的雨,徹骨寒冷,卻遠(yuǎn)不及那一幕幕她以為早就已經(jīng)拋到腦后,忘記了的畫面更能殺人。

    “你是……夏途!”許金露說出這句話后,便猶如瘋了一般,抓亂了鬢角的發(fā)絲,沉浸在夢魘之中,不斷尖聲叫喊:“你是夏途!你是夏途!你是夏途�。。 �

    過往回憶,猶如潮涌,翻滾在心頭,水中的刀子,一下一下割著心臟,許金露不知自己究竟能退縮到何處,更是聯(lián)想到這兩年來,夏途一直悶不吭聲伴在自己身側(cè),有多毛骨悚然。

    那一年,她與爹娘入城,爹娘說要讓她過好日子,想把她賣給羅家當(dāng)婢女,他們哪兒見過什么世面,就看過羅家的婢女走在街上都得被人喊一聲小姐,氣派得很,便與羅家管家的侄子口頭說好了,等他們今年收成了之后,便讓許金露入羅府做事。

    許金露那時十四歲,還未完全長開,但已有些迷人之姿,她爹去與酒樓商量下個月賣柴火的事兒,她便與娘一起在街上閑逛,看看能否給家里添置些什么。

    這一閑逛,許金露卻惹來了麻煩。

    南都城里有個才來了幾年的小霸王名叫夏途,城中居然有人專門在夏府門前盯梢,只要夏途出來了,便有乞討的小孩兒在街市里頭喊一聲,凡是不愿意遇見夏途的,都可以提前躲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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