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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利咸笑道:“軍中果然是以本領(lǐng)說話的地方,這些材官射士,已對你心服口服啊�!�

    小陶則不好意思地道:“我……我只是把亭長帶兵之法,偷學(xué)了些�!�

    “吾等這些跟著亭長的老人里,也就你學(xué)到了點(diǎn)練兵之術(shù)�!崩讨雷约菏菬o法以誠心待兵卒的,而東門豹就是個莽夫,沖鋒殺敵可以,讓他帶兵肯定一團(tuán)糟,可惜小陶口吃,限制了出路,不然未來當(dāng)不止一個屯長、百將。

    “說起來,小陶你教導(dǎo)縣卒的射箭之法,不就是在魏地時,教給亭長的射術(shù)么�!�

    說起此事,二人都忍俊不禁,黑夫武藝不俗,唯獨(dú)射術(shù)奇差,練了兩年也沒有長足的進(jìn)步,只達(dá)到了一般材官的及格線。

    又聊了聊二人近況后,利咸壓低了聲音:“亭長明日便能到……”

    小陶一喜,隨即又一驚:“此……此來何事?”

    利咸卻不答,先問道:“城內(nèi)的兩百安陸縣卒中,有多少是能奉郡上虎符行事的?”

    “眾人皆能應(yīng)命……”

    “若是郡上的命令是包圍鄖氏,緝捕鄖滿呢?縣卒中也有不少鄖氏子弟故舊……到時候又能有多少人奉命?”

    小陶了然,指著那些在練習(xí)射術(shù)的材官們:“其他不敢說,但我手下……這五十把弓弩,亭長指向何處,他們便能對準(zhǔn)何處!”

    ……

    離開校場后,利咸先回了一趟家里,才到門邊,與他約好這個時間點(diǎn)見的季嬰正好也來到附近。

    “汝等先去送信牘,我去利尉史家討口水喝!”

    已經(jīng)掌管一鄉(xiāng)郵傳的季嬰笑嘻嘻地走來,直到進(jìn)了利咸家門,才將一塊記錄了不少東西的簡牘交給了利咸。

    “這是新查到的事�!�

    利咸一看,這簡牘上所寫的,都是一件件、一樁樁有關(guān)鄖氏子弟、故舊的事,雖然都是流水賬,但每一件都有時間、地點(diǎn)、人物,并非隨口胡謅。

    季嬰無奈地說道:“通奸、私斗、從楚地購人為奴婢,還有殺牛、聚飲、博戲,這些罪加起來,雖然可以讓鄖氏在縣中為吏的幾個人丟官,但對于鄖滿而言,都無關(guān)痛癢,頂多算教訓(xùn)族人無方。這幾個月來,我雖然利用職務(wù)之便,拆了不少鄖氏的信牘,卻也一無所獲,近來他們似乎警覺了不少,甚至連私信都不往公文里投了。”

    看得出來,鄖滿似乎嗅到了一絲不尋常,開始謹(jǐn)慎起來了。

    “足夠了�!崩淌掌鸷啝�,笑道:“亭長已經(jīng)查實(shí)了鄖滿的大罪,此罪若證實(shí),足夠誅殺此僚!加上這些族人子弟的罪行,鄖氏必倒!”

    “當(dāng)真!”季嬰大喜過望,笑著說還是亭長厲害。

    利咸道:“亭長明日便會帶著郡兵抵達(dá)安陸,先過北郊鄉(xiāng),你今夜就讓人送口信給東門豹,讓他帶著鄉(xiāng)中各亭兵吏做好準(zhǔn)備。”

    季嬰聽罷十分興奮,他們自從回來后謀劃了小半年,還聽黑夫的囑咐小心翼翼不要有什么違法行為被對方利用,可謂殫精竭慮,如今終于派上用場了。

    “要動手了?”

    利咸學(xué)著小陶的模樣,做了一個開弓如滿月的姿勢,對準(zhǔn)了鄖氏府邸的方向:“箭已在弦上!”

    ……

    送走季嬰后,利咸又思索了片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安排好了一切,只等黑夫抵達(dá)安陸,便可以以北郊鄉(xiāng)兵吏、縣卒材官之士配合郡兵控制局面,鎮(zhèn)壓鄖氏可能的反抗。

    “那么接下來,就只剩下一件事了……”

    昨夜黑夫那封帛書到時,利咸也曾一度猶豫,有沒有既不辜負(fù)黑夫,又能保全宗族的兩全之法?

    利咸是知道自己宗族的,作為服侍了鄀敖氏四百年的大夫之家,族中的老人一直對舊主念念不忘,不單經(jīng)常和族中年輕人講述過去的事,偷偷過楚國時期的節(jié)慶,舉行司命祭,歷代族長也與斗氏聯(lián)系緊密。

    說利氏是楚國內(nèi)間,有些賣秦,這是笑話,全族加起來都沒這膽子,只是對過往的留戀罷了,所以若因此被株連的話,實(shí)在是有些冤枉。

    所以利咸也曾想:“或許我可以飛馬回鄉(xiāng)里,單獨(dú)與族長見面,讓他速速銷毀過往的信牘,再提前自殺……”

    這樣的話,就可以把罪過推到族長頭上,線索就能斷掉,不必牽連太多人。

    但利咸隨即打消了這個念頭。

    “君不密失其國,臣不密失其身,幾事不密則成害�!�

    宗族可以稍后再設(shè)法挽救,如今要做的,還是先保住自己的仕途前程,以及黑夫囑咐的事!

    所以,他還有最后一件事要去做!

    這時候已是下午下班時間,官寺的吏員們結(jié)束了一天的忙碌,有說有笑地朝外走著,利咸也一如往常,同他們打著招呼。

    直到步入縣右尉辦公的廳堂,利咸才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換上了一副慌亂驚駭?shù)纳裆�,故意連鞋履都不脫,就匆匆入內(nèi),拜倒在正準(zhǔn)備回家的縣右尉鄭收面前,下了他一大跳!

    “尉史,出了何事!?”鄭收還以為是云夢澤對岸的楚軍打過來了呢!

    利咸聲淚俱下地說道:“下吏有一事要向右尉告發(fā)!”

    “何事?”

    “下吏休沐回鄉(xiāng)時無意發(fā)現(xiàn),涢水鄉(xiāng)利氏族長與楚國有書信往來!還可能是楚國內(nèi)間!”

    “��?”

    鄭收大驚,利氏是本縣第二大豪長,其子弟族人占據(jù)了涢水鄉(xiāng)一半的職位,一直為他所倚重,但自己的尉史本就是利氏族人,也不至于栽贓自己的宗族吧?

    “下吏句句屬實(shí),絕不敢欺瞞�!�

    “這該如何是好?”右尉有些慌張,他一直重用利氏子弟維持與鄖氏的平衡,如今利氏出事,他手下要有一半的人不能用了。

    “為免打草驚蛇,不如先將利氏族長賺來城中,待其入縣尉廳堂再行緝拿�!�

    利咸低著頭,掩蓋自己狡黠的眼睛和真實(shí)目的。

    “此事非同小可,右尉可否能通知左尉鄖君,明日一同前來縣寺審訊利氏族長?我聽聞鄖氏與利氏一向不和,想必左尉很樂意助右尉緝捕利氏!”

    第0244章

    壁虎斷尾

    利氏的族長利平已經(jīng)年過六旬,老態(tài)龍鐘,他雖然還兼著三老之職,但早就不關(guān)心官場中事,心思只在如何讓宗族繼續(xù)發(fā)展延續(xù)上。

    昨夜族人利咸前來稟報(bào),說縣令、縣尉有關(guān)于某個本鄉(xiāng)子弟遲遲不從學(xué)室畢業(yè),欲逃避兵役的事,需要利平親去縣中商議。

    “竟還有這種事?”

    利平在本鄉(xiāng)德高望重,鄉(xiāng)嗇夫找他有事,都得親自登門拜訪的,但縣令和縣尉有請,至少要給點(diǎn)面子,于是老人家不情不愿地在兒子陪同下,乘安車往縣城方向而去,利咸自告奮勇為其駕車,利平一路上,也與這個族中最有出席的子弟嘮著話……

    “利咸,汝子利倉幾歲了?”

    “五歲了�!�

    利平點(diǎn)了點(diǎn)頭:“此子我看著就聰慧,與你少時一樣……你身在縣城,不常歸家,不如就讓他經(jīng)常到大宗這邊來,多與他族兄們相處,也順便學(xué)學(xué)識字�!�

    “有勞族長費(fèi)心了。”利咸雖未回頭,手卻握緊了駕車的轡(pèi)。

    他們離開鄉(xiāng)邑,抵達(dá)熟悉的湖陽亭時,這兒已經(jīng)有一隊(duì)弓弩材官在等待,正是屯長小陶和他的手下們。

    見利氏的車馬過來,小陶便沖這些精挑細(xì)選的屬下們點(diǎn)了點(diǎn)頭,默不作聲地圍了過來,像是保護(hù)一般,護(hù)翼在車的兩側(cè)。

    “縣尉也真是,老夫又不是外鄉(xiāng)人,來趟縣城還要如此禮遇�!�

    利平雖有些奇怪,但只當(dāng)做是縣里給自己的優(yōu)待,也未當(dāng)回事。

    他望著路過的湖陽亭開始感慨往事,說當(dāng)年還真沒看出來,黑夫能有如此能耐,從一個小亭長一直做到了官大夫,雖然職秩才兩百石,還是佐吏,可卻比縣里一個曹的主官地位高多了。

    “可惜啊,那樁姻親終究沒談成�!�

    老人家有些惋惜,去年臘月被黑夫拒絕此事后,他生了一個月悶氣。待得知黑夫被郡尉舉薦為郡吏,才有些后悔,再想讓利咸幫自己家和黑夫之弟結(jié)親,才得知云夢鄉(xiāng)的閻氏早已捷足先登了……

    “黑夫一家,或許會成為在鄖氏、利氏之下的本縣第三家豪長!我家縱然不能與之為友,至少不是敵人�!弊彘L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就這么緩緩而行,到午后時,抵達(dá)縣城前最后一個亭舍已遙遙在望,沉默許久的利咸才突然開口,那可怕的話語如同一柄劍般,刺入了老人家的心中!

    “族長,你與楚國斗氏有書信往來的事,敗泄了……”

    利平還以為是自己年紀(jì)大聽錯了,錯愕地看著前方的利咸。

    “你……你說什么?”

    利咸道:“斗然已經(jīng)說出了一切,族長先前在信中向斗然泄露的事,差點(diǎn)讓黑夫身份暴露,讓鲖陽詐降失敗,讓郡尉李由遇險。如今郡守遇刺,江陵大索刺客、內(nèi)間,此事已被郡中徹查,郡吏不日便要來緝拿,縣令、縣尉今日請族長前去,并不是為了什么逃兵役的學(xué)室弟子,而是要詢問此事!”

    老族長驚得幾乎沒坐穩(wěn),好一會才回味過來,這時候再看左右護(hù)翼的兵卒,哪里是保護(hù)��!分明是手持弓矢押送他,送他去受審!而利咸,更是奉命來誆騙他的!

    “利咸!”

    待回過神后,利平便指著這個最有出息的子弟罵道:“老夫之前怎么沒看出來,你竟生了一顆禽獸之心!”

    “族長低聲些吧�!�

    利咸依然穩(wěn)穩(wěn)駕著車,嘆息道:“我若真是禽獸之心,就不會告訴族長這些了,之所以告訴你,便是想盡最后一份力,挽救族長的兒孫們。族長可知道,做內(nèi)間和通諸侯,是何罪?”

    利平好歹做過鄉(xiāng)三老,也是懂秦律的,《賊律》中有言,謀反和為敵國做內(nèi)間,除了本人腰斬外,其父母、妻子兒女以及兄弟姊妹,不論年齡大小,一律處死。至于通諸侯罪,則本人棄市,父母、妻子兒女以及兄弟姊妹黥為城旦舂!

    以目前的形勢看,他或許能洗刷內(nèi)間的罪名,但“通諸侯”是逃不開的,利平已經(jīng)能看到自己和家人的下場了。

    利平瞧著周圍押送他的縣卒,還有前方蒙在鼓里的長子,知道今天是決計(jì)逃不掉了,有些頹唐地問道:“你打算如何救?”

    “父母、妻子兒女以及兄弟姊妹中,若有人提前向官府告發(fā)罪行,便能免受連坐懲罰�!�

    “族長,若是想要你的兒孫免咎,待會在十里亭下車如廁時,就囑咐他們進(jìn)到縣城中后,搶先告發(fā)你吧!”

    利咸停下了馬車,第一次回過頭,直視利平絕望的雙眼,作揖道:

    “這也算利咸,報(bào)答族長從小到大的教誨之恩了!”

    ……

    一個時辰后,安陸縣官寺內(nèi),上演了戲劇性的一幕。

    就在利平和他的長子步入堂上,縣令、縣丞、右尉、左尉對視一眼,準(zhǔn)備發(fā)難之際,利平的兒子卻突然拜倒在地,當(dāng)場說要告發(fā)其父,與楚國斗氏有書信往來!

    “此事本就是我先發(fā)覺,狀告利咸的……”

    利平的長子眼睛通紅,雖然心如滴血,但之前在廁中,父親只差給他跪下了,不得已將那些利咸教他的臺詞背了出來……

    縣右尉鄭收意味深長地看了默不作聲的利咸一眼,“若先告吏,皆除坐者罪”這里面有蹊蹺啊……不過既然利平順利自投羅網(wǎng),他也沒說什么。

    “逆子!”

    利平似乎沒來到有這么一出,顫抖地舉起手中鳩杖,對準(zhǔn)兒子重重打下去,一邊打,還一邊老淚縱橫。

    他回想起,數(shù)十年前,秦國攻占安陸時,奉若敖氏之命抵抗秦人的幾個利氏子弟受傷歸家,卻被當(dāng)時的族長,也就是利平的祖父綁了起來。

    祖父親自割下其頭顱送予秦軍,以表投誠之心。

    當(dāng)時還才不到10歲的利平看著那些血淋淋的人頭,驚呆了。

    祖父事后嘆著氣對他說,像他們這些地方氏族、豪長,是存是滅,關(guān)系到數(shù)百上千條性命,早就不是一個人的忠誠,或者幾個人榮辱了。

    “看到那壁虎了么?”

    他依然記得,祖父指著在昏暗的墻垣上爬行的壁虎,突然伸手過去,捉住了壁虎的尾巴!壁虎受驚,在灑下一泡酸臭的污物后,又猛地掙斷了尾巴,飛快向前爬行,鉆入墻壁縫隙不見了蹤影……

    “那些被斬首的族人,便是這壁虎的尾�!�

    祖父用被弄臟的手,拿起還在不斷掙扎的尾巴給利平看:“只有犧牲眾人,才能讓宗族延續(xù)�!�

    在幾百年的發(fā)展歷程中,各個家族都學(xué)會了“壁虎斷尾”的招數(shù),當(dāng)宗族受到威脅時,便犧牲一部分族人。

    但利平卻沒料到,有這么一天,竟輪到他做了被掙斷的尾……

    他在被吏員們拉開后,又看向四位縣官,憤然下拜道:“律令有言,子告父母,婦告威公,奴婢告主、主父母妻子,乃非公室告,勿聽而棄告者市,還望諸君將我這逆子棄市!我沒有這樣的兒子!”

    這時候,冷眼旁觀許久的縣左尉鄖滿出言了:“利君號稱嫻熟律令,卻老邁到忘了后面的條律了,律令亦言,以城邑亭鄣反,降諸侯、內(nèi)間、通諸侯等罪,不在此例!”

    ……

    看著眼前的鬧劇,安陸縣左尉鄖滿不免有些好笑。

    一山不容二虎,他與利氏雖然沒有大的沖突,但素來不和,今日能看到這一向以鼻孔對他的老朽有這般眾叛親離的下場,鄖滿心中還是受用的。

    “看來今日來官寺,也不算一無所獲�!�

    他還記得,中午接到通知,請他來官寺時,多疑的侄兒鄖雄攔住了去路,苦勸道:“還望叔父再好好想想,此事頗為蹊蹺,利咸乃是黑夫心腹,突然狀告己家族長所圖何事,那利氏怎么突然就有了通諸侯之罪?莫非是與斗然往來之事被發(fā)覺了?那樣的話,或許也會牽連到我家!叔父不可貿(mào)然前去啊!”

    鄖雄清楚得很,他們家也不干凈,在秦楚開戰(zhàn)前沒少與楚國往來,以皮革羽毛換取南郡所缺的金錫。但這幾年隨著兩國為敵,已經(jīng)收斂了許多,在聽聞若敖氏的斗然被俘虜后,更是半步不敢越矩。

    不過,因?yàn)槎啡皇潜幻孛芩偷侥峡淼模瑢彴笗r也只有寥寥幾人知道,所以鄖滿還以為,斗然如今依然被羈押在南陽郡呢。

    于是他不以為然地說道:“斗然已被俘大半年,若是事泄,早就有監(jiān)御史帶著郡卒找上門來了,如今只是利平被其家人告發(fā),狗咬狗而已。利氏好歹是一地鄉(xiāng)豪,此事已經(jīng)驚動了縣令、縣丞,如今三位長吏要一同審訊利平,喚我前去,我豈能缺席?”

    帶著這種心態(tài),鄖滿坐到了官寺中,昔日老對手,今為階下囚,這感覺讓他十分舒爽。

    但這種感覺轉(zhuǎn)瞬即逝,接下來,便是兔死狐悲。

    雖然嘴上對侄兒說勿要擔(dān)憂,自己家不會有事,但鄖滿心中還是十分擔(dān)心遭到黑夫的報(bào)復(fù)。

    他現(xiàn)如今無比后悔,當(dāng)初為何會結(jié)下這么個仇家,而且還未能將其一巴掌拍死,如今這廝的后臺靠山,竟比他們家還硬了。

    “好在是利氏先出了事,至少能吸引郡上的注意……”

    就在鄖滿以為隨著利平被緝捕,今日的事已經(jīng)結(jié)束時,縣右尉鄭收在尉史利咸耳語幾句后,卻突然起身,阻止眾人離開,并宣布了一件事。

    “還有一事未曾稟報(bào)縣令、縣丞,郡上已知此事,還派遣了一位公大夫前來徹查此案,如今已至城外�!�

    此言一出,縣令、縣丞十分意外,而鄖滿更是面色大變。

    且慢,從郡府到安陸,起碼要走十天,那郡上來的公大夫怎么就到城外了?

    如此說來,此案本就是先在郡上查出來的?

    這時候他才恍然發(fā)現(xiàn),不知從何時起,官寺廳堂外面,已有一隊(duì)縣卒持弓弩站在門側(cè),目光沒有盯著利平,而是盯著他!那個黑夫的親信利咸,也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鄖滿感到大事不妙,額頭冒出了汗,但還不等他借口如廁離開,外面便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是縣右尉所說的“公大夫”到了!

    眼看脫身不及,鄖滿只能拼命思索,來的公大夫可能是誰,他家人脈頗廣,官大夫以上者都有些關(guān)系。

    這時候,來者已抵達(dá)廳堂門楣處,卻見前簇后擁,來的人還真不少!而走在最前面的,赫然是一位頭戴雙板長冠的黑面秦吏,只是頷下的黑纓已換成了黃纓……

    鄖滿目眥欲裂,那秦吏不是黑夫,還能有誰��?他何時成了公大夫的!

    黑夫一手扶劍,一手則高高舉著郡上發(fā)給他的公務(wù)簡牘,登堂入室,堂上包括縣令在內(nèi)的眾人皆起身朝他行禮,因?yàn)楹诜蛏碡?fù)郡命!

    “奉郡守、郡尉之命!”

    黑夫打量堂中眾人,都是熟悉的老面孔,除了鄖滿外,都對他作揖聽令。

    “據(jù)獄曹、賊曹徹查,鄖滿、利平疑有里通外國之罪,與楚國胡公斗然有僭越人臣之交,左兵曹史黑夫奉命緝拿二人,入江陵受審!”

    言罷,他看向不拜不揖,全程面如死灰的鄖滿,笑道:“鄖君,勿要發(fā)呆了,這便將你的官印、冠、官服統(tǒng)統(tǒng)交出,隨我走一趟罷!”

    ……

    PS:《二年律令·賊律》:以城邑亭鄣反,降諸侯,及守乘城亭鄣,諸侯人來攻盜,不堅(jiān)守而棄去之若降之,及謀反者,皆要(腰)斬。其父母、妻子、同產(chǎn),無少長皆棄市。其坐謀反者,能偏(徧)捕,若先告吏,皆除坐者罪。

    《二年律令·盜律》:劫人、謀劫人求錢財(cái),雖未得若未劫,皆磔之;罪其妻子,以為城旦舂。其妻子當(dāng)坐者偏(徧)捕,若告吏,吏捕得之,皆除坐者罪。

    第0245章

    除安陸尉

    南郡之所以稱之為“南”,是因?yàn)橛谇貒P(guān)中而言是比較靠南的,這里的夏天總是顯得格外漫長。六月初,隨著梅雨消散,熱浪重新襲來,持續(xù)攀升的高溫中,古老的云夢澤似乎都要沸滾蒸騰了……

    就在這個炎熱天氣里,剛好輪到黑夫休沐,他便躲在家里哪兒都不想去,但御者桑木卻有些坐不住。

    “主,今日要在市上處死鄖滿、利平,你不去看看?”

    黑夫正拿著筆坐在一面空空如也的簡牘前思索,聞言便道:“從我緝捕這二人起,他們的下場便注定了,有何好看的?”

    隨即揮了揮手:“你自己去罷,我今日不出行�!�

    桑木應(yīng)了一聲便出門了,這件事他是從始至終都在參與的,還作為信使幫黑夫給利咸送了口信,所以今日很想去看看,黑夫他們謀劃了大半年的“成果”。

    此時距離安陸左尉鄖滿、涢水鄉(xiāng)三老利平被黑夫當(dāng)場“雙規(guī)”已過去了半個月。因?yàn)楹诜蜃尷淘O(shè)計(jì)將鄖滿、利平二人一同誆來,當(dāng)場緝拿,排除了兩家武力拒捕的可能,鄖氏的賓客僮仆聞詢后四散而逃,利氏則老老實(shí)實(shí)地不敢造次。

    黑夫留下部分郡兵協(xié)助安陸縣緝捕那些逃走的鄖氏子弟、賓客,他自己則馬不停蹄地押送二人抵達(dá)江陵,把人交到賊曹和獄曹,便完成了使命。

    黑夫不在期間,斗然這個硬朗漢子扛不住水刑折磨,將能招的都招了。

    而從利氏家里查抄出來的信牘看,都是尋常的人情問候。這年頭有一句俗話,叫“三世事家,君之;再世以下,主之�!币馑际亲鳛榧页迹谭钊�,就要將其視為自己的君侯,不得背叛,四代人,則視為主人,生殺予奪都在其一句話。

    利氏侍奉了若敖氏十多代人,深厚的情分不是一道國界能分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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