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日光移過了窗,透過簾縫照了一縷進來,帳子里越發(fā)的亮,江晚吟慌的立即死死垂著頭,肩背卻因此袒了出來,大片的光亮照上去,照的瑩白如玉。
細膩如玉,光滑如緞,因為緊張,微微的顫著,背面已如此,正面恐怕殊色更甚。
圓房半月,陸縉尚從未見過她全部的樣子,說起來也是荒唐。
陸縉只要輕輕一用力,便能將她翻過來,戳穿一切。
到時候無論她喜不喜歡,她都只能留下來。
留下來之后呢,一具人偶有什么意趣?
沒必要。
他不屑強取。
但不知名的煩躁燒的愈旺,他淡聲道:“你們姊妹的喜好倒是差的多�!�
江晚吟不知該如何答,只能應聲。
陸縉臉色越發(fā)的沉,煩悶無處宣泄,便只能換一種出口。
日光越發(fā)的盛,簾縫被晃開,大片的日光傾瀉進來,照的床榻里光影浮動。
江晚吟怕極了。
此時,稍不注意,陸縉便能看清她的臉。
發(fā)現(xiàn)她究竟是誰。
她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連忙伸手扯緊了簾幔,不讓光透進來。
那簾幔豈是那么好合上的,江晚吟緊張至極,渾身繃成了一根弦。
可偏偏今日還有風,吹的簾幔微微拂動著,愈發(fā)讓她著急。
陸縉本意是讓她吃吃教訓,然她太過緊張,他亦是深吸了一口氣。
她不是怕被認出來么。
那就如她的愿。
陸縉到底還是沒再折磨她,也沒再折磨自己,握著她的后頸狠狠把她壓進枕頭里。
江晚吟的臉的確被擋住了,但松軟的枕頭也讓她無法呼吸,仿佛溺水一樣,直到她覺得快窒息的時候,陸縉才終于放過她,然后眼一閉,沉沉睡了過去。
一場虛驚。
劫后余生,江晚吟大喘了口氣。
此時,外面已經(jīng)大亮,軟煙羅的帳子即便合上也遮不住什么。
她不敢再停留,門外的女使亦是等的焦急。
趁著陸縉再度睡著,江晚吟拿開他的手,悄聲下了地。
這一回倒是格外順利。
只是,當她穿好了衣服,準備離開時,身后卻忽然傳來一聲囈語。
“三妹妹。”
聲音并不大,對江晚吟來說卻好似春日驚雷,讓她瞬間清醒。
她倏地回頭,陸縉卻闔著眼,看起來是在說夢話。
可陸縉夢里為什么會喊她的名字?且如此繾-綣。
無非有兩種可能,一是他已經(jīng)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二是他不知情。
前者極糟,后者對江晚吟來說也不算好,他若是不知情,還這樣喊她,難不成,是對她存了異樣的心思?
自從裴時序去后,她決意不再涉足情愛,入府的這些日子來,陸縉白日里對她頗多照料,江晚吟把他當長輩,如父如兄。
縱然晚上他過分了些,但那是夫妻間的親近,另當別論。
若是單以江晚吟的身份,她其實十分敬重他和仰慕他,不能也不敢想象姐.夫?qū)λ鹆诵乃肌?br />
應當是意外。
最好是意外。
又想,陸縉昨晚喝醉了,也許并不清醒。
江晚吟復雜的看了眼熟睡的陸縉,像被燙了一眼立即收了回來,她心亂如麻,逃也似的推了門出去。
等她走后,那原本熟睡的人卻緩緩睜開了眼。
眼底一片清明。
根本未曾睡過。
===算計(他的確不喜歡強迫人(修)...)===
陸縉聲音磁沉,
格外悅耳,從來都不是不疾不徐,不緊不慢,
偏偏因性子淡,
再親近的話說出來也有些疏冷。
此刻刻意含了情,短短的三個字繞在江晚吟耳畔,聽的她指尖都在顫。
明明已經(jīng)逃出來了,她好似還被困在帳子里一樣,心里亂成了一團麻。
江華容第三次叫她的時候,江晚吟方回了神,眼睛卻還是霧濛濛的:“什么?”
“我說——昨晚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的磨蹭到現(xiàn)在才出來?差點教我嚇死!”江華容耐著性子,重復了一遍。
未免節(jié)外生枝,
江晚吟并沒提陸縉最后那一聲,微微垂了眼:“姐夫昨晚喝醉了,不肯放手,
我也睡過去了,
一直到剛剛才得以出來�!�
“女使不是說郎君剛剛已經(jīng)醒了?你確信他沒認出你?”江華容緊張。
江晚吟這個倒是確定,
剛剛她抓緊了帳子,
且他又壓著她后背,
她確信自己的臉被枕頭擋住了,
絕不會看出來。
可這些話是不好對長姐說的,江晚吟只簡略地道:“沒有,阿姐放心�!�
江華容一看江晚吟低眉的模樣,便猜到了大概。
唇角破損,
脖子上亦是,她跟她說話時,
并著的足尖微微分著,明顯是在借力,便是臉頰,都磋磨的發(fā)紅。
罷了,如今日日如頸上懸劍,每一天都仿佛是偷來的,江華容揪緊了帕子,語氣盡量輕松:“是嗎,沒事便好,虛驚一場,也免得我替你擔心�!�
言畢,她又看了眼江晚吟的唇角和脖子,道:“你過來些,讓我看看�!�
這是她們約定好的,同房后,江華容須按照江晚吟身上的痕跡弄出一模一樣的來,免得讓陸縉發(fā)現(xiàn)。
從前倒還好,只是身上有些,但近日卻是有些變了。
江晚吟被她看的頗不自在,心想,這又是何苦呢,可江華容不肯放她走,她也只好松了衣領(lǐng),任由她看。
這一細觀,江華容臉色愈發(fā)難看,咬著牙叫女使道:“你可看仔細了?待會兒就照著這個來,在我脖子上捏出一模一樣的,一分一寸也不許少�!�
但她越看越心驚,手中的力道也沒控制住,江華容嘶了一聲,捂住脖子一巴掌扇了過去:“下手沒個輕重,你這是存心想掐死我?”
江華容不過是借女使撒氣,當著江晚吟的面不好做的太過分,怒氣出了,便斥了女使一句:“毛手毛腳的,還不下去!”
言畢,她揉揉脖頸,又乜了一眼江晚吟:“三妹妹,你也不能總是順著郎君,尤其是這些顯眼的地方,你便是不為我,也該想想自己,孫清圓從你的唇角看出了不對,難保不會有旁人,下一回,若是凈空沒被你送走,你怕是不會有這么好的運氣了�!�
江晚吟何嘗沒反抗,可她那點力氣,湊上去不過是給陸縉平添意趣。
她抿了唇不說話,忽地又聽出一絲不對:“阿姐,凈空法師不是你讓人送走的嗎?”
“誰?怎會是我?”江華容也一驚,“凈空不是你讓人送走的么?”
江晚吟搖頭:“事發(fā)的急,我被困在立雪堂里,騰不出手,再說,凈空法師名氣那樣大,也不是我能驅(qū)使的動的,我以為是你。”
“并不是我,我昨日的確在壽安堂,還是孫媽媽探出了風聲去找的我,我才急匆匆的過去,我哪里有空去找凈空?”江華容反問道。
“那便怪了……”江晚吟沉思道,“不是我,也不是你,那凈空究竟是誰送走的?”
兩個人相對著沒說話,江華容心思淺,又道:“這幾日恰逢中元節(jié),我看凈空大約是當真有事,湊巧離開了�!�
“是么,會這么巧?”江晚吟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卻也想不出個究竟來,便點頭,“興許是吧�!�
“一定是老天庇佑,阿彌陀佛。”江華容念了句佛號,“但凈空遲早會回來,他已經(jīng)知道我是誰了,此等心腹大患不除,咱們永無安寧之日,我看還是得想辦法處理干凈�!�
江晚吟眼皮一跳:“阿姐想怎么處理?”
“自然是叫他開不了口�!苯A容毫不猶豫。
江晚吟明白斬草除根的道理,可江華容才是做錯事的人,為了圓謊一而再再而三的犯下大罪,傷天害理,連著她也要心懷不安。
江晚吟勸道:“凈空畢竟是佛門中人,如此痛下殺手,罪孽深重。且我見他慈眉善目,又常年游走與上京權(quán)貴之間,該說什么不該說什么,他自然清楚,恐是不愿摻和進上京的渾水中,我看不如干脆便將計就計,想法子將他送出去避避風頭,過個數(shù)月,風平浪靜,便不會再有人想起這樁事來�!�
江華容覺著她太過心慈手軟,頗為看不上,只說:“這件事交由我,你別管了。”
“可……”
“三妹妹,你也不想今日的事再來一次吧?”江華容不悅。
江晚吟不好再插話,只是想,江華容對付凈空手段已經(jīng)如此狠,當初設(shè)計她的那個男人下場定然不會好,便試著問道:“阿姐,當初那個人你是如何處置的,會不會被發(fā)現(xiàn)?”
“他開不了口了,放心吧�!苯A容冷笑一聲,語氣輕慢,“綏州匪患猖獗,教徒橫行,其中幾股已經(jīng)流竄到了上京,偶有人死于山匪之手,還不是再尋常不過?”
“山匪?”江晚吟驟然想起一事,額角突突直跳。
“怎么了?”江華容不以為然。
這么巧,裴時序也是死于山匪之手,也是三月前。
不過他的性子溫和正派,絕不可能做出設(shè)計人之事,且他上京是為了提親,絕不可能同她長姐攪和在一起。
也許是她想多了。
江晚吟雖起了猜疑,不想打草驚蛇,便按兵不動,聲音也淡淡的:“沒什么,我只是害怕昨日的事重蹈覆轍,且問一問罷了�!�
“無妨,此事你不必擔心�!苯A容不敢多言,生怕江晚吟發(fā)現(xiàn)蹊蹺,便敷衍了過去,“你且回去歇一歇,今日家塾不必去了,我替你告假�!�
江晚吟心里裝著事,且昨晚上弄得她雙膝難并,正好也想回去,便輕聲應下。
等江晚吟離開,江華容亦是憂心忡忡,踱來踱去仍是覺得不放心。
其實,她昨日說的找到了神醫(yī)能治好全是假的,不過是騙一騙江晚吟,讓她留下罷了。然江晚吟是個心細的,遲早會發(fā)現(xiàn)端倪,她還是得自己治好才行。
幸而孫媽媽不負所托,當真找到了一個婦科圣手,一推門,她喜上眉梢:“大娘子,您不必擔心了,這回定然有轉(zhuǎn)機。這位神醫(yī)是大夫人找到的,人已經(jīng)接過來了,但大娘子你出門不便,上回去佛寺一趟便露了馬腳,是以大夫人想著便讓你接著探親的名義回家一趟,如此也穩(wěn)妥些�!�
“如此甚好�!苯A容正著急,總算看到了一點向好的苗頭,便琢磨著找時間同陸縉說說。
圓房之后,他們還沒回過門,若是他能一起,也好長長臉面。
回了水云間,江晚吟亦是心事重重。
事情千頭萬緒,加之陸縉昨晚喚她的那一聲,讓江晚吟愈發(fā)煩悶,只覺得同陸縉在一起時無一處不累,他給她的不僅精神上時時刻刻的提心吊膽,還有與日俱增的滅頂潮涌,大悲大喜,大起大落,在最緊張的時候給她致命一擊,每一樣都到極致,讓她身心俱疲,同裴時序細水長流,平平淡淡的溫馨日常太不一樣。
她不禁后悔,她當初,怎會覺得他們相似呢?
實則他們除了樣貌,大約沒有半分相似之處。
可長姐說的那人若是裴時序,那她便是犯了滔天大錯了……
江晚吟心里又慌又亂,不敢再想下去,便叫晴翠給舅舅去了信,再問一問那股山賊查的究竟如何了
***
披香院,江晚吟一走,陸縉便睜了眼。
眼底清明,眼神亦是冷的。
他剛剛的確是故意喚江晚吟的。
明明打算放她一馬,卻又看不得她若無其事,總想給她惹一點波瀾,于是便有了這么一聲。
然靜下心來一想,他頓覺又十分幼稚。
陸縉早已不是黃口小兒,亦不是沖動的少年人,他如今做事,只看結(jié)果,不講手段,這種淺淺的毫無實際用處的恐-嚇他從懂事起便沒再用過。
他若是真心想對付一個人,一定是一擊必中。
譬如對裴絮,料準了她對他兄長的愧疚,只需一件舊衣便逼得她自動遠走。
譬如對六郎,沒什么比心上人當面的拒絕更能打消他的熱情。
譬如對孫清圓,拿捏住她最心愛的表哥,她自然會乖乖閉嘴,甚至還會感激涕零。
唯獨對江晚吟,他一次次心軟。
看她張皇,看她膽戰(zhàn)心驚,連眼睫都簌簌的顫著,活像一只受了驚的貓,他竟覺得十分有趣。
可越是溫順的貓,出其不意的咬人的時候,越讓人覺得疼。
現(xiàn)在,陸縉聽到妻妹毫不遲疑地要離開,便像被活活咬了一口。
他習慣了眾星捧月,眾人逢迎,萬事萬物于他都不過觸手可及,這樣的日子過多了,偶有一人對他避之不及,他自然會不適應。
然他什么都明白,自認冷靜自持,卻還是輕易被激怒,這,又是為什么?
陸縉闔著眼思索著。
從頭到尾,他要的只是一個妻,一個相敬如賓的妻子,與江華容成婚是個意外,妻妹更是意外中的意外,他與她在一起的時候似乎沒法做到相敬如賓,對她的渴望超乎他想象,那股抑制不住的沖動想把她牢牢拴在他身邊,比如昨晚,他強硬地箍住她,讓她無時無刻都要感受到他的存在。
陸縉一開始以為,這股欲-望不過是出于這半月來她對他欺騙的報償。
但現(xiàn)在,令他憤怒的竟然是,她既然騙了他,為何不能多欺騙他一段時間?
她越緊張,抓緊簾子,他快意越甚,分不清將她操縱于股掌之中的快意還是另一種的極樂,又或是二者兼有,怒意至極的時候,他眼一沉,險些讓她窒息。
這不對。
陸縉是個連袖上衣褶都要捋平的人,容不得一絲不規(guī)整,他不喜這種失.控的感覺,更不允許自己被旁人掌控一絲一毫。
他必須桎梏住自己,又或是將她完全桎梏住。
闔著眼又假寐了一會兒,給了妻妹足夠的調(diào)換時間,等外面都平靜下來的時候,陸縉方起了身。
一掀簾子,江華容照例還是迎了上來,唇角的血痂做的一模一樣。
脖子上料想他白日大約不會看,只拿粉遮了,欲蓋彌彰,隱約有那么一層意思在。
陸縉淡淡地瞥了一眼,明知道江氏同妻妹一樣也在偽裝,卻絲毫沒有逗弄她的意思,敷衍了幾句便轉(zhuǎn)身離開。
回了前院后,他想起了昨日的事,叫來了康平:“凈空的事處理的如何了?”
“果然如公子所料,夫人今日一回神便欲除去凈空,幸而我昨日已經(jīng)按您的吩咐將凈空法師送去了湖州,披香院的人撲了一空,訕訕地回來了,夫人那邊沒找到人,便信以為真,沒再追究�!笨灯酱鸬馈�
陸縉抿了口冷茶,嗯了一聲:“他既然當真走了,那就讓在外面待幾個月避避風頭,過了秋再回來�!�
一抬手,袖子滑落,他腕上忽地露出一道長長的血痕來,看著像是被人抓的。
康平立馬移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