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火燭明亮,江晚吟看清了來人,撲上去一把抱住了陸縉。
“這么黏人?”陸縉笑,緩緩撫著她的背,“做噩夢了?”
江晚吟倒真希望這幾日的見聞是一場噩夢,希望裴時序同紅蓮教無關(guān),但世事總是比噩夢更可怕。
她不答,反問:“我睡了多久了?”
“快一天一夜了。”陸縉在她榻邊坐下,揭開被子看了眼她的腿,“還疼么?”
陸縉眼底又沉了沉:“怎么傷的?他逼你了?”
“不是�!苯硪髭s緊搖頭,“是我自己跳的車。”
跳車?陸縉很快想明白一切,難怪裴時序明明已經(jīng)到了城門,卻還是換了水路。
他沉著眉眼:“下次無論如何,都不可傷到自己。”
“知道了�!苯硪鞔饝�(yīng)了一聲,又問,“他怎么樣了?”
“逃走了�!标懣N道,語氣倒是不見意外,只說,“平南王也起了兵,最近幾月,西南怕是要大亂。”
而后,陸縉又將安平的事一一捋給她聽,江晚吟才明白紅蓮教和平南王的關(guān)系。
難怪,這兩年裴時序一年也回不來幾次,她從前只以為他是去行商,現(xiàn)在想來,他不在的時候應(yīng)當(dāng)一直都在綏州。
全是假的,哥哥騙了她和舅舅幾年。
可他若是如此身份,追究起來,林氏和公府應(yīng)當(dāng)都難逃干系。
江晚吟腦袋很亂,緊張地問:“我舅舅呢,有沒有受到牽連?”
“你放心,都安排好了�!标懣N安慰道。
有他承諾,江晚吟自然是放心的,她忽然又想起了落入海中時抱著陸縉的熟悉感,眼睛緩緩抬起:“你從前,有沒有去過青州?”
“去過�!标懣N道,“怎么突然想起問這個?”
江晚吟又問:“那你有沒有救過一個落水的幼女,大約十年前,五六歲的樣子?”
“的確有�!标懣N沉吟片刻,“也是你們林氏的,當(dāng)時一直拽著我叫哥哥……”
說到一半,陸縉聲音頓�。骸澳呛⒆邮悄悖俊�
江晚吟嘆一口氣,極緩慢地點(diǎn)了下頭。
其實(shí),在落水之前,江晚吟同裴時序的關(guān)系并不算親近,也就是之后,才慢慢親厚起來,最終定了婚。
但如今她卻發(fā)覺,一切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江晚吟頓覺荒唐,心里更是五味雜陳。
“怎么回事?”陸縉發(fā)覺了她的異常。
江晚吟倒也沒隱瞞,一一如實(shí)的說了。
陸縉沉默片刻,反問:“若是沒認(rèn)錯人,你還會同他定婚嗎?”
江晚吟愣了一下,腦中快速的思索著,認(rèn)真的回想之后,她并未隱瞞,還是點(diǎn)頭:“應(yīng)當(dāng)還是會的……”
畢竟,即便沒有落水,日子一點(diǎn)一滴的積累下來,結(jié)果應(yīng)該還是沒什么不同。
說罷,她有些不知該如何面對陸縉。
他并不在意早晚,只是一想起來空缺了她許多年,臉色仍是不大好看。
陸縉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但和他在一起這么久,江晚吟敏銳的覺出了他的不悅。
自打哥哥回來之后,他要么云淡風(fēng)輕,要么胸有成竹,仿佛完全不把哥哥看在眼里。
可現(xiàn)在,不過是多年前的一樁舊事,便能惹得他如此不悅。
想來,這些日子他恐怕也沒有看上去那般鎮(zhèn)定。
難怪,想引蛇出洞明明不知將她藏起來這一條路,他卻非要選了這樣極端的法子。
現(xiàn)在想想,很難說他沒有私心。
江晚吟唇角抿出一絲笑:“話雖如此,但知道是你,我更加歡喜�!�
“真的?”陸縉掀了下眼皮。
江晚吟重重點(diǎn)了下頭。
陸縉臉色這才好看些,只是仍在計(jì)較:“何謂‘更歡喜?’難不成你先前還有保留的余地?”
江晚吟不過隨口一說,偏被他抓住了字眼。
若是沒這樁事,她倒是沒發(fā)覺陸縉這樣沉穩(wěn)的人,竟也會像情竇初開的少年人一般這樣在意她的字字句句。
江晚吟頓覺好笑,一時沒忍住笑出了聲。
陸縉眼底又沉了下來:“你笑什么?”
江晚吟眼底笑意更甚,笑盈盈地看著陸縉:“我笑你這樣聰明的人竟也有鉆牛角尖的時候,我都隨你跳了海,我的心意,你還不明了嗎……”
她聲音輕輕的,又帶了一絲埋怨。
陸縉唇角也漾開,偏繼續(xù)追問:“哦?你什么心意,我怎么從未聽你明說過?”
這回,倒成了江晚吟自己給自己挖坑了。
她漲紅了臉,聲音訥訥。
陸縉抬眉:“剛剛嘴巴不是還很利?”
江晚吟愈發(fā)不肯開口。
“說。”陸縉捏著她下頜抬起來。
江晚吟被逼直視,一抹緋色從耳尖燒到了耳根,她試了幾次,到底還是說不出口。
可陸縉大有她不說便不放過她的意思。
江晚吟氣惱又害羞,心一橫,仰著頭直接堵住了陸縉的唇。
陸縉一僵。
江晚吟也頓覺后悔。
一親完,她趕緊往后縮,卻反被陸縉握住了后頸,笑著回吻下去,放肆而劇烈,瞬間便將江晚吟口中堵的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
江晚吟被迫仰頭,雙臂抱住他的腰。
曠了兩日,兩人吻的難舍難分,唇邊的水澤瀲滟,完全忘了門還沒關(guān)。
當(dāng)外面?zhèn)鱽硪宦暻迳ぷ拥穆曇魰r,江晚吟迷蒙的雙眼立即回神。
這聲音……好似是長公主。
江晚吟慌得咬了下陸縉舌尖。
陸縉到底還是揉了一把方將手從她衣底收回,迅速替她合攏好衣帶,站了起來。
“母親。”
陸縉頷首,神色如常。
長公主眼神從他瀲滟的唇色上移開,又看了眼從臉頰到脖頸皆紅撲撲的江晚吟,眼皮跳了跳,只當(dāng)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聲音鎮(zhèn)定自若。
“二郎也在?聽聞吟丫頭醒了,我讓小廚房給她燉了湯,特意送來�!�
江晚吟趕緊直起上半身:“謝過長公主�!�
“無妨,這幾日你辛苦了�!遍L公主語氣很和藹。
一旁的陸宛卻瞪大了眼。
她完全沒料到她這個表面上看起來一本正經(jīng)的兄長,在人后如此肆無忌憚,病還沒好,竟就直接將人摁著親到面紅腿軟。
若是再晚來一刻,陸宛很懷疑自己會不會看到什么不該看的。
她瞥了一眼連眼角都溢著風(fēng)情的江晚吟。
忍不住,又瞥一眼,莫名有些口干。
江晚吟臉頰愈發(fā)的紅,論年歲,她比陸宛長不了幾月,但嘗過的情和欲可比她多了多。
陸縉察覺到了江晚吟的不自在,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陸宛。
陸宛趕緊收回眼神,接過嬤嬤手中的食盒遞到江晚吟榻邊:“江姐姐,快趁熱喝�!�
江晚吟低聲謝過,捧了湯碗小口的喝著。
陸縉這幾日繁忙,長公主難得尋到他,趁著江晚吟喝湯的時候,示意他一同到窗邊站站。
“如今那姓裴的已經(jīng)暴露,你還要娶吟丫頭么?”
“我要娶誰,從來都與旁人無關(guān)�!标懣N皺眉。
長公主有些詫異。
她原以為二郎是為了賭一時意氣,現(xiàn)在看來,他是認(rèn)真的。
“可江氏剛被休,你轉(zhuǎn)頭便娶了她妹妹,恐會叫人說閑話。你這些年一直潔身自好,聲名遠(yuǎn)揚(yáng),若是因此有了污名,實(shí)在不值得�!�
長公主遲疑,先是她看重吟丫頭,是想讓她做個妾,但做妻,卻是要謹(jǐn)慎。
“我不是父親,我既做了,便不懼旁人說。”陸縉聲音淡定。
長公主怔住,須臾,又無奈地笑了下:“你說的對。你同你父親倒是真不一樣�!�
“只是……”她仍是有些擔(dān)心,“你不日便要上任,平南王卻起了兵,西南大亂,綏州的紅蓮教徒也已經(jīng)結(jié)成義軍,遙相呼應(yīng),你若是去赴任必會卷入紛爭之中,要不要我進(jìn)宮跟你舅舅說說,讓你換個地方歷練?”
“不用�!标懣N拒絕,“此事歸根結(jié)底畢竟出于國公府,我既要襲爵,于公于私,都該由我親手了結(jié)�!�
長公主聞言心口微震。
這是她的兒子,他能有如此胸襟和魄力,她盡管不舍,也不會攔他。
見他心意已決,她到底還是沒再勸,只看了眼里間捧著藥碗小口小口抿著藥的江晚吟,眼神微微凝著,“好,那你去吧,國公府有我看著,你盡管放心�!�
“謝過阿娘�!标懣N語氣誠懇,又道,“阿娘也不必委屈自己,你若是想和離便盡管提,不必為了我和陸宛一味隱忍,即便你離了府,宛宛還有我�!�
“我知道。”長公主下頜微揚(yáng),“我的事,我自會進(jìn)宮,你不必憂心�!�
“好�!标懣N沉聲,也沒再多問。
正如母親信任他一般。
母子倆敘話的時候,江晚吟已經(jīng)將湯喝完。
長公主如今已經(jīng)探聽出兒子的心意,這么一來,算上整軍的時間,他在府里也待不了幾日了,便沒再打擾他們二人,只咳了咳提點(diǎn)道:“府里人多眼雜,你那日大剌剌地抱著吟丫頭回來,兩個人渾身濕透,毫不遮掩,已經(jīng)弄得人盡皆知了。雖如此,表面功夫還是得做做,你要來也晚上來,大白日的,門也不關(guān),讓人撞見了像什么樣子!”
陸縉唇角微揚(yáng):“知道了�!�
聲音里卻毫無悔改之意。
“你……”長公主瞪他一眼,卻拿他沒辦法,再過分的話也勸不出口了·。
罷了罷了,這一去還不知何時能回。
想了想,還是叫了陸宛出去,留他們小倆口多待些時候。
臨走時,長公主特意讓陸宛關(guān)緊了門。
陸縉眼底微微笑,又回了里間。
此時,江晚吟喝了湯,正秀氣的擦著唇角。
她耳朵很靈,隱約聽了個大概,放下了帕子,幽幽地看向陸縉:“你要走嗎?”
陸縉嗯了一聲,攬著她坐下。
他剛剛便想同她開口提這件事,一直沒找到機(jī)會,眼下,她自己猜出來了也好。
江晚吟早知會有這一天,但這三月來他們還從未分開過,且西南又那樣亂,哥哥心智本就和常人不同,這回沒帶走她大概會徹底失控。
一想到西南的局勢,江晚吟心口直發(fā)緊:“我能和你一起去嗎?”
若是西南沒亂,陸縉的確是想帶她一起去的。
但如今硝煙四起,白骨堆積如山,他自然不可能讓她犯險,只斥了聲:“胡鬧!戰(zhàn)場豈是兒戲,你老老實(shí)實(shí)在上京待著�!�
江晚吟目露失望,眼睫微微垂著:“你不讓我去,我也總該做些什么。”
“你?”陸縉沉吟片刻,忽然笑,“也不是沒有�!�
“做什么?”江晚吟眼睫眨了下。
“很多�!标懣N撥著她的衣領(lǐng),緩緩?fù)�,喉結(jié)滾了滾,“只看,你這幾日愿不愿受累了�!�
江晚吟心口微麻,明白了是怎么受累法。
僵持片刻,她終究還是無法拒絕,低低答應(yīng)了一聲。
一張口,耳根卻燒的通紅。
===臨別(難舍難分(修)...)===
鬼帝如今所在的院子離云夙的院子并不遠(yuǎn),都在藥池附近,可離銀湖島就有些距離了。
救人如救火,坐船太慢,婆婆帶著一行人走了銀湖島的湖底隧道。
早在云清做教主時,月華就已經(jīng)是圣教的弟子,他的年齡絕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年輕,可他都在圣教待了這么多年,也不知這湖底竟然有一條通往教主寢殿的隧道。
再看新任大圣師與胤王一臉震驚的神色,儼然也是不知道了。
這條大道直通教主的寢殿,難道教主私底下竟這般器重這老婆子么?
是啊,不器重也不會把整個銀湖島交給她來看守了。
想當(dāng)年,她不過是云珠身邊的一個丫鬟,現(xiàn)如今,卻幾乎要與他平起平坐了。
這邊,月華嫉妒得不可自拔之際,另一邊,婆婆面無表情地開口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過我勸你還是不要誤會,教主不喜歡有人在背后議他是非,你最好把你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收起來。”
月華冷冷一哼,撇過臉不再看她了。
胤王來得晚,圣教有他不知道的事不足為奇,可說不上來為什么,他還是深深地看了婆婆一眼,總感覺這個女人還對他們瞞著什么別的秘密。
背著“云珠”的胤王,坐在輪椅上的月華,以及推著輪椅的新任大圣師,全都被這突然起來的動靜驚得齊齊怔了一下。
只有婆婆淡定從容地往前走著,不咸不淡地說道:“食人魚撞上隧道罷了,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
提到食人魚,月華不禁想起姬家一行人落水的那次,怎么就沒碰上幾條食人魚呢?真是太便宜他們了!
這之后,腳底又傳來了幾陣咚咚聲,眾人只當(dāng)是食人魚又來了,沒再放在心上了。
“教主的功力真的保不住了嗎?”胤王突然問。
婆婆說道:“功力會折損一些,但不是會有鬼帝的功力嗎?就算他保不住自己的,有鬼帝的也夠了,最重要的是,把毒給引出去,護(hù)住經(jīng)脈與丹田,尤其丹田�!�
丹田是習(xí)武之人的根本,不是誰都像鬼王那個變態(tài),在丹田毀壞之后又能給重新修回來的。
“確定鬼帝能保住嗎?”胤王追問。
婆婆就道:“以鬼帝的功力,應(yīng)當(dāng)沒問題�!�
胤王遲疑道:“那兩日后的決斗……”
這也是月華所擔(dān)心的,就算是保了命,可若是沒恢復(fù)到應(yīng)有的實(shí)力,他們還是可能將圣教,甚至整個云中城給輸出去。
婆婆說道:“一切,等教主醒了,自有決斷�!�
月華冷笑著看了過來:“你怎么知道這么多事情?有些東西,怕是連云珠都不知道吧?”
婆婆揚(yáng)起下巴道:“你不用套我的話,你想知道什么,等教主醒了,你親自去問他。”
出口竟然是一個樹洞,樹洞上的門與樹身契合得天衣無縫,不怪月華等人日日打這邊路過,卻愣是沒發(fā)現(xiàn)里頭藏著一條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