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這個姓陸的,當真是個煞神!”賀老三罵了一句,“還有這小娘們,竟敢騙我!”
他揚手便要朝江晚吟打下去,黃四一把攥住他。
“你做什么,你難不成真的怕了那姓陸的了?”賀老三豎著眉。
“我會怕他?”
黃四冷笑,拉過他耳語幾句。
賀老三聞言一驚,須臾又笑道:“你這小子,不愧是教首教出來的,便按你說的辦吧�!�
江晚吟被捆住手腳丟在了車廂里,從他們的對話中隱約聽出了他們似乎不是真心想放她,扭著頭質(zhì)問道:“你們想做什么?”
“自然是放了你�!辟R老三眉眼一挑,伸手便要去捏她的臉。
江晚吟連忙抿著唇躲開:“你們會這么好心?”
“……這你就不用管了!”
賀老三頗為可惜地咂咂嘴,隨即起了身,對身邊人低聲吩咐了幾句。
很快,馬車便都停下,兩邊離了大約五十丈的距離。
江晚吟一個人被單獨丟在了一輛馬車里,手腳皆被綁在了車窗上不得動彈。
緊接著,賀老三他們上了另一輛馬車,對陸縉吼道:“姓陸的,你夫人在馬車里,想救她,你就別追上來。”
說罷,他們一揮鞭,便大笑著往前去。
巡檢司一行見這群人放了人,打馬便要追殺上去。
陸縉卻敏銳些:“先別驅(qū)馬,你細看,他們應當在路上灑了釘子,山路崎嶇,一旦踩到很容易便會墜下山崖�!�
“……�。俊�
鄭巡檢被陸縉一警告,瞇著眼又仔細瞧了眼那群人的動作,果然發(fā)現(xiàn)他們好似在灑什么東西。
那東西亮晶晶的,在日頭底下閃著光。
鄭巡檢忽然想到了昨晚那群人在地上灑的東西,登時便確信了幾分。
“這群潑皮,手段如此狠辣,遲早有一日我要剝了他們的皮!”鄭巡檢罵道。
“日后有的是機會�!标懣N眉眼一凜,“眼下要緊的是救人�!�
“對,您那位妻妹還在馬車上,我替您去!”鄭巡檢說著便要在他面前出風頭。
陸縉卻直覺不對,按住了他:“小心些,那馬車也未必周全�!�
陸縉猜的沒錯,黃四一行人的確在馬車上動了手腳。
他們在馬車附近撒了幾把馬兒常吃的豆子,又灑了一把釘子。
那馬低頭想去吃豆子,腳步一動,卻又踩到了釘子,一疼痛便愈發(fā)亂動,一亂動,踩到的釘子便越多。
周而復始,那馬長長嘶鳴了一聲,疼的發(fā)了狂,忽然在山路上失了控的狂奔起來。
江晚吟被猛地往前一帶,瞬間晃的東倒西歪。
眼看著馬車失控,朝不遠處的懸崖奔去,她才終于明白那群人的險惡用心。
那馬車一失控,陸縉立馬便打馬追了上去,朝著她叫道:“你別慌,試著去勒韁繩!”
江晚吟何嘗不知。
可她手腳皆被拴在了車窗上,無法動彈,只能先盡力掙著束縛。
陸縉正打馬飛奔過去的時候,從對面又竄出了一匹馬,也朝著江晚吟駛?cè)ァ?br />
離得太遠,日光下,陸縉只看到了一面銀色的面具。
在日光下極為刺眼。
那人比他離得更近,搶先一步飛身登上了江晚吟的馬車。
馬車上登時便傳來一聲驚叫。
“別動她!”
陸縉立刻揚了鞭,疾馳過去。
馬車跌跌撞撞,江晚吟正慌張至極,車廂里忽然又上來一個陌生人,她自然害怕,連忙貼緊了車窗:“你是誰?你想做什么?”
那人一言不發(fā),只利落地從腰間抽出了一柄雪亮的匕首。
江晚吟雙目模糊不清,只能看出那人身形瘦削,戴一面銀狐面具。
這裝扮,好似與傳說中的那位教首相似。
他握著刀是要做什么,趕盡殺絕嗎?
傳聞中,他似乎是個極其冷血無情的人。
“你別過來,也別碰我!”
江晚吟警惕地縮到了角落里。
裴時序原是想割斷捆住她的繩索,可她太過害怕,他怕傷到她便暫未近身。
又不能開口解釋。
此時,外面的馬愈發(fā)失控,眼看著離懸崖已經(jīng)不遠了,裴時序當機立斷,擱了匕首,一把掀開了簾子,上前扯住了韁繩,又一用力,猛地往后一拉。
飛奔的馬長長嘶鳴了一聲,高高揚起了前蹄。
此時,馬車距離陡峭的山崖邊緣只剩不到半丈的距離。
他總算救了她。
化解了危機,裴時序正欲問問江晚吟怎么樣。
一回頭,迎面卻被一柄匕首直直插進心口。
噗嗤一聲,鮮血噴濺。
——是江晚吟。
裴時序緩緩抬頭,發(fā)覺她應當是在他剛剛勒馬時撿起了他的匕首,趁著他回身一刀刺穿了他。
“你……你別怪我,我也是為了自保。”
江晚吟被他一看,立馬松了手。
她聽聞,眼前這個人最是心狠手辣,可此刻,他看向她的目光卻好似極為哀傷,仿佛有許多話想說。
這是為什么?
不可能,他是惡人,不久前他差點害得她被污被殺,差點毀了她,在他手上,更是有數(shù)不清的人命。
這樣的人不可能會有這種情緒。
江晚吟雙目模糊不清,試圖去辨認,卻看不明白。
大約是她看錯了吧……
她蜷著身子往后退,退著退著,又仿佛看到他似乎在笑。
這種時候,他笑什么呢,又有什么值得開心的呢?
明明他胸口還在不停的流血。
這個人可真是怪啊……
不知為何,她看著他這副模樣卻又覺得極不舒服,沾了血的雙手更是發(fā)燙。
裴時序卻是真心在笑。
他一手養(yǎng)大的,膽小的,從前連一只螞蟻都舍不得踩死的小姑娘,如今已經(jīng)學會拿起刀來保護自己了。
她長大了這么多,他怎么能不開心?
即便她捅的人是他——
他也甘之如飴。
只是她似乎被嚇到了,看來膽子還是不夠大啊。
位置也有些偏,深度也不夠,還是失了準頭。
裴時序頗為惋惜,試圖像從前一樣笑著安撫她,唇一彎,一口血卻噴了出來,不得不單手往前一撐。
他猛然吐血,江晚吟裙擺沾了血,被嚇得又往后退了一步。
正好這時,陸縉打馬趕到。
江晚吟一見他,仿佛見到了救星一般,在身后人的目眥欲裂中提著裙擺撲進了陸縉懷里。
“你終于來了!”
===錯認(“不是我你以為是誰”...)===
江晚吟撲過來的那一剎,
陸縉心口被填的滿滿當當?shù)摹?br />
被人全心全意,毫無保留的信任著,大抵便是這樣的感覺。
鬢亂釵搖,
白凈的臉頰上濺著血跡,
雙腕亦是被繩索勒出了深痕……
狼狽至此,讓人不敢深想這一晚她是怎么熬過來的。
當看見這一幕時,陸縉臂上青筋暴起,落下去的手動作卻極輕,用指腹抹去她臉上的血跡,低聲安撫道:
江晚吟抓著他的手臂,才能確認這不是錯覺。
可是還有一個人,在她不知道的時候為她安排好了一切,連她的名聲都兼顧的極好。
江晚吟想說的太多,
話涌到了唇邊,反倒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只抓緊了陸縉的衣袖,
帶著鼻音嗯了一聲。
裴時序盯著眼前這一幕,
手心陡然抓緊,
抓的車窗上的木刺深深嵌進了手心,
扎的滿手淋漓。
陸縉敏銳地察覺到了一道侵略性的視線。
他單手握著江晚吟的肩,
以一個保護性的姿勢將她護住,目光似箭的射回去。
江晚吟夾在兩道凌厲的視線之間,縱然再遲鈍,
也意識到了些許不對。
但她完全想不到那人會是裴時序,自然也不會想到這目光是沖著她來的。
她擦了擦眼淚,微微扯住了陸縉的衣袖:“姐夫,這人戴著面具,好像是傳說中的紅蓮教首……”
“我知道,你退后�!标懣N握著江晚吟的肩,將她藏到他身后,“不要出來,我去去就回�!�
“好�!苯硪鬣帕艘宦�,不知為何,總覺得對面那人很危險,又對陸縉輕聲道:“前面是懸崖,山路很窄,你要小心�!�
裴時序一手撐著地,一手捂住心口,鮮血順著他的傷口汩汩的往外流。
但傷口處的疼痛遠不如眼前這一幕給他的沖擊千分之一。
那是他親手養(yǎng)大的小姑娘,如今,卻當著他的面撲進了旁人懷里。
疼到他仿佛又回到了粉身碎骨的那一日,連呼吸都是滿口的血腥氣。
裴時序忽然想到了他和江晚吟的初見。
那時,他母親去后,他賣身葬母,被林啟明買了下來。
去林府的那一日,天上飄著鵝毛大雪,馬車剛剛停下,便有一個總著雙丫髻,圍著白狐斗篷,冰雪可愛的小姑娘噔噔的踩著雪跑出來,軟軟糯糯的喊了聲:“舅舅!”
林啟明被喊的心都化了,一把將她抱了起來,用胡茬子親昵的蹭她,蹭的她咯咯的笑:“這么冷的天,小阿吟怎么跑出來了?”
“我想你了,舅舅�!�
那小姑娘抱著他的脖子,說話溫溫軟軟的,十分招人喜愛。
她耀眼的好似冬日的暖陽,在她面前,萬物都黯然失色。
彼時,裴時序還只是賣身葬母的少年,寒冬臘月里穿著一件單薄的棉衣,雖干凈,但早已被洗的發(fā)了白,也并不合身。
少年的自尊心作祟,他伸手扯了扯短了一截的衣裳下擺,壓在身側(cè)。
小姑娘很快便注意到他了,從林啟明的懷里下來朝他走來,一雙水洗葡萄似的眼睛更是極為清亮,好奇的偏著頭問他:“你是誰?是舅舅給我?guī)Щ氐母绺鐔�?�?br />
裴時序望著眼前的唇紅齒白的小姑娘,一時語塞。
林啟明雖同情他,但商人重利,他將他買下來一開始只打算做個伙計而已。
他更生怕他手上的凍瘡嚇壞了她,背著手往后躲了躲,沉默的沒說話。
林啟明聽著江晚吟童稚之語,撫著掌笑了:“阿吟想要哥哥嗎?”
“想!”小姑娘認真的點頭。
“好,阿吟想要什么都可以�!绷謫⒚鞔笮�,又轉(zhuǎn)身對他道,“你要不要做我的養(yǎng)子?”
裴時序沉默的點了頭。
自此,因為江晚吟的一句話,他從一個伙計,成為了林家的三郎。
也因為這一句話,那時,他發(fā)誓,這一輩子,無論江晚吟要什么,他都會無條件的滿足她。
哪怕她要他的命。
可他唯一不能容忍的……是她不要他。
尤其對方……還是那個人。
不過短短的四個月,發(fā)生了什么?
裴時序盯著陸縉,目光如炬,握著插進心口的匕首緩緩往外拔。
陸縉盯著那張銀狐面具,右手按在自己身側(cè)的配刀上,亦是隨時準備抽出。
越近,更近,兩人皆拔了刀,目光逼視,就在陸縉伸手即將碰到裴時序的那一刻——
忽然,賀老三一行殺了回來,跳在車廂頂上,一刀劈了過來。
“找死!”
陸縉立即揮刀一擋,刀劍相砍擦出了四濺的火花。
兩人對峙的這一刻,另一人則從跳進了車廂,韁繩一勒,架著馬車往前竄出幾丈遠。
是黃四。
緊接著,黃四立馬掀簾,捂住裴時序的傷口:“教首,你怎么樣?”
黃四一行本已走了,遠遠看到了裴時序的馬往崖邊來,頓時心生不好,也立馬掉了頭,徒步往回趕,比他稍晚了一步。
沒想到就這一步,裴時序已經(jīng)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