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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遙歸煙西:十三

    余勁佟與阮紅紅的銀錢并不充足,

    一路也是靠著雙腿走過,沒有買馬的錢,

    他們一早出發(fā),恐怕也是為了能趕到下一個落腳地。

    秦鹿與梁妄好歹買了一匹馬,想要跟過去不難,即便過去了半日,尚且還有時間。

    梁妄起身后秦鹿便給他要了一些吃食,等梁妄用好飯后,

    秦鹿才結(jié)了銀錢,將馬車從客棧后院拉出來后,阮紅紅抱著人家掌柜的養(yǎng)的老狗不舍得撒手。

    那狗年紀大,

    已經(jīng)有九年了,不顯得多活潑,

    阮紅紅摸著老狗的頭,與它道:“你替我看著雪人,

    別叫它化了�!�

    她將老狗放下,跟著秦鹿一道離開。

    阮紅紅沒入馬車里,

    而是陪著秦鹿坐在馬車外頭,她雙手環(huán)抱于膝前,

    有意無意地把玩著手腕上的紅手繩,秦鹿看了她好幾眼,又瞧向遠方酉時的天。

    冬日里天暗得很快,此時還算明亮,不知是否因為接連下了好幾日雪的緣故,

    今日的天空純白一片,沒有藍色,也不顯出幾分將要落日的紅。

    遠方的云沒幾朵,只有長長兩縷飄在左右,如霧一般,風(fēng)一吹就能散了,太陽半掛,不刺眼,照在一片片落下的白雪上,折了幾抹好看的金光。

    秦鹿問阮紅紅:“等你見到了余勁佟后,可還有何心愿?”

    “我的心愿不能實現(xiàn)�!比罴t紅搖了搖頭。

    秦鹿道:“說說看。”

    “我想天下太平,我想活著。”阮紅紅說罷,又仿佛知曉自己的要求可笑,于是苦澀地揚起嘴角。

    秦鹿沉默了許久,突然伸手撫上了阮紅紅的頭頂,學(xué)著梁妄偶爾安撫自己所做的動作,撫摸了阮紅紅幾下道:“你這兩個心愿,都是可以達成的,只是不在今日而已。”

    阮紅紅看向秦鹿,秦鹿笑道:“我家主人說過,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向來如此,仗不會打太久,人不會苦太久,終有一日能夠停了戰(zhàn)火,回歸平靜,而你,也終有一日可以以其他身份,重新活過來�!�

    “轉(zhuǎn)世……投胎嗎?”阮紅紅問。

    秦鹿點頭:“是,世有輪回,有神仙,也有地府,有生有死亦能再生�!�

    阮紅紅松了口氣,似乎已經(jīng)預(yù)料到的輪回轉(zhuǎn)世,沒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了,她問:“姐姐,那我何時可以投胎?”

    秦鹿一怔,目光灼灼地看向前方道路,眼前所見,皆是白雪茫茫,道路與田野幾乎分不清,但有人走過,留下足印,馬兒跟著足印低著頭前行,秦鹿靜默許久,回了一句:“只要你想,就不會太久。”

    只要還心存轉(zhuǎn)世之心,只要對這個世界還有期待,那么一切苦刑,都只是為了迎接更美好的生活的過程。

    阮紅紅似懂非懂。

    太陽落山后,梁妄才掀開車簾問秦鹿一句:“前方有何村落嗎?”

    秦鹿仔細回想這段路,從南都城去卓城,一路南下走過的路中,有一條是經(jīng)過這處附近的,從這里往卓城方向再走兩日,便是卓城的西門了。

    秦鹿認得右前方的那座山,因為山上有個八層高的塔,據(jù)說塔上有個老和尚在修行,故而長年冒著佛寺里的輕煙,今日這煙沒飄過,鐘聲,也未響起。

    “是有個村子,就在那山腳之后,村莊不大,村子里的人都是做筍的�!鼻芈沟溃骸芭赃吥亲兴纳剑缴蠞M是竹子,這個時候恐怕有不少冬筍出來�!�

    梁妄問她村落,是想問落腳地,眼看前頭山巒偏多,已經(jīng)是入了卓城往軒城過去的那段路了,軒城周圍全是山,故而村落少,山間的農(nóng)戶倒是有幾個,零散分布的,有的空屋子也不住人。

    如若余勁佟想要找個地方歇腳,憑他步行的腳程,還帶著個人,至多只能走到那山腳下了。

    馬車入村子前,便能瞧見村子里的燈火。

    這個村莊里的人不算多,前后加在一起不足一百戶,每一家的占地倒是不小,還用竹子做了涼亭小屋,幾乎每家門前都有圍欄劃分了個大大的院子,院子里頭還有一些架子上放著篩子,恐怕是等天晴的時候,能曬筍干、菇子一類。

    這附近的幾座山,大多是竹子,軒城這邊文房四寶好用,紙張不錯,也是用這些山上竹子所做。

    入村后,秦鹿沒見幾個人,家中點燈的,偶爾有影子在窗前閃過,村落里沒有客棧,但只要有錢,碰見家中有空屋的人家,也有人愿意給外人來住的。

    等走過好一陣子了,秦鹿才瞧見了人影,婦人懷中捧著一個壇子,搬什么東西,見馬車從自家門前走過,還有些驚訝。

    秦鹿道:“這位大嬸兒,請問你們村子里,可有誰家能供人歇腳的?”

    “前頭有幾家門戶大,房間多�!蹦菋D人回答后,又看了阮紅紅一眼,咦了聲:“你不是那個……”

    她話音止住,又低下頭去,沒繼續(xù)說下去。

    秦鹿大約知道,她是碰見余勁佟了,她下了馬車,走到婦人的跟前問:“大嬸兒見過那小女孩兒?”

    “見過,就在方才,脾氣大得很,要她爹背著,還嫌她爹走得慢�!眿D人說罷,便奇怪地看向馬車上的阮紅紅:“怎么衣服換了?人也乖了?”

    “雙生�!鼻芈剐α诵Γ忉尩溃骸澳悄腥耸俏姨檬�,這兩個都是他姑娘,這不是戰(zhàn)亂走散了,我們尋來的嘛�!�

    “原來如此�!眿D人指著一處道:“你那堂叔就在前頭,走了還沒一刻鐘,他身上沒銀錢,也不知人家是否愿意收留呢�!�

    秦鹿點頭道謝,入了村子前頭路又窄,干脆還是牽著馬朝前走,才走過兩間屋子,秦鹿腳下便一頓,梁妄猛地掀開車簾,探出半個身子回頭看了一眼。

    秦鹿皺眉,也轉(zhuǎn)身。

    方才哐當(dāng)一聲,壇子落地碎開,就在兩人眼前,略微肥胖的婦人定定地站在屋檐下,身體僵硬了一個眨眼的功夫,便直直地倒了下去。

    緊接著,一陣颶風(fēng)吹過,帶起了白雪碎屑,黑馬高抬起前足長嘶一聲,驚恐地亂跳,秦鹿安撫不得,梁妄則站在馬車上扶著馬車的車門,險些要被摔下來。

    秦鹿見那馬匹瘋了一般要往前沖去,于是抽出腰上彎刀割斷了繩子,馬車前頭坍塌,轟隆一聲落地,梁妄踉蹌跑出,阮紅紅也摔在了雪地里。

    黑馬很快便不見蹤影,地上留下幾排凌亂的馬蹄印,白雪紛紛,就像是被卷入了一個怪圈,周圍房屋的燈火一盞盞熄滅,緊接著村落里便發(fā)出了叫人徹骨寒冷的尖叫聲。

    狂風(fēng)揚起了秦鹿的發(fā)與綠裙,她走到梁妄跟前,又緊緊地抓著阮紅紅的手,問了句:“發(fā)生何事了?”

    呼嘯而過的風(fēng),吹動著白雪猶如冰刃,甚至能將人的發(fā)絲輕易割斷,風(fēng)中涌過的殺意與戾氣,夾雜著滾燙的血腥味兒,而這些血腥味兒,便是方才才有的。

    怨鬼的力量隨著所殺之人的怨氣,不斷增加,他人看雪是雪,是白色,梁妄看著眼前的雪,卻都布上了一層猩紅,風(fēng)雪里被吹散的血跡,殘留著余溫撒在地上,地面很快便變成粉紅色。

    他的掌心緊緊地握住銅錢,眉心皺起,將身上披著的兔毛披風(fēng)扯下蓋在了秦鹿的頭頂,便是一剎那,風(fēng)聲漸弱。

    秦鹿將披風(fēng)扯開,放眼望去,周圍幾十張黃符幾乎是同時飛出,化成了圈子,黃符之上紅光閃過,符咒從梁妄的口中念出,破風(fēng)而出,這颶風(fēng)卷起的雪漸漸消停,黃符卻都紛紛朝一個方向飛了過去。

    今夜無月,也無光。

    一個村落里的人,便在這呼嘯而過的風(fēng)聲里,全部死亡。

    秦鹿不由心悸,她懷中抱著披風(fēng),幾乎能察覺到凍人的寒意,雖然風(fēng)停了,雪止了,但一切并未結(jié)束。

    秦鹿抓著阮紅紅的手略微收緊,阮紅紅卻突然掙脫了起來,她低頭看去,只見阮紅紅滿臉通紅,望著一處,有些焦急與緊張。

    秦鹿順著她的視線看去,便于村莊盡頭處,一排竹林遮蔽的地方,瞧見了一抹人影。

    那人影高大,渾身漆黑的衣服,頭上帶著斗笠,雖說沒有露出臉,甚至叫人不能完全看出身形,秦鹿也能猜得出對方是誰,她曾見過一面,而眼下阮紅紅這般激動,也能知曉,那就是余勁佟。

    秦鹿見了余勁佟藏在黑暗之中,略微失神,一個不查,阮紅紅掙脫了她的手跑了過去。

    她幾乎是飛奔向?qū)Ψ降模蠹s跑了百來步才終于趕到了那排竹子之下,阮紅紅沒有立刻撲到對方的懷里,而是帶著委屈與氣憤地問了句:“你去哪兒了?!”

    余勁佟身形略微一晃,像是在方才的風(fēng)雪中與另一個阮紅紅走散,迷失了方向找過來,乍一眼見到跟前的阮紅紅,他便立刻蹲下去,半跪在地將阮紅紅抱在懷里。

    秦鹿見狀,正欲走過去,梁妄卻道:“黃符飛盡,在東側(cè)�!�

    秦鹿回頭,還沒來得及問話,梁妄便朝東側(cè)的方向跑去,留下一句:“她手上有本王系的紅繩,跑不掉,先捉住另一半�!�

    秦鹿應(yīng)了一聲好,才跑兩步,又朝那兩個于竹林處相見的人影看去,心中有些酸澀,這或許就是阮紅紅與余勁佟最后一次見面了。

    村落里的血腥味與怨氣,還有怨鬼所迸發(fā)的戾氣越來越濃,引著梁妄黃符的地方,散發(fā)著淺淺微光,還在逃。

    梁妄的黃符飛得很快,他幾乎跟不上,秦鹿輕功不錯,從樹枝上跳過去,尚且能看見幾十道黃符所追的方向,有個身穿紅色裙子的少女正在竹林中穿梭奔跑。

    黃符飛至那少女前方,繞成了一個圈,將少女困在其中,黃符收攏,只給了方圓之地,少女無處躲避,只能雙手環(huán)抱自己,背對著秦鹿與梁妄的方向站定。

    秦鹿半蹲在樹枝上,瞇起雙眼瞧去,能瞧見對方梳的是雙環(huán)垂鬢,身量、背影,與她這幾日見到的阮紅紅一樣,她的魂魄里也少了一些東西,不論是三魂還是七魄,任何一方都是破碎的。

    梁妄終于趕來,扶著樹干微微喘氣,幾個呼吸之間,他已站直身體,理了理袖口道:“癡生怨,怨生恨,恨難平,生戾氣,戾氣為鬼哭狼嚎之聲,可殺人,這些你不會不知,知而再犯,道間不容�!�

    “你是地府的使者,還是天上的使者?”阮紅紅問。

    梁妄聽她這聲,眉心輕皺,等阮紅紅轉(zhuǎn)過來之后,他才目光一滯,腦海中閃過些許畫面,尚未捕捉,便察覺周圍翻涌而上的寒意。

    秦鹿抬起手臂,見手背上汗毛顫栗,立刻左右探去,忽而一聲鳥鳴,烏云之下,藍冠白羽壽帶鳥飛過長空,盤旋半晌卻不得靠近。

    秦鹿立刻察覺到了危險,對梁妄道:“似乎是陷阱�!�

    梁妄抬起右手,五指微動,紅線繞過指尖,他道:“便是陷阱�!�

    黃符之中,身上尚且還殘留死前傷痕的阮紅紅對著梁妄與秦鹿方向微微頷首,轉(zhuǎn)瞬化為一陣輕風(fēng),紅煙散去,呼嘯之聲傳來,竹林深處,幾千個滿含怨氣的鬼魂嗚嗚飄來。

    叫引魂鳥手足無措的,便是這些無法渡去的魂魄。

    第125章

    遙歸煙西:十四

    天音之聲,

    長鳴于竹林上空,飛雪簌簌落下,

    掃過尚未枯黃的竹葉,鳥鳴聲不斷,越來越慌張。

    而周圍靠近的帶著怨氣的魂魄,也越來越多。

    不單單只有這座山下的村落,乃至百里之內(nèi),凡是餓死、凍死、或被戾氣殺死的鬼魂,

    統(tǒng)統(tǒng)化作怨鬼的傀儡,只需一口氣,便能將被圍困在魂魄之中的梁妄與秦鹿給吞滅。

    秦鹿從樹干上跳下,

    周圍侵襲而來的涼意叫她忍不住搓了搓胳膊,目光焦灼地四下望去,

    尋求突破的機會。

    那幾十道原先困住阮紅紅七魄的黃符飛至二人身側(cè),梁妄將手中紅線散去,

    雙手比了個符咒結(jié)印,藍袍周遭驟然起風(fēng),

    風(fēng)吹動的黃符逐漸變大,一張張黃紙化成了綢布,

    上頭的符文清晰可見,每一筆都是由不同的符咒組成。

    黃色綢布包裹著刮來的風(fēng)呼啦啦直響,魂魄嗚呀一聲靠近,綢布上印下了一張張奔來的鬼臉,鬼魂觸碰綢布的剎那猶如被火燙傷,

    紛紛后退,即便如此,依舊有后方的魂魄前赴后繼。

    幾十道黃符將秦鹿與梁妄護在其中,猶如一個可以暫時避風(fēng)的小屋,符上金光乍現(xiàn),不但是外界的魂魄,便是被守在里側(cè)的秦鹿瞧見那黃綢上的朱砂符咒,也覺得心里發(fā)毛,不安被擴大。

    梁妄朝秦鹿的方向伸手,道了句:“小鹿,把手給我�!�

    秦鹿回頭,見梁妄立在原地不得動彈,免得破了陣法時,哪還顧得上與他牽手,她直接沖了過去,雙手緊緊地抱住梁妄的胳膊,幾乎縮在他的懷里道:“這個聲音……好吵。”

    梁妄聽不見,秦鹿卻與外圍的鬼一樣能聽得見,道與佛不同,佛存善念,凡世間所能度的,都度之,而道則清楚,有些不能度的,便要毀之。

    這些沾染怨氣的魂魄不是沒救,只是若只有一兩個,甚至十幾二十個,梁妄都可以耐下性子去消除對方心中的怨氣,再讓天音引魂離去。

    可這處幾千只含著怨氣的魂魄,帶著難消的恨意與殺意,統(tǒng)統(tǒng)往他這邊沖過來,根本不給梁妄思考,究竟是救,還是毀。

    無從考慮,便都毀去。

    反正都死了,也無痛覺,這世上飄蕩的鬼魂已經(jīng)夠多了,放任這幾千只帶了怨氣的魂魄離開這座山,再飄到其他地方,指不定得出什么亂子。

    所以黃符原先是鎮(zhèn)鬼所用,是為了困住阮紅紅的,可所追蹤的阮紅紅,不過是個化影,并非她的魂魄。

    鎮(zhèn)鬼符,變成了殺鬼符。

    即便梁妄尚未施法,秦鹿身為一個鬼,見了殺鬼符也不禁肝膽俱怕,寒意叢生。

    符咒上本身的道氣,就足以鎮(zhèn)住任何一個稍有理智的鬼魂,而這些沒有理智的,依舊不斷地想要突破殺鬼符,被其背后的人操縱著,給梁妄添來麻煩。

    “生出這些怨鬼又如何?”梁妄面色冷冽,鳳眸抬起時,內(nèi)里透著幾股猩紅的光,他聲音低沉道:“這世間能殺死本王的,唯有我自己�!�

    扯開寬松的藍袍腰帶,梁妄將外衣披在了秦鹿的身上,蓋住了她的頭頂,將一切殺鬼符的聲音阻隔在外,藍袍之下的他,身穿的是純白道服,衣擺墨揮一般的太極圖隨風(fēng)擺動,蕩漾開來。

    梁妄輕輕摘下秦鹿拇指上的戒指,懸于掌心之中,戒指上幽黑的煙透著深藍色的光芒,無需梁妄以聲喚出,便見一股夾雜著藍色猶如閃電般的黑氣竄出了戒指,幾個眨眼的功夫,便在黃符之中形成了個巨大的身體。

    非人身,鬼魅一般虛無縹緲,盤成了好幾圈的黑煙,猶如一條長著人臉的巨蟒,那人臉上雙眼空洞,卻有一張血盆大口,見了梁妄時,雙眸合上,沒有對視。

    梁妄見之,道:“今夜竹林之內(nèi),共四千七百二十六魂,皆是你口中之食,何時吞完,何時歸。”

    得此命令,人臉巨蟒一般的吞天幾乎按捺不住,困于戒指不知多少年,他從未飽餐一頓,梁妄見吞天已經(jīng)開始躁動,目光才掃過面前幾十道殺鬼符,緊皺的眉心從未松開,只見薄唇輕啟,口中吐出一個字:“撤�!�

    黃符化作了金煙,呼啦一聲散去,而那一直困在黃符之外的魂魄將蜂擁而至。

    便在黃符撤下的同時,吞天迅速化成了穿梭在魂魄之中的巨獸,他的口中沒有獠牙,可但凡從他身側(cè)觸碰過的魂魄,都發(fā)出了驚恐的尖叫,而被他張口吞下的魂魄,統(tǒng)統(tǒng)撕裂成了碎片,與他身體里其他的黑煙融為一體。

    被黑煙包裹其中的藍色閃電一路朝竹林深處而去,發(fā)出了噼里啪啦的聲響。

    鬼魂的哀嚎聲在周圍不斷響起,當(dāng)真叫人誤以為自己闖入了無間地獄,聽到了鬼哭狼嚎之聲。

    秦鹿什么也看不見,只能察覺到自己被人抱在了懷中,從頭頂蓋下的藍色長袍里有梁妄身上的味道,溫?zé)岬膽阎羞能聽見砰砰的心跳。

    梁妄一只手摟著秦鹿的腰,另一只手雙指并攏,一片飄零的竹葉割破了他手指的指尖,滾燙的血液對這些魂魄有無窮的吸引力,凡是被吞天吞過的地方,魂魄明顯從密集變成了零散,而那些吞天還未來得及游走之處,鬼魂任就孤注一擲,朝滅亡奔近。

    梁妄道:“以我精血,上請?zhí)焐�,下通鬼使,誅鬼降惡,皆化火成灰�!�

    這道口訣收后,秦鹿忽而聽見耳畔的鐘聲,一叮,藍火簇簇在周圍燃燒,凡是靠近的鬼魂皆被火化成了灰燼,一當(dāng),凡是化成灰煙的魂魄,皆落入白雪中消散不見,嗚嗚風(fēng)聲之中,還有一道道慘烈的哀嚎。

    “王爺……”秦鹿不禁背后發(fā)涼,心口狂跳,只喚了這一聲,梁妄的手便壓在了她的頭頂上,安撫似的稍稍用力,道:“別怕,抱緊本王的腰�!�

    秦鹿依言,雙手摟著梁妄的腰身,幾乎與他貼在了一起,外界所有,皆聽得見,看不見。

    她信梁妄,幾千鬼魂,她無法應(yīng)對,但梁妄一定可以,這世間凡非鬼界,非仙界的人間道法,無他不通,無他不知曉。

    秦鹿慢慢閉上雙眼,心中實在想不通,她與梁妄究竟是哪一步走錯,才會落到這場陷阱之中?

    林子外的村落里所有人,皆是被戾氣所殺沒錯,而他們一直都追蹤著阮紅紅的七魄,也的確找到了她的七魄沒錯,為何跟著七魄而來,見到的阮紅紅,卻并非他們所想的那樣?

    阮紅紅雖然穿著紅裙,雖然扎著雙環(huán)垂鬢,可身上并無多少怨氣,她的死狀慘烈,身上還有永遠也無法褪去的傷痕,那些留在少女身上的傷口,全都是她生前最后時光的折磨,她看上去,與秦鹿第一次在田糧鎮(zhèn)里見到的那個,一樣無辜,一樣可憐。

    那戾氣……是從何而來的?

    這一路上,這么多條人命,又是誰殺的?

    秦鹿想得頭痛,腦海中忽而閃過一道身影,那道身影帶著涼風(fēng)走到了她的身邊,就在包子饅頭鋪的前面,她見到了對方,忘記他叫什么,于是跟了過去,可跟了過去之后,她明明叫了對方的名字,對方卻沒有任何回應(yīng)。

    緊接著……秦鹿立刻被困住手腳,一股惡意襲來,帶著徹骨的寒冷,叫她呼吸困難,腦海一片空白。

    然后她回頭,看見了巷子里的阮紅紅,阮紅紅藏了起來,只露出了半個腦袋,一雙眼緊緊地盯著她這邊,當(dāng)時秦鹿周遭皆是難以言喻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可此時她卻有些不確定,那天早上巷子里,露出半個腦袋的阮紅紅,盯著的人,真的是她嗎?

    是在瞪著她,威脅她不許靠近余勁佟,還是那雙眼,其實并非是在看她,而是在看她身后已經(jīng)走過去的余勁佟,是在提醒余勁佟,不要傷人?

    秦鹿豁然開朗,心頭猶如被人踹了一腳,疼得窒息之后,才想明白了一切。

    怨鬼,其實一直都不是阮紅紅。

    是她與梁妄猜錯了,因為阮紅紅死前曾遭受過非人的對待,死后忘記一切,又將三魂七魄分裂開來,所以她與梁妄理所當(dāng)然地以為,阮紅紅心生怨恨,一半是少女的天真單純,一半是對這世間不公與他人的憎惡。

    可阮紅紅死的那日,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恐怕只有余勁佟與阮紅紅的七魄是知情的。

    天音的鳴叫聲將秦鹿的思緒打斷,她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過于緊張,一口呼吸都沒喘過,此時胸腔憋得生疼,不禁伸手捂著心口位置,微微喘氣。

    周圍的風(fēng)聲越來越大,可鬼魂的哀嚎聲卻越來越少了,靠近梁妄與秦鹿的附近所有聲響幾乎消停,秦鹿動手將掛在自己頭上的藍袍扯下了一些,露出了臉,衣袍還披在她的肩上。

    梁妄將人抱在懷中,一低頭便能對上秦鹿的雙眼。

    秦鹿抬著頭,看向頂上的藍冠白羽壽帶鳥,天音幾乎俯沖下來,等將到眼前時驟然張開雙翅,純白的羽毛遮蔽了天空唯一一絲光亮,等長翅揮動,天音落在一旁枝頭上時,秦鹿瞧見天空的烏云散去,月亮出來了。

    梁妄問她:“害怕嗎?”

    秦鹿點了點頭,她是有些害怕的,索性一切都過去了。

    便于此時,梁妄的手按在她的后腦上,將她的臉貼上了自己的肩頭,右手攤開,掌心的戒指微微發(fā)光,遠方而來的黑煙夾雜著電閃雷鳴般的轟隆聲,迅速靠近,黑煙之中的人臉露出了饜足的神情,轉(zhuǎn)而入了戒指了。

    戒指顫動,嗡嗡兩聲,又被梁妄重新戴回了秦鹿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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