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是誰在外呼喊攪擾?”
小吏頭一縮:“柱下史,有位議郎有事相詢,特來尋你!”
“議郎?”里面的聲音陷入思索,一會才說道:“且稍待,我這就出來�!�
然而半刻過去了,卻無人出來,只聽到了沉悶的倒地聲!
黑夫和小吏一驚,走進去一瞧,卻見是一個裝竹簡的書架倒了,上面簡牘竹卷都掉到了地上,正好將一個人影壓在底下!
“快……快拉我出來!”
那人身形碩大,行動笨拙,這會被幾石竹簡壓住,竟動彈不得……
黑夫力大,走過去一把就將他拽了出來。
仔細一瞧,卻是個這年頭難得一見的胖子,其面頰飽滿猶如松軟的饅頭,一對細目深深陷進肉里,但他的皮膚卻又很好,肥白如葫蘆的瓠……
胖子方才還吃痛唉唉喲喲地喊,被拉出來后卻顧不上檢查痛處,而是撲到那些古舊的竹簡上,心疼地嗟嘆不已。
“這可是孤本的《尸子》,我尚未抄錄,若是弄壞了,該如何是好?”
他急著將地上的書撿起,卻不料下盤不穩(wěn),又踩中一卷竹簡,再摔一跤,仰天倒地,又被埋進竹簡堆里去了……
此人的腦子要是摔傻了,可是大損失,黑夫只能又拉了他一把,見他沒有摔傷,便哭笑不得地說道:“子瓠兄,我知道你嗜書如命,但也不必以書籍為棺槨罷?”
眼前這個高大白胖的家伙,正是讓黑夫過去幾年聞名已久的張蒼,他是陽武張氏的子弟,荀子的高徒,李斯的師弟,博學(xué)的名士,未來的大數(shù)學(xué)家、科學(xué)家。
然而,等黑夫真正見了此人后,才發(fā)現(xiàn)他的真正身份,竟是一個……
死肥宅!
第0320章
帝業(yè)
“孔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我夫子也在《勸學(xué)》中言,學(xué)不可以已。我年少時學(xué)禮于蘭陵,今年已而立,身為石室柱下史,掌管六國圖籍,靠著職務(wù)之便,也算博覽群書了�!�
御史府藏室四史中,石室柱下史職權(quán)最小,因為秦人對六國書籍興趣寥寥,搶來入庫收藏而已,平常根本無人問津。
張蒼作為廷尉李斯的師弟,聞名天下的學(xué)者,卻自薦來做了這官,不求名利,實在是出于對知識的熱愛。
就是這樣一位學(xué)富五車的學(xué)霸,還對黑夫誠摯地說道:
“但我學(xué)的越多,越是覺得不足。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故我死時,若真能如黑夫所言,以書為棺,以典為槨,帶著滿車簡牘下黃泉九幽,此生足矣……”
這本是一段勵志感人的勸學(xué)之言,不過看著眼前這白白胖胖的家伙坐在案后,一邊把自己送他的紅糖當零食嚼,一邊說著這話,黑夫就覺得場面嚴肅不起來。
從四年前在魏地陽武縣戶牖鄉(xiāng)聽聞此人之名起,黑夫便想與張蒼交游很久了,如今終于來到咸陽,去郎中令處報到之后,他便第一時間拜訪了張蒼。
張蒼是個心氣很高的人,在咸陽也很低調(diào),不涉足政爭朝堂,一門心思埋在書堆里。哪怕黑夫同屬于李斯一黨,還有當過戶牖游徼,解張氏包庇張耳妻子之禍的交情在,他最初對黑夫這個貿(mào)然拜訪的陌生人,依舊十分冷淡。
黑夫用來敲開張蒼防線的東西,竟是他一路帶進咸陽的紅糖……
“張子瓠有三好�!�
黑夫的老朋友章邯和張蒼交情匪淺,曾對黑夫說過張蒼的嗜好:“書籍,女色,美食�!�
“其嗜書如命,可以一月不出戶。但這一月之內(nèi),身邊又不能少了女人。據(jù)他所言,一日不御女,則膚欲裂,筋欲抽……”
“此外,他之所以長得如此肥大,還因喜食甜物,蜂蜜、飴餳,甚至是人乳……”
黑夫沒書籍、女子送張蒼,便干脆贈了他五十斤紅糖當見面禮。
需知這年頭甜是稀罕的味道,沒有那么多蜂蜜吃,飴餳張蒼早吃膩了,黑夫送他紅糖,正是投其所好,頓時喜出望外,當日就嗑了半斤。隨后每天來御史府上班,都會帶些,休憩時吃的滿手沾黏,仔細地洗干擦凈,才會去碰他視若珍寶的書籍們。
“明明是個甜黨,卻活在‘咸’陽,真是苦了他了。”
黑夫有些好笑,他的堂弟彥去了渭北租市肆,打開紅糖銷路去了,不知千百年后,能不能把咸陽變成“甜陽”。
也正是以此為契機,黑夫才和張蒼攀上了交情,他又剛好住在張蒼隔壁,二人很快就孰識了,張蒼亦發(fā)現(xiàn),這個靠軍功混到咸陽的黔首子弟,雖然故意顯露出一番鄉(xiāng)下人進城的模樣,可談吐卻頗為不凡,不經(jīng)意間,還偶有驚人之言。
比如他與張蒼提出“算盤”的設(shè)想,讓張蒼深以為然。
等張蒼從差點被書活埋壓死的驚嚇里緩過來,黑夫也跟他聊起了這兩日最熱的話題。
“大王令丞相、御史、廷尉及諸議郎議帝號,子瓠素有博學(xué)之名,沒被丞相和御史大夫、廷尉喚去相詢?”
張蒼道:“右丞相與我不熟,至于左丞相,偏好儒家,主要咨詢那些征辟來的博士儒生�!�
秦國丞相分左右,其中右丞相為正,自從昌平君卸任后,就由隗狀擔(dān)任,左丞相則是今年才從御史大夫升上去王綰。
這兩人一個是法家出身,一個則是儒家的同情者,都不會來找他這個不儒不法的家伙。
“廷尉倒是派人來問過我……”
張蒼也不隱瞞,笑道:“但我只是將廷尉需要的典籍送去,廷尉手下自有聰明的幕僚議論�!�
他雖然是李斯師弟,但二人的交情,頗有一種“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覺�;蛟S是李斯做事十分小心,不愿意給秦王一種“結(jié)黨”的印象,所以很少找張蒼,又或者是因為另一位同門韓非之死所致?
黑夫來找張蒼,亦是有目的的。
他就算要把正確答案獻上去,但做試卷也得有解題過程吧。既然是如此嚴肅的事情,便不能拍腦袋瞎說,而要兼顧三代傳統(tǒng),甚至追溯上古時伏羲、黃帝、神農(nóng)的事跡……
以他的出身,經(jīng)歷,貿(mào)然獻尊號,肯定會被人懷疑:這廝一個黔首出身的武夫,怎知道這些?
“和張學(xué)霸聊天時聽說的”應(yīng)是一個不錯的借口。
這時候,在黑夫的請教下,張蒼已侃侃而談起來了。
“古有五帝,有人言,五帝是庖犧、神農(nóng)、黃帝、堯、舜。亦有人言,五帝為太昊、炎帝、黃帝、少昊、顓頊,不一而足。但不管如何,都是古之圣王�!�
“然而,這只是近人儒生附會之言,我閱覽古書,發(fā)現(xiàn)商人絕口不提黃帝、炎帝,其金文所載之帝,乃高高在上的‘明明上帝’,亦可謂之為帝俊�!缎B》中的‘古帝命武湯,正域彼四方’�!堕L發(fā)》中的‘有娀氏方將,帝立子生商’。均是如此,不過殷商諸君也稱帝,因為商君不僅管戎事,也管祀事,既是人王,也是神巫,自視為天帝的化身,帝乙、帝辛便是例子�!�
見黑夫聽得有些發(fā)懵,張蒼又解釋道:“帝辛便是紂王�!�
“到了武王滅商,周人看法與商人大相徑庭,只稱天子,視自己為代天牧民,天聽自我民聽,天視自我民視,故只敢稱人王,不號天帝。”
張蒼又嚼了塊糖:“不過等到禮崩樂壞,諸侯相繼稱王,王號已不足以顯貴后,帝號便成了更高一等的名號。這時候,便又有人想要稱帝了……”
“子瓠的意思是,過去已有人稱帝?”
黑夫有些驚訝,這些偏門的歷史,他還真不知道。
張蒼科普道:“秦昭王時的秦相魏冉乃稱帝首倡者�!�
原來,當年秦、齊兩強并立時,秦相魏冉就采用秦齊并稱為“帝”的策略,拉攏齊國連橫。他為秦昭王在宜陽建朝見之行宮,讓秦王自立為“西帝”,并派使者向齊湣王送去“東帝”之稱號,并約定五國伐趙,瓜分趙國……
“不過這場稱帝,草草結(jié)束了,齊湣王稱帝不過月余,便被蘇秦說服,去帝號了,東帝沒了,西帝便遭到天下群起攻之,也只能去之�!�
“但蘇秦雖然看似處處為齊著想,但他的真實目的,是輔佐燕昭王破齊�!�
一邊說,張蒼一邊親自從石室里取了一份帛書出來,黑夫一看,上面寫著《遺燕王書》。
“這是從燕國府庫得來的,有人說是蘇秦寫給燕昭王的信,亦有人說是其弟弟蘇代所書……”
“這是原件?蘇秦的親筆信?”黑夫有些吃驚。
張蒼道:“不得而知,但愿是吧�!�
黑夫接過來后,只感覺上面的燕國文字雖然有些難懂,卻能隱約感受到當年蘇秦為燕死間,在齊、秦、趙、魏、韓、楚之間長袖善舞,合縱連橫的驚心動魄!
張蒼指著上面的一句話念道:“秦為西帝,趙為中帝,燕為北帝,立為三帝,而以令諸侯……”
“蘇秦欲使秦、趙、燕稱帝,一同滅齊。最后雖然五國伐齊達成了,但三國終究沒有稱帝,據(jù)說是秦昭王突然放棄了�!�
“這是為何?”
黑夫都快忘記自己來石室找張蒼的初衷了,而沉浸在數(shù)十年前發(fā)生的事里,他甚至有些理解,張蒼為什么會沉迷書中了。
秦國的典籍藏在明堂室,但張蒼也是那里�?停砸凰妓�,竟直接給黑夫背出了史官所記,秦昭王的原話來……
“王曰,無其實,敢處其名乎?若使秦已并諸侯,縱然不稱帝,列國亦將臣于秦,若非如此,縱然韓、魏、楚今朝朝秦,夕則又合縱反秦,得空名何用?”
“王曰,秦滅六國,方可稱帝!此百年之愿也,不由孤始,亦不由孤終!雖孤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孫,孫又生子。三世不能則六世,六世不能則十世,終有一日,天下必定于一,統(tǒng)于秦!”
第0321章
人生贏家
“果然,古往今來,圖書管理員多有藏龍臥虎之輩!”
張蒼的學(xué)問,黑夫不佩服不行,古往今來,文科數(shù)學(xué),真的是無所不精無所不通。不過其夫子荀子,本就是集百家大成者,難怪能教出這么厲害的學(xué)生來。
與張蒼一起離開藏室時,黑夫又對他道:“昭王說,無其實,敢處其名乎?說得好��!不過時至今日,大王已一統(tǒng)天下,稱帝也是實至名歸了。子瓠如此博學(xué),真就不去與諸郎共議帝號?”
張蒼卻拍了拍自己的大肚子,笑道:“多的是人參與此事,我就不去湊這熱鬧了,躲在石室內(nèi),吃吃糖,看看書,豈不快活�!�
他指的“熱鬧”,自然是今日格外攪擾的御史府,除了吏員幕僚外,以及隔壁的丞相府,今日有七十名儒生博士在這兩處商議,正在那爭吵不休呢……
稍后,張蒼還說,陽武縣張家派來了新的庖廚,善做山東菜肴,邀請黑夫一起去用饗。
黑夫卻婉拒了他,他倒是很喜歡和張蒼交游聊天,每次都有不同的收獲,但張蒼家里,他卻是去過一次后,再也不想去了……
為何?虐��!
張蒼雖然肥雖然宅,但他卻也是一個人生贏家。
出身鄉(xiāng)豪,衣食無憂,學(xué)習(xí)又好也就罷了,今年三十四歲的他,雖然無妻,卻有十五六個妾,八九個子女!
反觀黑夫,至今依然是個單身狗。
黑夫上次受邀去張蒼家吃飯時,一進門就被那場面震撼到了,妾室們爭奇斗妍,孩子或走或爬,宅院不大,卻熱鬧非凡。
“我跟他,到底誰是穿越者?”黑夫第一次對自己的人生感到了深深的懷疑……
這么多年來努力得到的一切,在那一刻似乎索然無味了。
更氣人的是,那些妾室里,竟有大半是倒貼張蒼的。
原來這年頭,張蒼這種“身長大,肥白如瓠”的家伙,因為少有罕見,是被稱之為“美士”的!雖然他模樣并不英俊,但掩不住博學(xué)善談啊,而且說的話又不像老儒一般枯燥,加上舉止彬彬有禮,那些關(guān)東的縣鄉(xiāng)姑娘與他攀談幾句,常被撩得春心蕩漾……
“秦國的審美還是喜歡我這種膚色古銅,渾身腱子肉的壯士�!�
黑夫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但離開軍營的集體生活后,職務(wù)也松閑下來,他便有些感到寂寞了……
“等議帝號之事了了,是時候去拜訪下老領(lǐng)導(dǎo)了�!�
黑夫知道,內(nèi)史府不在渭南,而在渭北咸陽城內(nèi)。
……
之后數(shù)日,議帝號一事繼續(xù)醞釀發(fā)酵,那些秦王從山東征辟來的儒生博士們,在憋悶已久后,終于有了發(fā)揮的機會。他們出入丞相府、御史府,引經(jīng)據(jù)典,把千百年前的古事翻了出來……
博士們上躥下跳,議郎也不甘示弱,雖然他們成分雜糅,有山東名法之士,也有關(guān)中貴族弟子,或者黑夫這種加塞進來的,卻都不愿錯過這場參與帝國奠基的機遇,紛紛提出了自己的建言。
“諸五大夫王戊還是一副議郎領(lǐng)袖的架勢,他總結(jié)道:“既然大王是令群臣議帝號,也就是說,新的名號,當為某帝!”
眾議郎對這廢話紛紛稱是,之后王戊又獻寶似地談?wù)撈鹎卣淹醴Q帝的故事,黑夫早就從張蒼處聽聞了,而且還親手摸過一些歷史文獻呢……
但最后,議郎們也沒有達成統(tǒng)一的意見。
“嬴姓以少昊為祖,少昊乃白帝,不如稱‘白帝’如何?”有個議郎如是說。
另一人卻道:“但奉常那邊說,秦之先,帝顓頊之苗裔孫也,曰女修。既然秦以帝顓頊為祖,顓頊乃帝高陽,還是叫‘高帝’為妥!”
旁側(cè)又一人打斷道:“不然不然,若要追根溯源,還是要追溯到黃帝,為何不稱‘黃帝’?”
王戊則自作聰明地說道:“我聽聞,女修織,玄鳥隕卵,女修吞之,生子大業(yè)……這便是秦之淵源,何不稱‘玄帝’?當年殷商之祖冥,亦曾稱之為玄王,既然如此,陛下稱玄帝,真是絕妙啊!”
最后大伙又吵成一團,各有理由,誰也說服不了誰。
甚至還有人提議稱“昊帝”的。
黑夫聽著好笑,日天帝么?前世他看,還看到過有人建立過“昊朝”的呢。對了,主角還姓趙,那不就是趙日天了么,真是笑死他了。
不理會他們在那各出其策,黑夫只管好自己,在帛書上默默寫下了自己的答案,并將其塞入竹筒里,熟練地封好口子。
這時候王戊詫異地走過來,故意道:“左庶長去了一天藏室,收獲頗豐啊,這么快就寫下了?不知獻上的尊號是什么?”
“昧死斗膽一寫,陛下定不會允,豈敢再言?”
不管他們怎么問,黑夫都不說,帛書已封入竹筒,并印上了議郎的印,不經(jīng)秦王或郎中令允許,已無拆封可能。王戊也只好作罷,并以為黑夫一個鄉(xiāng)巴佬,肯定提不出什么好的建言。
“別是奪我提議的‘玄帝’用之就行……”他還是有點擔(dān)心。
不過王戊的小人之心,在郎中令將諸議郎所進尊號獻上去后,他們與那七十多名儒生博士在章臺門處相遇時,便無影無蹤了。
兩邊相互試探性地詢問一番后,議郎們發(fā)現(xiàn),自己的想象力,被這群不要臉的儒生秒成了渣……
“某帝?”
一位來自鄒地的年長儒生,聽王戊得意洋洋地說了“玄帝”的尊號后,忍不住笑出了聲。
博士們雖然也來自不同學(xué)派,七十余人,竟能分十來個派系,相互撕逼沒有一日消停,但在對上其他群體時,卻還是齊心協(xié)力的。
于是,這位鄒博士和其他博士對視一眼后,便說道:
“吾等奉命在丞相府、御史府商議后,進言曰:昔者五帝地方千里,其外侯服夷服,諸侯或朝或否,天子不能制。今陛下興義兵,誅殘賊,平定天下,海內(nèi)為郡縣,法令由一統(tǒng),自上古以來未嘗有,五帝所不及……”
“故帝號已不足尊,唯皇可也!”
“皇?”
除了黑夫外,眾議郎都目瞪口呆,他們都糾結(jié)在“帝”上了,哪能想到這茬呢?
按照儒生們不知從哪里找出來的“典籍”證明,結(jié)合當世傳說,三皇可是比五帝還要古老的,不過到底三皇是哪三個,說法也不一而足,或說是伏羲、女媧、神農(nóng),或說是伏羲,神農(nóng),黃帝。
雖然議郎為六百石之官,地位俸祿都比博士高,但在拍馬屁的技術(shù)上,卻被博士們完爆了。
這時候,黑夫也瞧見,博士中,有個笑容有些尷尬的年輕人,正是在陳縣舜廟被他手下們搜身的魯儒叔孫通……
“叔孫先生�!焙诜蜃哌^去和他打招呼,他還因聽到了叔孫通的一番自言自語,算捏著他一點把柄呢。
叔孫通不敢怠慢,與黑夫見禮后,黑夫便出于好奇,問博士們到底獻上了何種尊號。
現(xiàn)在眾人的帛書已經(jīng)獻上,無從更改了,說也無妨,于是叔孫通對他輕聲道:“雖然吾等決意獻三皇為尊號,但對于三皇之中誰最尊貴,卻因?qū)W派不同,而看法不同……”
這很正常,儒家內(nèi)部分了好多學(xué)派,都快打出狗腦子了,除了傳統(tǒng)的各家外,因為為不同經(jīng)典做注不同,又分了好多,例如春秋分三家,詩也分數(shù)家,為某一句微言大義的理解區(qū)別而不相為謀。
叔孫通道:“于是吾等分為了三派,爭議不休,而后,左右丞相、御史大夫、廷尉選定了泰皇……”
黑夫問他:“那你獻了什么?”
叔孫通道:“我當然是隨大流了,左庶長還記得在陳縣見過的漆雕氏和樂正氏二老么,他們和二十余博士則獻了另兩個,漆雕氏認為地皇為佳……”
“而樂正氏則進獻了他們以為最尊貴的尊號�!�
黑夫心里一緊,莫非是……
叔孫通笑道:“天皇!”
……
PS:嘛,當時秦國諸臣議帝號的參與度和心理,應(yīng)該和大伙兒給黑夫取姓時差不多,想想那場景應(yīng)該挺好玩的。
第0322章
不謀而合
入夜時分,忙碌了一整天的丞相、御史及諸卿官署紛紛滅了燈火,官吏各歸其家,章臺街兩側(cè)陷入了一片黑暗。
但一墻之隔的章臺宮內(nèi),秦王政的寢宮卻依舊燈火通明,光亮由殿堂上十余架高大如樹的青銅燈架發(fā)出,從齊地海濱運來的上好鯨油作為燃料,讓燈蕊長明不滅。
秦王政一天的工作,尚未完成,隨著疆土急劇開辟,他每日需要處理的政務(wù)也迅速增長:
新置各郡要委派的守、尉、監(jiān)人選需要他審批,預(yù)計徙往咸陽的六國豪富名單也擬定出來了,需要批準,還有打算近期推行的收天下兵器、隳各地關(guān)梁,在齊楚燕推行秦律及秦的度量衡……
秦國所做的不僅是毀滅舊世界的青銅軀殼,也在鑄造新秩序的鑌鐵骨骼,需要構(gòu)建的東西太多了,簡直是千頭萬緒。
所以秦王政才會如此忙碌,他白晝審核斷獄,深夜整理奏書,第二天雞鳴便起,又事必躬親地操持文墨,將新送到的奏書一一批閱,發(fā)往丞相、御史處。
夙興夜寐,靡有朝矣,用這句話來形容秦王的工作,再合適不過。若非他身處壯年,精力充沛,一般人早就被壓垮,或者怠政了。
總算料理完這些事,讓兩個身高馬大的郎衛(wèi)將閱畢的上百斤奏疏抬走后,夜色已深。秦王政才在宮人侍候下,用熱水敷面片刻,又馬不停蹄地讓人將群臣所議帝號的奏疏送上來。
最先打開的,是丞相隗狀、王綰,御史大夫馮去疾、廷尉李斯四位大員的合奏。
“臣等謹與博士議曰:古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泰皇最貴�!�