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免禮�!比~騰也不廢話,單刀直入地問道:“你派小船使者相告,說有要事稟報于我,究竟是何事?值得親自冒險前來?”
巴忠再拜:“是大事,我家近來得知,南郡夷道的夷部君長,意欲叛秦附楚!”
……
“夷道君長欲叛秦附楚��?”
聽聞此言,長史魯蕩首先失聲,而后才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
葉騰瞪了他一眼,繼續(xù)說道:“夷部叛服不定,本是常事,哪年沒有一兩次部民抗徭之事?最后都被當(dāng)?shù)毓倮羝蕉耍僬�,夷道縣長都未向我通報此事,為何卻是遠(yuǎn)在數(shù)百里外的巴郡枳縣先知曉了?”
巴忠笑道:“郡守,秦雖在內(nèi)地郡縣治理甚嚴(yán),但在蠻夷之道卻不同,其部族聚居于溪林之中,無官吏管理,出了什么事,常常月余之后才能知曉。恰好我家的運(yùn)鹽馬隊在那一帶活動,據(jù)他們所見,上個月,夷部君長接待了楚國使者,以好酒好肉招待,最后還與其飲雞血盟誓……”
“此事千真萬確,家母認(rèn)為非比尋常,甚至來不及再去巴郡城稟報,便直接讓我乘船東下,本欲前往江陵謁見,正巧聽聞郡守行縣已至夷陵,家母和巴忠一片忠心,還望郡守勿疑!”
秦對蠻夷君長的統(tǒng)治較為松散,不要求編戶齊民,也不繳納一般的賦稅,只交付當(dāng)?shù)靥禺a(chǎn),派人服徭役即可。但接待了楚國使者,并與之盟誓,這是嚴(yán)令禁止的,葉騰的眉皺了起來,看向了黑夫。
“左兵曹史,掌兵卒,知郡內(nèi)關(guān)隘、地形、夷情是你本職,你怎么看?”
就在他們對話的間隙,黑夫的腦子便飛速轉(zhuǎn)動起來,他作為左兵曹史,管的就是兵事,南郡的山川地理、道路亭舍都必須爛熟于心,對夷道的情況當(dāng)然不陌生。
夷道(今湖北長陽、宜都)距離夷陵不遠(yuǎn),就在下游七八十里外,但卻是在大江之南,與夷水交界的地方,那里的土著叫做“夷部”,其實也是巴人“外八部”之一。
于是他斟酌著詞匯道:“下吏以為,此事事關(guān)重大,必須立刻查實�!�
“哦,說下去�!�
黑夫道:“去歲秦敗于楚,損兵甚多,連都尉都戰(zhàn)死七人,此事是瞞不住的。夷道地處江南,離楚近而離秦遠(yuǎn),難免生出離心之望。去年就發(fā)生過一次夷道某君長因逃避戍役,被緝捕腰斬的事。當(dāng)?shù)匦U夷心中必有怨憤,若楚人以此事游說,再以利害誘之……”
言下之意,巴忠所告發(fā)之事,還是很有可能發(fā)生的。秦國在做戰(zhàn)爭準(zhǔn)備的同時,楚國也沒閑著,試圖從邊角給予襲擾,讓秦國無法集中兵力。
長史魯蕩也道:“郡君,楚國湘沅之地,乃是屈氏領(lǐng)地,屈氏在楚國東遷前便居于秭歸、夷陵,與巴人諸部亦有往來。屈原死后,屈氏世代與秦為仇,去歲時,本來秦楚已經(jīng)講和,就是屈氏不愿交出青陽,甚至反攻南郡潺陵、夷道等地,才引發(fā)了戰(zhàn)端,如今派人游說夷道巴人,是要故技重施��!”
黑夫亦言:“夷道若失,則夷水上游的巴人諸部皆非秦所有,此地道至險阻,蠻夷錯雜,得之亦無大利,但若是當(dāng)?shù)匕腿吮怀斯膭樱涔デ�,則潺陵縣孤懸江南,必難保住,待到江南數(shù)縣盡失,巴人再以木舟出夷水,順流而下,助楚軍越江侵?jǐn)_江陵,則其患不可量也……”
二人一通分析,都認(rèn)為這件事必須立即查實,若是真的,一定要將其遏止在萌芽之中,否則夷道叛秦,楚國屈氏就有了直接威脅江陵的能力,南郡的兵力將被拖在本地,一兵一卒都沒法往外派了。
“若連失兩縣,那我今年在南郡奔波勞碌做出的成績,恐怕也要大打折扣……”
如此想著,葉騰下定了決心。
但在委派人員前,他卻先看向了巴忠,笑問道:“巴忠,汝母為你取名為忠,還真是對了,不遠(yuǎn)千里前來相告,足見對秦國的忠誠,若每個巴人都能像你一樣便好了。”
巴忠謙虛地說道:“巴氏世受秦國之恩,得以保全產(chǎn)業(yè),豈敢不忠于大王,不忠于秦國?再者,夷水乃是巴人起源之地,千年前,廩君便是從夷水西行,讓巴人壯大的,夷道的武落鐘離山至今依然是巴人魂歸之地。豈能因為夷部君長的一時糊涂,而讓武落鐘離山遭兵禍之災(zāi)呢?這對我家收鹽販布,也大為不利�!�
對于這些場面話,葉騰只是笑而不語,巴忠畢竟年輕,被老滑頭一直盯著,頓時有些心虛,索性說出了此行的另一個目的。
“此外,家母還有一事相求!聽聞南郡近來做出了一種不需人力,也能日夜舂搗礦石的器械……不知郡守可否派能工巧匠入巴地,將此術(shù)傳授給我家?”
聽他這么一說,黑夫也暗道:“果然如此�!�
對于巴寡婦清家這種礦老板而言,水碓亦是節(jié)省人力、成本的神器,這次來通報此事,想必是想作為交換吧。
葉騰見猜中了巴忠所圖之事,不由哈哈笑了起來:“巴忠,汝家在巴人里,素有威信。且運(yùn)鹽馬隊熟悉夷道地形,知各部據(jù)點(diǎn),若能作為使者,協(xié)助官府平息此事,我定替汝家,向大王報功!南郡水碓之術(shù),亦可以交付于你!”
這老滑頭,真是做得一手好買賣!
巴忠略一猶豫,還是應(yīng)承了下來。
葉騰又下令道:“左兵曹史!”
黑夫應(yīng)諾:“唯!”
“此事關(guān)系到兩縣安危,甚至可能危及江陵及全郡,干系重大,我先派人去調(diào)夷陵、枝江之兵,后日能渡江南下。你先持我虎符,與巴忠乘船,星夜趕赴夷道,將此間情形告知縣長、縣尉,立刻著手徹查,同時想辦法穩(wěn)住當(dāng)?shù)匕腿司L�!�
黑夫接過了那枚鎏銀的虎符,又問道:“敢問郡守,若是屬實,且情形危急,無法等待援軍到來呢?”
葉騰沒有絲毫猶豫,殺氣騰騰地說道:“你可便宜行事!”
第0228章
夏子
雖然郡守命令黑夫他們“連夜出發(fā)”,但這年頭在長江水道上,沒有誰敢在夜里航行,一不小心撞上礁石或沖到沙洲上,就是船毀人亡的下場。就算是在這條水道上討生活數(shù)十年的老船家,也不敢冒這個風(fēng)險。
所以直到凌晨時分,當(dāng)天色終于露出一點(diǎn)蒙蒙亮光時,黑夫才帶著幾個兵卒,登上了巴忠的大船,他站在船尾,聽著船槳劃水和巴人們呼喊的號子聲,望著夷陵碼頭的些許燈火在遠(yuǎn)方逐漸縮小。
自己總算脫離了葉郡守那種讓人不太舒服的操控,開始單獨(dú)行動,黑夫不喜歡這種被人套籠頭的感覺。
“虎符在手,又是一個機(jī)遇�!�
黑夫手中攢著那枚鎏銀虎符,乃是郡守所授。秦國雖然以郡尉掌兵,但實際上,郡守也有兵權(quán),或者說,在最初時,郡守才是主兵之官。
遠(yuǎn)的例子,便是秦惠文王、昭襄王時的蜀守張若,他不僅在蜀地治民,還奉王命率兵東征楚國,奪取了巴寡婦清、巴忠所在的枳地。而近的例子,就是曾為南陽郡守,率兵滅韓的葉騰了。
所以,秦國不可能出現(xiàn)郡上的一把手郡守行縣要剿滅某處山賊、大戶、蠻夷,還需要向二把手郡尉請示的搞笑情況。
黑夫只能為李由默哀,遇上葉騰這么個強(qiáng)勢的郡守,李由這個郡尉過的并不自在。好在他的目的本就是訓(xùn)練南郡兵用于伐楚,在日常的小事上,便盡量避免與郡守沖突……
這還算好的,到了兩漢,常稱太守為郡將,郡尉為副將。郡守已經(jīng)把兵權(quán)全攢手里,壓根沒有郡尉什么事了,所以你才能看到三國里,伐董的各路諸侯,大多是各地郡守。
在秦國,無虎符而動用軍隊是算作“乏軍興罪”,通常是處死,嚴(yán)重的還要收妻子為奴。但黑夫現(xiàn)在有符在手,合理合法。
“一般的竹符只能調(diào)動五十人,這鎏銀銅虎符規(guī)格甚高,配上郡守寫的文書調(diào)令,可以讓夷道之兵全部聽我號令!”
此去夷道,八十多里水路,日出而行,大概中午就能到!
“縣主蠻夷曰道”,所謂的道,其實就是秦國的“少數(shù)民族自治區(qū)”,跟縣同級別,治理部族聚居的偏遠(yuǎn)地區(qū),其主吏不叫縣令而稱縣長。
非但夷道,秦戎雜處的巴蜀地區(qū),也有很多個“道”。道的特點(diǎn)是不對蠻夷部族進(jìn)行編戶齊民,在賦稅、徭役上給予一定減免。
比如在巴郡諸道,秦國規(guī)定,巴人部族君長每年繳納二千一十六錢的租,每三年繳一千八百錢的口賦。其民戶,每年繳納質(zhì)地粗糙的棟布八丈二尺,以及雞羽三十筐,這是用來制作箭矢的……
比起秦國的編戶齊民要繳納將近一半收成的租賦,已經(jīng)輕松了不少。
黑夫暗暗想道:“在編戶齊民的秦人看來,有些不公平,但這是秦為了順利統(tǒng)治這些地區(qū),不得已實行的懷柔籠絡(luò)之策。再者,若是不管當(dāng)?shù)貤l件如何,還收和內(nèi)地一模一樣的糧食和銅錢作為租賦,這不是逼著大半人口還在漁獵采集的巴人造反么……”
禮法以時而定,制令各順其宜,這就是法家的聰明之處。不過,世人看待事物,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這時候,巴忠也來到了搖搖晃晃的船尾,他已經(jīng)戴上了斗笠,遮擋飛濺的層層浪花,在風(fēng)中對黑夫喊道:“左兵曹史,船尾風(fēng)不小,還是去船艙中罷!”
……
黑夫隨巴忠鉆進(jìn)了船艙內(nèi),這里空間狹小,他發(fā)現(xiàn)除了巴忠外,還有一個臂膀紋虎紋,頭發(fā)剃光,只留一撮毛發(fā)的巴人武士緊緊跟在巴忠身邊。
他背上是一塊木盾,右手摸著腰間的柳葉劍,警惕地盯著黑夫,大概是礦老板寡婦清給兒子安排的保鏢吧。
“這是丹虎。”
巴忠介紹道:“他是賨(g)人武士,這個部落也被稱之為板楯蠻,乃是巴人八部里,最為驍勇善戰(zhàn)的一支。據(jù)說八百年前,板楯蠻曾作為巴師精銳,參加過武王伐紂,牧野之戰(zhàn),巴師勇銳,作為前鋒,歌舞以凌殷人,殺得殷人流血漂櫓,故世稱之曰:武王伐紂,前歌后舞也……”
這么一說,黑夫就想起去年在魏地戶牖鄉(xiāng),第一次去鄉(xiāng)豪張家做客時,張負(fù)所說的周武王“大武”之舞,好像原型就是巴人之舞呢。在生死搏殺的戰(zhàn)場上,一邊沖鋒陷陣,一邊唱歌跳舞,還真是一個獨(dú)特的民族。
丹虎似乎也聽出主人在和黑夫夸獎他,便自豪地拍了拍自己結(jié)實的臂膀,指著上面的虎形紋身嘰哩咕嚕地說了一通巴人方言。
“他說了什么?”黑夫很好奇。
“丹虎說,他可是巴人里的射虎勇士�!�
黑夫詫異:“虎不是被巴人崇尚么?我看君之船上,還涂著白虎圖案�!�
巴忠笑道:“巴人崇虎不假,以射殺猛虎為榮也不假,因為虎會吃人,人只能殺之。吾等認(rèn)為,這相當(dāng)于得到了虎的兇悍和氣力,而射虎勇士,也將被部族推崇,在身上紋虎作為標(biāo)準(zhǔn),不管到了哪個部落,都能被當(dāng)做貴賓接待。”
“再者,射殺猛虎,官府亦有獎勵,據(jù)說先君昭襄王時,有白虎作亂,于蜀、巴、漢之境,傷害千余人。昭王乃募有能殺虎者,賞邑萬家。時有巴郡閬中巴人廖仲等射殺白虎。昭王以廖仲是巴人,不欲加封,乃令巴郡守與其刻石為盟,免其一頃田之租稅,雖有十妻,不輸口賦之錢……這之后就變成慣例了,只要能射殺傷人性命的猛虎,便可減免其家租稅口賦�!�
黑夫贊道:“原來如此,真壯士哉!”
巴忠將這句話對丹虎翻譯了,巴人武士想法簡單,他似乎很高興,看黑夫的眼神和善了很多,甚至拿起背在身上的那個黑不溜秋的圓底小陶罐,二話不說,就遞給了黑夫……
“這是?”黑夫不懂其意,疑惑地看向了巴忠。
“丹虎是想與左兵曹史分享這罐中的鹽巴。”
巴忠解釋說,巴人的祖先廩君曾在鹽水落腳,而巴人所在的峽江諸地,都盛產(chǎn)井鹽、巖鹽,世代與鹽密不可分。巴人不習(xí)慣用秦國的半兩錢,而是把鹽、布作為貨幣。
巴人武士們也認(rèn)為,正是這些食鹽,使他們有足夠的體力投矛、揮舞那標(biāo)志性的青銅柳葉劍,所以就隨身攜帶。進(jìn)食時用鹽巴就著鮮魚下飯,作戰(zhàn)前也磕一小塊,希望能得到鹽水神女祝福。碰上聊得來的人,與其分享鹽巴,也是一種巴人的禮儀。
“就跟后世見面發(fā)根煙一樣?”黑夫哭笑不得。
丹虎已經(jīng)把鹽罐遞到了黑夫面前,盛情難卻,于是黑夫只得接過鹽罐,挑了一塊鹽,在丹虎熱切的目光中含入口中,一股澀澀的苦咸味頓時充斥了他的嘴巴……
這滋味,真是終生難忘。
見黑夫吃了鹽巴,丹虎顯得更高興了,又說了一大通巴人語言,巴忠翻譯道:“丹虎認(rèn)為,左兵曹史也是勇士,希望有機(jī)會與與比試武藝�!�
“我恐怕不是他對手�!焙诜驌u頭,心里暗道,若是東門豹與此人相斗,不知誰更勝一籌?
好不容易等丹虎出船艙口守著時,黑夫才往自己口中灌了些淡水,眼看巴忠似笑非笑,便道:“我見君與其余人皆不同,不僅能說夏言,穿夏服,還知道典故,不似巴人,卻似秦人……”
巴忠道:“我家乃是當(dāng)?shù)鼐L,從小母親便請了夫子來教我言語、文字、禮儀,也習(xí)慣了穿秦人的衣裳,梳秦人發(fā)式。而且嚴(yán)格算起來,我昨日自稱蠻夷,其實是錯的。”
他指著自己道:“在戶籍上,我其實是個‘夏子’!”
“夏子?”
黑夫在江陵也翻閱過專門管理道上蠻夷的《屬邦律》,見到這個詞,頓時了然。
他記得那律文上有這么一段法律答問:“真臣邦君長有罪,應(yīng)判處耐刑者,可使以錢贖罪�!�
又問,什么叫“真”?答:臣屬于秦的臣邦蠻夷父母生子,稱為真。
什么叫“夏子”?答:父為秦人,母為臣邦蠻夷,其子稱為夏子。父為臣邦蠻夷,母親是秦人,其子也稱為夏子……
可以這么理解,“真”就是少數(shù)民族戶口,“夏子”就是秦人戶口。有趣的是,秦國規(guī)定,只有父母同為少數(shù)民族,生下的孩子才是少數(shù)民族戶口。而不管父親還是母親,只要有一方是秦人,生下的孩子就不能是少數(shù)民族,只能是秦人戶口……
這項制度就很令人玩味了,秦王并巴中,以巴人內(nèi)五氏,外八部為蠻夷君長,賜予他們不更爵位,枳縣巴氏甚至被封為大夫,對其繳納的租賦進(jìn)行減免。
與此同時,秦國又往巴地移民,鼓勵當(dāng)?shù)匕腿司L世尚秦女,秦人的戍卒流放犯也被鼓勵迎娶巴女。
這項措施結(jié)合《屬邦律》里不同族屬成婚生娃如何落戶的規(guī)定,勢必產(chǎn)生一個必然結(jié)果:真正的巴人越來越少,秦巴混血,卻被認(rèn)為是秦人的當(dāng)?shù)厝嗽絹碓蕉唷?br />
數(shù)十年過去了,原本全是巴人,極少秦人的枳道,通婚數(shù)代后,如今已有大半人口是編戶齊民的秦人,順利改道為縣。巴人君長們也在秦女母親,妻子的影響下,漸漸被同化為秦人……
眼前的巴忠,就是最典型的例子,雖然他心里依然自認(rèn)為是巴人,見到秦吏時說一句“我蠻夷也”,但這種身份認(rèn)同的堅持,不知道還能維持幾代人。
“這個點(diǎn)子,據(jù)說是張儀隨司馬錯征服巴郡后想出來的……”
既有懷柔減免之策讓巴人諸部臣服于秦,又能將巴人上層同化,潤物無聲間改變當(dāng)?shù)厍厝税腿说娜丝诒壤?br />
這或許就是秦人征服巴蜀,將這兩處永久納入華夏版圖的成功原因吧。
“而且這么說來,巴寡婦清可能也是個秦女,不是巴人?這倒是個大發(fā)現(xiàn)�!�
如此想著,黑夫也與巴忠一同在搖搖晃晃的船上吃了朝食:用巴地井鹽腌制的魚。
就在這時,外面?zhèn)鱽砹艘魂嚭艉奥暋?br />
“夷道快到了!”
……
黑夫和巴忠來到外面一看,卻見大船的苘(qǐng)麻布帆已經(jīng)展開,這是硬質(zhì)的平衡縱帆,好讓東風(fēng)幫船只減速。
木船像蜻蜓般在水面漂浮,槳葉整齊劃一地起起落落,黑夫拉住欄桿,朝遠(yuǎn)處的陸地遠(yuǎn)眺。
他們已經(jīng)靠到了大江南岸,正緩緩繞過一個林木茂盛的陸岬,小心避開那些長滿松樹的峭壁。前方不遠(yuǎn)處,正是夷道簡陋的碼頭。
船上的人在跑來跑去拉繩子,黑夫則仔細(xì)觀察著碼頭的情況。
這碼頭,休說與江陵相比,連夷陵都大為不如,簡陋到只停泊著幾艘漁船,漁夫們在兜售水產(chǎn),幾個赤條條孩子在岸邊玩耍消暑,看上去倒是一片祥和。
夷道那同樣極其粗陋的縣城,就在碼頭以南兩里外,黑夫已能看到土黃色的低矮墻垣。
黑夫很擔(dān)心,因為夷道的編戶齊民,僅僅是集中在縣邑的數(shù)百戶,就算每戶征兵,也僅能湊出五六百人,當(dāng)?shù)氐陌腿藚s有一兩萬……
以寡敵眾,行么?
巴忠倒是對城垣邊上那條河流更感興趣:“那便是夷水,廩君誕生的武落鐘離山,就在上游三十里外……”
黑夫下船時,兩個守在碼頭的小吏正好過來檢查這大船載了什么,若是要投入本縣市場,就得依法征稅。
然后黑夫亮出自己的銅印黃綬,以及郡守的書信、虎符,小吏們便立刻下拜。
“速速帶我去見縣長,縣尉!”
聽了黑夫的要求,兩小吏面面相覷,稟報道:“縣長和縣尉,都不在縣城……”
黑夫一驚:“他們?nèi)チ撕翁�?�?br />
小吏一臉懵懂地說道:“縣長昨日接到消息,今早便去武落鐘離山,處理兩個部落爭地糾紛了!縣尉亦帶縣卒隨行!如今城內(nèi)唯縣丞留守�!�
“不好!”
黑夫和巴忠對視一眼,暗道不妙。
“吾等還是來遲了一步!”
第0229章
外有必救之師
這天下午時分,夷道縣長、縣尉及百余縣卒中伏陷于夷水上游的消息傳回,讓夷道小邑霎時緊張起來。
狹小的縣寺內(nèi),百石以上的秦吏被聚在一起,滿面憂慮地議論紛紛。
“早先還說是兩部爭地相互仇殺,請求縣長調(diào)解,不曾想竟然是反叛!得速速平叛才行啊�!豹z掾搖頭不已。
“平叛?如今縣長、縣尉生死不知,跟去的縣卒僅有兩人逃回,夷道已空,倘若巴人再來進(jìn)攻城邑,能不能守住都尤未可知,還談什么平叛……”田嗇夫嘿然。
他們作為官府中人,是知道夷道情況的,因為編戶齊民只集中在縣城周邊,所以縣卒數(shù)量較一般的縣要少,已經(jīng)有大半折損在外。
恰在此時,縣丞走入廳堂之內(nèi),與他并排而行的還有一個穿著絳服,戴板冠,佩銅印青綬的官吏……
縣丞喜氣洋洋地說道:“二三子,郡守已知夷道之事,這位左兵曹史便是從夷陵來的!”
“郡上這么快就知曉了�!�
眾人聞言,頓時松了口氣,紛紛問黑夫:“敢問上吏,援軍何時能到?”
黑夫掃了眾人一眼:“后日�!�
“后日?”
一個官吏見黑夫年輕,又聽聞郡兵尚未抵達(dá),頓時像是霜打的茄子:“這夷道城小墻矮,縣卒也只剩下不到一百,若是巴人君長以數(shù)千部眾攻之,怕是連一天都難以守住,莫不如讓城中眾人乘舟北渡,以免為夷賊所害……”
“你是?”黑夫只看得出這個消極分子的爵位是大夫,卻不知道具體職位是做什么的。
那官吏道:“下吏乃田嗇夫。”
黑夫立刻板下臉來:“好歹是個兩百石主吏,掌管一曹事務(wù),今亂事將起,汝卻不思保全地方,反欲聞風(fēng)而遁,獄掾何在?”
“下吏在此!”方才說要盡快平叛的官吏連忙應(yīng)聲。
黑夫亮出了鎏銀虎符:“郡守委予我虎符,可調(diào)夷道之兵,諸軍吏、縣卒皆聽我節(jié)制。依軍法,譽(yù)敵以恐眾者,戮!如今并非戰(zhàn)時,但田嗇夫卻長敵威風(fēng),滅我士氣,按照舊例,將他拖下去笞三十!并將其罪行記錄下來,待亂平之后再讓郡守發(fā)落�!�
他的眼睛掃視眾人:“從現(xiàn)在起,邑中再有犯禁者,斬!”
黑夫好歹是在軍中廝殺打拼過的,言語中帶著一股殺氣,眾人皆凜然,再也沒有人敢說消極的話。
田嗇夫在一片求饒聲里被拖下去后,黑夫又看向縣丞:“郡守予我便宜行事之權(quán),縣丞代縣長之職,我則代縣尉掌本縣兵卒,如此處置,君以為如何?”
“值此非常時刻,的確不能有譽(yù)敵恐眾之徒�!�
縣丞連忙應(yīng)道:“夷道之存亡,就仰仗左兵曹史了!”
秦法嚴(yán)苛,地方長吏丟失了守邑,也會被追究責(zé)任,縣丞可不想全家都陪自己淪為刑徒,他自己又不知兵,所以就把黑夫當(dāng)成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黑夫?qū)χT位百石以上的縣吏道:“軍法有云,自百人已上,有戰(zhàn)而北,守而降,離地逃眾者,是為軍賊。不僅本人要死,家財也會被查抄,家中男女皆淪為隸臣妾。軍將如此,守吏亦然,二三子多是外地來到夷道任官為吏的,可不想因為自己一時膽怯,而害了全家老小罷?”
一席話穩(wěn)定了秦吏們的心,讓他們知道,自己除了守城而戰(zhàn),是沒有退路的,而后,黑夫又將各官署的小吏召集起來,讓他們?nèi)ヒ刂欣镩偅尭骷业亩讯急仨毘鰜�,在邑武庫匯集!
正午時,黑夫讓人去追趕夷道縣長、縣尉不及,只看到他們被當(dāng)?shù)匕腿恕耙牟俊狈鼡舻膽K狀,得知這個消息后,他立刻就向縣丞出示虎符,下到軍營里檢查了一下夷道的縣卒,因為被縣尉帶走了一半,所以僅剩一百,多是輕裝步卒,有十來個能射箭的弓手。
人數(shù)雖少,好在他們身處邊縣,訓(xùn)練還過得去,沒少平叛剿賊。
黑夫便讓當(dāng)?shù)氐陌賹⒙时涓约�,在縣武庫外等候,不多時,那些各曹的小吏便從四面八方過來,身后跟著還有些懵懂,不知道發(fā)生了何事的青壯年們。感謝秦國涇渭分明的戶籍制度,住在城內(nèi)的多是秦人,亦或是秦夷混血的“夏子”,城內(nèi)五百余戶,能得八九百青壯男丁,加上縣卒、小吏們,也有千把人了。守城對兵卒素質(zhì)的要求遠(yuǎn)不及野戰(zhàn),看著這數(shù)量,黑夫心里稍微感覺踏實了一點(diǎn)。
夷道縣丞還是有點(diǎn)不放心,低聲道:“左兵曹史,若是讓眾人知曉此事,不知會不會人心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