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誰料,劉季更是面露厭惡,他最討厭儒者儒術(shù)了,往常做游俠兒時,在沛縣見到那些窮酸儒者,他定要將他們高高的儒冠搶下來,往里面撒尿!
“要不然,去做商賈?或者屠狗酤酒,若需本錢,我這還有些余錢……”
豐沛與陳地一樣,都通魚鹽之貨,故民間多商賈,對做生意的人也沒有過分歧視,也不失為一條出路。
一旁的劉太公唾了一口:“讓他去酤酒屠狗,怕是要先把自己灌醉吃夠罷?”
聽到這,劉季忍不住了,將扒拉完的飯碗又遞給母親:“母,等這一陣過了再替我想出路罷,我如今就是要在家里躲著,若貿(mào)然露面,指不定就要被官府抓了壯丁,要我像鄰家阿綰那樣,被逼著去守城!”
盧綰是劉季家的鄰居,兩人同年同月同日出生,鄉(xiāng)民便持羊酒一齊祝賀兩家,還起哄讓二人做兄弟。
二人長大后,當(dāng)真情同手足,還共同拜了邑中一位夫子學(xué)識字,為同學(xué),相敬愛。后來也一起做游俠,盧綰常跟在劉季屁股后面做小弟,劉季犯了事,楚吏來找人,就經(jīng)常去盧綰家里躲避。
可這一回,盧綰卻不夠機(jī)靈,剛開春就被來抓丁壯的人逮到,拴在草繩上,押到豐邑軍營里去了,說是要讓他們做兵卒,守城御敵,盧家老兩口只能以淚洗面,生怕打起仗后他回不來……
“御哪門子的敵?這小小豐邑,只需要五百秦兵,便能輕松拿下!秦軍若來三千人,便可席卷沛縣,進(jìn)取泗水……”
劉季雖然說著楚話,穿著楚衣,卻一點都沒有對楚王、沛縣縣尹效死的忠誠,他可是見過世面的,看到魏國在秦軍攻勢下轟然崩潰,當(dāng)時就知道,與魏地一衣帶水的豐沛,也躲不過去。
于是他回來以后,便懶洋洋地也不想做什么,求學(xué)、經(jīng)商?有何用處?世道就要變了!不管這兩年干了什么,遲早都要推倒重來,他便只等著天翻地覆的那一天!
就在這時,外面卻傳來了一聲詢問。
“劉季可在?”
……
聽到外面有人喊自己名,劉季一個激靈,將沒吃完的飯碗往地上一放,整個人就往谷倉處跑去,而劉太公這會也顧不上生氣了,等兒子躲好了,才慢吞吞地開門,卻見外面是個絳衣絳冠的小吏……
劉太公在里中也算有頭有臉的人,見不過是個最卑微的年輕小吏,便板著臉回絕道:“劉季不在,我也不知那不肖子去了何處,是死是活!去別處尋吧!”
門口小吏伸頭進(jìn)來,看了一眼神色有些緊張的劉媼、李氏,再一瞧案幾上的四雙碗匕,哪還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便笑道:“劉公,你不記得我了?我是沛縣的任敖��!是劉季好友,曾與他來家中吃過飯,喝醉了酒,還被你用慧帚趕過……”
“是劉季親自與我說的,說他就在家中,讓我有事便來此找他�!�
劉太公躊躇片刻,見這人的確面善,便讓他進(jìn)門,朝院子里喊了一聲,劉季立刻從藏身的稻草堆里蹦了出來,也不顧身上頭上滿是稻秸,哈哈大笑地迎了過來,一把抱住了這小吏。
“原來是任敖來了!”
任敖也是劉季在沛縣跟著王陵做輕俠時認(rèn)識的,在縣尹府做小吏,雖然是吏,卻很講義氣,極對劉季胃口,二人便結(jié)下了莫逆之交,這次縣里要抓丁壯的事,就是任敖提前告訴劉季,讓他外出避風(fēng)頭的。
他便邀請任敖坐下用飯,還習(xí)慣性地說道:“上好酒好肉……”
說完才想起這是家中,而不是酒肆,只好尷尬地摸了摸胡子,讓母親倒點水來。
任敖也不是像劉季在豐邑的那群輕俠小弟一般,來蹭吃蹭喝的,他頗有些嚴(yán)肅地對劉季道:“我此番來豐邑,卻是公務(wù)�!�
“哦?”劉季機(jī)敏,也反應(yīng)了過來:“莫非縣上又要征糧?”
“然也!閭左人家,每戶要繳兩石糧食!閭右之家,五石到十石不等!”
一旁的劉太公聽聞,立刻跳了起來:“五石?交了這些糧,我家就要吃土了!”
這當(dāng)然是夸張的說法,他們家算是小地主,再怎么困難,家里幾十石存糧還是有的,但這已經(jīng)是去年十月以來,第三次征糧了,而且征的一次比一次多,巴不得將百姓家里每一粒多余的糧食都摳出來!劉季家都要緊巴著過日子,那些邑中窮戶,恐怕真的要像災(zāi)年一樣吃土了。
“看來是前線的軍糧告急,快撐不住了�!�
“沒錯,我聽聞,在淮北、淮南,幾乎家家戶戶都要送一到兩名男子去前線,或為兵卒,或運糧食,因為秦國匯集了幾十萬大軍�!�
這樣一來,楚國幾乎將十分之一的人口都拉到前線了,五十萬人,加上牲口,每個月都要吃近百萬石糧食,楚國雖富,但倉稟也日益空虛,楚王急了眼,先是從封君身上索糧,仍然不夠,眼下只能從百姓身上想辦法了。
可百姓也難啊,家里適齡的男子幾乎都被拉到了前線,亦或是就近當(dāng)兵守城,二月農(nóng)忙,只能由老人和女子下地干活,已經(jīng)苦不堪言,眼下楚王又下令各縣搜糧,真是雪上加霜。
春種已經(jīng)耽誤了,距離夏收還遠(yuǎn),這青黃不接的幾個月里,該怎么熬��?
“我看這大楚國,要完!”
劉季卻沒有像一般人那樣咬牙切齒,痛心疾首,而是露出了笑。
從兩年前,他就知道肯定會有這么一天了!
他反過來奉勸任敖,別再為縣尹賣命了,早早回家去躲著,任敖亦早有這種想法。豐沛之人,上百年間,已經(jīng)在宋、魏、楚之間換了三次國籍,幾乎一代一換,所以國別觀念極淡。
就在劉季和任敖議論時局之時,劉季家的門扉,卻再一次被叩響了!
而且這一次,還敲得格外急促!還真有點像官吏來捉人的架勢呢!
劉季連忙又要去谷倉里躲,劉太公則不耐煩地去開門。
“又是誰?”
門一開,卻是一個穿著甲衣,卻丟了兵器,滿臉焦急的楚人小卒,一邊叩門還一邊往里外看,那邊似乎也亂套了。
劉太公大吃一驚:“阿綰?你不是應(yīng)在邑上當(dāng)兵卒守城么?”
“劉公!還守什么城�。 �
盧綰滿臉焦慮,叫道:“秦軍打進(jìn)來了,黑壓壓的,根本擋不住,城頭只射了一波箭,邑大夫就帶頭跑了,吾等也跟著潰逃,幸好我聽了季兄先前囑咐我的話,見勢不妙就跑!不然已成秦虜,再見不到劉公和季兄了!”
……
二月中旬時,身處淮北大營的項燕,亦接到了秦軍入寇,豐沛淪陷,魯?shù)亍⑴沓歉婕钡南�,不由面色一變�?br />
“莫非王翦是故意誘我大軍主力在此空待?卻南守北攻,欲席卷東地?”
……
PS:太上皇徙長安,居深宮,凄悵不樂。高祖竊因左右問其故,以生平所好,皆屠販少年,酤酒賣餅,斗雞、蹴鞠,以次為歡。今皆無此,故以不樂,高祖乃作新豐,移諸故人實之,太上皇乃悅�!段骶╇s記》
秦地果然還是不喜歡玩蹴鞠啊。
第0266章
千鈞之力
淮北陽城,秦中軍大營,裨將羌瘣拿著從北軍發(fā)來的軍情來到王翦大帳,面露喜色。
“將軍此策著實高明!豐沛已被北軍一部奪取,做出了進(jìn)攻彭城的架勢,東郡駐軍也奉命襲擾魯?shù)�,想來項燕已接到各處告急了�!?br />
王翦很滿意:笑道:“楚國難攻,在于其地廣,若以數(shù)萬之眾入其境,則猶如魚入大海,容易遇伏。但楚國易攻,也因其國大,若是將其主力吊在此處,則這千里邊境,處處都是破綻�!�
二月,在發(fā)覺“士卒可用”后,王翦便做出了作戰(zhàn)的指示,南軍與中軍近二十多萬作戰(zhàn)部隊依然不動,反而讓裨將馮無擇所率的北軍對楚國防守薄弱的豐沛等地發(fā)動進(jìn)攻,果然輕易得手。
他這么做,并不是想攻城略地,而是想讓項燕猶豫,讓楚軍心亂。
這就是兵法里說的:我不欲戰(zhàn),畫地而守之,敵不得與我戰(zhàn)者,乖其所之也。而我欲戰(zhàn),敵雖高壘深溝,不得不與我戰(zhàn)者,攻其所必救也!
“你以為,楚軍當(dāng)如何應(yīng)對?”
羌瘣亦是宿將,沉吟片刻后,指著地圖道:“楚軍的上策,是項燕看破將軍意圖,反發(fā)兵來與我戰(zhàn),賭一線生機(jī)!”
王翦點了點頭:“若是去年入冬時分,楚軍剛剛集結(jié),士氣高漲時,項燕或許敢如此,但眼下楚軍在此空待數(shù)月,甲胄生蟣虱,燕雀處帷幄,而兵不歸,糧食日漸短缺,楚國兵卒都惦記家中春耕,恐已無死戰(zhàn)之心,項燕不敢如此�!�
羌瘣又道:“中策,是放棄東地,收縮戰(zhàn)線,稍稍東退而保;下策,則是分兵而守,欲求面面俱到�!�
“既然楚軍已失去了在此與我軍決戰(zhàn)的士氣,我猜項燕會取中下兩策。魯?shù)赜诔䥽�,可有可無,說不定楚王還會讓項燕棄之以守淮北。但彭城、泗水,他卻不敢棄守……”
彭城本是古代大彭氏國,春秋以后,成了宋國東都,宋國滅亡后,被楚國奪取,此地岡巒環(huán)合,汴泗交流,北走齊、魯,西通梁、宋,南臨江淮,亦是要害之地。當(dāng)年宋偃王時,還以彭城地勢之利,奪取了楚國淮北三百里土地。故而彭城之得失,輒關(guān)南北之盛衰,若失彭城,是失淮北也,到時候就算項燕在這里擋住王翦,后方的淮北也將被秦軍長驅(qū)直入,一片糜爛。
王翦篤定地將地圖上代表楚軍的赤棋拿起,將其從前線向東移動到了鴻溝以東。
“項燕如今處兩難之境,權(quán)衡利弊,他只能東退收縮戰(zhàn)線,再派數(shù)萬兵卒過去,力圖將彭城也保住……”
敵佚能勞之,飽能饑之,安能動之,何也?攻其所必救是也!王翦通過幾個月的相持讓楚軍處境困難,士氣低落,又通過簡單的聲南擊北,讓楚軍不得不做出戰(zhàn)略調(diào)動。
想到這里,老將軍拿起了代表秦軍的黑棋,重重拍在了紅色梟子上!
“楚軍東退,陣營不穩(wěn)之際,便是我大軍進(jìn)擊之時!”
“若如此,則楚軍必��!”羌瘣十分激動,經(jīng)過數(shù)月空等,這場仗終于要真正打起來了。
王翦看向羌瘣:“中軍十中挑二的先鋒之卒,選出來了么?”
這是十多年前,王翦在閼與成名之戰(zhàn)用過的招數(shù),從十人中選出兩人,再以此精銳為鋒刃。過去幾個月里,羌瘣一直在負(fù)責(zé)選士,并讓這些精銳以“兵球”來活動筋骨,練習(xí)突擊陷陣之技。
“中軍十五萬將士,已得三萬精銳!”
“南軍那邊呢?”王翦又問,雖然這場仗,來自關(guān)中、三川的中軍才是主力,但南軍要承擔(dān)的戰(zhàn)略任務(wù)也不輕。
“蒙武將軍令人來報,說決定以士氣最高的南郡兵一萬人為踵軍!”
“南郡兵……”
王翦不由想起那些游戲時競爭劇烈,在他登車時則大聲說:“吾等欲戰(zhàn)”的將士們,還有李由、黑夫等軍吏……
“只望南郡兵在戰(zhàn)場上,能比在球場上更加勇銳!”
……
二月辛巳這天凌晨,東方才露出一點魚肚白之際,位于上蔡東郊壁壘的一座軍營里,上千安陸兵早早起身,或擦拭兵刃,或相互幫著穿戴好甲胄,他們不像一般作戰(zhàn)前的恐懼害怕,反倒有些興奮。
大伙在這地方呆了快五個月,雖然衣食不愁,有蹴鞠等游戲可玩,都尉和黑夫還組織眾人寫過一次家書,但終歸呆的渾身不自在,不少兵卒甚至開始想,哪里都好,哪怕是拉他們上戰(zhàn)場,去刀口舔血,也好過在此空待!
終于,他們總算等到了將軍的命令,二月辛巳,南軍出擊!
這時候,率長黑夫也總算回到了營帳,他昨夜幾乎是一宿未眠,南郡兵得到了前鋒踵軍的任務(wù),黑夫可謂既喜又憂。
喜是前鋒所得的功勞比一般部隊要大,憂則是一旦戰(zhàn)事不順,前鋒也是死傷最為慘重的,自己手下這一千號人,經(jīng)過此役,又有多少能留著性命得爵呢?
所以,黑夫索性上了壁壘角樓,和章邯一起,眺望二十來里外,與秦壁幾乎平行的楚軍壁壘,那邊隱有些許不多的火光,但星月之下,大多的地方漆黑一團(tuán)……
據(jù)斥候查探,楚軍這幾日并不安分,軍心有些騷動,甚至在某座營帳內(nèi),出現(xiàn)過走火導(dǎo)致的營嘯,人嘶馬鳴,但很快就被平息,沒給秦軍可乘之機(jī)。而近幾日,雖然壁壘上的旗幟兵卒不少,但卻再也沒有人來挑戰(zhàn)了。
“將軍料定荊人已經(jīng)在準(zhǔn)備后撤,至鴻溝以東收縮防線,故才令大軍出擊�!�
昨日軍議時,李由也告訴了他們實情,讓眾率長回去以后都激勵士卒,準(zhǔn)備打仗!
于是乎,整個南郡兵營地內(nèi),輕松氣氛一掃而空,到了天色將亮?xí)r,眾人均已在帳外集合,匯聚到一起,站成了整齊的方陣!
“真,真多……”
黑夫身邊的短兵百將小陶不由出聲,因為不論是向左還是向右看,都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人。
南郡兵雖只有萬人的作戰(zhàn)部隊,身處其中,已覺得多到不行了,而整個蒙武所率的南軍,有兵七八萬,更是將一望無際的壁壘內(nèi)側(cè)站滿。
“百里之外,中軍的人數(shù),可有這兩倍之多�!�
黑夫如是說道,這巨大的數(shù)量,在帶給己方一番心理安慰的同時,應(yīng)該也能給對面造成巨大的壓力吧?以二十多萬人發(fā)動一次進(jìn)攻,這是多么浩大的場面��!
三鼓趨食,四鼓嚴(yán)辨,五鼓就行。隨著鼓點敲到第五輪,大軍用過飯食后,便開始按照順序從墻門走出壁壘,章邯還站在角樓上,朝黑夫拱手作別。
“祝率長功成而返!”
章邯雖然口口聲聲說自己挺喜歡軍司空這職務(wù),但眼下看著大軍出發(fā),眼中依然有些羨慕,畢竟還是實打?qū)嵉淖鲬?zhàn)斬首容易立功得爵啊。
“借少榮吉言!”黑夫站在戎車上,向章邯拱手。
一萬南郡兵是作為整個南軍的“踵軍”出發(fā)的,在他們前面,還有兩千“興軍”,幾乎全是靈活的車騎,裝束與兵馬俑里的“騎兵俑”一模一樣:上身著短甲,下身著緊口褲,足蹬長筒馬靴,頭戴圓形小帽,帽上有帶扣結(jié)頷下,還背著弓箭,典型的胡服騎射打扮。
一旦興軍發(fā)現(xiàn)敵情,向后方傳遞信息,踵軍就要迅速上前,配合興軍將其擊潰,為大軍開辟暢通的道路。
在黑夫等人能望見壁壘的時候,興軍已經(jīng)將楚壁數(shù)十里范圍都偵查完畢了,興軍的率長親自縱馬回來向李由轉(zhuǎn)告:“李都尉,楚營似有異樣!”
“有何異樣?”
李由心里一緊,這是他第一次得到前鋒踵軍的任務(wù),已做好了死戰(zhàn)破壁的打算,不希望有任何意外。
“吾等靠近時,楚軍的斥候竟不來阻攔,而是迅速撤走。到了近處,楚壁發(fā)現(xiàn)吾等后,雖也擊打金鼓,點燃煙火示警,但里面的動靜卻出奇的小,眼尖的人甚至看到,楚營幕上有烏!”
興軍的騎將嚴(yán)肅地說道:“這一片,似乎已是座空壁!”
李由卻更加謹(jǐn)慎了,讓興軍再探,待到正午時分,踵軍已抵達(dá)楚壁,在他們架設(shè)破壁器械時,壁壘、角樓上楚軍的反擊寥寥,過了一會甚至完全停歇了。
李由猶豫了半晌,還派人回去請蒙武派兩萬人在側(cè)翼接應(yīng)后,才下令眾人進(jìn)攻!
沒有人守衛(wèi)的壁壘,與普通的院墻無異,黑夫他們率很快就突破了壁壘,殺入楚軍營中。
里面卻沒有他們想象中,嚴(yán)陣以待,誘自己深入的楚軍陣列,也沒有遇到一聲鼓點響起,萬千兵馬一涌而出的景象。
只有空空如也的營中道路,還有營帳帷幕上呱呱叫的烏鴉……
整個楚軍營壘,幾乎都是空的!
黑夫讓人將左近數(shù)里的營壘都查了一遍,看著地上那些密密麻麻向東而去的車轍、馬蹄、腳印,還有火把火堆燃盡留下的灰燼,已經(jīng)明白發(fā)生了何事。
他不知是該為避免一場硬仗松口氣呢,還是該為楚軍在千鈞一發(fā)之際撤走而遺憾呢?
“回去告訴都尉�!�
黑夫?qū)髁畋緥氲溃骸俺䦷熞苟萘�!�?br />
南軍這邊肯定是要撲一場空了,就是不知道中軍那邊如何?畢竟是幾十萬人,可不是說撤走就撤走的!
……
與此同時,汝陽以東,一場殘酷廝殺才剛剛落下帷幕。
“以三萬精銳追擊,也只留住了一萬楚軍,俘虜民夫三萬而已?”
聽著羌瘣派人送回的軍報,王翦眉頭皺起,但隨即又舒展開來了,笑道:
“鄢陵之戰(zhàn),諸侯多鼓鈞聲,以夜軍之,楚師宵潰;后諸侯救鄭,楚師夜遁;繞角之役,楚師再遁……楚軍真是夜遁的行家里手,連我都上當(dāng)了�!�
笑歸笑,王翦心中也不由佩服,項燕做出了連他也沒料到的舉動,非但東退,而且退的極其迅速,讓秦軍只來得及逮住他們斷后的尾巴,避免了被一鍋端的厄運。
的確,若是秦軍忽然進(jìn)攻,楚營里夾雜著秩序較差的民夫,恐怕會陷入混亂,導(dǎo)致全軍覆沒,而眼下,項燕從容撤走,還會讓民夫、軍隊分走兩路,引誘秦軍去追擊民夫,項燕再重復(fù)擊敗李信的招數(shù),繞后襲之……
但這招對王翦無用!
因為他不是涓埃之兵孤軍深入,而是以千鈞之力泰山壓頂!
“令中軍在潁水北,緊跟楚軍之后,再讓南軍在潁水南突進(jìn),趕在楚軍前面,若楚軍欲渡水,則待其半渡而擊之!我倒要看看,項燕想牽扯我大軍兵力,但他能退到何種地步!”
第0267章
棺槨三百
昔我往矣,雨雪霏霏,今我來思,楊柳依依。
走的時候還是冰冷的冬日,再回來已是陽春三月了。
時隔一年多,再度回到鲖陽,站在昔日的戰(zhàn)場上,黑夫看著面前依然埋得嚴(yán)嚴(yán)實實,未被翻開的地面,松了口氣。
還好,他這一年間最擔(dān)心的事情,沒有發(fā)生,埋骨于此的袍澤們沒有被打擾,被侮辱……看來并不是每個楚人,都喜歡如伍子胥般掘墓鞭尸。
只是上面插著的密密麻麻秦劍,已經(jīng)不翼而飛了。
但黑夫閉上眼睛,都能記得這個地方,溪流在東九百步外,城邑在西一里處,小丘在南三百步,而稍稍往北行百余步,就是槐木戰(zhàn)死時倚靠著的那株槐樹,為了日后便于識別,他當(dāng)時就被黑夫安葬在那樹腳下,還堆了幾塊石頭做標(biāo)記……
而現(xiàn)在,黑夫的御者桑木正在季嬰等人的指引下,在那里朝他兄長磕頭,一邊磕一邊痛哭。
黑夫的淚,當(dāng)時已經(jīng)流過了,他只是在心中默默說道:“黑夫信守承諾,去而復(fù)返,二三子也無須多待,就能魂歸故里了!”
“率長,本地的邑大夫帶來了!”
奉命入城捕拿本地封君官吏的利咸返回,黑夫回頭一看,其身后還跟著一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中年人,一身絲帛之服,正是鲖陽大夫。
楚國的邑大夫其實只相當(dāng)于秦國的鄉(xiāng)嗇夫,冠以大夫之名,其實也就是個小鄉(xiāng)長。南郡兵萬余人作為南軍前鋒,已破平輿,氣勢洶洶地殺到城下,手下不足百人的鲖陽大夫明智地選擇了投降,因為秦軍兇名在外,所以這位邑大夫仍很擔(dān)心自己的性命,被利咸請出城來時,依然憂心忡忡。
“鲖陽大夫�!�
黑夫卻笑道:“你可知,秦軍的斧鉞,剛剛擦著你的脖頸揮過……若是我發(fā)現(xiàn)這些墳冢被挖掘,數(shù)百袍澤的尸骨被侮辱,你如今已是本率長劍下之鬼了!”
鲖陽大夫一驚,兩腿微微發(fā)軟,原來,他來此赴任時,頗有人建議他將那些秦人的墳冢掘了。但鲖陽大夫信鬼神,想到掘人墓冢不吉利,便只讓人將上面插著當(dāng)墓碑的劍拔走,底下的尸體卻懶得去管……
“就當(dāng)是作為糞肥,滋養(yǎng)莊稼,為其暴行贖罪了!”
沒想到,當(dāng)初的一念至此,今日卻救了他一命!
但他顧不上慶幸,因為黑夫隨即拋給他一個難題。
“奉都尉令,讓你依然官復(fù)原職,在此做邑主,安撫民眾,維護(hù)秩序,會有一位百將留下盯著你,下一次我再回時,你要為我準(zhǔn)備好三百二十八具棺��!我要將此地戰(zhàn)死將士的尸骨運回去!”
“三百多具��?”
鲖陽大夫叫苦不迭,那可得讓全邑人做上一個月了,眼下正值春耕,哪來那么多人手?
黑夫卻不理他的叫苦,將懷中一袋金餅拋給了邑大夫,約莫十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