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桃木劍,可散魂魄凝聚之氣,故而蝴蝶被桃木劍貫胸穿過后,身體里的黑煙一并散盡,收服起來也容易許多,秦鹿雖是被桃木劍意外所傷,身體里的凝聚之氣任在漸漸消散。
如若短時日內(nèi)不將桃木劍殘留在她身上的符水與咒術(shù)消去,便是凍尸凝魂之法也無用,頂多秦鹿保留了魂魄,卻成了無意識,只能躺著的一具活死人。
梁妄找到了書,翻看書里所教,這回可不敢與看其他書那般囫圇吞棗。
光是看書,他便看到了正午。
梁妄沒去自己房中見秦鹿,他也怕見了秦鹿關(guān)心則亂,書本看不下去,草草應(yīng)對,便想著救人的方法了。
書中有寫,枯黃草一錢,綠豆一兩,護(hù)魂所用的黃符三張燒成灰,取其二兩,再摘未開的桃花七朵,以桃木枝燃火,春日雨水煎煮,待到綠豆與枯黃草融化消失,再滅火壓汁,只需一小杯,便可叫秦鹿被桃木劍所傷之處痊愈。
枯黃草,無有齋內(nèi)有,綠豆,還得去鎮(zhèn)子里買,桃花隔壁老頭兒的院子里種了一棵,索性現(xiàn)如今正是初春,桃花未敗,桃枝也好找,只是這春雨……
梁妄先將其余東西備齊,又與鄰居那位老頭兒說要摘一枝桃花,取幾根桃木。
那老頭兒坐在門前矮凳子上摸狗兒,問了句:“為何要摘桃花?花兒長在樹上,不好看嗎?”
梁妄道:“我有急用�!�
老頭兒揮著扇子,道:“花兒有何急用?送你媳婦兒消氣�。俊�
梁妄一時啞言,便道:“我買下這株桃樹!”
“不賣!”老頭兒脾氣還挺倔,道:“那是我孫兒給我種的�!�
梁妄這一生還未有過如此低聲下氣的時候,拳頭捏了又捏,心里估量著若打暈這個老頭兒,府衙里的人會不會尋來。
最后無法,他只能道:“是,我妻子氣我,說要找桃花才肯消氣,還請老人家?guī)兔Γ@處最近的,就你院里有一株�!�
老頭兒聽他這么說,搭話問:“你媳婦兒……脾氣大嗎?”
“大!一個不高興,上房揭瓦�!绷和棠�。
老頭兒嘖嘖搖頭道:“那我可惹不起,我平生最怕女人生氣,就我家那個,一發(fā)火我就頭暈,那你只能摘一點兒,可別給我摘禿咯!”
“多謝!”梁妄說罷,入了老頭兒的院子里,折了兩枝桃花出來,這才回去無有齋。
梁妄的房門開著,窗戶也未閉上,一院子的春花開了一半,現(xiàn)下天暖,樹影斑駁落在窗上,梁妄正捧著花兒,小心桃花落了,到了院子里抬頭一瞧,正見披著綠裙的秦鹿斜斜地靠在窗邊椅子上,胳膊趴在窗邊,一手掛下,露出截藕色小臂。
墨發(fā)如瀑,于春風(fēng)中飄搖,她聽見動靜,抬頭看來,面容蒼白,身上還有細(xì)細(xì)青煙飄出,只是睡了半日,似乎精神好轉(zhuǎn),一雙杏眸帶著薄紅,秀眉輕皺,見了梁妄,道了句:“主人……”
“你醒了�!绷和哌^去,反手兩指探了探她的額頭,這不是什么好兆頭。
書上有說,桃木劍所傷之后,凝魂之氣散盡之前,會有類似人死前‘回光返照’之狀,身體滾燙,意識也不算清楚,偶爾連記憶也會混淆,如若等這個時刻過去,那便真的難救了。
梁妄皺眉,沒忍住朝她額前彈了一指,道:“下回再如此給本王添亂,本王一定不饒你!”
秦鹿渾身太燙,有些貪涼,乍一觸碰梁妄的手,覺得滑如凝脂,似是帶水的冰,仿佛能消解她從心口而燃的炙熱感。
于是秦鹿抓著梁妄的手,放在臉頰蹭了蹭,像是只乖巧的貓兒,半閉著眼,面色通紅道:“你這人怎么這般壞,也不知心疼人�!�
梁妄本想反口,問道:我又何必心疼你。
可這話,終是沒說出。
秦鹿衣裳不整,露出一截肩側(cè),隱隱約約,還能叫人瞧見什么,梁妄的左手都被她給蹭燙了,于是他抽回了手,不自在地挪開視線。
涼爽離去,秦鹿便覺得委屈,她忽而坐直,低頭要解自己的腰帶,梁妄見狀,登時揚(yáng)聲:“做什么?!”
“我熱……”秦鹿扁著嘴,敞了半邊衣衫,露出一截肚兜。
梁妄皺眉,指著她道:“穿好!”
“我……”秦鹿話未說完,梁妄便道:“若不穿好,本王便不要你跟在身后了�!�
秦鹿更是委屈,但還是聽話,又將腰帶重新系上。
院內(nèi)風(fēng)弱,過了正午后,今日艷陽高照,瞧這天氣,恐怕幾日內(nèi)都不會落雨了,但依秦鹿現(xiàn)下狀況,連一個時辰都等不到。
梁妄望著頭頂碧空,想起來書中有記求雨之術(shù),屋子門前畢竟容易有人走過,于是他找了幾樣?xùn)|西,到屋后不遠(yuǎn)處設(shè)了個祭壇,總共擺置花了一刻鐘,求雨倒也順利,只是符咒剛燒完,還不等他反應(yīng),天色便驟變,轟隆雷聲閃過,卻不見有閃電劈下。
緊接著嘩啦啦的大雨當(dāng)頭澆下,梁妄還握著銅錢劍站在山上,于春日里被淋了透濕,他幾乎是小跑回了無有齋,從廚房取了幾個碗放在院子里盛雨水。
銀發(fā)淋濕貼在了臉上與背上,他藍(lán)袍吸足了水,重重地掛著,梁妄就站在窗前,看向尚且還趴在窗上的綠裙女子。
秦鹿的雙眼聚焦已經(jīng)有些渙散,眉目舒展,見了突然從天而落的雨,抬起手臂去接,幾滴冰涼的春雨落在了她的指尖,杏眸彎彎,秦鹿忽而笑了起來,轉(zhuǎn)而對著站在窗外,猶如落湯雞一般的梁妄道:“好涼快啊。”
梁妄瞥她,氣不打一處來。
“好像我每次缺什么,主人都會及時送上,就像是神仙一樣�!鼻芈沟穆曇艉芴撊�,輕飄飄的。
她望著梁妄,雙眼分明已經(jīng)找不到焦點,卻依舊映著梁妄如今狼狽的樣子,就像是這抹人影,一直都在她的眼中,從未被其他替代。
秦鹿道:“冬天餓極時,你給我面吃,冷極時,你給我棉襖穿,我死后孤獨了幾年,再未碰過這世上一花一木,你送了我一具身體,我才說覺得熱,你就施法下了一場春雨,主人,你是上天派來,拯救我的嗎?”
梁妄聞言,忽而怔住,他訥訥地望著秦鹿,仿佛能看見那雙杏眸之下,已經(jīng)笑彎了的圓眼,便是這片刻失神,叫改了方向的風(fēng),把一抔春雨吹上了他的臉,驟然而來的寒冷,讓梁妄回神。
他皺眉,轉(zhuǎn)身擺弄桃枝準(zhǔn)備點火,院內(nèi)的幾個玉碗里,都已裝滿了純澈的雨水。
秦鹿沒再說話了,梁妄毫無形象,也未整理頭發(fā)與衣裳,坐在了門前的一個矮凳子上。他記得這個矮凳子,秦鹿買時特別喜歡,去年沒搬家時,她就經(jīng)常坐著這個矮凳子,于門前啃著西瓜,與來往行人搭話。
一杯藥煎好,梁妄端起,走到窗側(cè)時,秦鹿又睡過去了,從她身體里飄出的青煙越來越多,幾乎都抓不住。
梁妄晃了晃她都沒反應(yīng),晃得他心焦時,秦鹿才緩緩睜眼,說了句:“困�!�
“別睡,先喝了它�!绷和y得好聲好氣與她說話。
秦鹿抬手,可手臂無力,抬了半天也抬不起來,梁妄無法,只能自己半蹲下來,一人屋里趴在窗臺上,一人蹲在了窗外,梁妄將拿杯子湊在了秦鹿嘴邊,道:“就這一杯,快喝下�!�
秦鹿眼睛都已經(jīng)睜不開了,從她身體里飄出的青煙,由濃轉(zhuǎn)薄,就像是炙熱燃燒過的一截桃枝,旺火過后,燒到最終,只剩下半點火星。
秦鹿整個人已漸無意識,根本看不見哪兒有杯子,本能地聽話湊過嘴去,但好似什么也碰不到,她覺得,自己恐怕是又要死一次了。
沒想到桃木劍那般厲害,不過是輕輕蹭上了一些,便要廢去一條命,秦鹿覺得惋惜,自己還有許多事沒做,許多話沒說,還有滿腔情誼未透露,也不知梁妄知否。
梁妄見她的頭就靠在自己的掌心不動,聲音如蚊子般哼出,像是想說什么。
最終那句‘我喜歡主人’沒能說出口,轉(zhuǎn)成了:“書桌上的那口金鑲玉花瓶,你喜歡嗎?”
話音一落,梁妄皺眉,仰頭含下了杯中藥汁,將秦鹿略微翻了半身,讓她的后腦靠在窗沿上,自己于窗外,彎下腰。
銀發(fā)落下,半遮梁妄與秦鹿的臉,兩雙柔軟的唇貼上時,梁妄的手捏著她的下巴,舌尖鉆過,不費力地打開了她的唇齒。
藥汁苦澀,以免嗆到,梁妄循循喂下,他抬著秦鹿的下巴,手指滑過,貼著她的喉嚨,等到指腹感受到秦鹿吞咽的動作后,這才松了口氣。
只是離唇之后,那未能細(xì)品的柔軟,似有不舍。
第140章
番外之秦鹿的歡夢3
一場春雨,
淋濕了不止一人,隔壁那家坐在門前的老頭兒也被澆了滿身,
雨水說來就來,
又說走就走。
秦鹿睡得很沉,接近十二個時辰,熟睡之中,也不是什么也沒夢到,只是夢里的場面很奇怪,
她總能瞧見梁妄朝自己不斷靠近,
而后捏著她的下巴吻她。
先是心跳加速,
羞臊不止,
可后來她又想了想,吻她的是誰?梁妄!
依西齊小王爺?shù)钠猓?br />
怎會主動吻她?故而這夢輾轉(zhuǎn)幾次無法在她腦海中揮走時,秦鹿便覺得這不是一場美夢,
而是一場折磨她的噩夢了。
驟然睜開雙眼后,
秦鹿的心口跳動還未平息,砰砰聲大到心臟幾乎從口中蹦出。秦鹿伸手捂著心口,長長呼出一口氣,心想自己總算是在梁妄那一個接一個重復(fù)的吻中給掙脫出來了。
其實也不是不想吻他,若夢中是秦鹿自己偷吻,她覺得甜,只是梁妄那人,怎會吻他?且這吻總是重復(fù)同樣一個畫面,
難免叫人瘆得慌。
結(jié)果,夢里的不算什么,顯現(xiàn)于眼前的,才叫她真正驚了一瞬。
秦鹿望著這熟悉的窗幔,蓋在身上熟悉的被褥,房內(nèi)一切熟悉的布置,不是她的,全是梁妄的,這分明就是……梁妄的房間!
秦鹿猛然驚起,甚至都不敢在床上待著,雙腳剛落地,身體一陣發(fā)虛,衣領(lǐng)半開,她連忙用手?jǐn)n上,踉蹌幾步,才想起來自己發(fā)生了何事。
不久前他們聽鎮(zhèn)子上的人說,麗城有惡鬼鬧事,于是秦鹿便與梁妄一同去了謝府,那惡鬼殺了謝府滿門,轉(zhuǎn)而成了厲鬼,厲鬼的確很厲害,梁妄追了其近一夜才在野林外將她困住。
只是兇煞之氣從對方身體射出,秦鹿為了護(hù)住梁妄,沖了過去,她記得自己的腹部被桃木劍所傷,從那之后,身體里的力氣便一點點被抽走。
初晨時分,秦鹿跟在梁妄身后走了一個時辰,實在沒忍住,便一頭栽了下去,而后……發(fā)生過什么?
秦鹿敲了敲有些發(fā)疼的額頭,始終想不起來暈了之后發(fā)生的事,但分明像是經(jīng)歷過什么一般,就是被她給忘了。
梁妄房中的窗戶還是開著的,秦鹿走到窗邊,朝外瞧去。
經(jīng)過了一日兩夜,一場落了不過才半個時辰的春雨給麗城外的小鎮(zhèn)帶來的一切雨水痕跡,都煙消云散,只是那場雨很大,無有齋院內(nèi)的春花被毀了一半,有些花根下的土地還是濕潤的,夾雜著幾片被打落的花瓣。
秦鹿雙手撐在窗沿,望著那花叢邊上的兩口白玉碗,眨了眨眼。
忽而一些記憶涌上腦海,她記得她便是在這個地方朝外看,看見梁妄拿了一些求雨的東西出去,不一會兒天就落了大雨,他又滿是落魄地跑了回來,就跑到了這窗前的屋檐下,擰干了袖袍上的水。
他為何求雨?求雨之后又發(fā)生了什么?
秦鹿越想,便越覺得胸悶,干脆搖了搖頭,不再去想。
走出梁妄的房間,她便在房門前看見了個矮凳,幾枝像是被燒焦的桃木枝,還有一些剩余的綠豆和枯黃草。
秦鹿眨了眨眼,實在不明,正巧這時梁妄從外歸來,衣袍與頭發(fā)一應(yīng)整潔,完全不似秦鹿記憶中淋了雨的狼狽模樣。
梁妄見秦鹿醒了,一時怔住,又見她定定地看著自己,于是走近,朝秦鹿的懷里扔了一樣?xùn)|西,秦鹿連忙接下,展開手指看去,躺在手心的,是一枚紅色的戒指。
“主人去哪兒了?”秦鹿將戒指戴回手上,又有些不記得自己何時弄丟了裝了貪貪的戒指,也不知梁妄會不會責(zé)罰,不過瞧他的樣子,不像是生氣了。
梁妄道:“取回貪貪�!�
這一回答,秦鹿才想起來,她們?nèi)ブx府收鬼時,那府里還有個十歲的小孩兒活著,當(dāng)時火勢太大,惡鬼難纏,梁妄已經(jīng)跟著對方離開,秦鹿不得已喚出貪貪陪在那小孩兒身邊護(hù)著,本想等收了惡鬼之后再去找回,卻沒想到,她被桃木劍傷了之后就一直昏睡到現(xiàn)在了。
秦鹿抬手看了一眼戒指,紅色的戒指映著天色微微發(fā)光,紅煙收斂,成了血玉一般的戒指里,流動的水紋。
她跟上了梁妄,問:“那謝府里的孩子去哪兒了?”
“跑了�!绷和�。
“跑了?!”秦鹿還記得他害怕地縮在床邊的樣子,怎么有膽子夜里跑走。
梁妄又道:“他抱著貪貪不撒手,說怕鬼,本王干脆就告訴他,貪貪也是鬼,那小孩兒受了驚嚇便跑了�!�
秦鹿嘴角微微抽搐,心想這還真是梁妄的作風(fēng),從不體諒他人接受與否。
秦鹿一路跟著梁妄去了書房,等梁妄坐下后,她又沒忍住心中疑惑,問了句:“主人求過雨嗎?”
梁妄翻書的手頓了頓,抬眸朝秦鹿望去,這一眼意味不明,秦鹿本能地縮著肩膀,斟酌言辭,問了句:“是……有誰請主人求雨的嗎?”
梁妄認(rèn)真地看了她許久,銀色睫毛輕輕顫動,視線又不經(jīng)意地落在秦鹿微微抿著的嘴上,頓了頓。
誰也沒發(fā)現(xiàn),那一瞬,他的呼吸漏了一拍,足足停了秦鹿三次眨眼的空檔,而后梁妄又收回了視線,目光落于書上,三行字掃過,一遍遍沒有記住,他卻狀似風(fēng)輕云淡道:“只是在書上瞧見了求雨之術(shù),試試而已�!�
“既是試著求雨,主人怎么沒帶傘一道去?我見你回來時,身上都淋透了。”秦鹿道。
梁妄回;“忘了�!�
“那主人門前被燒焦的桃木枝又是怎么回事兒?”秦鹿伸手抓了抓臉頰,道:“我醒來時躺在了您的床上,嚇了一跳,門前還燒了桃木枝,幾粒綠豆,幾根枯黃草,似乎還有一片桃花,對了!院子里還有兩口玉碗……”
秦鹿的話還未說完,便被梁妄打斷,他的眼神有些凌厲,直直地落在了秦鹿身上,那表情就兩個字:閉嘴。
秦鹿干脆不出聲,往后退了半步,老老實實。
書房內(nèi)的片刻寧靜,叫一陣春風(fēng)打破,梁妄瞥了一眼窗外的院落,屋檐上長了幾片青苔,經(jīng)過春雨滋潤,似乎越發(fā)蔥綠。
他捏著書角的手緊了緊,于是道:“你被桃木劍所傷后,本王將你拖了回來,因為你房間太遠(yuǎn),故而暫時將你擱置于本王的房中休息。你既睡醒了,不如趁著天色不錯,將本王那一床被子洗了曬干,還有屋內(nèi)熏香點燃,門前的東西收拾干凈,院內(nèi)的花兒也整理整理�!�
秦鹿聽他一番交代,不禁牢騷:“我怎么也算是半個病人,這才剛起呢�!�
“生龍活虎,本王瞧你沒病�!绷和裘�。
對于梁妄的吩咐,秦鹿莫敢不從,于是恭恭敬敬道是,從書房出去后路過窗前,她從窗戶朝里看,正瞧見梁妄斜斜地靠在太師椅上,手上的翻著的書換了一本。
他之前一直看的那本并未看完,夾了一片紅楓葉為書簽,就放在了身后隨手可拿的書架上,而此時他看的這本書,分明是幾年前翻過的一本。
秦鹿之所以記得清楚,是因為這書書封上滿是仙云渺渺的畫,里頭的人物小到叫人看不見,碧藍(lán)的封面紙分外顯眼。
幾年前梁妄看見這書,只翻了三頁,說是里頭滿是一堆救人救鬼的東西,什么藥物的用法、符咒之灰的用法,還有黃符療法,看上去像是醫(yī)書,用量極為嚴(yán)謹(jǐn),數(shù)字一堆,他懶得看。
當(dāng)時梁妄道:“本王又非大夫,看什么醫(yī)書。”
便隨手將這書放在了一旁,幾年蒙塵,從未碰過,今日怎么會想起來翻看了?
秦鹿不解,她這一睡,不解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
將梁妄的房間整理好了之后,秦鹿又為他房內(nèi)點了熏香,掃了他房門前無用之物,收回了玉碗,便去修理院中的花草。
院中花草有許多都是前幾日搬來才種下的,還未完全在泥土中扎根,被大雨一澆,損了許多。
梁妄手里的書看了一半,皺著眉心于心中又默讀了一遍才算記下,便是這些如同醫(yī)書一般的書籍,最為叫人頭疼。
他能聽見不遠(yuǎn)處房內(nèi)秦鹿打掃時不時發(fā)出的聲響,于是放下手中的書,走到書房門前朝外看,正瞧見秦鹿不知從哪兒弄來一把小鐵鍬,一身墨綠蹲在了花叢中。
她背對著這邊,提著裙擺,墨色的長發(fā)高高扎了個馬尾,頭上的銀簪是梁妄早些時候從自己的物件中找出,隨手送她的。
小鐵鍬翻著泥土,秦鹿將那些被雨水沖軟了根,倒在地面的花兒又重新種了下去,花叢中有兩株小棵的梔子,才只有人一截小臂高,一株上開了三五朵,也不知是否因為前日下午大雨沖過,原先藏在葉子里的綠色花苞綻放,一朵朵小白花盛開,發(fā)著濃郁的香味兒。
那葉子里頭,還有幾枚白綠扭轉(zhuǎn)的花骨朵兒待開。
秦鹿見這兩株梔子花開得好,原本好好長在院里沒有歪倒的,卻被她挖了出來。隨后她找來了兩個花壇,一一種下后,便將這兩株梔子花清洗干凈,一株放進(jìn)了梁妄的房內(nèi),一株捧著,正朝書房的方向走來。
與梁妄對上視線時,秦鹿一笑,梁妄見之,頓了頓,翻了個白眼,也不知是在欲蓋彌彰什么。
不過后來,在秦鹿的記憶里,任憑一處一年都難得落雨幾回,梁妄也再沒開壇求雨過了,秦鹿以為他嫌麻煩,怕自己又被雨水淋得落魄,實則梁妄自己才知曉,那短短的開壇求雨過程中,他不知手抖了幾回,也想過若自己失敗了當(dāng)如何。
春日雖雨多,那幾日卻艷陽高照,雨沒求來,秦鹿永眠,他又是否會惋惜?會不舍?
索性他求得了雨,救了秦鹿,但那一刻鐘的心焦,梁妄再也不想體會。
且后來的許多年里,秦鹿也很少見梁妄祭出桃木劍,即便有時有些鬼的確難纏,但他寧可費些功夫。
無有齋書房內(nèi)的書,他沒再挑剔著看,拿到一本便是一本,看完了才放下,若是碰見那些救人救鬼的,總得復(fù)看一遍,加深記憶。
饒是這些平日里的生活瑣碎中,梁妄改了其中一兩樣原先的習(xí)慣,卻也未變過與秦鹿之間的相處。該發(fā)火時照常發(fā)火,該生氣時也會生氣,還得秦鹿好聲好氣地哄著才行,等回頭哪日不爽了,嘴上似帶了刀,說得秦鹿幾乎怒發(fā)沖冠,要與他拼命。
也就是裝腔作勢與他拼命,秦鹿知曉,若是拳腳刀劍,梁妄不是她的對手,但梁妄畢竟是道仙,手里掌握著天下眾鬼的生死之法,他折騰人的手段,遠(yuǎn)遠(yuǎn)不止一條,秦鹿只能順之、應(yīng)之,偶爾氣急才頂兩句嘴。
再后來不知哪一次搬家,秦鹿雇來收拾東西的人手腳不利索,將放在梁妄書房內(nèi)的金鑲玉花瓶打碎,那人也怕,跪在秦鹿跟前連連磕頭。
他一把年紀(jì),七十好幾,秦鹿看著可憐,索性那金鑲玉花瓶與梁妄書房內(nèi)的陳設(shè)也不符,眼前之人沒幾年活頭,她氣歸氣,又能拿對方如何呢?干脆還是讓那人將花瓶的碎屑收拾了去,只是這一趟搬家的費用,她不給了。
搬了家之后,梁妄進(jìn)書房瞥見書桌上的花瓶換了一個,隨口問了句金鑲玉的那個去哪兒了,秦鹿見門外老頭兒還在收拾東西,怕梁妄責(zé)怪于他,于是說:“我覺著那花瓶與主人書房不配,收起來了�!�
梁妄只是微微抬眉,哦了一聲,也沒何反應(yīng)。
秦鹿知曉,他從來也不在意這些東西,無有齋內(nèi)凡是吃的用的,一切都是秦鹿布置,梁妄只負(fù)責(zé)在里頭添一些自己的審美。
之后的花瓶,再也沒出現(xiàn)在梁妄的書桌上過,他沒過問,秦鹿也就漸漸忘了這些。
春去秋來,不知過了多少寒暑,當(dāng)年他們在謝府無意間救下的小孩兒,成了一心向道,想窺長生不老的道士,因知曉梁妄愛茶,故而在卓城設(shè)了歡意茶樓,給自己改名謝盡歡,幫著秦鹿與梁妄做一些瑣事。
從孩童,到少年,從少年,到青年,再從青年到中年,中年之后又老年。
天賜百年后,經(jīng)歷了一些事,不過短短數(shù)十載,謝盡歡沒與他爹一樣,終日沉迷煙花柳巷被財色瞇眼,他孤身一人,活了一世。
直至大宣王朝成立,漸漸恢復(fù)了國泰民安的生活后,那些塵封于時間長河里的過往與經(jīng)歷,早已被秦鹿與梁妄拋于腦后,平日里不曾想過。
恐怕是因為昨晚一夜春雨嘩啦啦落下,梁妄出門去玩兒聽書入了神,歸來時天已黑,他沒帶傘,跑回?zé)o有齋渾身濕透,顯出了幾分狼狽,秦鹿見他這模樣總覺得似曾相識,故而晚間被他抱在懷里,出了一場薄汗,沉沉睡去后,于夢中,當(dāng)年畫面再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