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亡人為盜？”黑夫心中不由一動，看向遠(yuǎn)處，這里水澤連綿，灌木從生，的確是落草為寇，打家劫舍的好地方。
南郡與楚國江南地區(qū)犬牙交錯，這里山林密布，江湖縱橫，不管是秦國逃避兵役的亡人，還是楚國那邊的流民，都喜歡往云夢澤里跑。
在今年四月份的一篇官府公文《語書》里，連南郡太守騰也無奈地承認(rèn)，南郡是秦國諸郡里，淫俗最重，治安最差的地區(qū)。安陸縣更是重災(zāi)區(qū)，岸邊三五成群的小賊不少，這一帶的百姓都不敢單獨(dú)出門。
黑夫卻不怕，他在警官學(xué)院沒白待三年，還是學(xué)了點(diǎn)格斗本事的，對付一二盜匪當(dāng)不在話下，便拍了拍腰間的短劍，笑道：“若是那些盜賊不長眼，劫到你我頭上，那算是彼輩挑錯了人！”
“壯哉黑夫！”季嬰大笑起來，他也眉飛色舞，拍著胸脯吹牛道：“其實(shí)我也有些武藝，在涢水鄉(xiāng)，誰人不知河口里季嬰的名號……”
黑夫則看著他那瘦猴般的身板，笑而不語。
誰料，話音未落，前面被灌木叢遮蔽的小路盡頭，卻有數(shù)不清的綠頭野鴨被驚飛，接著，便是聲嘶力竭的呼救：“有賊人！救命！救命！”
“賊人？”剛才還大言不慚的季嬰，立刻一個激靈趴到了地上。
黑夫則站直了身子，瞇著眼觀察那邊發(fā)生的事，只見遠(yuǎn)處有個人從灌木叢里連滾帶爬地鉆了出來，往道路這邊狂奔，不多時，那邊又跑出來幾個衣衫襤褸、手持武器的人，面色猙獰地追了過來。
他們奔逃追趕的方向，正是黑夫和季嬰所在的位置！
“一，二，三，四……”
季嬰略一計(jì)算人數(shù)，心里打起了退堂鼓：“有四名賊人，還手持利刃，吾等恐怕對付不了，黑夫，你我還是避一避罷……”
無人應(yīng)答，季嬰一回頭，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黑夫已經(jīng)赫然起身，大步邁了出去！
“你這是作甚！”
季嬰大驚，本想自己逃走，但又想起什么，猶豫了許久，還是一咬牙，也跟了出去，一邊追一邊罵道：“黑夫，你不要命了！”
黑夫回頭發(fā)現(xiàn)季嬰居然跟了上來，不由高看了他一眼，笑道：“這里地廣平闊，吾等躲也躲不開，跑也跑不遠(yuǎn)，不如去幫幫那人，三對四，不一定輸。再說了，若見死不救，事后被官府知曉，你我皆要受罰�！�
前世的他，就是個三觀很正的人，朋友們說他有一股俠氣。進(jìn)入警官學(xué)院后，更多了一份責(zé)任心。
如今二世為人，面對賊人攔路劫掠殺人，黑夫還是義無反顧地選擇路見不平一聲吼，該出手時就出手！
再說了，大哥衷曾提及，在秦國，見死不救會受罰，若能捕盜，則有賞！
尋覓已久的機(jī)會就在眼前，還猶豫什么？
他大步向前，拔出腰間短劍，把它當(dāng)成格斗匕首般右手反握，發(fā)出了來到這個時代后的，第一聲長嘯！
“賊人，黑夫在此，休得放肆！”
……
PS：“有賊殺傷人沖術(shù)，偕旁人不援，百步中比野，當(dāng)貲二甲。”——《法律答問》
另解答之前的疑問，秦國成年不是看身高么？答，是的，但“十六年九月……初令男子書年�！睆倪@一年起，秦人成年與否開始看年齡。
第0004章
見義勇為是每個秦人應(yīng)盡的義務(wù)
“黑夫黑夫，果然是莽夫也，害我不淺……”
季嬰手持短劍，小心提防著面前的賊人，心中十分后悔。自己往日是多么精明的一個人，怎會一時沖動，跟著黑夫站到這四名盜賊面前呢？
先前那個被追趕的人大概是本地商賈，逃命之余，還不忘身上的沉重包裹。見有人來擋住賊人，他頓時面露喜色，立刻鉆到他們身后，道了聲“多謝”便一溜煙不見了蹤影，只留季嬰和黑夫以二敵四。
那四名賊人一看就是云夢澤的盜匪，其中三人衣衫襤褸，面目黝黑，手持簡陋的武器，或是短棍綁著的戈頭，或是斧頭、魚叉。唯獨(dú)居中那虬髯大漢，竟然披掛著殘破的皮甲，手持一柄磨得錚亮的鐵劍！
此人是賊人的頭目，見季嬰和黑夫二人壞了他們的好事，便雙臂一張，讓三名同伙散開，同時用濃重的本地口音道：“若想留命，便讓開！”
黑夫沒有懼怕，前世的他在派出所實(shí)習(xí)時沒少跟著執(zhí)行任務(wù)，類似的場面見多了，便笑道：“這話該是我對汝等說�！蓖瑫r他對季嬰這邊一指道：“你一個，我三個！”
說完，黑夫便猛地上前，逼近虬髯大漢，作揮刺狀，迫使那賊目往后退了數(shù)步……
事情發(fā)生的飛快，等季嬰反應(yīng)過來，黑夫已經(jīng)吸引了三人的注意，剩下一個賊人則找上了他。
季嬰雖然吹牛說自己武藝了得，實(shí)際上只學(xué)了點(diǎn)防身的三拳兩腳，好在與他交手的賊人也沒什么本事，兩人菜雞互啄相持良久，除了滿身泥土氣喘吁吁外，竟都未受傷。
但季嬰依然心里拔涼拔涼，覺得黑夫以一敵三，肯定不是對手，等那三名賊人解決了黑夫，就要來圍攻他了。
這下倒了血霉了！季嬰簡直欲哭無淚，暗罵道：“我才十九，還未娶妻呢！若就這么死了，如何對得起父母？”
正他尋思著如何脫身時，卻聽到背后傳來一聲悶哼，季嬰大驚，還以為是黑夫中招了，抽出空檔一瞧，卻是個惡狠狠撲向黑夫的持斧賊人，已經(jīng)倒在地上，腳踝挨了一劍，同時還捂著肚子部位，表情痛苦不已！
“咦？黑夫這廝身手不錯�！�
還不等季嬰出口稱贊，眼前的賊人又撲了上來，二人扭打在一起，過了好一會才分開。這時候他又聽到一聲慘叫，連忙回頭，卻見那使短戈的賊人也被黑夫擊倒在地，雙手捂著鮮血淋漓的大腿，哭嚎不止，短劍深深扎了進(jìn)去，只留劍柄。
這下季嬰有些吃驚了：“一連擊倒兩人，黑夫真是厲害！”
事情發(fā)生的太突然，季嬰根本不知道身后發(fā)生了什么，但接下來的事，讓他終生難忘。
此時，黑夫的劍插在第二名倒地賊人腿上，手里已無武器，可他還需面對那個全副武裝的虬髯大漢，這下該如何是好！
虬髯大漢也想到了這一點(diǎn)，張狂地哈哈大笑起來，“小豎子，任你身手了得，沒了兵器，也不是乃公的對手！”
說罷，他便怒吼一聲“受死！”，單手持刃朝黑夫沖去！這架勢，是要將黑夫捅個對穿！
季嬰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黑夫竟也不慌，他在原地站立，雙腿岔開，腳下微動，雙拳放在胸前，一對眼睛死死盯著虬髯大漢的動作，確定其攻擊范圍。
等他快沖到跟前時，才猛地一讓，同時右手手迅速抓住賊人左手臂，向自身用勁一拽，左手變?nèi)蛸\人肘部砸去！
哐當(dāng)！只一下，就干凈利落的將虬髯大漢的短劍從手中打落。
不單是季嬰，連虬髯大漢也一愣，這可是空手奪白刃�。�
虬髯大漢受驚，連連倒退，他失了武器，卻仍惡向膽邊生，欲揮拳反擊。
黑夫早有預(yù)料，先是一個格擋，抓住他手臂，其后左腳抬起，使勁向賊人腹部踹去，正中下懷！
待大漢吃痛彎腰時，黑夫再以左手肘猛地砸向他背部，迫使虬髯大漢整個人趴在地上，動彈不得，然后就被黑夫撿起武器，頂住了喉嚨……
整個過程不過瞬息，黑夫以行云流水的招式，干凈利落地放倒了三個賊人！
季嬰已經(jīng)驚訝得張大了嘴巴，與他對峙的那個賊人見此情形，早已落荒而逃……
黑夫按住虬髯大漢，已是氣喘吁吁，他知道自己剛才處境很危險(xiǎn)，遠(yuǎn)沒有看上去那么輕松。
秦國尚武，男子出門都攜帶兵器，他的短劍只有一尺多，和后世武警學(xué)院的格斗匕首等長，而反握匕首格斗，恰恰是黑夫練習(xí)最多的技能。而且他前世今生，都是左撇子，所以招式與一般人不太一樣，防不勝防。
那兩個貿(mào)然沖上來的賊人長期挨餓，身體羸弱瘦小，當(dāng)然敵不過黑夫，沒兩下就被放倒在地。
麻煩的是，黑夫的短劍刺入持短戈賊人腿上時，虬髯大漢也在攻擊他，迫使黑夫棄劍而退，手肘也被刺開一道傷口。
好在，他還有一道殺手锏，那就是前世在武警學(xué)院學(xué)會的“擒敵拳”！來到這個時代后，他瞅著沒人時，也會練上幾招，不想今天就派上了用場。
擒敵拳有十六式，手腳并用，摔擒合一，根據(jù)不同的情況，可力戰(zhàn)四門。
一線民警所面對的往往不是接受過系統(tǒng)訓(xùn)練的技擊高手，而是空有蠻力的流氓，或者持械暴徒。所以擒敵拳用來對付古代落草為寇的小盜賊，再合適不過。
至于季嬰眼中神奇的“空手奪白刃”，不過是擒敵拳的第四式“抓腕砸肘”，是對付手持兇器歹徒最好用的一招，然后再一個“絆腿掄摔”，一招“側(cè)踹下砸”，就制服了虬髯大漢。
這幾個賊人雖是亡命之徒，可劫掠的多半是手無寸鐵的商賈漁夫，哪里見過這么專業(yè)的招式？再加上以三敵一有些大意，輪番上陣，給了黑夫各個擊破的機(jī)會。若他們一擁而上的話，黑夫覺得自己不一定能贏。
“愣著作甚，快幫我將他們綁起來。”
這時候，身下的虬髯大漢開始死命掙扎，黑夫連忙制住他，見季嬰還在原地發(fā)呆，便喊了幾聲，季嬰這才反應(yīng)過來，一瘸一拐地過來幫把手，剛才的打斗中，他扭到了腳。
“黑夫，原來你武藝竟如此了得，難怪不怕以少敵多�！�
季嬰解下腰帶，找來藤子，幫黑夫?qū)⑷\人綁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開始一個勁贊他的身手。
“那你又為何隨我站出來？”季嬰的三腳貓功夫，黑夫也看在眼里，不過他沒有鄙視，沒有馬上轉(zhuǎn)頭逃跑，已經(jīng)挺不錯了。
“我還不是怕事后官吏追究�！�
季嬰有些無奈地解釋道：“你說的沒錯，律令有言，若有人在大道上劫掠殺人，距離百步以內(nèi)的路人不加以救援，當(dāng)貲（zī）二甲！”
貲，就是罰款的意思。這條規(guī)定黑夫知道，這也是他對秦國律法心生敬意的原因之一，在后世，見義勇為也僅僅是一種“美德”，可在秦國，見義勇為卻被律法明文保護(hù)，變成了一種義務(wù)，每個秦人都應(yīng)盡的義務(wù)！
“若后世也能如此……”
黑夫心生感慨，還真不是他厚古薄今，只是那些老人倒地不敢扶、扶了反倒受訛詐的二十一世紀(jì)怪現(xiàn)象，實(shí)在讓人心寒，只能道一句“人心不古”。
若是放在秦國，有老人倒了你敢不扶試試？被人扶起來你敢訛詐試試？
秦國官吏分分鐘就用法律而非道德，來教你做人！
“你可知罰二甲值多少錢？”季嬰綁上了最后一個繩結(jié)，抬頭問道。
“這……”黑夫初來此時代，對各種物價還不甚明了。
還不等他想起來，季嬰便連珠炮似地說道：“在南郡，一甲為1344錢，貲二甲則是2688錢！”
“真貴！”
黑夫唏噓，他好歹知道，安陸縣的米價，根據(jù)豐年荒年的不同，每石四十到一百二十錢不等，就拿今年的米價“石八十”來算，貲二甲，等同于罰33石小米，是黑夫這樣的七尺大漢一年半的口糧，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
要說秦律的特點(diǎn)是什么，一個字：細(xì)，老鼠咬了糧倉口袋這種小事也要管。再來一個字：重！從罰款便可見秦律處罰之重。
這意味著，只是沒有扶跌倒的老奶奶，就能讓一個本不富裕的士伍承受巨大的經(jīng)濟(jì)損失，難怪后世常說秦律嚴(yán)酷。
但另一方面，有重罰，就必有重賞！
在綁好三名賊人，找了點(diǎn)草藥葉子幫黑夫處理手上傷口時，季嬰又神秘兮兮地問道：“那你可知，捕獲群盜一人，官府有多少賞賜？”
黑夫道：“勿要吊我胃口，快說罷�！�
“這是我在鄉(xiāng)中聽游徼說的�！�
季嬰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寫了個十四，又寫了個三，然后指著它們說道：“律令有言，能生擒群盜一人，相當(dāng)于斬首二級，官府賞十四金！金一兩，值576半兩錢……”
還不等他掰完手指，黑夫就心算完畢，倒吸了一口涼氣道：“十四金，便是8064錢……我的天�！�
“沒錯沒錯，你擒獲三人，當(dāng)有兩萬四千多錢的賞賜！”
說到這，季嬰羨慕地拍著黑夫肩膀道：“黑夫，你發(fā)大財(cái)了，茍富貴，無相忘啊！”
……
PS：捕盜賞賜數(shù)額，參考岳麓書院藏秦簡《尸等捕盜疑購案》：“產(chǎn)捕群盜一人，購金十四兩�！碑�(dāng)然，眼下這些盜賊是否屬于群盜罪，后文再論。
第0005章
沒見過這么多錢
“兩萬四千多錢��？”
黑夫被這個“天文數(shù)字”驚住了。
乖乖，這都能換十副上好的甲衣了。換算成谷子，就是三百多石，近兩萬斤！
不過想想也對，王者之政，莫急于盜賊。秦律和它的前輩《法經(jīng)》一樣，捕盜律位列第一，因?yàn)楸I賊橫行道路，會給社會治安造成了極大破壞。南郡太守在公文里對這種狀況痛心疾首，因此用重賞鼓勵官吏、百姓捕盜，也在情理之中。
這下黑夫可有些美滋滋了，如果一切如季嬰所說，他就從一個一無所有的窮士伍，搖身一變，成了秦國萬元戶。
不過他又發(fā)覺季嬰看向那三個盜賊殷切的目光，心里閃過一個念頭，便笑道：“季嬰，你說的不對�！�
“哪里不對？”季嬰一愣。
黑夫道：“明明是你我二人路遇盜賊行兇，便一同將其緝拿，這功勞，應(yīng)該有你一份才對！”
“我……”季嬰有些說不出話來，他剛才是有些后悔，為何沒拿下那個與自己對峙的盜賊，也對黑夫的好運(yùn)氣有些眼紅，卻沒好意思提出分功。因?yàn)檫@三個盜賊，都是黑夫憑一己之力拿下的！他只是在旁邊呆看，什么忙都沒幫上。
黑夫卻不這么認(rèn)為：“多虧你牽制了一名盜賊，不然四人一擁而上，我此刻已是道旁死人了。”
“我當(dāng)真受不起�！�
季嬰臉紅了，還欲推辭，黑夫卻已打定了注意，拍著他道：“吾等也算同生共死了，這富貴，當(dāng)共有！”
這下可把季嬰感動得不行，幾次張口，都又咽了回去，半晌后才朝黑夫重重作揖道：“黑夫，從今日起，我季嬰，便拿你當(dāng)親兄弟一般對待了！但凡有用得到我的地方，盡管吩咐！”
黑夫連忙將他扶了起來，在黑夫看來，這季嬰雖然身手差了點(diǎn)，又多嘴，人倒還不錯，尤其是他遇事時沒有逃跑。所以黑夫覺得，這個朋友，值得交，能得其一諾，也許未來還真用得上呢。
再者，匹夫無罪，懷璧其責(zé)，黑夫一個人得了這么大的賞賜，他心里也有些不安。光靠他一個，可沒法同時看住三人，不如多個共謀者，一起押解賊人。反正減去一人，剩下兩人也可以讓他得到一萬六千多錢的賞賜，夠多了。
有這些錢，就算幾年后到了軍隊(duì)里，黑夫也不用寫信回家跟母親要錢要衣了，他的命運(yùn)齒輪，也因此被撬動了一點(diǎn)點(diǎn)。
二人相互推讓的時間里，三名盜賊中，兩名受傷者在哎喲呼痛，那個被五花大綁的虬髯大漢卻突然發(fā)出一陣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如此劇烈，口水流到了胡須上，似乎是見到了這世上最大的笑話，要將肺腑都笑出來。
季嬰大怒，過去狠狠踹了他一腳，罵道：“賊人，有何好笑的！”
虬髯大漢抬起頭，咧嘴道：“我笑的是，沒想到我竟如此值錢，為何活了三十多年卻從不知道？”
黑夫和季嬰一愣，那虬髯大漢喋喋不休地說了起來：“我叫潘，與汝等一樣，也曾是秦國士伍良民，從沒離開過本縣半步，直到有一天，官府征召我入伍，于是便穿著破衣爛衫出發(fā)，當(dāng)時心情迫切，還想著能砍幾顆首級得爵，光耀鄉(xiāng)里，誰料……”
“誰料，你發(fā)現(xiàn)戰(zhàn)場上的滋味一點(diǎn)不美妙？”
黑夫大概能猜出這虬髯大漢經(jīng)歷了什么，前世時，他家有位參加過自衛(wèi)反擊戰(zhàn)的伯父，曾對他們說過，不是每個人都能適應(yīng)戰(zhàn)場，對一些人來說，一點(diǎn)點(diǎn)死亡的味道便足以令他們崩潰，當(dāng)你沖鋒向前時，總有人朝著反方向逃跑。
古代更是如此，秦國無歲不興兵，理論上每個人只會被征召兩次，但唯獨(dú)這條律令，成了一條空文。實(shí)際情況是，在秦王的意志下，每個士伍都必須年復(fù)一年，參加無數(shù)次戰(zhàn)爭。在戰(zhàn)場上，弟弟眼看著哥哥死去，父親失去兒子，鄉(xiāng)黨的肚皮被利劍劃開……即使是前十次戰(zhàn)斗中幸存下來的人，也有可能在第十一次廝殺中崩潰。
于是就有了逃兵，有了亡人，而在秦國的法典里，這種人，已經(jīng)是死人、奴隸的同義詞了。
“在秦國，逃亡一次，就再也做不回士伍，也回不了鄉(xiāng)里了，就算回去，父母兄弟也早就連坐服刑�！彬镑状鬂h聲音低了下來，這就是他被迫落草為寇的故事。
黑夫默然，這賊人，讓他想到了歷史上的黑夫兄弟，或許一念之差，他們就跟這人一個下場。
再過十幾年，那漢高祖劉邦恐怕也是類似的處境吧，逃匿山中，欲求大赦而不得，老婆孩子也被捕下獄，最后索性反了。
“汝等說說，做士伍時微如草芥，一文不值，當(dāng)了盜匪卻身價倍增，好笑不好笑？”
季嬰撓了撓頭，卻又硬起心腸，再踢了那虬髯大漢一腳，罵道：“但你在云夢澤為盜，肯定傷了不少性命，劫了不少錢財(cái)！有今日也是活該！”
虬髯大漢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漲紅了臉，朝地面啐了一口，吐出一顆打斗中被磕掉的牙，大罵道：“胡說！乃公手上是有幾條人命不假，但遇到的都是窮鬼，休說十四金，連一金都沒見到過！”
季嬰不再理會他，又出主意道：“黑夫兄弟，反正吾等要去縣城服役，如今只有二三十里路，緊趕慢趕，天黑就能到，直接押著三個盜賊過去罷，早一些交到縣獄里領(lǐng)賞，你我也好安心。”
“有道理�！焙诜蝾h首，他雖有兔死狐悲之感，但事關(guān)自己未來的生死存亡，容不得他心軟，只好讓這幾人給自己的富貴做墊腳石了。
那虬髯大漢被反縛雙手，和其他二人拴在一起，卻還在嚷嚷：“從亡出軍營的時候起，我便知道會有今日，是烹是戮，也豁出去了，只是還有一個請求……”
黑夫看向他：“你說�！�
虬髯大漢用又像哭又像笑的表情道：“汝等將我押送官府后，若是得了賞，一定要讓我看一眼，摸一下！讓我知道，自己真值那么多錢！”
“閉嘴！”季嬰沒來由一陣心酸，又踢了大漢一腳，只是這一下，沒有那么重了。
黑夫、季嬰將三名賊人提拎起來，逼迫其上路。誰料，就在這時，道路上卻有一群人呼呼赫赫地跑了過來，他們?nèi)蔽溲b，手持弓箭、戈矛、短劍盾牌，甚至還有個騎馬的。
遠(yuǎn)遠(yuǎn)看見黑夫等人，那騎馬者便加速疾馳過來，遠(yuǎn)遠(yuǎn)便大聲喊道：“賊人何在？”到黑夫跟前數(shù)步外，他才一握韁繩讓馬停了下來，馬蹄揚(yáng)起的灰塵撲了黑夫二人一臉。
季嬰吐出沙土，大罵道：“你這廝，想要作甚！”
馬上之人二十余歲，他頭戴赤幘，身披皮甲，內(nèi)里是絳色衣服，腰間帶劍，長了一張瘦長的馬臉。
見三名賊人被縛，來者面色一喜，就要下馬過去查看，黑夫?qū)λ瓢恋膽B(tài)度很不滿，便伸手一攔，止住他去路。
此人頓時老大不高興，板著臉道：“大膽！你可知我是誰？”
“不知，只知盜賊已被我擒獲�！焙诜虼绮讲蛔�。
二人目光相對，一時間，氣氛劍拔弩張起來！
“壯士，亭長……誤會，誤會。”
就在這時，方才那個被賊人追趕逃走的商賈也氣喘吁吁的來到這里，連忙上前勸架，對黑夫二人行禮道：“多謝二位壯士救命之恩�！�
而后他又介紹起那人來：“這是本地湖陽亭長，是我找來的救兵，亭長，那些盜賊便是在此埋伏襲擊了我……”
“亭長？”
黑夫暗道不妙，果然，就在這時，那些手持兵器的人也陸續(xù)過來了，他們有四人之多，炸呼呼地圍住了黑夫二人，將弓箭兵器對準(zhǔn)他們！
第0006章
搶功的
亭，是秦國的基層單位，主要設(shè)置在道路旁，掌管方圓十里的治安，亭有“亭長”，或稱之為“亭嗇夫”，負(fù)責(zé)巡查鄉(xiāng)里，稽察非違，捕拿盜賊等，就好比后世的派出所所長。
亭長之下，還有一些屬員，稱為求盜、亭卒，可以攜帶軍隊(duì)制式兵器弓、弩、戟、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